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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石頭的光和滄海

2023-04-23 01:56王朝明
時代文學(xué)·上半月 2023年2期
關(guān)鍵詞:滄海石頭

王朝明

當(dāng)石人回到滄海,傳說或許有了新編

這一天總會來的,但大概少有人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么快,這么突然。

壬寅年九九重陽節(jié)的前一天,公元2022年10月3日,早晨,嶗山腳下,青島海邊,傳來一個消息:石老人,他蒼老身軀的一部分,已回到了滄海。

傳說還將繼續(xù)流傳,而昨天的石老人,永遠(yuǎn)留在了昨天。殘缺的石老人,讓人想到斷臂的維納斯,想到古希臘雅典衛(wèi)城遺址,想到敦煌那些斑駁湮漫的壁畫,想到一些洞窟廟宇里殘缺的刻石、塑像、石人石馬,想到《西游記》里唐僧師徒四人取經(jīng)歸來的那最后一劫,還有孫行者勸慰師父的一席話。

是啊,浮世大千,浮生萬象,本就不全。不全是常態(tài),也是常道。理雖如此,但對好多早就將石老人視為“咱家一老”的人來說,感情上還是有些難以接受——是的,就想這樣:一個老人,一個慈祥、寬憫、和善而又堅強(qiáng)、能忍的老人,朝朝暮暮,就在你的身邊,默默地站在湯湯的海里,佇立著,守望著,守望一個古老的村子、一個青青的城市,守望一個美麗而悲傷的傳說,也守望著浪尖上的一葉舟、霜天里的滿天星、綺蔚云霞中的萬丈曦光和城市霓虹影里的半闋月亮……

是的,就是這樣,在我們的意識里,石老人,他一直在那里,而且每個人似乎都覺得,他也將一直在那里。他不會“老”的,就像小時候我們以為自己的祖母、祖父也將永遠(yuǎn)守望在村頭的老樹下那樣。

可是,怎么會呢,這個世界不能缺了童話,這個世界卻不是童話。此前看到,有研究者利用超級計算機(jī)模擬“新的超大陸”的形成過程時發(fā)現(xiàn),即使是太平洋,兩三億年之后,也或?qū)⑾?。豈止太平洋,地球、太陽系,也有著各自的始終,有著各自的來路和去處、過往和將來、足下和遠(yuǎn)方。

不唯石老人,2017年早春,來自地中海的一個消息也令許多人聞之扼腕:3月8日,一場暴風(fēng)雨過后,馬耳他的“藍(lán)窗”訇然坍塌?!八{(lán)窗”是《權(quán)利的游戲》《諸神之戰(zhàn)》的拍攝地,是馬耳他的國家形象代言,高達(dá)40米的門型石灰?guī)r拱崖,在海水和天空的映射下,酷似一面藍(lán)色的窗,因而得名并蜚聲。

造化無情,滄海有意。地中海的“藍(lán)窗”崩塌了,在地球的另一端,中國黃海之濱的青島,一爿與“藍(lán)窗”同樣鬼斧神工的天然海蝕崖巖,當(dāng)時卻依然在風(fēng)浪中執(zhí)著佇立。他,就是石老人。

而昨天,石老人也回到了滄海。豈止“藍(lán)窗”、石老人,大地上所有的雄山大岳,他們也終將走向滄海;而滄海,他們的遠(yuǎn)方又是桑田,以及山岳。

所謂天地不仁,唯有人間的悲傷,有時可以相通。

——不過,回到滄海的石老人,其殘留的海蝕柱,遠(yuǎn)遠(yuǎn)看去,又像是一大一小兩個人,那么,或許可以寬慰那些為石老人的離去而感傷惆悵的善良人們:這,或許是石老人傳說的一個“但愿”結(jié)局——女兒終于度盡劫波,平安歸來,父女相擁喜極而泣,石老人不必再殷殷守望長天滄海霜風(fēng)雪月了,他們父女二人只需要帶著我們的祝福,回家!

悖論:悲憫傳說與壯麗日出

在中國,幾乎每一塊象形石,身后都藏著一個美麗而頗帶悲劇意味的民間故事或神話傳說?!笆先恕币膊焕狻R粋€漁翁,一個漁女,相依為命,在大海里討生計,日子雖清苦卻也溫馨。然而,災(zāi)難向來不期而至,有一天女兒出海打漁,遭遇驚濤駭浪,一去不還。悲慟的老翁永失愛女,從此長佇海邊,直到化身石礁,成為令許多慕名而來者慨嘆唏噓的永恒風(fēng)景。

石老人的傳說,美麗,悲涼,令人嘆惋黯然。這是人之常心,是人性的共情共鳴。而不可否認(rèn),盡管意識到“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悲天憫人的人性,卻也有著無情的另一面,即如陶潛詩中所云“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人們會為別人的悲劇垂淚感傷,然而這樣的感傷和淚水注定不會持久。

也因此,蜂擁而至的游客,他們希望在這里感受的,不唯是叩動心弦的憂傷,更希冀領(lǐng)略那照進(jìn)現(xiàn)實的美麗。

這照進(jìn)現(xiàn)實的美麗,就是石老人日出。

如果非要給各地名山大川的觀日勝境,做一個未能免俗的篩選和排位的話,相信但凡看過石老人日出的人,無論人生的鏡像再怎么物換星移,系統(tǒng)再怎么升級換代,他(她)記憶的硬盤里,一定會有個永不刪除的文件夾,名字便是“石老人日出”。

人說“看山不喜平”,不妨說,看日出,也是不喜“平”不喜“空”的。設(shè)想一下,假如在真空里,四下里荒蕩蕩空落落的,只有一個爛漫的大太陽,當(dāng)頭炫炫煌煌地炙著,遑論美感,怕是要惹得后羿張弓了。而石老人日出,則毋庸有此之憂。

看日出,一個地方,單單有海,就夠闊綽的了,何況還有左手的嶗山,右手的青島;有了大海,有了名山,有了魅城,就夠令人知足、感恩和珍惜的了,何況還天造地設(shè)神工鬼斧地佇了一個“石老人”。

有人說“老地方,沒風(fēng)景”,這話不適用于石老人日出。一個太陽,一塊石頭,一片海,這三個“一”,足以生發(fā)萬象了。更何況,三個“一”之外,還要再加上一片云、一葉舟、一只白鷗、一個小島……

不,這些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還有腳下的一條棧道、身后的一座城,近處的一座浮山,遠(yuǎn)處的一個嶗頂,還有呢——天邊那一顆碩大明亮的啟明星,那一弦清瘦皎白的殘月,或者農(nóng)歷十五的清晨,西邊一輪滿月與東方一輪紅日遙相耀映、日月同輝,這般奇景,怎會不令人由衷地贊美造物的壯美,感慨天地的神奇?

天天都是那一個太陽,年年都是那一個石老人——石老人日出,卻沒有一個早晨是重復(fù)的。因為云,因為霧,因為冬夏春秋,因為雨雪風(fēng)霜,因為大海中的一葉小舟、高天上的一弦清月、岸邊沙灘上的美麗紋絡(luò)和紋絡(luò)上倏然披覆的晶瑩冰凌,因為一群飛來飛去的白鷗、幾個在朝霞光芒里歡呼跳躍的年輕人、一片隨洋流遠(yuǎn)道而來的滸苔、一行漸行漸遠(yuǎn)融入天際線的大雁,甚至因為一顆安靜地發(fā)散著熠熠光芒的星星、一株沉沉地立在漠漠流光里的樹、一只布著藍(lán)色斑紋的海盤車、一枚光滑玲瓏的鵝卵石、一道或清晰或涵澹的“維納斯帶”,每一個日出,都是茫茫萬象蕓蕓大千中的唯一,有別于他的唯一。

每一天,石老人的海都有著不盡相同的表情。有時潮水落盡,波浪的足跡在金色曦光的照耀下歷歷鋪展開去,天然的紋理舒揚(yáng)、綺麗而曼妙;有時海邊涌蕩著白色的雪浪,潮水的轟鳴連著天邊的云,云天之下,一葉扁舟總是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在它最該出現(xiàn)的地方;有時海的臉陰沉得令人萬念俱灰,忽然一束燦燦的光投射而下照亮滄海;有時一弦清清的月亮、幾顆熠熠的星星、一道細(xì)細(xì)的飛機(jī)的航煙,甚或一弧靈動的七彩的虹影、一幅神奇的維納斯帶,突兀而平靜地闖入你的眼簾,令日出前的漫漫守望不再乏味、枯燥和單調(diào),不復(fù)只梅渴著驛站而忽略了旅程。

而最尋常又最變幻多姿的,莫過于一片云給石老人日出帶來的,那不可預(yù)知的瑰麗與奇幻了——最壯美的霞霓,總是與看似最沉磐的海云一起出現(xiàn)。我和我的朋友們都曾領(lǐng)略過,那遮蔽得密密實實的云墻,突然開城裂帛,迸出萬丈綺光麗霞,而一束光的瀑布,有一瞬間恰好在石老人的上方打開——那一剎那,你頓時明白,什么是醍醐灌頂,什么是大徹大悟,什么是否極泰來,什么是涅槃重生!

如果沒有云,天天高晴朗照,石老人的日出該多么燦爛,又該多么乏味。是的,毫無遮攔,一望到底,于做人固然坦蕩,但于審美來看,未免失之淺白和無味。千呼萬喚而猶抱琵琶,內(nèi)斂含蓄總比太過直白更符合國人的傳統(tǒng)秉性。每一天,海上的云也有著不盡相同的姿態(tài)。云中的鷗翼也有著不盡相同的方向,來喂食海鷗和守望日出的人卻不知,是否還是昨天的那一位、那一群……

是的,來石老人海邊的,不唯遠(yuǎn)方的游客,還有天天掐著表趕著朝陽的腳步提前到岸邊守望的本地土著。他們,有的是攝影發(fā)燒友,有的是投食喂鷗人,有的是海邊木棧道的跑友,還有的是三九天里也不中斷下海的冬泳者。

來也仆仆,聚也熙熙,說聲要去,也倏忽,也空闊。在日出滄海的那一刻,石老人仿佛就是四海八荒的中心;而當(dāng)潮水退去,人群散去,暗夜里,星光下,偌大的滄海,幽邃的深穹,太息的風(fēng),漠漠的時間,還有,那早已被遠(yuǎn)方的游客所遺忘的悲愴和蒼涼、憂傷與隱痛。而這些,就是一個老人,一個石頭做的老人,在一千次日出前和一千次日出后,所要面對和守望的全部,也是他從來沒有也永遠(yuǎn)不會忘卻和放棄的全部。

直到,第一千零一次日出,踏浪而來,絕塵而去……

一塊石頭和它的光

一塊石頭,一塊孤零零站在大海里的石頭,風(fēng)里浪里,暮雪朝霜,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將自己立成了一道風(fēng)景、一個傳說。

立錐巨浸之中,四下是滄海橫流,是億萬年未曾改變的苦咸之水,造化也有些于心不忍吧,所以,他安排了一個馱載著光明和溫暖的太陽,從黑夜的深處出發(fā),在黎明前抵達(dá),在最黑暗最冰冷的夜與海的重圍里,來到石老人的腳下。

朝暾也是海,是一片比浮世上最博大的海洋更深廣浩瀚沉雄的滄海。每一道曦光都有著長風(fēng)的氣勢大潮的力量,無數(shù)的光賁勃而生,澎湃而來,光明和溫暖的波浪滾滾而至,驚濤拍岸,訇然有聲,黑暗的陣腳坼圮崩塌,金色的浪潮席卷了一切冰冷晦暗的沙與沫。

嶙峋的骨,倔傲的頭顱,凜峻的眉棱,執(zhí)著的守望,這是一個老人的肖像和神意。不是他選擇了蒼涼,而是蒼涼沁入了他的命運(yùn),不是日出鍍亮了他的遠(yuǎn)方,而是朝陽有著跟他一樣的來路和彼岸。

嚶其鳴矣,惺惺相惜,一炬照亮蒼穹的火把,與一塊砥柱滄海的石頭,因著一份怎樣的機(jī)緣,在這天水的一隅,一朝遇見,從此執(zhí)手,歲歲年年,永無絕期,再也沒有什么,能讓其折柳陽關(guān)辭舟南浦??倳性疲徐F,有塵霾,有風(fēng)霜雨雪,有就有吧。那又怎么樣?霧霾和塵埃,在它們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明了,它們注定不會成為孫行者的五指山,而只能化作涅槃?wù)叩幕瘌P凰。來就來吧,去就去吧,造化的眼里,哪一天的太陽沒有黑子,哪一個有黑子的太陽,不曾擁有一顆無比炙熱光明慷慨激烈的心!

石老人,他知解造化的心思,他有著跟造化一樣的心胸和視野。在石老人觀日出,方位不是一成不變的,須得隨著朝陽的腳步,從東面石老人村南的海岬,順著海邊的木棧道,一直移到雕塑園附近。

最晚的時候,清明節(jié)氣,雕塑園左邊小小的一個港灣,一道橫在海里的防波堤,在那里,可以望見石老人與初升的太陽在春天里最后的牽手。之后,朝陽就起得更早,更靠北一些,然后一點(diǎn)點(diǎn)登陸,一直踅到午山的身后。等到秋分過了,國慶節(jié)前后,與忙著休假的人們相反,朝暾度假歸來,又回到石老人身邊。一天一天,一步一步,朝陽向南,觀日出的人向東,待冬至那一天,終于可以在咫尺之距,仰觀曦光照徹石老人的心了。

去的次數(shù)多了,風(fēng)景不唯是石老人和石老人日出,那守望日出的人(有時還有狗),也成了獨(dú)特的一景。他們是一群總比朝陽起得更早的人。

即便在一年中的寒極之時,也有這么一群人,非謀于稻粱,非迫于生計,天天早起,雞聲茅店,人跡板橋,“背井離鄉(xiāng)”地趕到一爿海岬,聚集,守望,幾近乎癲,幾近于癡。

隆冬時節(jié),海邊的風(fēng)賽過砂紙,有時海灘上飄著雪,還有一層一層的冰,然而,在觀日者眼里,所有的這些都是值得的,甚至,所有的這些也都是可以入鏡的風(fēng)景。逆著冉冉升起的朝陽,一條出海的船,一支擱淺的錨,波浪上跳躍的光,潮水退去留在沙灘上的草木的形痕,蜿蜒的冰雪帶和冰層的褶皺,都觸動了他們善于發(fā)現(xiàn)的眼睛和熱愛生活的心靈。他們錨在那里,一站就是個把小時,寒冷在他們的熱忱與執(zhí)著前相形見絀。有時,他們忽然抱起沉重的裝備,三腳架,相機(jī),背包,齊刷刷地向前或向后跑去,那只是為了尋找一個心目中最佳的角度,來迎接那個每一天都有著嶄新面孔和簇新氣象的老朋友。

除了日出,石老人的日落和暮光也很動人。選擇合適的季節(jié),循著恰當(dāng)?shù)某毕?,穿過水落石出的礁叢,耐心等待。當(dāng)斜陽的光輝倏然穿過石老人空靈的心,一剎那,光與影,天與海,又奏起了莊嚴(yán)恢宏美妙安謐的樂章。而當(dāng)西天收起了絢麗的錦氅,暮色拉下夜的帷幕,歸舟棲渡,潮聲瀚澹,一座霓虹閃爍的城,在浮山腳下依次展開,璀璨開放。

遠(yuǎn)方、彼岸和滄海

前生是一座山,彼岸是一粒沙。

這是一個可以回望的過去,也是一個可以預(yù)見的未來,漸進(jìn),漫長,然而終將抵達(dá)。就像一個星系、一芥草、一個碳原子,就像一個人或者一個故事,誕生的剎那,衰亡和終結(jié)便開始了。

沒有分水嶺,時間之河在荒原上伏地而行,緘默,緩慢,而且平靜,讓人想起一頭拖著犁耙的老牛,一匹拉著長車的老馬,夕陽西下,影子連著荒村古道,還有曠野西風(fēng)。水流有時淺一些,星光喚醒一些沙子的記憶,河床上回響著它們低沉的絮語;有時又深一些,水和沙子,以及離離的草都懶得說話,也懶得思想,仿佛什么都回到了軌道,又仿佛一切都拋卻了經(jīng)常,世界只留下了一個參照系,一條忘卻了來路和遠(yuǎn)方的逝川,腳下是湯湯的海。

是的,是海。天穹之下,這最浩渺的水的集合,將十萬條河流的遠(yuǎn)方和十萬座大山的未來摶在一起,淘漉,磨洗,蝕嚙,沖刷,直到其中的一座山,從普遍的山的群陣中脫穎,或者說脫逃,踏上一道眾目睽睽的滄桑之旅。

潮來了。混沌開辟,鴻蒙破殼,造化的視野里突然有了碼頭和方向。浪花呼啦啦在漫長的海岸線上綻開,最先的因在地幔之下地心深處,果在八億年前便已成熟,啜盡三千弱水一瓢咸涼,卻遲遲未能落蒂。一塊石頭的傳奇,就此開始。

誰調(diào)動了海的情緒?誰招惹了海的猜忌?誰挑起了海的暴怒恣???誰慫恿起海沉眠的嗔執(zhí)之念?每一滴水都與一塊石頭無關(guān),每一滴水卻都被裹挾著,成為海的爪牙,撕咬一塊僅僅是因為站立便成為罪過的石頭。海有著億萬年來也難以治愈的執(zhí),它不能容忍任何一塊有棱角的石頭,突出于它平滑的視野,如果這塊石頭還有骨頭和脊梁,那更是在挑戰(zhàn)它的涵養(yǎng)和城府。

或者匍匐趾底成為流沙,或者投懷送抱成為暗礁,這是一泓海給一座山下的戰(zhàn)書,或者說通牒。然后,海捺住內(nèi)心的狂野和嘈雜,一分一秒地等,等了一次潮汐。海終于忍不住了。它調(diào)動起一切可以調(diào)動的,風(fēng),大潮,暗流,滔天的浪,摶弄于股掌之中的沉船、折戟,甚至還有鹽、浮云和子虛烏有的飛沫。

風(fēng)明白了海的暗示,潮讀懂了海的眼色,沉船和折戟忽然滿血復(fù)活,這些自身沒有方向的什么,終于在海的鼓動和引誘里有了目標(biāo)。每一下都砸在裸露的骨骼上,每一口都撕咬得血肉橫飛,每一下都攢聚著蠻荒的力道,每一下都張揚(yáng)著洶洶的氣勢。來了,該來的總會來的,正如該去的終究會去。一座離群的山,一塊離岸的石頭,或者就是一只離群的獅子,一頭獨(dú)行的老虎。鬣狗圍上來,叫著,閃避著,露出白璨璨的牙齒,逮住時機(jī)便是一口。

不退,也不動搖。這是一只獅子作為獅子的自尊,是一頭老虎作為老虎的輕蔑,也是一座山作為一座山、一塊石頭作為一塊石頭的基因和宿命。但凡有一點(diǎn)退縮,身后便是訇然的坍圮;但凡有一點(diǎn)動搖,腳下便是剎那的崩潰。沒有折中,也不會有更多的選項,叱咤咆哮來勢洶洶的潮,再一次以萬鈞的雷霆,將海的牒書拍在面前:或者流沙,或者暗礁。

就剩你了,看看你的身邊,你的腳下??癯卑l(fā)出了倜儻的笑聲:再怎么堅守,也不過是徒勞。多少雄山大岳,都已滄海桑田,何況你,一塊渺小的石頭,一個山岳的腳趾,一個冥頑的腦殼!

沒有回答。所有的回聲都在石頭的心里,這心早被海浪拍得千瘡百孔,風(fēng)在石心里呼嘯而過,帶走最后一點(diǎn)溫存。一個老人,石心已死,只剩下了磐韌的筋骨,硬撐著,不肯將一座雄山的陣線拱手揖出。

放棄是多么容易、從眾、順理成章,也不會有誰忍心指責(zé)——是呵,有多少山岳都滄桑了,有多少群島都沉淪了,有多少“藍(lán)窗”都崩塌了,有多少曾經(jīng)中流的砥柱都磨洗成沙了隨波逐流了,偏偏剩了個你,還在這狹仄的天之隅海之角,撐著,硬撐著,梗著頸子,挺著脊梁。而蒼天之下滄海之上,連一朵輕浮的云,都洞見了你毫無懸念的未來。

是的,那又怎樣。總不能,因為一萬年后必將倒下,就干脆放棄了這一萬年里每一分每一秒的直立吧?總不能,因為身邊布滿了蕓蕓的礁叢和嚶嚶的流沙,干脆自己也泯歸于這無盡的蕓蕓和嚶嚶吧?難道你沒有望見,無邊的夜的深穹里,那一顆從來也不會忘記讓自己發(fā)光的啟明星?難道你沒有聽見,當(dāng)曦光撕裂烏云的彌天大纛,當(dāng)虹霞潑墨時光的萬丈素宣,當(dāng)滿天的霜刺拉拉劃過一個石頭做的老人的臉頰和眉睫,那有著鐵一般顏色、質(zhì)地和重量的聲音?

大地上再怎么年輕的一塊石頭,也比博物館里的一具恐龍經(jīng)歷過更多的滄桑。每一塊石頭都是一個老人,卻唯獨(dú)你,專有一個老人的名字——石老人,這是你的幸運(yùn),還是你的不幸?是你的榮耀,還是你的鐐銬?是你宿命與偶然,還是選擇和定制?

在岸上,你怎么會剴切一塊石頭的咸涼?哪怕是礁石下的一只海膽,浪尖上的一葉扁舟,也不會完全理解一簇海藻隨潮汐起落的優(yōu)雅與潦倒?!澳阋獝勰愕募拍保蝗鐞勰銜簳r而珍稀的直立,以及必來而悄然的仆倒。你在水中,我在岸上。你的滄海,我的舟橋。一萬座岸上的山,十萬座海中的島;卻只有一塊石頭,于岸與海的聯(lián)袂之處,踽踽獨(dú)行,形影相吊,孑孓而立。

站著,即使不那么容易,也不隨隨便便倒下,這是一塊蒼老的石頭,以自己空洞的心,對莽莽群山的無言盟諾,也是他給予滄海的起碼尊重。是的,海的視野里見慣了太多輕易的仆倒和臣伏,他向來不吝以盛開的浪花和澎湃的潮聲,來吐哺以迎額首以慶,而在深深的心之洋底,海更喜歡和頷首那些義無反顧的爆發(fā)、噴薄和賁涌,更尊崇和感佩那些執(zhí)拗崛驁近乎冥頑的堅持和挺立。從這個意義上看,一塊石頭,一座山,與一瓢滄海有著惺惺相惜的筋骨、血脈和基因。也因為此,他們樂意在無比漫長而廣袤的時空里,彼此遭逢、際會、糾纏,摶轉(zhuǎn)、碰撞、交融,杯葛、搏擊、戰(zhàn)斗,兵戈相向、歃血為盟、干戈玉帛,相愛相殺、死去活來,直至水落石出、滄海桑田。

一朵云,出離于高山之上滄海之外,它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照見了一塊石頭的悲歡,一如它難以抵達(dá)太陽和風(fēng)旦旦以諾讓它抵達(dá)的遠(yuǎn)方。陽光和影子都讓一朵云感到迷惑,風(fēng)和天際線一樣令它身不由己情不自已,于是一塊沉默且執(zhí)拗的石頭登場了。這是天地滄海之間唯一讓一朵旅云安心的事物,磐頑,然而堅定、抱一。所以云無比珍惜,并因此感恩和知足。但云仍將離去。一塊石頭的滄海,終究是一塊石頭的滄海;不是云的。

夜是另一種形式的滄海,海盆是深穹,時間浮在弱水之下。已經(jīng)不復(fù)年輕的石頭在夜的滄海里暢游,無邊的黑讓它熟悉又陌生,它喜歡這樣的黑:寧靜,坦蕩,恢宏,沒有邊際,沒有路及航標(biāo),只有給黑夜打上補(bǔ)丁的燈塔和星光。凝視深淵,也被深淵默默凝視;遺忘夢境,也被夢境輕輕遺忘。在很久很久以前,這樣的黑潛伏在地殼和地幔深處,彼時,一塊石頭的芽孢,正在地心熔漿之中初萌。吮著時間,每一個芽孢的盡頭,都是出穎于滄海的十萬大山。

一個守夜人,一個石頭做的老人,拄著自己,站在時間里,腳下是滄海,還有大地上所有的遠(yuǎn)方和夜晚。而所有的黎明,都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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