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博
古文運動的代表人物李華曾經(jīng)寫過一篇文章,題為《與外孫崔氏二孩書》,在此書信中,李華通過回憶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諄諄教導兩個外孫。書信提到:“吾小時南市帽行,見貂帽多帷帽少。當時舊人,已嘆風俗;中年至西京市帽行,乃無帷帽,貂帽亦無,男子衫袖蒙鼻,婦人領巾覆頭……”
李華生于唐開元三年(715),幼時為開元十年前后。他于洛陽南市,閑逛“帽行”之時,突然觀察到帽行所賣之帽,貂帽多,帷帽少??吹竭@樣的著裝變化,當時守舊的人已經(jīng)在感嘆風俗不再淳厚。
李華的觀察大致符合史書的記載。在武德、貞觀年間,宮女騎馬外出,全身都要被羃遮蔽。但到了唐高宗永徽年間,這種遮蔽的情形就出現(xiàn)變化,“皆用帷帽施裙,到頸為淺露”。正因為“到頸淺露”的帷帽逐漸取代了“全身遮蔽”的羃,所以這種著裝風俗被認為“深失禮容”。
人到中年,李華曾在首都長安西市閑逛,突然發(fā)現(xiàn)帽行里沒有帷帽賣。社會上出現(xiàn)了男扮女裝、女扮男裝的情形,所謂“男子衫袖蒙鼻,婦人領巾覆頭”。如果此時再有戴帷帽、羃的婦女,必然被視作是異類??吹竭@樣的著裝情形,李華頗有不解,進而又感嘆說“顛之倒之,莫甚于此”。
李華在街頭“細膩”的觀察依然能被《大唐新語》的記載所印證。開元天寶之際,婦人“領巾覆頭”“露髻馳騁”已十分常見。王仁?!堕_元天寶遺事》記載長安三月春光明媚,游春仕女或乘車跨馬,紅裙相連制成帷幄,無拘無束,盡享春日。根據(jù)《虢國夫人游春圖》的描摹,其中不乏女扮男裝、頭戴幞巾的宮女。
服裝,作為顯著的社會符號和標志,具備劃清性別的界限的功能。而服飾在性別上所刻畫出的分界線,絕不僅是兩性在外觀上的區(qū)別,它更意味著表象之下的價值與能力,以及在社會中承擔的角色。
性別間的易裝行為模糊了兩性外觀上的區(qū)別,無異于顛覆了社會最基本的規(guī)則——禮法。李華出身趙郡李氏,這樣的名門一般世代言行守禮,所以他從社會當中流行服飾看出的是“頹風敗俗”。他記錄自己的觀察,寫信給兩個外孫女,是希望她們作為名門之后,應當誠遵訓誡。
當時,都城長安的普通百姓能從服飾看到什么?讓我們把目光投向另外一個人——東城老父賈昌,他也是一位在日常生活中留意服飾變化的長安居民。賈昌曾經(jīng)在街道上通過“首飾靴服之制”看到了胡風,表達他對長安少年有“胡心”的擔憂。
經(jīng)過安史之亂,賈昌年老行動不便,他拄杖出行,四處觀望,發(fā)現(xiàn)穿白衫的人數(shù)不滿百人。進而感嘆:“難道天下之人,都去當兵了嗎?”賈昌之所以發(fā)出這樣的疑問,是因為平民穿白衣,士兵著皂服。他回憶起開元年間閑逛街頭的所見所聞。彼時,街頭熙熙攘攘的人群多著白衣而少穿黑衣,以致有人禳除病患需要用黑布的時候,重金求購卻不得,后來竟然用制作幞頭的“黑羅”代替。天寶之后,兵額劇增,長安城中的士兵亦多,所以街頭的著裝風尚也有所改變。賈昌通過服飾的變化對中晚唐武人增多的情況有著準確的觀察。
攪動大唐盛世格局的安祿山的服飾是怎樣的呢?《安祿山事跡》透露出一些信息。安祿山身材肥胖,身著胡帽、胡衣、胡靴,他擅長跳胡旋舞,常常往來于長安與河北之間?!栋驳撋绞论E》說他“常經(jīng)龍尾道,未嘗不南北睥睨”。這說明安祿山乘騎于道,所著“胡服”一定會讓路旁的觀者看到,不過以他的權勢和性格,也不在乎這些了,唐代的律制拿他又有什么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