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
在婺(wù)源農(nóng)村小住幾天?;帐矫窬涌偸钦南镒樱吒叩膲?,房與房的距離又近,一出門,迎面就是一堵墻,一走路,人就夾行在兩墻中間。每天出出進進,這墻就是一頁讀不完的書。
當(dāng)?shù)貍鹘y(tǒng)的砌墻方法是薄磚立砌、橫搭、中空、填土,再外涂白灰。當(dāng)初,一位泥瓦匠完成一座新房或一堵新墻時,斷沒有想到他為大自然提供了一張作畫的溫床。
歲月之筆是這樣作畫的。先用細雨在墻上一遍一遍地刷洗,再用濕霧一層一層地洇(yīn)染,白墻上就顯出縱橫交錯的線條和大大小小的斑點。論層次,這里有美術(shù)課上講的黑、白、灰的過渡;論形狀,則云海波濤、春風(fēng)楊柳、山石嶙峋,勝過一本《芥子園畫譜》。
但大自然并不滿足于平面的藝術(shù)。風(fēng)雨如刀,歲月如錐。白墻這里被鏟去一塊皮,那里被刻出一道溝,有時還被隨意抽去一塊磚,甚至推倒半堵墻。然后,再借來四面八方的種子,乘著風(fēng)和雨,漫天搖落在墻頭。那些綠色的生命便悄無聲息地棲身到磚縫里、墻皮間、紅土中,甚至借著一絲濕氣黏附在光潔的墻面上。它們才是真正的“蜘蛛俠”,緣墻而走,無處不在,無縫不生。村里古祠堂有一面大院墻,上面就爬滿了積年生長的薜(bì)荔果,果可生吃亦可做成涼粉。這是一面既能看又能吃的墻。我試著任選了一面墻,借手機上的識花軟件,一個一個地認識這些從未謀面的花草。單聽這些名字,就讓你心里暖暖的。那紫云英,本是水田里的綠肥作物,這時也飛上墻頭,從葉間探出紫色的小花,回望它走來的田野;有名“竊衣”的,是隱身高手,它開著白色的小花,籽帶絨毛,總能偷偷粘在衣服上跟你回家,落戶墻角……
你隨意漫步吧,土墻、石墻、磚墻、籬笆墻,滿墻上都草解人情,花惹人愛。只要你有耐心,任選一墻,就可以面壁一兩個小時,像是在美術(shù)館里看畫展。不,比畫展更好看。這是一面面實實在在的生態(tài)墻、文化墻。你想,無數(shù)個鮮活的生命自愿齊集到這面老墻上,躋身磚石,扎根紅土,探身招手,與人共舞,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景?更可貴的是這些鮮活的花草并不欺侮無言的老墻,在完成最后的布局后,還沒有忘記露出一方紅磚、突顯一塊青石或留下一段粉墻,仿佛提醒著你,這不是一般的紙上圖畫。
我眺望深深的街巷,誰解這老墻里的密碼?誰又能讀得懂這幅風(fēng)雨斑斑卻又四季變換的青綠山水畫? (摘自《當(dāng)代貴州》2022年第23期)
賞析? 置身于徽式民居窄窄的巷子,面對高高的墻,作者仿佛看到細雨在一遍遍地刷洗墻,濕霧在一層層地洇染墻,翠綠的草在搖曳,五彩的花在綻放……讀著優(yōu)美的語言,我們也好似身臨其境,在欣賞那一幅幅風(fēng)雨斑斑卻又四季變換的青綠山水畫。
《學(xué)習(xí)方法報》小學(xué)語文六年級2023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