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北雁，本名王燦鑫。1982年生人，現(xiàn)居云南大理，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長篇小說《趕在太陽落山以前》。長篇散文《洱海筆記》入選2022年度滇版精品出版工程。在《中國鐵路文藝》《延河》《滇池》《邊疆文學》《大地文學》《短篇小說》《蓮池》《椰城》《作品與爭鳴》等報刊發(fā)表小說作品60余萬字。

1

黑馬村籃球隊組建后的第一場正式比賽，劉海就把大伙帶到了市教體局。

梁斌問他：“行嗎？人家教體局是專業(yè)搞體育的，即使都是像你這樣的球員，人家也能足夠吃掉咱們。再說咱們這支隊伍，剛從泥地里出來就換上球鞋，技術粗糙，根本沒什么實戰(zhàn)經驗，到時吃個敗仗回來，影響士氣??！”

劉海哈哈一笑，說：“放心吧隊長，教體局的籃球隊員大都是些從事教育管理和教學研究的干部，聚集在一起打球，全是為了鍛煉身體，在技術層面上比咱們高不了多少，贏下他們應該不在話下！”

聽劉海這么一說，反倒是陳支書有些急了，“那得提醒大伙注意紀律和形象！特別是不能像大兵和魯川那樣拗著性子，不聽指揮。也不能為了贏球而使出一些小花招啥的！自脫貧攻堅開始以來，教體局就開始幫扶咱們黑馬村，至今整整七年多了，說到底全是咱們黑馬村的恩人和親人，咱不要仗著自己力氣大，到了場上就變得認球不認人……”

梁隊長、陳支書和劉海的對答，恰恰透視出了所有人極其矛盾的內心波瀾，盡管劉海臉上一副穩(wěn)操勝券的神情，也難消除每個人心中的緊張情緒。全隊共有18人，但只有劉海一個人能打，大兵和魯川就是兩頭跑不死的“蠻?！?，隊長梁斌和茶建興打球的那兩下子還算有模有樣，但畢竟這么多年沒有實戰(zhàn)，若真正跑上了全場，真不曉得他倆那體力是否能支持得住。

好大一個體育館！劉海說里面的觀眾席能坐一萬人。第一次走進這么高標準的體育館，黑馬村籃球隊的球員不僅沒有絲毫的自豪感，相反還被里面的氣氛憋得喘不過氣來。看到大伙一臉跟著一臉的驚詫，走在前面的茶建興把臉一橫，“都別陳奐生上城似的，丟了咱黑馬村的臉啊！”

教體局就在里面上班，此時隊員們已在館內練球等候多時。當劉海帶著大伙走進球場時，場內立即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正面的觀眾席上坐了許多人，大屏幕上還打出一行鮮紅的標語：熱烈歡迎黑馬村籃球隊到市教體局交流！教體局的隊員立馬停止練球，一起列隊歡迎。大伙頓時激動了起來，便在揮手致意間暗暗互相勉勵說：“豁出去了，不戰(zhàn)自敗，對不起咱黑馬村脫貧摘帽，共建小康，一起走向鄉(xiāng)村振興的形象！”

開球了。劉海是中鋒，憑借他一米九七的高個兒和絕好的彈跳爭到了球權，輕輕一拍就將球準確無誤地送到身后的梁斌手里。劉海一聲“快下”，大伙就一起殺到本方籃下，奔跑之中卻聽到觀眾席上一片歡呼，轉身一看，才知道梁斌的球還未過半場，就被對方后衛(wèi)斷了回去，一個遠投三分命中，觀眾席上又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歡呼聲，黑馬村的隊員像是被人當頭重重敲了一棍。

“沒事，沒事！重新來?！?/p>

劉海也知道鼓舞士氣的重要性。在調動大伙情緒的同時，他主動回到底線給梁斌發(fā)球。按照戰(zhàn)術安排，梁斌打組織，魯川司職進攻后衛(wèi)，茶建興和大兵一起充當左右前鋒。到了前場，劉海主動出來要球，余光中看到茶建興跑位很好，唰的一下就把一個好球喂了過來，但茶建興平時最拿手的擦板投籃居然沒中。大兵搶到了籃板，可無人盯防的他依舊沒中，被對方搶了籃板，迅速一個快攻又得兩分。

劉海立即喊了個暫停。把大伙叫到一邊安慰一番：“教體局籃球隊并不強！關鍵是他們以逸待勞，并且坐擁主場優(yōu)勢，大家穩(wěn)一穩(wěn)，再來！”

就這樣，劉海帶領隊員和對方打起了對攻。當然他們也知道防守。在駐村以前，劉海就是教體局籃球隊的主力中鋒，也是梅城市參加省運會的大前鋒，往小禁區(qū)一站，放眼整個梅城，很難有人與之匹敵。此時他長臂一伸，幾乎完全擋住了曾經隊友和同事們的進攻視線。而更大的是一種心理震懾，一個個來到前面，要么不敢倉促出手，要么就是失去了準星，被劉海搶了籃板，往前一甩就打成了快攻，茶建興和大兵的快下就如同兩把鋒利的尖刀，左右開弓，居然頻頻得手。據說在市教體局籃球隊，劉海和隊員們最成熟的戰(zhàn)術就是這一招，在與梅城市各個強隊的交手中屢屢奏效。如今卻成為他帶領黑馬村球隊反戈一擊的利器。于是第一節(jié)結束，盡管劉海一分未得，但比分居然戰(zhàn)成了21∶20，黑馬村籃球隊還領先了教體局籃球隊一分。

比賽進行得很激烈，到第三節(jié)比賽結束，60∶57，黑馬村籃球隊領先3分。

第四節(jié)一開始，對方就加強了對劉海的包夾，同時有意放慢節(jié)奏，加強了球的傳導配合，黑馬村籃球隊組建不長，彼此缺乏默契，這種陣地戰(zhàn)就是他們的死穴，聯(lián)防防不了，跟人跟不上，突然一個漏人就被對方輕松完成得分，很快對方又領先了十幾分。

但劉海就是劉海，在大學時就是學校參加CUBA聯(lián)賽的主力隊員，在與美國鷹隊的兩場全明星對抗賽中，同樣是挑大梁的主力大前鋒。今天當他重新回到市體育館，依舊能夠主導比賽。他個兒大，也足夠靈活，不但有封蓋和籃板，還有搶斷和進攻，球到他手里，就能一溜煙回到前場上籃命中，而且內外皆得，有時居然在兩三個人的包夾下將球打進，最終主裁一聲哨響，他居然包辦了球隊第四節(jié)的全部得分，78∶74。黑馬村籃球隊贏得了建隊以來的第一場勝利。在大伙的歡呼聲中，陳支書給予劉海高度評價：“黑馬村的鄉(xiāng)村振興，我們讓體育振興走出了第一步！”

2

劉海被市教體局派到黑馬村，成為脫貧攻堅后的第一批鄉(xiāng)村振興駐村隊員。到達后的第二天中午，午飯后，他一個學體育的大個兒，便換上球衣抱著個籃球出來，在球場上獨自練球。

黑馬村是一個典型的山村，地廣人稀，居住分散，一個行政村800多人口，卻還分作11個自然村，9個村民小組。村委會就建在一個斜坡上，作為村子進出的門戶，這里與離得最近的村子有3公里路程，與離得最遠的村子居然有12公里。所以，兩年前在市教體局支持下建成的籃球場就一直閑置到現(xiàn)在。在村民們看來，翻過幾座山趟過幾條澗，就為來村委會打場籃球，說白了那就是吃飽了撐著的事。再說籃球還是個集體項目，幾年前全村上下開足馬力脫貧攻堅共建小康，不是搞基建就是發(fā)展扶貧產業(yè)，誰有時間在這球場上耗？

所以，劉海的出現(xiàn)絕對有里程碑的意義。確切地說是在這球場建成兩年后，第一次響起了拍球聲、跑動聲和籃球撞擊籃筐、籃板的聲音。村委會附近也聚集了十幾戶人家，聽到聲音，就有人帶著孩子出來看熱鬧了，離球場不遠的地方有個黑馬村小學，3個老師也帶著20多個學生來到球場邊把劉海圍住。劉海個大臂長，球技嫻熟，運球、彈跳、速度和投籃，以及三步籃、勾手、拋投，各種花式進球看得人眼花繚亂。接著，他以風一樣的速度運球過去，上籃球進，又以風一樣的速度回來，居然剛踏上罰球線就開始起跳，如同踩上了筋斗云一般，在空中一陣滑翔后就完成了一記技驚四座的雙手暴扣?！班亍币宦暣囗?，一個籃球就被他重重地灌進了籃筐，這完全是電視里才能看到的畫面，驚得場外的老老少少一起張大了嘴，如同捍住一般，過了好半天，方才一起拍手叫絕，喝彩不斷。

劉海還打算給大伙再表演一些絕活，卻被茶建興叫去開會了。黑馬村干旱少雨，太陽實在太辣，劉海喘著粗氣，渾身汗如雨下，但他顧不上回去換件衣服，就直奔會議室。

這是駐村以來的第一次正式會議。由陳支書主持，參會的還有和他一起駐村的5個干部、9個村民小組長和村委會的全體干部。在學習傳達了一些文件和講話后，一個重要的議題就是所有駐村隊員都談談自己對鄉(xiāng)村振興的思路和想法。輪到劉海發(fā)言的時候，劉海說：“我建議，咱們組織一支籃球隊！”

一句話說得大伙一陣嘩然。陳支書卻讓他繼續(xù)說下去。劉海就接著說：“鄉(xiāng)村振興的目標任務是農業(yè)強、農村美、農民富，我想這9個字的內涵，不僅僅是農業(yè)有收成，農民有錢花，更重要的還是老百姓的體質健康也得有保障。在前期脫貧攻堅中，黑馬村整合各方力量，積極推動各種基礎設施建設，廣大村民通過外出打工、紅花種植、果樹種植和大牲畜養(yǎng)殖等多種產業(yè)，千方百計增收致富，終于順利通過了摘帽驗收，與全國人民一起邁進了小康。在物質條件不斷改善的同時，我們更要通過引導廣大村民積極參加體育鍛煉，全面提升身體素質和健康水平，讓黑馬村群眾一起享受幸福安康的美好生活?！?/p>

見眾人不語，劉海又說：“人民健康是民族昌盛和國家富強的重要標志。發(fā)展農村體育，就是要讓農民兄弟都擁有一個健康的體魄，我想這也應該是鄉(xiāng)村振興的一大內容。但這看似容易，做起來卻很困難，說白了就是一項系統(tǒng)工程。所以，我提議咱們先組建一支球隊，其實也是給廣大村民做一個表率和示范。從陳支書和村委會干部入手，從各個村民小組長做起，再到以梁斌隊長為首的駐村工作隊員，大家都要積極報名參加。此外，我們還要從各個村組吸納一批能吃苦、會打球、作風好的青年隊員，一起組建好這支籃球隊。只要我們打出精氣神，我想黑馬村在推動鄉(xiāng)村振興的路上，就有了一個攻城拔寨的‘尖刀排，同時也象征著一種無形的力量，引導更多村民一起參與體育鍛煉及鄉(xiāng)村振興偉大戰(zhàn)略！”

劉海不善言辭，但今天的發(fā)言，他或許早就有過一番深思熟慮，居然沒打一個咯噔?？稍捖曇宦洌罕缶徒舆^話頭說：“劉海的建議好是好，但打球就得有經費，比如咱們首先得有套球衣吧？出去與人家交流，也總得解決一些飯錢、水錢和交通費吧？黑馬村集體經濟薄弱，而且我們剛剛經歷脫貧攻堅，辦了那么多事，哪有什么錢去做這些額外的支出？而且關鍵是，我們要組建一支以農民兄弟為主的籃球隊，總不能讓他們自己掏腰包吧？”

梁斌是鄉(xiāng)里的宣傳委員，同時也是鄉(xiāng)里聯(lián)系和掛鉤黑馬村的工作隊長。體育活動屬于他主抓的精神文明范疇，他理應第一個舉手贊成。但正因為身份特殊，他總得比任何人考慮得更加周全一些。

劉海接話說：“經費的事大家都用不著考慮，我可以向單位和市籃協(xié)爭取，同時跟幾個俱樂部和專賣店也說一下，請他們贊助一些球衣球鞋。困難當然是會有的，但只要咱們自己做好了，我相信他們會支持的！”

說干就干，劉海從梅城回來，也帶來了球鞋和球衣，每人都發(fā)到了一套紅的和一套白的球衣。雖然都不是什么大品牌，但作為平時的訓練和比賽已經足夠了。他同時請老板在左前胸的標志牌下方打上“黑馬村”三個字，在背后照著名單打上號碼和所有隊員的名字，一種榮譽感和歸屬感就在大伙心里油然而生。接著他又把從市籃協(xié)爭取到的3000塊活動經費交到賬上，陳支書當即宣布：“黑馬村籃球隊今天成立了！”

3

黑馬村籃球隊成立以后，劉海就經常組織大伙練球。按照當時籃球隊組建的思路，隊員不僅來自村干部和駐村工作組，還有一些是村子里會打球的青年小伙，當然也完全符合了“能吃苦、會打球、作風好”的要求。

黑馬村籃球隊隊員共有18人。劉海較為看中的是兩個年輕人，打前的大兵和打后的魯川，如同兩把利刃安排在他的兩翼，好似當年岳家軍陣中的張寶、王橫，讓整個隊伍的進攻更加犀利。特別是大兵本就是省師大的體育生，不僅有很好的速度優(yōu)勢，四年時光的體育專業(yè)素養(yǎng)，還讓他敏于觀察、善于跑位，既能進攻，又能較好地牽制對手。在場上與劉海的默契感越來越強。

當時動員大兵參加到隊伍中來，劉海還頗費一番功夫。聽說劉海要組建一支籃球隊，大兵的父親第一個來村委會給他報名，一個老實憨厚的農民，站在劉海面前剛說上兩句話，眼里居然淚水打轉，“他從小就是個心清的孩子，可偏偏懂事太早，自己的壓力也就越大！每天都在家里悶頭復習迎考，捧著書本連門都不出?？嚲o的弦容易斷，這話我跟他說了好多遍，沒有用。結果今年還是沒考上。也不是他沒考好，兩年的筆試全是第一，可一進入面試環(huán)節(jié)，他常常大半夜失眠，生怕講不好。孩子他媽不止一次告訴他，這工作可以不考，如今山里經濟好了，只要身體健康，哪能沒有個吃飯的地方？可孩子就是那性格，越是考不上，越是沉悶得無法形容，每天都把自己鎖在房子里埋頭苦讀……”

大兵的父親說得沒頭沒腦，但劉海倒是聽懂了。當即就讓茶建興把他帶到大兵家，可聽到兩人是來動員自己加入籃球隊的，而且還是一個以村民為主的隊伍，他就完全沒有了興趣，起身就往房間里走。門一開，劉海就看到大兵墻上赫然掛著三件13號球衣，顏色分別是紅的、黃的、白的。父親也知道孩子喜歡打球，并且從早到晚都習慣這樣穿著，但他覺得這跟黑馬村沉悶的天氣有關系。

劉海知道13號是姚明的國家隊球衣，他說：“你知道姚明最可貴的精神是什么嗎？”大兵一臉驚詫地看著他，劉海不再賣關子，說：“那就是自信和敢于放下！如果他把負擔帶到球場，面對如日中天的大郅和大巴，他一個剛出道的小毛孩根本統(tǒng)治不了籃下，也得不了冠軍，更去不了NBA。如果他把負擔帶到美國，就無法對抗強大的科比、奧尼爾、霍華德和納什，也無法在奧運會四分之一決賽面對強大的西班牙和加索爾，帶領中國隊進入加時賽……”

大兵把即將關上的房門重新打開，原來兩人都是姚明的忠實球迷，一聊到球，心的距離便一下子拉近了，開始從“姚鯊對決”和“降獸”，講到“移動長城”和姚明容易受傷的大腳趾，再聊到姚明與諾維茨基的對決……在一夜暢聊之后，大兵終于決定放下一切，參加籃球隊。

但來自核桃坪小組的魯川和大兵怎么也配不到一起。隊內訓練，也搞對抗，但魯川一上場，大兵就果斷地退了下來，像是刻意避免兩人的直面相向。合在一起打全場，大兵在那邊籃下跑出了位置，魯川卻不傳球，常常浪費了大好的得分機會。一個后衛(wèi)和一個前鋒在場上打成這樣算怎么回事？

劉海和他們年紀相仿，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籃球運動員，同時還兼任黑馬村球隊的教練，關于隊里的紀律，特別是對戰(zhàn)術執(zhí)行不到位，他很有發(fā)言權?？刹徽撍鯓涌嗫谄判模瑐z人照樣誰都不理誰。

特別是魯川，說到底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犟牛。中專畢業(yè)后，他就留在梅城打工，自小就喜歡打球，常常在梅城的街頭廣場打籃球，然而高超的球技讓他有“獨孤求敗”的落魄感。聽說黑馬村要組建一支籃球隊，并且還來了一個超級球星，都沒來得及請假就騎上他的大摩托回到村里報名……

魯川的父親在村里做農產品生意，這幾年生意不錯，他早就想讓他回來幫忙?？婶敶ㄐ臍飧?，總想在大城市發(fā)展，說白了就是看不起父親的小買賣。正是這樣高傲的性格，到了籃球隊，他很難融入這個群體，除了服劉海，他甚至有些看不起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兄弟，因為給他們傳一個好球，他們也是慌慌張張的，甚至連球都接不穩(wěn)。久而久之，他便成了著名的“獨行俠”和“單干戶”，即便前面是跑出位置的大兵，他也依然視而不見，決不傳球。

后來劉海也專門打聽過他倆的情況，村委會副主任李雪梅悄悄告訴他，魯川和大兵其實是鄰居，但兩家人居然互不說話，而且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作為兼職調解委員會主任的她，也曾多次為他兩家的矛盾進行調解。在整個黑馬村，她可是出了名的“愛心干部”和“耐心干部”，工作經驗豐富，并且長著一張慈祥的臉，給人一種可以信賴的感覺。許多村里的鄰里糾紛、兄弟失睦或家庭吵鬧之類的大事小事，一經她的手，就能化干戈為玉帛。偏偏大兵和魯川家的事，不論她怎么苦口婆心，都不奏效。

當然說到底，這就只能怪黑馬村的地理和氣候條件了。進村后不久，陳支書就專門騰出時間，帶劉海和其他駐村隊員走遍了整個行政村，11個自然村就坐落在幾座大山上，只要稍稍有一塊較為平緩的坡地或坳地，村民就開始結廬而居，總是這個旮旯六七戶，那個坳口四五家。而黑馬村常年干旱少雨，植被稀薄，所以村民蓋房子也充滿了隨意性。大約20年前，大兵的父親和魯川的父親就把房子蓋在一條枯河邊。那其實是一個角度并不大的斜坡，兩院房子就被蓋成了一平排，大兵家房子在左上，魯川家房子在右下。那時兩個父親都還正值壯年，并且還是一起上山趕馬、一起下地種田的好朋友，說白了都是有志氣的人，年紀輕輕就能蓋新房，這在黑馬村人面前是件抬得起頭的事。于是在村人們的夸贊聲中，兩家的婦人和孩子也常常左門出右門進，彼此親密無間。

大兵父親手勤腳快，一有時間，就提起鋤頭到屋后掏泥挖土，漸漸地就把一條枯河掏成了深溝。魯川家背后的河卻無人搭理，幾年過后，連河溝的模樣也不見了。村人們對大兵父親的舉動充滿不屑，都一個個瞪大眼睛問他：“就一條枯河，你理它做甚？”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未雨綢繆嘛！世間的汗水，總不會白流，掏得干凈一些心里踏實！”他總是那樣不厭其煩地回答。

果然天有不測風云，大約五六年過后，夏夜里突然一場大雨下降，黑馬村四處雨水成災，大兵和魯川家居住的核桃坪同樣如此。特別是他倆家房背后的那條枯河，一夜水漲，就好似一群桀驁不馴的野牛從極狹的小道上擠了過去，偏偏到了大兵家房背后相安無事，到了魯川家房背后因無渠可流，就一起灌進魯川家中，不但沖倒了圍墻和幾間簡易的廄房，還在魯川家場院里積下了汪洋洪水，甚至還淹沒到房子的廈臺上，一家人在膽戰(zhàn)心驚中轉移到安全地點，直待大水去后好幾天，一家人還不敢搬回去，生怕房子被水泡了這么久，突然間垮塌下來……

最終魯川父親急不住，還是一個人回到了家中，見到場院里還留下半尺厚的一層泥沙，他的心都要碎了，想不到千辛萬苦建成的家園，一夜之間變成了這個樣子，痛心無比的他在這個時候幾乎完全失去了理智，面對好心前來相幫的大兵父親，他差一點把鋤頭砸到大兵父親的頭上。

他始終認為這是大兵的父親有意為之。謀劃了這么多年，就是為給魯川家?guī)磉@么一個災難。要不是他常常在枯河里掏來掏去，掏出那么一條深溝，洪水進不了溝就直接從村中心流走了，魯川家就不會淹成那個樣子了。

這時大兵的家人，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雨后天晴，魯川家請來工匠清理災后現(xiàn)場，就在兩家之間用石頭水泥鑲出了一堵厚實的擋墻，從此也隔斷了兩家之間的一切聯(lián)系。第二年的夏天，黑馬村再次暴發(fā)大雨和山洪，結果這次受災的卻是大兵家，要不是第二天洪水退去，恐怕連主房都要被水泡倒了。于是兩戶人家再次發(fā)生了矛盾，幾乎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

村委會數(shù)次前往調整無果。后來借脫貧攻堅基建項目實施的契機，不僅硬化了核桃坪的村道，還專門拓寬了泄洪通道，方才為兩個家庭永久地解決了山洪的潛在危害。如今兩家人的境況早已今非昔比，先后推倒了舊房建了新房，兩家人卻怎么也和好不起來。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如今劉海組建的籃球隊，讓兩個家庭的孩子又重新做回了親人和兄弟。

4

贏下了兩場比賽后，劉海就成了黑馬村的名人。黑馬村小學的老師還專門來到村委會請他到學校兼職體育老師，給黑馬村的孩子上籃球興趣課。在“雙減”的大背景下，這樣的舉動尤其受到師生家長的歡迎。

走進學校，劉海才知道黑馬村小學只有29個孩子。并且，有11人是幼兒班的學生，其余18人是一二年級的學生。黑馬村人口太少，分散辦學出不了效益，所以三年級以上的學生，就得讓父母送到鄉(xiāng)小住校就讀。而這里的兩位女老師，都是外地人。其中先來一年的何老師是學數(shù)學的，被鄉(xiāng)中心學校任命為校點負責人；另外一個尹老師是學思想政治的；還有教幼兒班的男老師則是村里的臨聘教師。來到黑馬村小學任教后，他們都不得不把自己變成“全能型選手”。直到劉海把29個學生帶到院子中心，手把手教完列隊，黑馬村的孩子才有幸上了人生中的第一節(jié)專業(yè)體育課。

孩子們在見到劉海的第一刻就愛上了這個大個子叔叔，也特別喜歡到操場上跟他學習球技。但第二節(jié)課，劉海卻把孩子們帶進了多媒體教室，給他們播放了一部好看的電影——《順子加油》。影片中的張順子，其實是和劉海一起從市體育學校畢業(yè)的孩子。她出生在滇西大山之中，從小就喜歡跑步，這一天賦被老師發(fā)現(xiàn)后，就被送到了市體育學校進行專業(yè)學習。在教練的陪伴和指導下，她通過自己的堅持和不懈努力，克服重重難關，一步步靠近夢想，從業(yè)余運動員到專業(yè)運動員，并最終摘得第30屆世界大學生夏季運動會田徑女子10000米冠軍，還參加了奧運會，并多次在馬拉松比賽中奪魁，讓自己的人生創(chuàng)造了奇跡……

影片播放結束，劉海給同學們講了許多勵志的運動員故事，比如同樣從云南大山中走出來的，獲得世界女子乒乓球比賽冠軍，同時也是中國第一女子世界冠軍的邱鐘惠；比如同樣來自貧困農家，但最終帶領中國女子籃球隊摘得巴塞羅那奧運會銀牌的鄭海霞；還有中國女排的傳奇人物郎平和弟子朱婷……

劉?？诓挪⒉缓?，然而面對眼前的29個孩子，他居然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時代。他同樣出生在滇西高原的另外一個山頭，那時發(fā)育極快的他，十歲不到就比村里的初中生高出半個頭。但這沒給父母帶來半點驕傲，相反卻讓他們感到非?？鄲?。一套新衣，其他孩子能穿兩年三年，可劉海不到半年就穿不上了。同樣，剛剛吃下三四碗飯，過不了兩三小時他又喊餓了。村人們都覺得他是患了巨人癥，建議讓母親帶他去醫(yī)院看看。

記得他讀四年級的時候，母親到外婆家借了一筆錢，然后帶他到市醫(yī)院看病，結果被前來醫(yī)院帶學生做體檢的一位籃球教練看上了，在問清他的情況后嚴肅地對他母親說：“這不是巨人癥。在我看來，他就是一個學籃球的天才，想不想學？只要吃得了苦受得了累，沒準就是他要走的一條路?！?/p>

母親還在猶豫當中，劉海卻果斷地站起來對教練說：“想學！”

家里拗不過他，在回山后的一個星期，就把他送到了市體校。在教練的精心指導下，15歲的劉海就已經打上了市青隊的絕對主力，在全省中學生運動會中奪得金牌。之后又相繼奪得全省U16和U17錦標賽的一個亞軍和一個季軍，18歲時已經打上了市隊的主力，并在省運會中幫助球隊摘得冠軍。最終被省師大體育學院錄取，又在大學校園開啟了人生中的另一段傳奇之旅。

十幾年的籃球生涯，充滿了坎坷艱辛，也充滿了勵志和榮耀。至今快30歲了，籃球依舊是他人生中的伴侶。而他最崇拜的卻是足球運動員C羅，二十多年來始終保持頂級的競技狀態(tài)，每每在比賽最艱難的時候挺身而出拯救球隊，成為足球世界里一個不老的神話。所以，他勉勵孩子們：“只要堅持自己的夢想，不放棄，你的人生也將是一部蕩氣回腸的史詩?！?/p>

他看著孩子們一臉懵懂的樣子，也不知是否聽到心里去了。坐在后面的三位老師卻帶頭為他獻上了掌聲，狹小的多媒體教室里，一下子掌聲雷動，劉海也被自己感動了。

5

劉海和黑馬村籃球隊的名聲在縣內不斷遠播，邀請他們打球的單位或群體亦不斷增多。他們常常每周都要外出打上一場球，或者把外面的籃球隊邀請到黑馬村。不但交流了球技，也增進了感情。贏的場次很多，但輸?shù)臅r候也不少，這時候的黑馬村籃球隊員們，已經把輸贏看得不那么重要了。正所謂勝敗乃兵家常事，見過大場面的他們贏得起，自然也輸?shù)闷稹?/p>

這一次，他們來到了縣一中。當然這場球是老徐聯(lián)系下來的，不過最先向老徐提議的人是村委會副主任茶建興。老徐是和劉海一起駐村的教體局干部。最終，他們艱難地贏下了比賽，而讓劉海和籃球隊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這次拯救了球隊的人居然是茶建興。

一中絕對是全縣的最高學府，在早年幾乎是所有農村孩子的夢想之地。但如今，縣一中也正深陷“縣中塌陷”的泥潭。那些在初中階段就非常閃光的孩子，基本都被市里和省里的一些名牌高中給拔走了。出不了成績，特別是優(yōu)生比率較低，一直都是縣一中最大的瓶頸問題。

一年前，茶建興的兒子來到縣一中讀高中。后來茶建興發(fā)現(xiàn)，孩子覺得讀的不是重點高中而有點泄氣?！吧喜涣撕酶咧胁坏扔谏喜涣撕么髮W，只要舍得吃苦，愿意付出，自己的人生同樣可以出彩！”諸如此類的話，他也想和兒子好好談談，可兒子不愿意與他交流。

茶建興發(fā)覺，初中以后，兒子就變得非常叛逆，甚至不愛和他交流。他就這么一個獨子，從小到大都一直是他最大的驕傲。從進入黑馬村小學就讀的第一天起，他就是當仁不讓的全班第一名，后來到了鄉(xiāng)小住校就讀，他依舊是全班第一，并且在初中的前兩年還是這樣。而且他熱愛閱讀和寫作，在老師的推薦下還發(fā)表過十幾篇文章。可沒想到中考時，他以兩分之差未能進入重點高中學習。

在和劉海交流的時候，茶建興悔恨地說：“是我做得不夠好！”

劉海在那時方才知道，茶建興在當年的高考中就以區(qū)區(qū)五分成績落榜。以他當時的學習狀況，也許再補上一年，就能如愿以償?shù)乜忌洗髮W。但畢竟當時家庭條件所限，父母在他讀小學和初中時便已先后去世，供養(yǎng)他讀書的是可敬的大哥和大嫂，而他們膝下還有兩個孩子也正讀小學，他不愿讓大哥和大嫂為他背上沉重的經濟負擔，便毅然決然回到了老家。

回到黑馬村，沒人聽過他的牢騷和抱怨，憑著自己的務實和勤謹發(fā)展生產，一邊搞烤煙種植，一邊搞肥豬養(yǎng)殖，不過幾年就把讀書時家里欠下的債給還了。那時縣里推行林權改革，他把自家的幾十畝自留山都發(fā)展成了秤砣梨，不幾年就見到成效。他在村子里率先蓋起了大房子，娶了媳婦，同時還幫助大哥大嫂把兩個侄子一起供到大學畢業(yè)。

看到他的效益不錯，村子里很多人都效仿他在山坡上種起了梨。看到種植面積不斷擴大，他就跟村委會建議成立農業(yè)合作社，吸引村民種梨。茶建興是很有市場眼光的人，兩千多畝的規(guī)模，他按照市場的需求和梨果的成熟周期，引導村民分別種植了早熟和晚熟等十幾個不同品種，能從五月盛夏第一批梨果上市，直到嚴冬十一月最后一批果子摘完，園子里的梨果總是供不應求，源源不斷，使之迅速成為黑馬村的一大致富品牌。

經過幾年的努力，黑馬村梨園成了遠近聞名的休閑勝地。從梨花盛開的早春，直到梨果采收完畢，幾乎一年四季，梨園里都不缺游客。他同時又帶領村民在果園里做起了生態(tài)養(yǎng)殖，挖出了魚塘，養(yǎng)起了土雞和肥豬，釀起了土酒，種起了不施化肥的小蔬菜，開辦了餐廳，還建起了冷庫和梨果加工作坊，不僅解決了村里的富余勞動力，還真正成為黑馬村的致富帶頭人。于是新一屆村委會換屆，村民們都選舉他為村主任。

轟轟烈烈的脫貧攻堅就在這時候開始了。茶建興也是個責任心很強的人，年少時他沒少受到村里鄉(xiāng)親的關照，所以他也想在這個崗位上為村民多盡一份心力。于是常常為村里的大事小事操心，忙碌得不著家。黑馬村是個山村，首要解決的就是基建問題，比如修路、架橋、路燈、污水改造、廁所革命和其他一些社會事業(yè)項目。幾年下來，早出晚歸成了工作常態(tài)。

不知是否因缺少了父親的陪伴、關懷和有效溝通，兒子居然變得如此叛逆和消沉。所以，自從劉海組建了籃球隊，茶建興不僅戒煙戒酒，而且還是球隊出勤率最高也是最賣力的一個。

當老徐把一中的賽事聯(lián)系下來的時候，茶建興高興得像當年考上高中一樣興奮無比。是的，他當年就是從縣一中畢業(yè)的，并且也是在一中的球場上學會打籃球的。那時他高超的球技一度讓全校師生對他充滿崇拜。而多年后他娶到的妻子，就是在當年的一中球場上對他萌動了芳心。

而今回到學校，他更是鉚足干勁，不論搶球、防守、進攻，都拼盡了全力。比賽結束，他竟然是隊里的第一得分手，特別是他的防守，簡直可以算得上是兇悍無比，滴水不漏。甚至還為救一個球重重地摔到場外，膝蓋都被磨出了血印，因而被學生們暗暗地封了個“拼命三郎”的外號。

贏球后的黑馬村籃球隊充溢著勝利的喜悅?；氐酱逦瘯赃^晚飯，茶建興和劉海聊了很多，高興地告訴他兒子在球賽結束后給他打了電話，而且開口就說：“爸爸，您摔得重嗎？”聽到茶建興說他沒事，他的兒子才放心地打開話匣子，說來自黑馬村的同學經常向別人介紹他爸爸，說他不僅是村子里的致富帶頭人，還是一個極好的籃球小前鋒，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能像個十七八歲的青年小伙一樣拼，這種精神值得大家學習……

茶建興把這些話轉述得神采奕奕，后來居然還流下了淚水，“我絕難想象，他竟可以毫不吝嗇地夸贊我。甚至到了最后，還鄭重其事地說：‘爸爸，我為您驕傲！”

送走茶建興之后，劉海也一度陷入了沉思。從茶建興的事例不難看出，脫貧攻堅給廣大人民群眾帶來了較大的實惠和福祉。如今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了，更需要文體活動來豐富生活。黑馬村籃球隊從建立至今，似乎已經起到了這樣的效果，那又能不能做到與經濟發(fā)展、人民生活富裕的完美結合，使之彼此相得益彰呢？想著想著，劉海28歲的人生居然有了第一次失眠的夜晚。

6

國慶節(jié)臨近，黑馬村的首屆“振興杯”籃球比賽盛大開幕了。

陳支書怎么都想不到，村委會附近這塊巴掌大的地皮上，居然趕場似的聚集了那么多人。趕場的、賣花的、賣水果的、賣冷飲的、賣農具的、賣藥材的、賣手工藝品的、賣零食的、賣籽種化肥的、賣茶葉煙酒糖果副食的，還有支小吃攤的、拔牙的、鑲牙的、補牙的、做醫(yī)療保健用品的、賣手機家電家具的，甚至還有賣保險、賣房子、賣汽車的銷售人員，當然也有縣鄉(xiāng)各級領導、鄉(xiāng)村振興工作隊員、受邀參賽的各籃球代表隊，以及前來維持現(xiàn)場秩序的交警、公安、消防隊伍。那陣勢就和改革開放初期為活躍經濟組織的各種農村集會一般。當然現(xiàn)代交通工具的改變，以及道路的暢通，今日的規(guī)模遠非當日可比。

作為一個多年的村委會干部，陳支書知道十嶺八鄉(xiāng)的群眾住在哪座山哪條箐，也聽得出那些并非來自黑馬村的口音。而讓他感到欣慰的是，不只茶建興家的泡梨、鮮梨、梨干在賽場附近擺上了攤，黑馬村的群眾還帶來了采收的木耳、菌類、松子、松花粉，更有山里原生態(tài)的火腿、臘肉、蜂蜜、土雞蛋，以及富有黑馬地域特色的橄欖、核桃、芭蕉等。

籃球比賽帶來的不僅是人氣和熱鬧，更是一個才藝薈萃的舞臺。十點鐘開幕式后，首先進行了四個暖場的文藝節(jié)目，都是黑馬村的群眾自編自演的，那些源自黑馬村的元素，既展現(xiàn)了山村人民的熱忱奔放，又體現(xiàn)了建功新時代的豪情壯志，贏得了廣大觀眾的陣陣喝彩和掌聲。陳支書知道，山里的群眾喜歡的就是這些，一個為人民舉辦的節(jié)慶，就得拿出真正讓他們喜聞樂見的節(jié)目。

按說籌備這樣一個大型活動，對黑馬村、對陳支書來說，都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的事。開初那幾天，他甚至為那些大大小小的細節(jié)磨得寢食不安。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弄好了是黑馬村的名氣，弄不好就成了黑馬村的笑話。于是節(jié)目的事，他就安排給了副主任李雪梅。想不到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這個副手居然編排出這么多精彩的節(jié)目。當年，他倆一起從鄉(xiāng)中學畢業(yè)回來，就一前一后進了村委會，盡管她外表看起來似一個弱女子，工作能力卻一點不弱。9個自然村，她一共分派了8個節(jié)目，原則上要求絕不能重復，并且僅有兩天的排練時間，作為籃球比賽開幕式的暖場表演。如今看來，不論從服裝、道具，再到輕松愉快的節(jié)奏，都與體育文化和黑馬文化實現(xiàn)了較好的融合，引起的效應甚至要遠遠超過他的預期設想。

文藝展演一結束，籃球比賽便正式拉開序幕。說是籃球比賽，但出于時間、場地、經費及安全壓力等方面的綜合考慮，這次活動只邀請了三支球隊，加上黑馬村籃球隊，要在兩天時間內舉行四場單循環(huán)比賽，即第一天是分組淘汰賽，第二天是排名賽。與黑馬村籃球隊不同的是，三支受邀球隊都是鄉(xiāng)鎮(zhèn)級，參賽隊員大都是奮戰(zhàn)在鄉(xiāng)村振興一線的駐村隊員和鄉(xiāng)村干部。毫無疑問，擁有劉海的黑馬村籃球隊是其中最大的亮點，兵不血刃，以兩戰(zhàn)全勝的成績拿下了冠軍。當作為隊長的劉海從籃球比賽組委會主任、鄉(xiāng)黨委書記手中接過獎杯的時候，黑馬村一下子陷入了沸騰之中，吶喊聲、歡呼聲以及村民們的嗩吶聲響徹云霄。

籃球比賽成了黑馬村的狂歡節(jié)。由于周密的籌備和出色的組織協(xié)調能力，籃球比賽圓滿結束，黑馬村真正經受住了舉辦大型集會的考驗。更重要的是，黑馬村的群眾也借機賺了個盆滿缽滿。特別值得一提的還有兩件事，一是茶建興的梨園第一天就簽下了一筆大合同，省外的一家酒廠決定投資兩百萬元，在他的梨園建成一條果酒生產線。二是被用來接待的核桃坪的大核桃，受到省城一家飲料企業(yè)的關注，正準備將之作為該企業(yè)主打飲品核桃乳的原料。

其實在此之前，陳支書就做足了功課。駐村工作隊里有一位來自市林草局的干部，陳支書就請他牽頭，組織省市林業(yè)專家對核桃坪的核桃樹進行了考察鑒定，發(fā)現(xiàn)黑馬村的核桃樹已有上千年的種植歷史。這里出產的核桃，個大、油多、色澤好，用于飲料加工，是最好不過的原料。而且一個山箐里，古樹云集，氣勢蔚然壯觀。加之村落古意盎然，民風淳樸，景色宜人，如世外桃源一般，無疑是開發(fā)鄉(xiāng)村旅游的首選之地，給現(xiàn)場考察的企業(yè)管理層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他們同時設想在這里打造一個鄉(xiāng)村旅游點，在做大鄉(xiāng)村旅游的同時，為自己的主打產品做最好的廣告。如果這事能成，那無疑是這次籃球比賽的最大收獲。

“廣種梧桐樹，引得鳳凰來?！焙隈R村的籃球比賽，不僅與鄉(xiāng)村振興相得益彰，同時也是營造良好營商環(huán)境的大事。想到這些，陳支書感覺自己該做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7

八月上旬，縣慶來臨。作為自治縣成立40周年的專門機構，縣慶辦籌備了一系列重要的慶祝活動，其中一項就是舉辦一次規(guī)模宏大的籃球比賽。黑馬村籃球隊居然成為其中唯一一支報名參賽的村級球隊，而且其中還有許多是真正的農民選手。但或許正是這個原因，縣慶辦還撥出了一筆專門經費，為黑馬村球隊購買了球服，還為所有隊員購買了意外保險。

然而大伙遠征縣城，正躍躍欲試之際，卻遭遇到建隊以來最大的“滑鐵盧”。第一場比賽對陣實力超強的縣公安局代表隊。黑馬村的球員被對方的全場緊逼壓得喘不過氣來，上籃沒有準星，進攻沒有籃板，防守跟不上節(jié)奏，本方的球還被對手多次搶斷。相反，對方的傳接配合卻打得有聲有色，冷不丁又漏人，冷不丁又被對手偷襲成功。而且他們的得分方式亦是多種多樣，可謂全面開花，絕不單純地依靠其中任何人。忽而又打成快攻，忽而又飚進三分，忽而又在內線打成二加一。劉海連續(xù)叫了暫停和換人調整，都無法扭轉被動局面。于是，黑馬村籃球隊就被牽入對手熟悉的節(jié)奏，控制不住情緒的魯川還因五犯提前離場。獨挑大梁的劉海更是遭遇到了層層包夾，每得一分都極其困難，最終以75∶50落敗。

劉海鼓勵大家不要氣餒，籃球隊組建以來，大家齊心協(xié)力打過十幾場比賽，贏也贏過，輸也輸過，但不論輸贏，都體現(xiàn)出了無比堅韌的團隊精神和意志力?！爸灰蠹也晃凡粦?，堅持不放棄，打贏后面的兩場生死戰(zhàn)，我們照樣能夠小組出線。”

確切地說，劉海的鼓舞起到了很好的動員效果。第二場面對實力不俗的工業(yè)園區(qū)代表隊，已經取得開門紅的他們也很想兵不血刃贏下比賽，從而實現(xiàn)提前晉級的目標。但黑馬村籃球隊在劉海的帶領下空前團結，寸土不讓，于是比賽打得很膠著，前三節(jié)結束，比分一直交替上升，直到第四節(jié)比賽打了一半，比分居然戰(zhàn)成了53平。劉?？戳丝磿r間，果斷叫停了比賽，希望大家穩(wěn)定情緒、放慢節(jié)奏，既要打出成功率，同時還要重視盯人防守，不能讓對方輕易得分。

回到場上，黑馬村籃球隊連續(xù)兩次進攻奏效，對手的兩次進攻都被成功防下，眼看時間只剩下兩分半鐘了，勝利的天平已經向黑馬村籃球隊傾斜，只要大家咬緊牙，應該可以拿下比賽。

今天的比賽，對方的防守動作一直很大。但黑馬村籃球隊的隊員用進攻回應了他們，其中的大中鋒一直被劉海壓制，甚至剛才的兩次進攻未果，就是因為遭遇了劉海的封蓋。于是，他打得極其壓抑，好幾次“報復”都沒有成功。全場都沒有休息的劉海此時體力有所下降，大中鋒也看出了劉海的弱勢，一直對他進行壓制。

劉海雖然也看出了對方大中鋒采取的戰(zhàn)術，無奈自己的體力下降，腳步移動的速度不斷減慢，而對方的攻勢卻越來越猛，黑馬村籃球隊連續(xù)被對手打進四球。終場哨一響，工業(yè)園區(qū)以兩分優(yōu)勢贏下比賽，和公安局代表隊提前一輪鎖定八強席位。

大家的意志似乎有些動搖，甚至想放棄明天的比賽。陳支書看出了大伙失落的情緒，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說：“你們忘記咱們當時建隊的宗旨了嗎？咱們打球不僅是為了強身健體，更是為了黑馬村的形象。在場上，不僅要打出形象，更要打出黑馬村的精氣神。贏得起，也要輸?shù)闷稹Ｃ魈爝@場比賽，就是我們?yōu)闃s譽而戰(zhàn)的最好證明，咱們可以被對手打敗，但絕不可以被對手打倒！”

陳支書的話如同一劑強心針，穩(wěn)定了軍心。第三場比賽，黑馬村球隊以5分的優(yōu)勢險勝鄉(xiāng)村振興局代表隊。然而誰都想不到的是，憑借這場勝利，他們遞補進入了八強……

好幾個學生娃都在周末來找劉海學球。有的孩子尚未到讀書年齡，就能叫得出劉海的名字。黑馬村的球場上，幾乎就沒有個消停的時候。特別是到了周末或其他休息日，有的孩子居然是被父母用兩輪、三輪或是四輪的各種車子，從各個山頭帶到村委會學球。當然還有一些家長從百里之外的縣城趕來，請劉海對孩子的球技進行指導。縣慶杯籃球賽上的絕地重生，讓他一下子成為全縣家喻戶曉的焦點人物。縣一中初中部的校長甚至還專門帶上一本聘書，到黑馬村請他擔任校隊主教練，帶隊參加即將到來的全省中學生運動會。

劉海自然也知道，一中代表隊已在去年舉行的全市中學生運動會上奪得冠軍，將作為市代表隊參加省級比賽。在征得陳支書的同意后，劉海當天就和校長來到一中帶隊集訓。一個月后，一中代表隊從省城捧杯回來，小小的縣城一下子沸騰了。縣教體局局長在歡迎宴上不無自豪地說：“這是新中國成立70多年來，我們縣在省級的體育比賽中奪得的第一個冠軍……”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比賽尚未結束，劉海麾下的三名主力隊員已被省師大選中，將作為特招生免試入學進行專業(yè)培養(yǎng)。消息傳開，劉海再次成為一個響亮的名字。

的確，他的到來，讓黑馬村甚至全縣的群眾更加透徹地明白什么是“五育并舉”。在市、縣教體局的支持下，劉海成功地組織了一個迎接北京冬奧會的公益宣傳活動，向全縣100所中小學捐贈了1000個學生籃球。作為活動的發(fā)起者和組織者，他鄭重地告訴孩子們：“只要堅持自己的夢想不放棄，那你的夢想就不是夢，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到完美。就比如籃球，哪怕在咱們這樣的小地方，你都可以變成一個人人皆知的‘超級巨星！”

8

十年時間，方才有這樣一場大慶。作為一個民族自治縣，這樣的大慶就是全縣人民的集體狂歡。喜慶之余，陳支書已經不再去思考黑馬村籃球隊奪冠帶來的重大意義，相反他在縣城的滾滾人流中覓到了一絲商機。那就是節(jié)慶假日經濟。他想起了年少時被母親帶到縣城趕集的情景。記得那天，母子倆天不亮就起床，每人背著一袋沉沉的松子，走了十幾公里山路，才搭上一輛前往縣城的拖拉機，在后午時分到達縣城時集市已經散了，松子沒有賣出去，只得背著沉重的松子沿街叫賣。饑腸轆轆，讓他幾乎昏倒在縣城的街頭。幸好在天即將黑透時，他們把其中一袋松子賣了出去。

當和母親蜷縮在旅店里啃一個冷饅頭時，他想：要是能把集市帶回黑馬村該有多好！

是啊，黑馬村要是有一個集市，那山里的果子就不會爛在樹上，還有那么多物產也就不愁賣，山民們的生活也會變得一天更比一天好！

轉眼四十多年過去了，這個夙愿至今還保留在他的腦海里。但黑馬村畢竟太偏太遠，交通落后，人口太少，除了那些不定期進山收購農特產品的小商小販，很難招徠更高級別的客人。

然而縣慶活動的舉辦，特別是黑馬村籃球隊在籃球比賽中奪得冠軍，讓他重新燃起了童年的夢想。兩個月后，劉海率一中代表隊從省城捧杯歸來，精心籌備的黑馬村首屆籃球比賽也就此拉開了序幕。讓他意想不到的是，籃球比賽上簽下的兩個大單已遠遠超過集市的意義。

球隊里也有接連幾件好事。首先是劉海向他請假要回城結婚了，對象居然就是黑馬村小學的負責人何老師。魯川告訴他，由于他在縣慶杯上的優(yōu)秀表現(xiàn)，被供電公司招聘錄用。供電系統(tǒng)的文體活動較為豐富，以后還可以讓他參加供電公司的球隊。而大學畢業(yè)后一直待業(yè)在家的大兵也順利通過小學教師資格考試，在秋季學期就將走上工作崗位。之前他連續(xù)兩度落榜，問題居然都出現(xiàn)在面試環(huán)節(jié)。此次成功，或許就是在籃球比賽中收獲了膽量和信心。

陳支書為他們感到高興，告訴他們：“明年我們還要舉辦籃球比賽，我和劉海在村里等著你們回來繼續(xù)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