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述森,隋淑會
(山東理工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 淄博 255000)
馬克思逝世后的十多年間通常被看作是恩格斯的晚年時期。 在此期間,整個西方資本主義社會和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形勢繼續(xù)發(fā)生深刻變化,恩格斯在指導西歐乃至全世界社會主義政黨理論與實踐活動的過程中,與時俱進,全面認識出現(xiàn)的新情況、新問題,在幾乎一切領域里都進行了理論創(chuàng)新,極大地豐富和發(fā)展了馬克思主義理論學說。
無論馬克思還是恩格斯,幾乎從一開始就將認識和剖析資本主義的性質、運行機制和發(fā)展規(guī)律作為自己最為重要的任務。 由于時代條件和現(xiàn)實實踐的局限,同馬克思一樣,恩格斯早期對資本主義的認識是存在一定的偏頗和激進主義傾向的,但是到了晚年,在客觀環(huán)境發(fā)生了變化,自身也獲得了更多經驗積累的情況下,恩格斯對資本主義進行了全方位的重新認識,作出了一系列較之以前有很大不同的理論論斷,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恩格斯1842 年底告別家鄉(xiāng)來到英國,開始接觸和了解英國的社會現(xiàn)實。 英國當時雖然初步完成了工業(yè)革命,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所有制關系還不十分完善,經濟活動時常出現(xiàn)混亂和波動,給人一種難以為繼的印象。 在這種情況下,恩格斯1843 年對英國資本主義作出了這樣的結論:英國的狀況表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正陷入絕境,結果就是要么整個民族滅亡,要么資本主義生產走向滅亡[1]317。 后來,在1848 年與馬克思合著的《共產黨宣言》中,恩格斯更是明確地闡述道,現(xiàn)代資產階級社會再也不能支配自己用法術呼喚出來的高度發(fā)達的生產力這個魔鬼了[2]37。
1850—1860 年間,恩格斯將主要精力用在商業(yè)事務上,較少進行理論研究。 進入1870 年代后,又開始較多地承擔起了指導世界各國社會主義運動的重任。 在此期間,他對西方資本主義制度的生命力問題雖有一些新認識,但在主要的方面仍受到傳統(tǒng)觀念的巨大影響。 例如在1876—1878 年間寫作的《反杜林論》一書中,恩格斯依然這樣判定現(xiàn)代資本主義制度的命運:現(xiàn)代資產階級已無力控制它創(chuàng)造出來的生產力,在它的領導下,社會就像一輛無力控制的機車一樣,異常迅速地走向毀滅[3]。
但是,到了1880 年代中后期,恩格斯在重新研究了英國的情況后,思想開始發(fā)生重大變化。他在1885 年寫的《1845 年和1885 年的英國》一文中得出結論說,自從1847 年經濟危機后,西方資本主義工商業(yè)逐漸恢復和發(fā)展,推動人類社會進入了新的工業(yè)時代。 谷物法的廢除和繼之而來的財政改革,大大地推動了英國工商業(yè)的發(fā)展。 加利福尼亞和澳大利亞金礦的發(fā)現(xiàn)以及中國門戶的被打開,給英國工業(yè)開辟了巨大的市場和原料來源。 而美國的發(fā)展尤為迅速,已崛起成為新興資本主義工業(yè)國。 由此說來,1840 年代中期世界的發(fā)展狀況與今天相比,已經是不值一提了。
恩格斯對資本主義生命力的認識到了1895年,即他生命的最后時刻,有了更進一步的發(fā)展。他在被稱為晚年政治遺囑的《卡爾·馬克思〈1848 年至1850 年的法蘭西階級斗爭〉一書導言》中承認道,歷史發(fā)展清楚地表明,我們當時的許多想法都是不對的,1848 年革命時期歐洲大陸的經濟發(fā)展狀況,還遠遠沒有達到可以鏟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程度,社會主義革命的時代還沒有到來。
在早年,一方面受到英國現(xiàn)實工人階級狀況的影響,另一方面也受到強烈的人道主義動機的驅使,恩格斯對資本主義經濟制度和勞資關系的評價是非常負面的。 《國民經濟學批判大綱》是恩格斯當時非常有代表性的一部著作,他在其中將現(xiàn)代資本主義經濟制度、工廠制度形容為一種現(xiàn)代奴隸制,認為其殘忍程度、非人道程度不亞于古代奴隸制;認為資本主義商業(yè)就是互相欺詐,用不道德的手段達到不道德的目的;認為在勞資關系中,工人總是吃虧;機器的使用也是有害于工人的。 直到1881 年初,恩格斯還在《雇傭勞動制度》一文中寫道,英國工聯(lián)雖然同資本主義經濟規(guī)律斗爭了半個多世紀,但還是沒有將工人階級從自己生產的產品的奴役中解放出來。
但進入1890 年代后,恩格斯在給其早年著作《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作序言時,則完全從另一個角度談論問題了。 他指出,資本主義早期勞資關系的狀況,至少就英國來說,在很多方面已經成為過去了。 現(xiàn)代資本主義經濟所展現(xiàn)的規(guī)律是,資本主義生產越發(fā)達,它就越不能采用那些早期經常使用的哄騙和欺詐手段了。 在現(xiàn)代經濟體系下,時間就是金錢,商業(yè)道德也會隨之發(fā)展。 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發(fā)展演變,工廠主們逐漸認識到,利用原始辦法來互相競爭已經不合算,一味殘酷壓榨工人也行不通了,于是工廠主們也開始追求勞資和諧了。 由此一來,兩個最重要階級之間的關系發(fā)生了重要改變。 例如工廠主們開始自覺地遵守勞動法,容許工聯(lián)的存在,罷工也被容許了。 而工人階級也越來越習慣于通過合法與和平的手段表達自己的訴求,爭取和捍衛(wèi)自己的利益。
在1845 年時,恩格斯還這樣概括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特點:在自由競爭的世界里,人人都追求自己發(fā)財致富,而不惜損害其他人的利益;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談不上合理的組織與分工;資本主義導致所有人的戰(zhàn)爭,不僅資本家同工人沖突,各資本家之間、各工人之間也存在無休止的沖突。 在這樣的社會里,到處是混亂和危機。
資本主義經濟制度和生產方式所導致的另一個后果就是生產的無計劃性和不斷的經濟危機。 恩格斯在1847 年寫的《共產主義原理》中指出,資本主義創(chuàng)立了大機器工業(yè),而大工業(yè)使工業(yè)產品在不長的時間里急劇增加起來,由此就導致大批資本家投身于這一行業(yè),使得生產很快超過了消費,生產的東西賣不出去,經濟危機就到來了。 在經濟危機的打擊下,工廠倒閉,工廠主破產,工人因失去工作而挨餓,到處是極度貧困的現(xiàn)象。 之后會出現(xiàn)經濟復蘇,但這種經濟復蘇不會長久,很快就會出現(xiàn)新的危機,如此循環(huán)往復,從而對生產力和社會生活造成巨大的破壞。
然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19 世紀中后期開始發(fā)生變化,其顯著表現(xiàn)就是股份公司的成立。 馬克思在世時就已注意到了這一問題,而恩格斯通過深入的研究,也認識到這是資本主義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的重要現(xiàn)象。 通過對資本主義的新觀察,恩格斯得出結論說,由股份公司組織的資本主義生產已經不再是純粹意義上的私人生產,而是由許多人聯(lián)合進行的生產;在股份公司尤其是托拉斯里,不僅沒有了私人生產,而且也沒有了無計劃性[4]410。
無產階級應該通過什么樣的途徑和方式實現(xiàn)自己的解放,是馬克思、恩格斯長期關注和致力于解決的重大問題。 恩格斯晚年結合資本主義政治體制發(fā)生的新變化,對這一問題進行了深入思考,提出了一些新的看法。
恩格斯的新看法是與對資本主義民主制的重新評價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在早年,基于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恩格斯認為資本主義政治制度和運行機制必然是由資本主義經濟基礎決定的,完全服務于資產階級的利益,不能為無產階級所利用。 他基于法國大革命失敗的教訓指出,民主制度和其他任何政治制度一樣,都是虛假和偽善的;政治自由也是假自由,同奴隸制并無二致。
進入19 世紀中葉以后,資產階級民主制取得的一個重大進步就是普選制的確立。 但當時的普選制度一來還很不成熟,二來則由于農民占多數,普選制往往被統(tǒng)治階級用作反對工人階級的工具。 因此,恩格斯當時對普選制、普選權是持排斥和反對態(tài)度的。 他針對波拿巴時期法國的情況評論說,普選權在革命時期所能起的作用不過如此,它必然會被革命或者反革命所廢除。關于后來的德國,恩格斯也持類似的看法。 他指出,在封建貴族仍然很強大而工業(yè)工人占人口少數的德國,城市無產階級不可能得到任何的成功,“直接的普選權對無產階級來說不是武器,而是陷阱”[5]。
既然資本主義政治制度沒有可能用來為無產階級的利益服務,那進行暴力革命就成了必然的選擇。 恩格斯早期就是這樣看待問題的。 在談到英國憲章運動失敗的教訓時,恩格斯就說道,合法革命把一切都搞糟了,英國無產階級意識到只有通過暴力變革現(xiàn)有的反常關系,推翻貴族階級,才能真正改善自身的狀況。 后來他又在其他場合強調說,共產黨人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現(xiàn)存的社會制度才能達到”[2]66。 直到1880 年末,恩格斯認為只有通過暴力革命才能推翻資產階級的政治統(tǒng)治。
但是整體上說,從1880 年代中期起,恩格斯在對資產階級民主制,尤其是普選制方面的立場開始發(fā)生顯著變化。 他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一書中即這樣寫道,普選制是測量工人階級成熟性的標尺;在現(xiàn)今的國家里,它不能而且永遠不能提供更多的東西,但這也就足夠了;當普選制標識出無產階級自身的力量時,他們以及資本家就都知道該怎么辦了[4]192。
此后,隨著無產階級在普選中取得的成就越來越大,恩格斯對普選制、普選權的評價也越來越高了。 例如談到英國的情況,他說道,英國工人階級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表明,只要他們意識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明白自己的真正目標是什么,并且知道該怎么做,就能成為英國社會的一種決定性的力量[1]380。 恩格斯歷來重視德國工人階級運動,對于德國社會民主黨在合法斗爭中取得的巨大成就,更是給予大力的肯定與褒揚。 他說道,德國無產階級發(fā)現(xiàn),在資產階級國家中,也是有一些東西可以加以利用以為自身利益服務的,議會制度和選舉制度就是如此。 結果成了這樣,資產階級及其政府害怕工人政黨的合法活動甚于其不合法活動,更害怕的是其選舉的成就而非起義的成就。
與此相一致,恩格斯對暴力革命的看法也極大地改變了,認為暴力革命不僅日益不可能、而且也不必要了。
首先,恩格斯認識到,隨著軍事技術的發(fā)展,暴力革命已經變得越來越難以成功了。 恩格斯在深入分析了現(xiàn)代戰(zhàn)爭的條件后指出,用以前的經驗來認識現(xiàn)代戰(zhàn)爭和武裝起義成功的可能性已經不行了,因為歷史已走得很遠,軍事斗爭的條件發(fā)生了根本性變化,1848 年的斗爭方法例如街壘巷戰(zhàn)等已經大大過時了[4]545。
其次,恩格斯認為在現(xiàn)行制度條件下暴力革命的必要性也在日益消失。 因為資本主義政治制度已得到某種程度的改良,無產階級有可能通過非暴力手段、用最小的代價達到自己的目的。他指出,在法國、美國等人民代議機關已經能把一切權力集中在自己手里的國家,無產階級政黨只要通過選舉取得大多數人民的支持就可以掌握權力,對舊社會進行改造,用和平手段過渡到新社會是完全可能的。 只有像在德國這樣的仍然存在著專制制度的國家,社會民主黨人還做不到這一點。
最后,恩格斯指出,社會革命的主體自身也發(fā)生了變化。 以前,革命依靠少數人帶領多數人進行突擊就可以完成,廣大追隨者很少去問為什么,然而現(xiàn)在,這樣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所有重大的社會改造問題,已經覺醒了的人民群眾一定要參加進去,并且一定要弄明白自己為什么去流血犧牲。 并且,中等階級對暴力革命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們已經不會無條件地團結在無產階級的周圍。
唯物史觀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學說的基石。它天然地具有革命性和科學性二重內涵。 19 世紀上半葉,由于空想社會主義思潮對工人階級運動還有重大的影響,因此,恩格斯和馬克思更多的是致力于為社會主義理論與實踐提供一種科學的基礎,因而突出強調的是唯物史觀“科學性”的一面。 唯物史觀“科學性”的一面,主要指的就是強調生產力的、經濟的、自然規(guī)律等的基礎性作用,而反對空想主義、唯意志論和對能動性的夸大。
基于以上原因,馬克思和恩格斯一直十分強調物質經濟因素的作用。 他們在早期合著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一書中就寫道,這種歷史觀旨在從直接的物質生產、經濟事實出發(fā)理解現(xiàn)實社會,把同生產方式直接相關的生產關系、市民社會理解為整個歷史發(fā)展的基礎;同時從市民社會出發(fā)闡明意識和思想的不同表現(xiàn)形式,例如宗教、哲學、道德等等,并且追溯它們產生的過程[1]544。
恩格斯同馬克思一樣,始終致力于同唯心史觀作斗爭。 他在1847 年批判卡爾·海因岑的唯心主義觀點時說道,我們所稱的共產主義不是教義而是實際的運動;它不從抽象的原則出發(fā)而是從事實出發(fā)理解和闡釋社會發(fā)展進程;共產主義者不是把某種哲學而是把迄今為止的全部歷史及其實際結果作為認識事物的前提[1]672。 在總結了1848 年革命的經驗教訓后,恩格斯特別指出了激進革命的后果。 他說,對于社會主義黨派來說,最糟糕的事情莫過于在無產階級還不具備進行統(tǒng)治的條件時就被迫出來掌握政權。 因為它所能做的事,并不取決于其意志,而是完全取決于物質條件即生產力發(fā)展水平,當然也與階級對立的發(fā)展程度緊密相關。
1870 年初,俄國的民粹派十分活躍。 他們接受了赫爾岑的農民空想社會主義觀點,認為尚處在農村公社時代、沒有多少資本主義因素的俄國,反而更容易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和過渡到共產主義社會。 恩格斯在馬克思的支持下,堅決駁斥了他們的這種空想觀點,大力弘揚了唯物史觀的基本精神。 他指出,要實現(xiàn)社會主義者追求的目標,高度發(fā)達的社會生產力是不可或缺的。 為此不僅需要實現(xiàn)社會主義的主體力量——無產階級,而且也需要能使生產力發(fā)展到較高水平的資產階級。 那種認為既沒有無產階級也沒有資產階級因而更容易可以實現(xiàn)社會主義的觀點,是缺乏社會主義基本常識的表現(xiàn)。
及至1870 年代末和1880 年代初,恩格斯都始終在同唯心主義和革命激進主義作斗爭。 他強調說,我們不承認有任何一成不變的倫理道德,因為一切倫理道德都是當時經濟社會發(fā)展狀況的產物。 激進革命也不會有任何結果,那些企圖人為制造革命的人很快就會看到,他們制造出的革命根本不是他們原來所設想的那個樣子。
馬克思和恩格斯長期同唯心主義歷史觀和唯意志論的斗爭,應該說對社會主義運動的健康發(fā)展起到了很大促進作用。 然而到1880 年代末,尤其是進入1890 年代后,隨著歐洲資本主義國家經濟上的持續(xù)繁榮和政治上的日趨穩(wěn)定,尤其是群眾性工人階級政黨的發(fā)展壯大以及它們在合法性選舉中取得的成就不斷增大,在社會民主黨人中間逐漸滋生出一種滿足現(xiàn)狀,不再積極進行斗爭,認為一切問題都會隨著經濟的發(fā)展而自然而然解決,社會主義不經過嚴酷的斗爭就會實現(xiàn)的思想情緒,其在哲學上的表現(xiàn)就是“經濟唯物主義”或稱“經濟唯物論”。 這大大弱化了工人運動中的歷史主動性和首創(chuàng)精神。
恩格斯在指導世界各國工人運動的過程中,及時地覺察到了上述傾向,認為這對社會主義運動的發(fā)展非常不利,必須加以糾正。
恩格斯認識到,社會主義運動中出現(xiàn)的“經濟唯物主義”傾向,可能與他和馬克思早年為了糾正唯心主義造成的后果而在較長時期里側重強調物質經濟因素的決定性作用有關,因而回顧說,年輕一代的人們時常過分看重經濟因素在社會發(fā)展進程中的作用,部分原因在于馬克思和我在反駁我們的論敵時,常常不得不強調被他們忽視了的主要原則,即輕視經濟因素的決定性作用,而并不是在任何情況下都始終給予各種相互作用的因素以足夠的重視。
按照唯物史觀的本來含義,經濟因素的決定作用和上層建筑的能動作用是辯證統(tǒng)一的,它們互相促進,不可偏廢。 因此,恩格斯在生命的最后幾年,著力恢復唯物史觀后一方面的內涵,即在充分肯定經濟因素決定性作用的前提下,給予政治、思想、文化等上層建筑各要素以足夠的重視。 恩格斯進行重新研究和思考的最偉大成就,就是“歷史合力論”命題的提出。 他在1890 年致約翰·布洛赫的信中指出,根據唯物史觀基本原理,社會歷史發(fā)展進程中的決定性因素無疑是現(xiàn)實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但如果有人試圖對此作出曲解,認為經濟因素是唯一的起決定作用的因素,那么就會把這個命題變成抽象的和荒誕無稽的空話。 恩格斯總結說,歷史最終是從許多單個的意志的相互沖突中產生出來的,其中有無數互相交錯的力量,由此就產生了一個合力,正是這個合力決定了歷史發(fā)展的最終形態(tài)[6]591。
到了生命的最后階段,恩格斯又致信瓦爾特·博爾吉烏斯,進一步強調和發(fā)揮了他提出的這個“歷史合力論”。 他在信中強調說,雖然上層建筑的諸因素都是以經濟發(fā)展為基礎的,但它們也都互相作用并對經濟基礎發(fā)生作用。 因此,并不是說,只有經濟狀況才是積極的,是其他一切現(xiàn)象的原因。 “人們自己創(chuàng)造自己的歷史”,但是直到目前為止,人們并不是按照共同的意志,根據一個共同的計劃來進行行動的。 總起來說,人們的意向是多元的和相互交錯的,并以偶然性補充那種占統(tǒng)治地位的必然性[6]668。
顯然,在這些論述中,恩格斯顧及到了人類社會發(fā)展動力的各個方面,經濟因素起的是“歸根結蒂”意義上的決定性作用。 至此,恩格斯著名的“歷史合力論”就完整地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唯物史觀也因此而得到了完善、豐富和發(fā)展,恢復了其應有的內在統(tǒng)一性和完整性。
無產階級政黨應該建立在什么樣的組織原則基礎之上,自身應該采用什么樣的活動方式,恩格斯同馬克思一樣,在思想上一開始就是非常明確的,那就是民主制。 這首先是由其基本信念決定的。 在1845 年時,恩格斯就指出,民主已經成了無產階級的原則、群眾的原則,只要各民族的無產階級政黨彼此實行了聯(lián)合,它們就有權舉起“民主”這面旗幟[7]。 所以,他和馬克思當時都堅決反對各種工人階級政治組織中盛行的集中制的、密謀性的組織與活動方式。 由德國政治流亡者建立的正義者同盟就存在著這樣的弊端。因此,它的領導人雖然多次邀請恩格斯和馬克思加入,但都被他們堅決拒絕了。 后來,恩格斯和馬克思對正義者同盟進行了民主化改造,在此基礎上建立了共產主義者同盟,情況才開始發(fā)生改變。 共產主義者同盟的章程完全體現(xiàn)了民主制的原則:所有盟員一律平等;黨的各級組織,從基層到中央委員會,都由選舉產生;對工作人員可以隨時撤換;中央委員會是黨的執(zhí)行機關,向代表大會負責;有關全黨的重大問題,都由全體黨員進行討論和決定。 正如恩格斯后來所說,同盟組織內部完全是民主的,其各委員會由選舉產生并隨時可以罷免,這樣就堵塞了出現(xiàn)獨裁的可能性。 不過,由于客觀環(huán)境的限制,總的說來,共產主義者同盟仍然是一個狹窄的秘密同盟,并沒有完全擺脫集中制的和密謀性的傳統(tǒng),因而也沒有對當時的國際工人運動產生很大影響,不久之后就自行解散了。
1860 年代上半期由馬克思和恩格斯組建和領導的國際工人協(xié)會是第一個真正國際性的工人階級聯(lián)合組織,它完全按照民主制的原則建立起來,容許各國工人階級政黨有較大的自治權。但是第一國際奉行的民主制原則在其存在的中后期,遇到了來自巴枯寧無政府主義分裂活動的嚴重挑戰(zhàn)。 一般來說,無產階級政治黨雖然奉行民主制,但也不排除必要的集中、權威與紀律。巴枯寧無政府主義者則反對一切權威和組織紀律,目的是要分裂國際工人協(xié)會,進而建立起自己對國際工人協(xié)會的統(tǒng)治。 在此情況下,恩格斯不得不在一段時期內將理論活動的重點放在了捍衛(wèi)權威的重要性上。 他發(fā)表了著名的《論權威》一文,集中闡述了民主與權威、民主與集中、民主與紀律等的辯證統(tǒng)一關系。
恩格斯強調,權威和自治是相對的,用自治來否定一切權威是荒謬的。 任何一個組織,如果每一個人都不放棄一些自治權,就不可能存在。關于紀律的問題也是這樣。 一個黨如果沒有紀律和權力的相對集中,就失去了斗爭的武器。 以此為基礎建立起的未來社會又會是什么樣子呢?
進入1880 年代以后,民族國家內的工人階級政黨相繼建立起來,伴隨著各國政治民主化進程的推進,它們在領導工人階級進行政治斗爭的過程中取得了越來越大的成就。 德國社會民主黨的成就尤為顯著。 它人數眾多,已成為名副其實的群眾性工人階級政黨,在選舉中顯現(xiàn)出巨大的組織力量。 但在各國黨尤其是德國社會民主黨內,一種消極的傾向也逐漸發(fā)展起來,那就是:黨內民主制度時常遭到破壞,黨的領導者高高在上,壓制不同意見,禁止自由爭論,對正常的派別斗爭動輒采取組織措施等等。 恩格斯對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深感憂慮,因此,他的理論活動的重心又轉到了捍衛(wèi)工人階級政黨的民主制上,并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大大深化了黨內民主的思想,給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留下了寶貴的思想理論遺產。恩格斯晚年的黨內民主思想主要包含以下幾個方面。
從共產主義者同盟起,恩格斯和馬克思就將黨的代表大會看作是黨的最高權力機關,定期召開代表大會是無產階級政黨民主制度的重要體現(xiàn)。 但是后來,在各國社會民主黨的規(guī)模日益擴大、政治任務日益繁重后,這一制度不再被嚴格遵守。 恩格斯認為這種狀況是非常不利于發(fā)揚黨內民主的,要求各國黨要嚴格遵守自己制定的規(guī)章制度,保證代表大會按時和正常地召開。 他在1892 年9 月寫給德國社會民主黨領導人倍倍爾的一封信中強調說,應當堅持每年召開一次黨的代表大會,即使為了遵守黨章,你們也必須這樣做。 在恩格斯看來,定期召開代表大會絕非僅僅是形式的問題,而是體現(xiàn)黨員主體地位的制度化保障。
還在國際工人協(xié)會時期,恩格斯就指出,在工人運動不同階段的發(fā)展中,存在一致性和不一致性總是難免的。 一方面,各國工人運動在目標追求上具有一致性,即都是追求工人階級的保護、發(fā)展和徹底解放;另一方面,由于各個國家工人階級的各種隊伍的發(fā)展條件極不相同,反映它們實際運動的理論觀點也必然各不相同,這就不可避免地會發(fā)生黨內斗爭。 針對法德兩國黨的狀況,恩格斯指出,無產階級自身的發(fā)展總是在內部斗爭中實現(xiàn)的,第一次建立起工人政黨的法國也不例外,而在德國,已經走過了這種內部斗爭的第一階段,以后還會經歷其他階段。
還在共產主義者同盟時期,恩格斯就強調說,黨內的批評自由是達到團結的重要途徑,各國民主主義者的團結并不排斥相互間的批評。沒有這種批評就不可能達到團結。 到了晚年,恩格斯更是堅決地捍衛(wèi)黨內言論自由和進行批評的權利。 他批評某些德國社會民主黨的領導人道:“批評是工人運動生命的要素,工人運動本身怎么能避免批評,想要禁止爭論呢?”[6]580為了保證黨內自由討論和理論爭辯有效進行,恩格斯還建議德國社會民主黨創(chuàng)辦一種相對獨立的黨的刊物,“在綱領和既定策略的范圍內可以自由地反對黨所采取的某些步驟,并在不違反黨的道德目的的范圍內自由批評綱領和策略”[8]。
恩格斯在晚年之所以特別強調黨內民主,除了其對民主的基本信念之外,還與黨所處的政治環(huán)境緊密相關。 當時的西歐各國包括德國,民主政治已牢固地確立起來,無產階級政黨都已合法地、自由地進行活動,民主共和國已成為不可阻擋的歷史潮流。 恩格斯指出,如果說有什么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我們的黨和工人階級只有在民主共和國這種政治形式下,才能取得統(tǒng)治。 既然黨已深深嵌入到民主制度中,那么自身也就必須是民主的。 恩格斯對黨內民主的強調,正是對變化了環(huán)境的及時回應。
從1870 年代初期起,恩格斯開始較多地關注俄國社會發(fā)展問題,但最初的著眼點,主要是放在揭露農奴制改革對俄羅斯國家及農民造成的災難性影響上,并對俄國盡快走上非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道路抱有較多的期待。 不過到了晚年,恩格斯看待問題的角度發(fā)生了很大變化,開始更多地強調資本主義在俄國發(fā)展的必然性,對民粹派的非資本主義道路幻想持堅決批判的立場。
在整個1870 年代,恩格斯著重論述1861 年農奴制改革對俄羅斯國家和農民帶來的消極影響,多次預言俄國就要走向崩潰和革命。 在1871 年寫的首篇論述俄國發(fā)展狀況的文章《俄國狀況》中,恩格斯這樣寫道,俄國國內狀況極其糟糕,財政幾近崩潰,以不正常方式進行的農奴制改革以及其他社會政治改革使農業(yè)生產遭到難以置信的破壞。 在1875 年寫的《論俄國的社會問題》一書中,恩格斯的這種看法得到了更詳盡的闡發(fā)。 他指出,改革后,俄國絕大多數農民陷入了極其貧困的境地,他們不僅要支付沉重的土地贖金,而且還承擔著國家和地方全部賦稅的重擔;只有像俄國這樣的國家,才會在資本主義因素還相當薄弱的時候,其寄生性已達到了空前未有的程度。 基于此種認識,恩格斯預言俄國很快就要發(fā)生革命,這種革命將由社會的上等階級,甚至是政府自己開始進行,但農民會把它向前推進[9]。
進入晚年后,尤其是在生命的最后幾年,恩格斯對俄國問題研究的重心發(fā)生了明顯轉移,轉到更多地論證俄國資本主義發(fā)展的歷史必然性上了。 19 世紀后期,主要歐美國家已完成了工業(yè)革命,綜合國力大為增強。 在當時的世界上,誰不想落后挨打,就必須趕上工業(yè)革命的潮流。俄國在克里米亞戰(zhàn)爭失敗后,也不得不開始發(fā)展大工業(yè)。 發(fā)展大工業(yè)就必須發(fā)展資本主義,因此,19 世紀末期的俄國也已經成為一個半資本主義國家。 盡管存在著這樣的事實,但在俄國思想界,卻仍在進行著俄國是否應該發(fā)展資本主義的爭論。 一些民粹派思想家斷定說,俄國資本主義的形成和發(fā)展是政府錯誤政策造成的,不具有歷史必然性;由于農民破產和國內外市場缺乏,俄國資本主義不可能持久存在下去;應該趁著資本主義還沒有站穩(wěn)腳跟,扭轉俄國的發(fā)展方向,使俄國走上非資本主義發(fā)展道路。
針對民粹派的錯誤觀點,恩格斯從世界歷史發(fā)展大趨勢出發(fā),給予了堅決批判。 恩格斯指出,俄國走上資本主義發(fā)展道路并非是人為的選擇,而是現(xiàn)實發(fā)展的結果。 俄國在克里米亞戰(zhàn)爭中之所以慘敗給英法兩國,是因為這是采用原始生產方式的民族同擁有現(xiàn)代生產方式的民族的近乎絕望的搏斗。 當代的工業(yè)生產意味著蒸汽、電力、走錠精紡機、動力織機以及制造機器的機器等等,而俄國從敷設鐵路開始,就不能不使用這些現(xiàn)代生產資料了。 恩格斯質問俄國民粹派道,到了1890 年,俄國作為一個依靠出口谷物并以此換回外國工業(yè)品的純粹農業(yè)國,在世界上能夠存在下去和保持它的獨立地位嗎?
同時,作為后發(fā)展國家,俄國發(fā)展大工業(yè)離不開政府的扶持。 政府扶持大工業(yè)也就是扶持資本主義,那么,這是否意味著俄國資本主義就是人為造成的結果呢? 恩格斯的回答也是否定的。 因為在他看來,任何政府,哪怕是最專制的政府,最終也不得不屈從于經濟必然性,它的政策可以影響社會發(fā)展進程,但卻不能改變這一發(fā)展進程的方向[10]614。
俄國民粹派之所以反對發(fā)展資本主義,重要原因在于他們認為這會對農村公社和農民帶來災難。 恩格斯一方面指出他們這樣看問題有些悲觀了,說從原始的農業(yè)共產主義制度過渡到現(xiàn)代工業(yè)資本主義制度,沒有眾多階級的消失和轉變?yōu)榱硪恍╇A級是不可能的,但這離一個偉大民族的滅亡還十分遙遠;另一方面,恩格斯認為最重要的還是要歷史地看問題。 他指出,19 世紀中后期的俄國必須發(fā)展本國的大工業(yè),并且只能以資本主義的方式來發(fā)展這種大工業(yè)。 有了這種大工業(yè),俄國社會就必須承擔它不可避免的后果。
對于農村公社的命運問題,恩格斯認為也有必要這樣來認識。 他說道,農村公社只有在其成員間財產差別很小的情況下才可能存在,差別一旦擴大,就不能再存在下去了。 農村資產階級現(xiàn)在在無情地破壞著公社,因此,這一舊制度注定是要滅亡的。 不過,俄羅斯民族作為一個偉大的民族,是經得起任何危機的,沒有哪一次巨大的歷史災難不是以歷史的進步為補償的。
為了證明資本主義發(fā)展只能給俄國帶來災禍,民粹派分子還把出現(xiàn)的任何一種災難都拿來作為證據。 比如說歉收和饑荒。 沙皇政府由于實行重工業(yè)輕農業(yè)、追求高速工業(yè)化的政策,致使俄國1890 年初發(fā)生了農業(yè)危機和饑荒。 這樣一種結果當然與政府政策不當有關,但恩格斯認為這也是俄國發(fā)展必須付出的代價,并不構成否定資本主義的理由,歉收只不過使以前處于潛伏狀態(tài)的東西表面化了。 但歉收把發(fā)展的過程大大加快了。 由于各種危機的影響,俄國將完全變成另外一種國家。
總之,在恩格斯看來,俄國是一個被資本主義大工業(yè)最后征服的國家,同時又是農民人口眾多的國家,這種情況必然會使其經濟變革引起的動蕩比其他任何國家都要強烈。 一個新興資產階級取代人數眾多的地主和農民的過程,必然伴隨著可怕的痛苦和動蕩。 這無疑體現(xiàn)出,恩格斯完全是從大歷史的尺度出發(fā)去看待問題的。
1870 年代中期至1880 年代初,在研究俄國問題的過程中,恩格斯和馬克思曾提出了一種俄國有可能避免走上資本主義發(fā)展道路的理論構想,即跨越“卡夫丁峽谷”理論構想。 這一理論構想為俄國實現(xiàn)向社會主義的跨越規(guī)定了兩個前提。 一是農村公社在俄國全國范圍內仍占統(tǒng)治地位;二是俄國發(fā)生革命并引發(fā)西方社會主義革命。 恩格斯在1875 年寫的《論俄國的社會問題》一書中初步表達了這一思想,而最明確的表述是他和馬克思在1882 年初合寫的《〈共產黨宣言〉俄文版序言》中。 而俄國民粹派主張俄國走非資本主義發(fā)展道路,也常常是將他們的這些看法拿來作為重要依據的。
恩格斯晚年在深入研究俄國和西方的社會發(fā)展狀況后認為,俄國要跨越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已經變得越來越不可能了。 一方面是內部條件已基本上不存在了。 因為到了19 世紀末期,俄國村社大部分已經解體了。 他指出,“恐怕我們不得不把公社看作是對過去的一種夢幻,將來不得不考慮會出現(xiàn)一個資本主義的俄國”[10]598;另一方面,外部條件也不再具備。
前已述及,恩格斯晚年對西方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生命力和無產階級實現(xiàn)解放的道路問題進行了重新反思,認為以前的許多看法都是錯誤的。 無論是資本主義經濟制度還是政治制度,都表現(xiàn)出很大的彈性,因此,已很難發(fā)生以前所設想的那種無產階級革命。 既然內外兩個先決條件都已不復存在,那么俄國社會在農村公社的基礎上跨越資本主義發(fā)展階段,也就只能是難以實現(xiàn)的幻想了。
總起來說,恩格斯晚年進行了多方面的理論創(chuàng)新。 這些理論創(chuàng)新為我們深入把握馬克思主義理論學說的精髓,提供了有益借鑒與啟示。 總結這些理論創(chuàng)新,使我們看到了經典作家不斷豐富、完善乃至修正自己理論觀點、與時俱進地發(fā)展自己理論學說的精神品格。 我們建設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面臨的新情況和新問題前所未有,需要大力進行理論創(chuàng)新,而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正是我們黨理論創(chuàng)新的最新成果。 只要遵循這一理論成果進行實踐,中國式現(xiàn)代化建設事業(yè)就會取得更偉大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