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君
南歸的列車上,坐在我邊上的也是一個上海女知青,衣著破舊,逢人就像做廣告似的說,她們那兒起早貪黑做一天苦力只掙五角錢。她剛跟我說了三句話,就開始盤問我的收入。我那時是個從不向外人訴苦的人,而且討厭別人同我談錢,所以覺得這個旅伴俗得不可救藥,便彬彬有禮地拒絕與她聊天。然而她卻不在乎,見我網(wǎng)兜里有個蘋果爛了一角,就討去吃掉了。
列車到了哈爾濱,才知唐山大地震,南去的列車全線停運。于是,我只能繞道到大連。在大連輪船售票處排隊時,我又見到了她,我們彼此點點頭,也許都懶得同話不投機的人廝守在一起。
列車停運后,大連開往上海的船運成了熱門行當(dāng),排了半天隊,才買到三天后的四等艙票。我知道家里會為我擔(dān)心,就擬好了電文去排隊打電報,可是輪到我付費了,卻發(fā)覺錢包被偷。
我真的成了無產(chǎn)者,捏著電報紙發(fā)呆。這時,看見那個女知青也來打電報,她問我怎么了,我說遭小偷劫了,然后扔了電報紙就走。我不愿多說,那年我反正是倒運的,碰到這事,好像一點也不突然。相反,遇上好事倒會忐忑不安。我盤算著怎么度過這幾天,候船室向來是知青的免費宿地,只是沒東西吃。網(wǎng)兜里剩三個蘋果,還有一包干木耳,再加上水,也許是餓不死的。能撐回上海,一切都好辦。
可是,我第一天就超了計劃,把三個蘋果全當(dāng)了主糧,后面的幾天怎么過?我感到自己處在窮途末路中。正在發(fā)愁,她來了,把我的輪船票討了去,一會兒跟人把四等艙票換成了五等的,將五等艙票和票價的差額交給我。
我拿著錢直奔食品店,買了店里最大的一種面包。我去謝她,很想跟她說些什么,可她笑著把話岔開,只說放心好了,一切都會好的。只是以后該學(xué)學(xué)她的樣子,把十元的錢縫在內(nèi)衣里。
我和她就這么匆匆分手,都沒想到要互留地址,或許都想到彼此只是個普通的旅伴,沒有續(xù)寫故事的必要。
船到上海,沒料到家人來接船,問他們怎會有這信息,他們說收到電報,是按電報的要求辦的。
我想起了扔掉的電報紙,想起我的旅伴說“一切都會好的”時眼里特殊的光彩,便開始在碼頭找她,可是茫茫人海,哪里有她的蹤跡。
旅伴的真情給了我多年的美好回憶。人的希望就在于人心中有善。
(選自《感恩朋友》,有改動)
巧學(xué)一技
欲褒先貶,凸顯人物品質(zhì)。選文采用欲褒先貶、欲揚先抑的寫作手法,把女知青生動形象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通過“衣著破舊”“逢人就像做廣告似的說……”“見我網(wǎng)兜里有個蘋果爛了一角,就討去吃掉了”等細節(jié)描寫,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生活拮據(jù),不顧及別人感受,愛向人訴苦,愛貪小便宜的女人形象。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一直被“我”嫌棄的女人,在“我”錢包被偷,處在窮途末路時,卻默默地幫“我”換了船票,使“我”有了維持生活的錢,還偷偷用自己的錢給“我”家人發(fā)了電報。前后強烈的對比,讓女知青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來。樸素的事例,卻讓讀者久久回味,收到了文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shù)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