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嘉以降，關(guān)于古燈具的傳拓，是金石名家極風(fēng)雅之事。如僧六舟為“竟寧雁足燈”作全形拓，亦作《剔燈圖》，諸家又題跋詠唱，飽有文人意趣。高等級的古燈多泐有“銘文”，詳細(xì)記載器物名稱、重量、尺寸、制作時間及監(jiān)造信息等，對于考古學(xué)、金石學(xué)、文字學(xué)等意義甚大。其樣式亦頗多，除雁足燈外，另有桂宮行燈、池陽宮燈、長信宮燈、平陽家燈、開封行燈、宜子孫行燈等，亦是制作精巧，造型豐富，殊堪玩味。

古燈具中，最為名貴者，當(dāng)屬“宮燈”。所謂“宮燈”，顧名思義為宮內(nèi)所用燈具。最早記載或見于漢劉歆《西京雜記》卷三：“高祖入咸陽宮，周行庫府。金玉珍寶，不可稱言，尤其驚異者，有青玉五枝燈，高七尺五寸，作蟠螭，以口銜燈，燈燃，鱗甲皆動，煥炳若列星而盈室焉?！毖约皾h高祖劉邦初入咸陽宮，見宮內(nèi)制作華麗的宮燈，燈燃如星斗耀空，為之震撼。

而“行燈”則意寓可移動。據(jù)傳世實物可知，“行燈”通常為燈盤下設(shè)三矮足，平底，敞口，盤壁外側(cè)一扁平鋬，可用于夜間行走照明。其中“池陽宮燈”，亦為“行燈”樣式，堪稱兩漢宮燈之極佳“范本”，作為傳世金石重器，曾經(jīng)劉喜海、陳介祺、周湘云、趙叔孺、吳樸堂等金石名家遞藏，傳承有序，來源可考，并多次著錄出版，極為難得。

而后王福庵、吳湖帆、冒廣生、潘伯鷹、周煉霞、吳樸堂等十三家題詠，謝稚柳、唐云、韓登安等八家為繪“味燈室圖”，其累累故實、交誼等，亦應(yīng)屬“宮燈第一”，雁足燈亦萬難及也，誠可謂“一盞池陽宮燈，半部金石逸史”。

池陽宮燈，燈盤外壁篆書銘文曰：“池陽宮銅行燈。重二斤六兩。甘露四年工虞德造。守屬陽，澂邑丞圣，佐博臨?！笨芍藷翥~質(zhì)，漢宣帝四年（前50年）由工匠虞德為“池陽宮”所造，監(jiān)造者則為當(dāng)?shù)馗骷壒倮?。漢宣帝劉詢，原名劉病已，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賢君。另據(jù)《漢書·宣帝紀(jì)》載：“甘露三年，上自甘泉宿池陽宮?！笨芍錇闈h宣帝行幸“池陽宮”之后所造。

池陽宮，為西漢離宮，地處漢長安通往甘泉宮的交通要道。漢惠帝四年（前191）置池陽縣。池陽宮初建年代不詳，因地而名，位于今涇陽縣境內(nèi)，距漢長安城五十里。池陽宮南為涇水岸邊的長平坂。其今已不存，遺址位于咸陽城東北62公里處三原縣嵯峨鄉(xiāng)天齊原上，北起東狼溝村，南越?jīng)荜桚埲l(xiāng)界，西至天井岸村，東達(dá)后坡頭村。

據(jù)《漢書·地理志》載：“池陽隸左馮翊，徵亦隸左馮翊?！庇帧搬纭惫磐皾被颉俺巍?，可知銘文中“澂邑”即今之“澄城”，屬左馮翊，稱之為“邑”，則亦可知此地一度改為公主湯沐邑也。左馮翊，官名兼行政區(qū)名，漢代三輔之一。漢時將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fēng)稱三輔。漢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將“左內(nèi)史”更名為“左馮翊”，治所在長安（今西安市東北），相當(dāng)于郡守。

“守屬”為漢代吏員名?！稘h書·王尊傳》記王尊“除補書佐，署守屬監(jiān)獄……復(fù)召署守屬治獄，為郡決曹史?！庇帧峨`釋》五《巴郡太守張納碑陰》題名有守屬八人，位在掾史之末?？梢娛貙俚牡匚慌c屬相同，在掾、史之下，而在書佐之上?！白舨币鄳?yīng)是官吏職名。1970年，陜西寶雞出土“雁足燈”，部分銘文為“建昭三年，考工工輔為內(nèi)者造銅雁足鐙。重三斤八兩。護建、佐博、嗇夫福、掾光主，右丞官、令相省。”當(dāng)可證之。

筆者考，《重修涇陽縣志》載，據(jù)《胡志》記“池陽宮燈”亦曾為典史姜君榮所藏。“典史”是古代官名，為縣令的佐雜官。另據(jù)《陜西石刻文獻目錄集存》可知，姜君榮為吳縣人，道光年間曾任涇陽縣尉，“張侔墓志銘”亦為其舊藏，可見其亦喜好金石收藏。

而后，劉墉侄孫劉喜海在陜西任延榆綏道，揣此“池陽宮燈”當(dāng)于是時為其所得。劉喜海，字吉甫，號燕庭，富有收藏，精鑒賞，是道、咸間著名金石學(xué)家、古泉學(xué)家、藏書家。其所補編《古泉匯考》為當(dāng)時古泉學(xué)集大成之巨著，嘉惠后世泉學(xué)研究，所著《三巴金石苑》為巴蜀地區(qū)歷代金石圖文并蓄之第一部著錄。

劉喜海，字燕庭、燕亭、硯庭、吉甫，山東諸城人，清代金石學(xué)家、古泉學(xué)家、藏書家，嘉慶二十一年（1816）舉人，官至四川按察使、浙江布政使，署巡撫職。以治金石學(xué)最有名，鑒賞金石，過眼即辨。著有《海東金石苑補遺》《古泉匯考》《三巴金石苑》。

得到“池陽宮燈”后，劉喜海喜難自勝，詳作考釋，又賦《池陽燈歌》，移錄部分如下：

銅燈文曰：池陽宮銅行燈。重二斤六兩。甘露四年工虞德造。守屬陽，澂邑丞圣，佐博臨。篆書十四行，凡二十有九言在槃側(cè)。案池陽宮見《漢書·宣帝紀(jì)》：“甘露三年，上自甘泉宿池陽宮?！薄兜乩碇尽罚骸俺仃栯`左馮翊，徵亦隸左馮翊?！睅煿旁唬骸搬缫魬停唇裰纬??！贝宋淖鳌皾保稘h書》古本當(dāng)亦作“澂”，師古說可證也。守屬見蓮勺宮、博山爐，工、丞、佐各著其名。薛尚功云：“凡漢器必謹(jǐn)其歲月與夫造器之官，是也……”

——劉喜?！冻仃枱舾琛?/p>

此池陽宮燈，包漿渾厚，皮殼老辣，配有紅木燈座，一面刻劉喜海關(guān)于此燈的考釋，洋洋灑灑，引經(jīng)據(jù)典，款識：“道光壬寅正月得于青門，賦詩紀(jì)之，燕庭”，另一面刻：“燕庭珍玩”，座壁邊款：“雨春書，鐵民刻”。

其中“道光壬寅”為道光二十二年（1842），彼時劉喜海正在陜西任職?！扒嚅T”為陜西西安東南門，又稱“霸城門”“青城門”，因門色青，故名。此亦可證前言所揣。在陜西，劉喜海亦獲藏周代銅器、秦詔版、漢封泥、新莽十布古錢等諸多珍品。

吳大澂曾言：“見拓本小品數(shù)種，……皆諸城劉燕庭方伯所藏至名精品，……因憶冊中尚有‘嚴(yán)道橘園’印笵，池陽宮銅行燈款識，皆有翁叔均上舍考跋，今不知流落何所。且寶鐵珍藏書籍碑版、金石書畫，不下數(shù)千種，一旦付之劫火，僅此區(qū)區(qū)燼余，如桐半焦，得遇賞音，棖觸舊懷，不能無過眼煙云之感?！币嗫梢妱⑾埠Ｋ亍俺仃枌m燈”，作為名器，廣為流傳。

此外，燈座座壁亦篆刻宮燈銘文：“池陽宮銅行燈。重二斤六兩。甘露四年工虞德造。守屬陽，澂邑丞圣，佐博臨?！辈⒔鹌崽畛?，刻?。骸伴L安獲古”。

陳介祺（1813—1884），字壽卿、受卿，號簠齋、海濱病史，山東濰坊人，陳官俊子。道光二十五年進士，授編修，官至侍讀學(xué)士。精鑒賞，富收藏。著有《簠齋金石文字考釋·印集》《十鐘山房印舉》等。書法宗顏真卿，出入鐘鼎文字，自成一家。

陳介祺與劉喜海相交甚篤，又為山東同鄉(xiāng)，亦師亦友。其曾于民間搜訪劉喜海未完成的《長安獲古編》，交付友人鮑康重新刊刻，并致信鮑氏稱：“弟與燕翁丈至交，甚念甚念。吾兄當(dāng)亦同，有可刻者，必勿掩之。”可見二者之情深意重。又燈座刻印“長安獲古”，故此銘文亦應(yīng)是劉喜海時期所刻。

陳劉的金石交誼，最早當(dāng)可溯至道光二十一年，彼時陳介祺二十九歲，劉喜海來到京城，相贈陳氏“虢季子白盤”拓本，遂開始訂交。咸豐元年，陳介祺鈐拓自己首部金石著作《簠齋印集》，其中百余方印拓為借用劉氏所藏。劉喜海去世后，其部分藏品為陳介琪所購藏，除“池陽宮燈”外，如刑仁鐘、兮仲鐘、紀(jì)侯鐘、虢叔旅編鐘等，亦成為陳氏“十鐘山房”的名品。此外，劉喜海的《海東金石苑目跋》《論泉絕句》等，亦是陳介祺托付鮑康所刻。

陳介祺收藏“池陽宮燈”后，將劉喜海的題跋全文及池陽燈長歌都收錄在《簠齋金石文考釋》，又作《漢燈考記》，再一次對漢代青銅燈進行了較為系統(tǒng)的梳理。如今市面上仍可見劉喜?；蜿惤殪麝P(guān)于“池陽宮燈”的拓片或題跋。

另一側(cè)又刻銘文，言及此燈初為劉喜海所得，后歸陳介祺萬印樓，“己巳年”則為“雪庵”遞藏，款識：“己巳中冬雪庵記”。筆者考，“己巳年”當(dāng)為1929年，而“雪庵”應(yīng)為上海巨富周湘云。

周湘云（1878—1943），名鴻孫，號雪盦，寧波人，民國時上海地產(chǎn)大王。富收藏，現(xiàn)藏北京故宮的宋米芾《向太后挽辭帖》和上海博物館的懷素《苦筍帖》、米友仁《瀟湘圖》、西周器齊侯罍、唐虞世南《汝南公主墓志銘》、明董其昌臨《淳化閣帖》10卷以及元黃公望《富春大嶺》殘卷、元王蒙《春山讀書圖》、明文徵明《湘君夫人圖》等，都曾為周氏所藏。

周湘云亦喜金石收藏，與羅振玉、褚德彝、趙叔孺、王福庵等皆有往來，陳介祺的部分收藏后為其所得。他藏印如“雪庵藏器”“曾經(jīng)雪庵收藏”“雪庵所藏大千百畫之一”“古堇周氏雪庵收藏舊拓善本”等。趙叔孺為之治印頗多。

另據(jù)池陽宮燈的錦盒，王福庵題簽：“池陽宮燈，二弩精舍藏器，福廠王褆獲觀并題”，鈐印：“王褆”“福庵”（白文）。可知此燈亦曾為趙叔孺珍藏。

趙叔孺（1874—1945），名時棡，字叔孺，以字行，晚號二弩老人，齋館名二弩精舍，浙江鄞縣人。1911年寓居上海專事書畫創(chuàng)作，名重當(dāng)時。書工四體，花鳥山水，皆擅勝場。富收藏，精鑒賞，為海上名家之一。

趙叔孺被稱為“近世趙孟”，金石書畫、花卉蟲草、鞍馬翎毛，無不精擅，尤擅畫馬。他活躍于海上印壇之初，正是吳昌碩聲譽如日中天之時。沙孟海在《沙村印話》中曾稱：“歷三百年之推遞移變，猛利至吳缶老（吳昌碩），和平至趙叔老（趙叔孺），可謂驚心動魄，前無古人?！逼湟喔皇詹?，精鑒別，其齋室“二弩精舍”即因其藏漢延熹、魏景耀二弩機而得名。

吳樸堂（1922—1966），原名樸，字厚庵，浙江紹興人。二十五歲加入西泠印社，少年時居杭州。十九歲時曾為阮性山治印，阮鈐于扇上到處為之揄揚，遂致時譽。民國三十五年（1946），以王福廠之推薦，吳樸堂曾任南京總統(tǒng)府印鑄局技正，專門負(fù)責(zé)官印之篆稿。建國后，得陳叔通之薦入上海博物館工作，埋首于文物及學(xué)者堆中，自稱枯術(shù)逢春，乃精進不已。

“池陽宮燈”復(fù)為吳樸堂所得，故以“味燈室”顏其齋，又遍邀名家為之作《味燈室圖》，或為之題跋、賦詩、作序等，成為藝林盛事，亦使得“池陽宮燈”的文化內(nèi)蘊愈發(fā)深厚。錦盒內(nèi)里鈐印“吳氏藏器”（白文），亦可知吳樸堂殊為珍視此寶。

吳樸堂又將池陽宮燈拓本、味燈室圖、諸家題跋等集結(jié)成冊。王福庵題端，篆書寫“池陽宮燈”，并言及此器原為趙叔孺舊藏，今歸吳樸堂所有。鈐印“古杭”（朱文）“福廠七十后所書”（白文）“持默翁”（白文）。吳樸堂是“西泠四君子”吳隱從孫，亦為王福庵得意弟子，入浙派堂奧，年十八歲時即在杭清和坊懸例治印，亦深得王福庵嘉許。

吳湖帆應(yīng)吳樸堂所請題寫“池陽宮燈”拓片，鈐印“倩庵”，另有鈐印“趙氏藏器”“吳樸私印”“平湖葛昌楹藏”?！摆w氏”即趙叔孺，“平湖葛昌楹”即葛昌楹（1893—1963），字書徵，號竺年，別署晏廬，出身浙江平湖名門望族、收藏世家，為近現(xiàn)代印壇輯譜藏印大家，尤以明清印章收藏稱道于印林。

葛昌楹為趙叔孺題跋池陽宮燈紅木燈座銘文精拓本，鈐印“葛昌楹”“書徵”，趙叔孺鈐蓋“趙叔孺收藏印”。

吳樸堂錄寫劉喜?！冻仃枌m燈歌》，鈐印“吳樸”“吳樸私印”“樸堂”。此文陳介祺錄于其所撰《簠齋金石文考釋》，是書為羅振玉輯印。吳樸堂亦言劉喜海所作《池陽宮燈歌》，張開福、鮑子季曾有詩和之。張開福，生卒年不詳，浙江海鹽人，張燕昌之子，清后期浙江著名竹雕刻家。

潘伯鷹為吳樸堂作七言詩，并稱吳氏因得此燈，顏其齋曰“味燈室”。鈐印“潘伯鷹”“玄隱廬”。潘伯鷹，早年從吳貽生學(xué)習(xí)經(jīng)史文詞，16歲應(yīng)縣試名列榜首。1899年赴上海學(xué)習(xí)英、法、拉丁文。1903年留學(xué)北美，后游學(xué)德國、日本，1911年回國。曾任上海中國書法篆刻研究會副主任委員、同濟大學(xué)教授，對文學(xué)頗有造詣，曾著小說多種，后潛心于詩詞及書法，是近代書壇“二王”書風(fēng)的積極追崇者之一。

孫鴻士作詩，黃敦良題跋。鈐印“蘇門遺響”“黃敦良書畫記”“孫成私印”。黃敦良（1906—1967），字西爽，號醒秋，浙江吳興人，滬上名醫(yī)，善詩，工書畫，精刻印。工畫山水清雅絕塵，間作花卉，與唐云、潘天壽、謝稚柳等友善，為西泠印社早期社員。孫鴻士，浙江海寧人，徐邦達(dá)表兄，與吳湖帆關(guān)系密切。

阮性山題跋。甲午年即1954年。鈐印“阮性山”“柘翁”。阮性山，號木石、柘翁，浙江杭州人，西泠印社社員、浙江省文史館館員。擅設(shè)色花卉，尤長梅竹，又擅書法、篆刻。

姚亮題跋。姚亮，字羲民，浙江杭州人，著有《儋麋居詩稿》。

周煉霞題跋。周煉霞（1908—2000），字紫宜，號螺川，書齋名螺川書屋，又名懺紅軒，鄭壺叟入室弟子。十八歲開始在海上鬻畫，擅仕女、花卉，與吳湖帆為知交莫逆，亦為翰墨知己。

秦伯未題跋。秦伯未，名之濟，號謙齋，上海陳行人，1919年入上海中醫(yī)專門學(xué)校，在名醫(yī)丁甘仁門下攻讀中醫(yī)，與程門雪屬同門，與王一仁、章次公等創(chuàng)辦上海中國醫(yī)學(xué)院，主編《中醫(yī)指導(dǎo)叢書》。

徐行恭題跋。徐行恭（1893—1988），字顒若，號曙岑，別號竹間，杭州人，曾任浙江省文史館特約館員。善行楷，工詩詞。藏書萬卷，曰延佇閣，亦稱竹間吟榭。著有《竹間吟榭集》《延佇詞》等。

程學(xué)鑾題跋。程學(xué)鑾字仰坡，號他山，杭州人，清季舉人，畢業(yè)于日本早稻田大學(xué)，回國后任駐日公使館書記官、駐法公使館參贊等職。工書法，尤精小楷。

冒廣生題跋。從其跋文中“溯從劉、陳到周雪庵、趙叔孺，百二十年易主四。樸堂嗜古，師龍泓……”則可完整知曉“池陽宮燈”的遞藏，即劉喜海、陳介祺、周湘云、趙叔孺、吳樸堂。

關(guān)于“池陽宮燈”，《冒鶴亭先生年譜》有載，《吳湖帆年譜》亦載，移錄如下：

春日，他為吳樸堂作《味燈室》，題云：“味燈室。樸堂宗兄有道珍藏漢池陽官燈，屬圖小冊。甲午春，吳湖帆。”是月吳樸堂乞冒廣生為題是作，冒廣生為之作《（味燈圖室）為吳樸堂作》七古十七韻，并作小序，云：“樸堂得劉燕庭舊藏池陽宮燈，盤側(cè)有文曰‘池陽宮燈行，燈重二斤六兩，甘露四年，工虞德造，守屬陽瀲邑丞圣佐博臨?！捕抛?，又前后一‘莊’字。顏其室曰‘味燈’，湖帆作圖?！?/p>

——《吳湖帆年譜》

冊頁中，計有八家應(yīng)吳樸堂之請作《味燈室圖》，分別為謝稚柳、唐云、申石伽、高絡(luò)園、韓登安、錢鏡塘、徐行、張石園。

謝稚柳作《味燈室圖》。謝稚柳，名稚，字稚柳，以字行，晚號壯暮，江蘇常州人，著名畫家、鑒定家。歷任上海市文物保護委員會編纂、副主任，上海市博物館顧問，中國美協(xié)理事，上海分會副主席，中國書協(xié)理事，上海分會主席，國家文物局全國古代書畫鑒定小組組長，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等。著有《敦煌石室記》《敦煌藝術(shù)敘錄》《水墨畫》等，編有《唐五代宋元名跡》等。

張大千曾言：“中國當(dāng)代文人畫家只有兩個半，一個是溥儒，一個是吳湖帆，半個是謝稚柳。”可見其對吳湖帆、謝稚柳之推重。

據(jù)上文可知吳湖帆亦曾為作《味燈室圖》，惜已散出。吳湖帆（1894—1968），名萬、倩，字東莊，號倩庵、丑簃，江蘇蘇州人，為西泠印社社員。收藏甚豐，精鑒別、填詞。山水宗“四王”、董其昌，上溯宋元各家，以雅腴靈秀享譽畫壇，為海上重要名家，亦為海上“三吳一馮”之一。其梅景書屋培養(yǎng)了王季遷、陸抑非、徐邦達(dá)等書畫名人。

唐云作《味燈室圖》。唐云（1910—1993），筆名藥翁、大石、大石翁、俠塵，浙江杭州人。擅長中國畫、文物鑒定。歷任新華藝專、上海美專國畫系教授，上海博物館鑒定委員，上海中國畫院畫師、代院長、名譽院長，中國美協(xié)上海分會副主席。

申石伽作《味燈室圖》。申石伽（1906—2001），別署西泠石伽，室名六步詩樓，浙江杭州人。師從王仁治習(xí)山水。二十六歲與唐云等組織西泠書畫社。后移居上海，與張大千、張善孖等游，畫藝大進。建國后，長期執(zhí)教于上海工藝美術(shù)學(xué)校，桃李滿門。擅山水、梅竹，為海上名家之一。

高絡(luò)園作《味燈室圖》。高絡(luò)園（1886—1976），名時敷，字鐸求、弋虬，號絡(luò)園，室名樂只室，浙江杭州人。工書畫，精篆刻、花卉人物，尤工畫竹。其書畫處名“絡(luò)園”，因此為號。富收藏，惜于抗戰(zhàn)期中，毀于日寇之手，與兄時豐、時顯并稱“高氏三杰”。

韓登安作《味燈室圖》。韓登安（1905—1976），原名競，一字仲錚，別字耿齋，又署印農(nóng)、小章，室名容膝樓、物蕓齋、寒硯青燈籀古齋，晚號無待居士、本翁，浙江杭州人。篆刻宗秦漢，酷嗜浙派，間仿皖派。曾任西泠印社總干事、龍淵印社常務(wù)監(jiān)事、浙江文史館館員。著有《登安印存》《歲華集印譜》《西泠印社勝跡留痕》等。其與吳樸堂同師于王福庵。

錢鏡塘作《味燈室圖》。錢鏡塘，原名錢德鑫，字鏡塘，以字行，晚號菊隱老人，浙江海寧人，中國書畫收藏大家。幼年得其父錢鴻遇之傳授，工書法繪畫。善畫，能治印，愛好詩詞戲曲。

徐行作《味燈室圖》。徐行（1907—1969），字滄一，號凈綠村人，浙江杭州人。西泠印社社員，擅作山水。

張石園作《味燈室圖》。張石園（1898—1960），字克和，又名入玄，號石園、麻石翁，江蘇武進人，室名研云山館，上海中國畫院畫師、西泠印社社員，工山水。國家文物局公布了1911年后已故書畫類作品限制出境名家名單，根據(jù)名單，張石園的代表作不準(zhǔn)出境。

除冊頁外，吳樸堂又另精拓池陽宮燈，裝裱成軸，并亦錄寫劉喜?！冻仃枌m燈歌》，復(fù)再請王福庵題跋以紀(jì)其事。

綜上，此“池陽宮燈”先后經(jīng)“姜君榮、劉喜海、陳介祺、周湘云、趙叔孺、吳樸堂”遞藏，來源清晰，傳承有序。為之考釋、詠唱、題跋、賦詩、繪圖者，亦皆金石名流，享有盛名，計有劉喜海、張開福、鮑子季、陳介祺、趙叔孺、王福庵、吳樸堂、葛昌楹、潘伯鷹、孫鴻士、黃敦良、阮性山、姚亮、周煉霞、秦伯未、徐行恭、程學(xué)鑾、冒廣生、吳湖帆、謝稚柳、唐云、申石伽、高絡(luò)園、韓登安、錢鏡塘、徐行、張石園等，累數(shù)十人之多，其中王福庵為之題簽盒、題端，又?jǐn)?shù)度作跋。謂之“一盞池陽宮燈，半部金石逸史”，當(dāng)可謂實至名歸也。

1966年，特殊時期，年僅45歲的吳樸堂離世。一晃五十余年，其妻王智珠女士以近百歲高齡，又執(zhí)筆講述吳樸堂得到池陽宮燈后欣喜異常，遍邀友人為之作《味燈室圖》并跋又集結(jié)成冊的經(jīng)歷。王智珠女士亦賦詩《池陽宮燈長歌》以紀(jì)。細(xì)細(xì)讀之，筆者亦不禁思緒良多，淚蒙雙眼。

樸堂知我何太深，

獨自不觀燈，觀燈憶故人。

我伴池陽燈憶故人，

我憶故人伴古燈。

燈小燭光微，情系

故鄉(xiāng)南山月，魂斷杭城

西泠橋

你在那廂，我在這廂。

天上人間，人間天上，

兩茫茫。兩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