普光泉(四川)[彝族]
夢里,我再次來到藤橋河,那河水干涸了,是魏晉的水,是唐宋的水,它的冷,它的清,都是出于虛構(gòu)。只有月光流淌在河上。干涸,是空蒙里的那些嘆息,以及眾多石頭施行的障眼法。
低下身子,靠著一棵樹,像是靠著一個人的堅強;幻象彰顯,我只要想起那個春天的光景,所有的樹枝——便紛紛冒出花骨朵兒,便有三兩只野畫眉,嗓音清脆。
醒來。期待著某某人走近,我會鄭重其事地告訴他,這河還是藤橋河,保持二十九公里,只是藤橋已古舊;還是有水,只不過水已不多,滋養(yǎng)不了原本存在的那么多細(xì)鰱魚和那份快樂。
遠(yuǎn)遠(yuǎn)望去,撒拉地坡僅僅是一道山坡,有著別的山坡一樣的沉默。脊上,那些樹一動不動,墨色,如一個頭上掛滿露珠的夜行人。
撒拉地坡不說話。撒拉地坡的話由天說出,天之藍(lán),成就了空,而空近似于無限的縹緲,所有語言都暗含詩意。
走近了看,撒拉地坡不僅僅是一道山坡,柵欄內(nèi)外,開滿野花,那香是一份特別寂寞的存在。你來與不來,野花都開;你來與不來,那香都彌漫著所屬的時間。
最中心的那片,是苦蕎花,白色夾雜著粉紅。風(fēng)一吹,花蕊便撐開,蜜蜂再次迷戀,如我之所愛。
一個季節(jié)的尋覓,如獲至寶,我想說的太多,“我想你了”,我把這幾個字用微信發(fā)給你,卻不告訴你——我獨自躺在花開花落的撒拉地坡。
在七家寨,我常常深深吸入一口新鮮空氣,好生看一眼柵欄,便使勁挖地。
在撒拉地坡,我種植苦蕎,等待雨水。
高高的天空之鏡,映照著我的無限江山,映照著我的柵欄,也映照著寨子的火葬地。
火葬地,是一個開滿野花的地方,紅色的白色的,總是開得那么野,沒有人采,也沒有柵欄分割。蜜蜂從遠(yuǎn)方飛來,舞動翅膀,身體的毛茸茸裹挾起暖意洋洋的甜蜜,我心甘情愿安靜地做一個觀者。
我和柵欄說話。柵欄是山寨的標(biāo)配,它低矮、彎曲、傾斜;它的身上長出來的蘑菇,浸潤著時間里虛空的黑而孤單。
我和柵欄說話。隨時抓緊泥土的柵欄,是山寨的柵欄,是牛羊的柵欄,是我的柵欄。
城市遙不可及,是在我從山脊上眺望而不見蹤影的遠(yuǎn)方。
我問自己,城市里有沒有柵欄。我想到城市里不會有柵欄,就像城市里不種植苦蕎,不飼養(yǎng)牛羊。我倒吸一口氣,城市哪里要柵欄。
風(fēng)又一次吹來,我的思考忽然窮途末路;風(fēng)起風(fēng)落,柵欄發(fā)出清脆的尖叫,而后隨了我,回歸淡然無奇的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