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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或新晨

2023-05-19 15:42牛健哲
鴨綠江 2023年4期
關(guān)鍵詞:腦電波鮑威爾紫色

她現(xiàn)在的住處果然離大學不遠,借月光分辨,與那個實驗室所在的區(qū)域只隔了一片樹林。如果是只身找來,我會對這里心生厭惡,但眼下我不住地望過去。

從后窗可以看見的,是這幢房子里可以待客的一間。長桌旁坐著四五個人,蜷曲在柔和得略顯昏暗的燈光中,看上去不止一種膚色。桌面上仰躺著的就是費伊,她的面容和神情看不清楚,紫紗是穿著的還是蓋著的也無從分辨。這荒誕的場面其實正合我曾拋給她的一句咒罵。

那時她已經(jīng)不大回家了,解釋是她心里有了個女孩,需要和朋友們聊聊。為了幫助我理解,她補充說其實女孩是在她頭腦里,也在另外幾個人的頭腦里,那是個不存在的女孩,卻被他們分別感知到了,就像一幅從未畫出的圖畫,其筆觸和意境竟顯現(xiàn)在人們心里。

“小紫很活潑,只要我靜下來就能聽到她歡鬧?!辟M伊經(jīng)常為此興奮到疲倦,有幾次還收了聲展示她聆聽小紫的樣子。我知道她被學校的某個家伙戲弄了。要我容忍她這副樣子并不容易,我們曾經(jīng)有過一對胎孩兒,可孕中期費伊從幾個臺階上摔了下去。當時是我沒有扶住她,她的腳步也蠢笨,不知道我們都在想什么。她流出的血滾燙。從那之后我對小孩兒這樣的字眼有些敏感。

學校那個家伙好像越來越纏人,她回家更少了。見面爭吵時本該只有我發(fā)難的份兒,但她顯得對我特別失望,說她講給我那么多,而我只是個混蛋。她指指腦袋,說我根本不關(guān)心她。

“我以為你快要瘋了,看來你這顆爛蛋早就是瘋的!”我也指著她的腦袋吼。

隨后的離婚是在我一次動粗之后。我揮拳頭時目光也刺過去,咬合肌緊繃鼓脹著,過后她久久地呈現(xiàn)一副畏冷的樣子。想來那次也算是長期郁積情緒的宣泄——流產(chǎn)后她曾經(jīng)一心想復制那次受孕,為這煞費心思,而我沒心情撫慰她,只想逃得遠點。很多問題就此翻露出來,我們都變得愈發(fā)偏狹。她求過我,說再試一次就好,那種懇切嚇垮了我,情形儼如我診所里的病人強要抓住我的胳膊。

現(xiàn)在后窗里那情景幾無動換,有人嘴里似乎念念有詞。我低聲冷笑,誰能相信他們多是科研或者教職人員。

車里的鮑威爾回頭說:“他們應該快結(jié)束了,最近費伊不太有耐心?!?/p>

鮑威爾留著絡(luò)腮胡,他就是那時費伊身邊的那個家伙。剛剛他把車熟練地開進了后院,然后留在駕駛位上等著。半年前從我家接走費伊的可能就是這輛車。我坐在后座。雖然我算是聽了他的鬼話,可還是不愿跟他靠近。

最近他找過我多次,起初無非是說他跟費伊并無奸邪之情。

“你有時也會走神吧,是不是有時也會有點恍惚?”一次他問。我不想理會他用什么說辭為自己開脫。我掛過他的電話也對他摔過門,這是在人家離婚半年之后再來說這些廢話的應有待遇。

后來再找到我,他就直接說有求于我了。而我大概最近空虛難耐,莫名地幾次想起費伊,便任他說了他們之間的事。

他還是堅稱他們在科研上志趣相投,那勾當搞成這樣,這么說滑稽透了。從他嘴里我知道了些費伊沒對我說的事。她是他小組里重要的一員,是最早相信他提取的腦電波組的活性的人。這我并不懷疑,費伊活著似乎就是為了相信些什么,用它們填補某種空洞,她就是這種女人。流產(chǎn)之后,她相信我們會再有一對孩子;她曾相信我的寬宏和疼愛,在我對她揮拳后便轉(zhuǎn)而相信我兇頑成性還恨她入骨。鮑威爾聲稱他發(fā)現(xiàn)了另一種生命并且能培植繁育它時,她自然是他的上佳人選,相信這種生命以類似概念的形式存在,愿意奉上自己的腦袋作為培養(yǎng)器皿。

“我還是認為我們的團隊成員都很棒,頭腦都很開放。”鮑威爾說這話后自己也垂下眼,“他們真正思考了生命是什么?!?/p>

他居然還說服了另外幾個人,組建了團隊,理由只是概念生命或者說他搞的腦電波組需要他們,需要棲息并發(fā)育在他們的活體腦子里。

“所以他們現(xiàn)在呢,是不是被你搞出了腦瘤?”

“不,概念生命與那些黏唧唧的肉體組織無關(guān),你不了解它……雖然它也有點偏出我的預想……”

這晚他要我上他的車,然后再告訴我為什么他們需要我。我以為是因為我是個醫(yī)生。而我跟他走主要是想見見費伊。我和她當初的戀愛不持久也不熱烈,離婚時也只有惱火沒有肝腸寸斷,可是近來我卻像個敏感少年一樣牽掛起她,時常默想她從前無邪呆愣的樣子,同時自己也陷入呆愣。原來分離半年會是這樣。有時我會不自覺地走近校區(qū),但沒有碰到過她?,F(xiàn)在能被請去向他們那些人施以援手,當然會讓我見她時姿態(tài)體面。

路上鮑威爾手握方向盤,恢復了一副權(quán)威的樣子,說其實要解救的可能不只是他們,“紫腦電波組是有輻射性的。按照我對它的了解,它可能‘感染實驗以外的人。至于它的輻射性或者說傳染性有多強,我也不能確定。”

我聳聳肩膀,說我現(xiàn)在腦袋感覺還好??吹贸鏊侵赴肽昵拔液唾M伊的接觸。

鮑威爾說:“嗯,費伊說過,說你雖然有時疑神疑鬼,接受能力卻并不強,你可能不是紫腦電波組的良好受體,所以我們當初沒有邀請你受試?!?/p>

他的意思是他們沒有選我。我笑了,說我是醫(yī)生,隨后為費伊這女人沉下了臉。

路不遠,一路鮑威爾卻說了很多,語速很快,講他輾轉(zhuǎn)加拿大和比利時的幾所大學潛心鉆研,講他獸醫(yī)似的擺弄動物,采集概念生命雛形的腦電行跡,好像真的想把整件事從頭到尾說清楚。這竟然讓我這個對他們和整樁鬧劇嗤之以鼻的人有了一點壓力,隱約覺得自己糊里糊涂背負了一個不輕的任務,對他說的那些原委和細節(jié)卻沒能都聽入耳。

我只明白了一些簡單的東西,不足以弄懂他想要我做什么。

他們意念中的小紫真是紫的,眼仁和縈繞周圍的光芒都是,但屬于一種難以名狀、世間無存的紫色。他們所有見了小紫的人在一起用大量顏料調(diào)制了很久,才把那色調(diào)仿摹得差強人意。紫腦電波組本來與顏色無關(guān),只是因為它在所有產(chǎn)生陽性反應的受試意念里投射出同樣顏色的具象,才得到這個代號。鮑威爾并不在乎名稱,他功利而冒進。起初他不滿意的只是陽性反應率。在加入的八個人里,只有三個立即意識到了一個紫色調(diào)胎兒的存在,是費伊和兩個來訪的亞洲作家,另外兩個只說意念里有紫色的煙霧,包括鮑威爾自己在內(nèi)的三個人則毫無察覺。后來他對自己施用了過量輻射,見識到了那女孩,也讓他們真正開始了解她。

鮑威爾頭腦里的小紫遲來卻最清晰最真切,對他現(xiàn)身的同時,她也躍入費伊他們的意識,替換了原形。小紫從動彈著的胎兒形態(tài),驟然變成了蹦跳著的女童,有了更生動的面龐和眼神,其放出的紫色光芒加倍純粹,會讓他們在試圖描述時久久地失語。那兩個人曾見到的紫色煙霧直接聚攏成了女童小紫,兩個渾然無知者中,有一個腦海中突然跳出了小紫,另一個則報告了難忍的眩暈,退出了實驗。

至此他們總結(jié),紫腦電波組的生命力是人們還無法解讀的,因而它在人的意識中只能投射為人所認可的生命形態(tài),它在不同人頭腦中不必分別生長,而會在多點之間相互映照,趨向同步變化。人作為概念生命的受體或者說宿主,對其感知的準確度、完善度不同,但這不會影響演變的速度和同步性。

我想起了費伊口中的“小紫很活潑”,不知道當時她形容的是胎兒還是女童,那種蠕動和嬉鬧疊加的意象使我覺得一陣惡心。

他們興致勃勃地把他們的經(jīng)歷和見解記錄了下來,并期待獲知更多。那段日子里常有興奮的顫抖,雖然也夾雜著絲絲隱憂,可畢竟他們求知若渴,那紫色也無比漂亮迷人,從那對眼仁中閃現(xiàn)的時候尤其攝人心魄。

接下來的獎賞來得急驟了些。鮑威爾說,小紫的形象停駐在女童階段兩個月后,突然啟動了詭異的生長。其青年、中年形象只在他們腦海中閃了兩閃,留給他們兩個激靈,就歸于一副典型的老年樣子——小紫變成了紫姨,臉上有明顯的皺紋,脊背已經(jīng)有點彎了。同時,紫腦電波組的這種具象投射開始更多地轉(zhuǎn)入夢中,并帶有更多的情緒色彩。比如紫姨會散發(fā)出一種氣息,讓人想到小時聞到的溫暖水霧,還會邊呼喚邊伸展肢體,嗓音好像伴著無數(shù)個回聲,但都整齊地重合在一起,能讓人睡得更深。她眼里紫色的光仍然很美,而眼神多了些努力放射的意味。

“這意味著,”我從鮑威爾的語氣中領(lǐng)會到了某種東西,“你們的概念生命只能曇花一現(xiàn)?”

“唔……”他像是想找到其他說法,但沒了心力,“差不多吧?!?/p>

這時他已經(jīng)把車開到了費伊住所的后院。其實還是不能排除這是費伊和他兩個人的一處私巢,但我竟然不在乎這些了。鮑威爾的神情加上后窗里逸散出的某種氣息讓我思緒凝聚。我知道事情沒有曇花一現(xiàn)那么簡單,他們聚在一起這么做當然不是想挽救他們的作品。

“那兩個作家里,有一個日本小說家自殺了?!滨U威爾的聲音格外低沉,“他在小紫相對穩(wěn)定那段時間回國去寫新書,紫姨出現(xiàn)后還和我們聯(lián)系交流過,但不久就墜樓摔死了。當?shù)胤ㄡt(yī)鑒定他是在夢游時破窗而出的?!?/p>

我打了個寒戰(zhàn),為費伊跟這些人混在一起而不安,好像她還是我妻子似的。

我沒有理由認同鮑威爾這種道貌岸然的混賬,但眼下卻得聽他的理論。在他的論說中,紫姨不邪惡,可顯然也不再可親。她從小紫的狀態(tài)匆匆成長疾速衰老,從他們清醒的意識里退居夢境,相當于在尋求窩藏,但鮑威爾判斷,她還是無力支撐多久。如果她在他們的夢里繼續(xù)枯老,當然就會很快死掉。像個衰竭進程過半的病患,她預后堪憂,然而紫腦電波組攜帶的一種定勢起了驅(qū)動作用——它會極力尋求自我延續(xù)。鮑威爾說他沒有也不能濾掉概念生命的這種定勢,因為這是生命的基本特征。

日本作家出事后僅僅幾天,一個參與實驗的年輕教員猝死,就是那個因眩暈難忍而退出的受試者,死前他捉起一支筆迅速畫了一幅人物肖像。由于他生活中沒接觸過什么可疑的老婦,那幅畫無助于旁人理解其死因,但卻讓鮑威爾覺得確證了某些推測,沉入濃重的憂慮中。

據(jù)說只用一支普通的鉛筆,年輕教員就畫出了紫姨的神韻,甚至讓鮑威爾感受到了紫色浮動。實際上事發(fā)前,鮑威爾和他的受試者們意念中的紫姨形象更加具體明晰了,同時也又衰老了幾分。按照他的邏輯,他們對紫姨的感知在持續(xù)地消耗她的活性、加劇她的枯萎,概念生命只有臨到末尾才會陷入如此尷尬窘迫的境地。紫姨只能逐個兒熄滅消耗點來茍延殘喘。也就是說,她的清晰化伴隨著漸愈虛弱,越是這樣她也就越有動機了結(jié)他們幾個,就像蠟燭要殺滅自己的燭火。

鮑威爾扭過頭來,其神情說明到了勸服我的關(guān)鍵點。他說:“概念生命會利用自己的特性來操縱我們的心神,危及宿主的生命。其實要研究它,正是因為預見到了大規(guī)模的災禍。你聽說過飛鳥集體墜亡、馬群跳崖自殺、鯨類動物主動擱淺斃命這類事件吧,你相信那些牽強的解釋嗎?幾年前在加拿大我就捕獲過它們的腦電波活動,做過大量分析和對比、模擬。我特別不愿意證實這點,可它們的確是被有活性的概念控制的,只是那種概念還沒進化到能擺布人群的級數(shù)。”

“這樣啊,所以你想幫它進化……”

“你也是倫理學家?是那個狗屁委員會那伙的?”他變了聲調(diào),直至吼了起來,“就是這種論調(diào)讓我們的研究見不得光、走向失控的!”

我向后靠去,靠上了椅背。鮑威爾盡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我本來可以控制它的附著力和表達限度,但那些蠻橫的蠢貨礙事,我搞不到足夠多的錢,借別的名目申請的經(jīng)費大半沒有獲批,我就做了簡陋版?!?/p>

“簡陋版……我希望費伊他們事先都聽過你這說法。”

他伸手在方向盤上反復抓握著,“不快點弄明白它,厄運就不遠了。人們發(fā)呆、走神的頻度和腦電性質(zhì)都在悄悄改變,我察覺過,也在實驗室觀測到過,有詭異的因素在引發(fā)更多陣發(fā)性的思維癱瘓——那種活性概念的長期試探已經(jīng)起作用了,人類意識的縫隙被撬動了……”

我想起他提起過走神的事。他吁了口氣,緩緩回到眼下的具體問題,也變回一個有求于我的人。

“的確,我提前催化、強化了它。事到如今只好較量。要把我們一起除掉,紫姨沒那氣力,所以她一個一個來,到她彌留之際會不惜跟我們同歸于盡?!彼纯次业谋砬?,接著講道:“這不是小人之心,是我們能感知到的。對她來說同歸于盡不是惡毒,而是終極理性。在最后關(guān)頭滅掉顯在的消耗點,她就還有一線機會殘留在另一些人的頭腦里——她和她的前身,多半已經(jīng)輕度沾染了很多無感知者,以散碎片段的形式潛藏在他們潛意識里,預備未來興風作浪。如果她在本體熄滅之前及時剿殺了我們,就沒人能廢掉那些潛伏的片段,而她會用盡最后的力氣激活它們,就算不能完成還原,也早晚會蠢動泛濫……”

他又要加快語速了,我不愿聽太多,讓他直接告訴我,到底要我來做什么。

他幾乎是在瞪著我,說出的話比他的樣子更加無理。他說:“殺了紫姨?!?/p>

我愣怔了一下,除了苦笑不知道如何回應。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紙,展開了,是一張鉛筆勾勒的人物畫像。

“這就是那個年輕人臨死前畫出來的紫姨,你看看?!?/p>

我不想接過那張紙,只湊近了看那人物的面部輪廓,我看了她的眼窩、鼻翼、兩腮和頸肩,然后向那扇窗里望去。這時我仍然看不見躺臥著的費伊的臉,但我明白了鮑威爾的意思。

“費伊?”

他點頭,把畫抓回手心摶握起來,似乎給我看過后它再沒有用處。他說,紫姨越來越像費伊,所以那幾個人在里面圍著的是她。依附一個真實的、常見的形象,紫姨會減緩消耗。對可感知者,她放棄了對自己獨特形象的維持,這更說明她時間將盡,所以對人的威脅也在迅速膨大?,F(xiàn)在他們不得不先下手。

“懂了嗎?要是她先干掉我們,就算她隨后死掉也會遺禍所有人,未來不只是動物成群自殺那么簡單……現(xiàn)在我們每天都來費伊這兒,讓費伊化妝,打扮成我們心目中的紫姨,再扮演紫姨的尸體。我們努力讓自己相信紫姨死了——這是概念生命自帶的一個弱點,只要有人相信她死了,這種信念就會在所有可感知者頭腦里同步化,就此真的殺死她,同時腦電波組就會盡數(shù)熄滅,包括那些潛伏片段。所以現(xiàn)在需要有人相信那是紫姨的死尸,只是看電影入戲似的一瞬間相信就好。但我們幾個已經(jīng)太焦躁了,這么多天都沒人做到?!?/p>

他們居然把自己逼得這么狼狽。他接著說:“我想過很多次,你幫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今天的安排,只有費伊不知道。她是我們中最善于相信的,讓她每天裝扮起來躺在那里做表演者不是辦法。你幫我們,我發(fā)誓會徹底埋葬整樁事,也會把費伊還給你!”

他脖頸略帶顫抖,“時間不多了,我有強烈的直覺你可以?!?/p>

“可就算我肯幫忙,也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做……”

“你腳邊的口袋里有一把橡膠短斧和一些顏料。等一下屋里的其他人會想辦法讓費伊睡過去,你進去驚醒她,同時朝她揮斧子。你要讓斧子的橡膠假刃真的落在她頭上或者脖子上,顏料是血紅色的,你可以事先潑到她身上?!?/p>

“你想讓費伊相信自己被殺死了?”

“費伊受紫姨影響最深,最近她有時覺得自己就是紫姨或者紫姨真的等同于她,據(jù)她說在淺睡乍醒的時候這種念頭尤其真切。我們也要用心一些,他們會讓她不去卸妝換裝就入睡,你動手時要把她的臉扭向里側(cè)的一面鏡子,讓她看見自己那副紫姨的樣子。”

“可如果只需要一個‘行兇者……為什么得是我?”問出這話,我差不多猜到了鮑威爾會怎樣回答。

“我說了,作為最該對這局面負責的人,我有直覺該找你來。要說理由,你該知道當時你那幾耳光把她嚇成什么樣。她只在你眼里見識過兇光?!?/p>

我咬了咬嘴唇。鮑威爾又說了很多,時而央求時而叮囑。無論嘴上怎么說,我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想拒絕,反而有點亢奮。這應該不是因為我要去解救眾生。在這個夜里,我對費伊的惱恨、愧疚和想念混合在一起,正需要揮舞一番。

窗里有了動靜,有人望過窗子,幾個人站起身,向門口移動。覆著紫紗的身體還橫躺在那里。她果然睡了。鮑威爾下車為我拉開車門,然后差不多是把我拉了出來,他說最好別讓費伊自己醒過來,也別讓她睡得太深。他一邊把那些道具交給我,一邊又囑咐了我?guī)拙洹_@還是有點荒誕。我已經(jīng)看見有人走了出來,站在月光下朝車子這邊張望,全不掩飾期盼。我邁出幾步,照著鮑威爾指的方向,朝一個側(cè)門走去。

月空的明暗和夜晚的微風都如此真實,與費伊分手時我當然沒有料到會這樣再相見。

進了門,走過一條昏暗的廊道,我的腳步聲格外沉重刺耳。我找到了那間房的門,站下喘息了一會兒。費伊的腳和她身上的紫紗進入我的視線,我走進去,直愣愣地面對著她??吹贸鏊逝至?,下巴上的皺褶無論是不是出自化妝都讓人心疼。這個紫姨的確已經(jīng)筋疲力盡,而身邊的人們都如臨大敵。我用指關(guān)節(jié)觸碰她有脂粉的臉頰,同時看見對面鏡子里自己提著袋子,袋子里面顯然撐著一把斧子。我拉開袋口,覺出某種急切。既然已經(jīng)身臨此境,不如早點完成那套程序。

看來鮑威爾很用心,他的顏料血漿是防血腥味兒的,我朝費伊淋了一下,伸手去涂抹她的脖子。氣味飄散開來,像有一群魚腐爛在河泥上。血漿里還有肉屑樣的渣滓,我在她皮膚上拖滑手指,心想涂得大概還不夠??蛇@時我打了哆嗦,是手被另一只手攫住了——費伊半睜開眼,用眼縫望我,她的手沒有力氣,但那抓握足以讓我不知所措。她醒了也哭了,她的瞳仁是紫色的,眼窩也呈現(xiàn)淺紫,眼淚在那里凝結(jié)著一樣,閃著光澤。

“原諒我!”她喘著氣說。

就好像我真的是個兇手。我松開了拎道具口袋的手。

她邊吞咽邊顫抖著說:“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你先原諒我,我會再睡過去……”

我的呼吸更加粗糲了,我想我夢到過她這樣的聲音,就在這些日子。是一串夢,我明白了就是因為這些我才這么記掛她。我想暫時擦去她脖子上的血漿,卻弄臟了她的腮部。她要放縱自己的哭聲,也要咽下更多眼淚,因而形成了綿延起伏的嗚嗚聲。這似乎也正是我夢里的,在夢里她就是仰臥著呻吟的,讓我思緒混亂,眼前恍若有紅藍交疊的光可以掩蔽對與錯、過去和將來。

我俯下身親吻了費伊,她的吸吮有力,我也急著給出更多,伏在她身上悲喜交加激亢無比。意識的有和無好像正在相互疊加,她的嗓音幻化出無數(shù)個回聲,但都整齊地重合在一起。我用沖撞來表達我的原諒與疼惜,這一次極度暢快,只是格外短促,好像前兩下就讓自己墜入了萬象的渦心。

那種盡情滑墜的感覺在青春期時都沒體驗過,我頭腦轟響,夢境在其中濺起。所有的紅色和藍色相互尋獲,交合成難以名狀的紫。不需要思辨,一瞬間我已經(jīng)確知了紫姨的存在。這種知悉儼然經(jīng)過了亙古等待,一綻現(xiàn)就讓我戰(zhàn)栗癱軟,然而夢里紫姨的輪廓和色澤只一閃爍就很快隱沒,只有她腹部的隆起余留下來,一次強過一次地搏動著……

一股特異的時間之流旋洑又流散,我恢復了夢外的視力,身下費伊睜著兩眼不再哭泣。我們看了看對方,像兩塊驟然冷卻的鐵。一切好像在重新開啟,時空都在從頭編織新的質(zhì)地。

“怎么了,你們到底干了什么?”窗外傳來鮑威爾的聲音,但這句話的后半句便是軟塌的了,失去了追問的力氣。他身邊的人也沒怎么附和他,只在急急地相互探問著什么,幾個人制造了過量的嘈雜。我開始明白一些事,包括我的夢和鮑威爾某些念頭的來由。紫姨不是他塑造的,其銷匿也終歸不由他。此刻活化的不必是那些散碎片段,精微和宏大都已經(jīng)達至。費伊相信我們會再有一對孩子,這也是老弱的紫姨最為鐘情的意象,于是費伊和我才會被牽引到此時此境。在她和紫姨的疊合之中,意象的映印不容逆轉(zhuǎn)。現(xiàn)在在融化了母體的紫色里,一對孿生兄妹在閃念間脫出混沌,生機勃發(fā)地疾速成長……

不孤單就足夠了,兩相交融足以生生不息,創(chuàng)成真正的不滅。永遠不再需要我這樣的角色。他們新鮮稚嫩,卻已經(jīng)出離遲拙,油然摩挲對方,親如榫卯,蘊有的活力將迭起不休。他們讓感知到他們的人無法抵御,也會在無數(shù)人的意念暗影間深深埋下根脈。

外面已經(jīng)見不到月光,辨不出是夜正極度沉抑還是新晨將要來臨。在這最該靜息的時分,遠處有很多窗燈先后驚疑地亮起,不知道剛剛有多少怪夢在世間跳蕩,而我今后再也無權(quán)指認任何愚蠢、錯亂和荒謬。我耳里有漫無邊際的嗡鳴,眼里仿佛見到浩瀚的紫色光焰裹縛著所有人,猶如翻卷著蜂蛾螻蟻。我約略懂得應該心生罪疚惶恐,但莫名地只感覺安寧怠惰,好像塑像終于找到了自己該有的形態(tài)和身姿。不知道天亮后我腦子里會留下些什么,殘存的心智告訴我這不重要,我們對那種必將彌散開來放恣熔煉的紫色來說已經(jīng)無足輕重。

作者簡介>>>>

牛健哲,作品發(fā)表于《人民文學》《花城》《作家》《作品》《上海文學》等刊,有作品被《思南文學選刊》《小說月報》等選刊選載、被短篇年選收錄。曾獲《鴨綠江》文學獎年度最佳小說家。

[責任編輯 鐵菁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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