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鑫宇 王雪兒 陳進紅
這個春天,一些年輕人選擇重回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
“我和北京‘復合了?!睆垞P前不久從家鄉(xiāng)回到北京,他把這個城市比作和他“愛恨糾纏了多年的戀人”。作為一名自由職業(yè)者,理論上他可以在任何地方生活,但最現(xiàn)實的原因是“甲方在下需求的時候,還是希望能面談”。
房產(chǎn)中介葛林感受到了這種變化。2022年疫情期間,找他轉租的人不少,每一個離開北京的租客好像都打定主意不再回來了。
“今年過完年以后,來租房的人就變多了,房價也漲了?!备鹆指嬖V記者,周末的一天他接了3撥兒客戶,看了20多套房子,微信步數(shù)達到35819步。在他的客戶中,很多都是從外地回來的“回籠漂”。
“回籠漂”形容那些在北上廣深和其他城市之間反復流動的年輕人,以重返一線城市的頻次作為衡量標準,有人是二次“漂”,有人是三次甚至更多次。
BOSS直聘研究院院長常濛在近日透露了一個數(shù)據(jù),有23%的人會在逃離北上廣深15個月左右后,選擇回歸一線城市。
“如果說在北京的生活是拿了一張?zhí)摌嫷牟貙殘D,那回老家的生活更像拿了一本無字天書?!倍兑舨┲鳌坝质抢衔摹狈窒砹俗约簭谋本┗氐郊亦l(xiāng)小城的感受?!霸诮?jīng)歷過N多場互相看不順眼的面試和人才補助申領失敗之后,才發(fā)現(xiàn)家鄉(xiāng)好像并沒有想我。小城的工作似乎只剩下了幾種選擇——老師、醫(yī)生、公務員……”
在這條視頻的評論區(qū),網(wǎng)友“某人”發(fā)表看法:“大城市競爭大,小城市連競爭的機會都沒有?!?/p>
“如果只是收入低,那我可以降低自己的生活標準,但是這邊的職場氛圍讓我無法接受,大家好像都是‘得過且過?!饼R思瑤2019年年底離開北京,出國留學兩年后隨男友回到了家鄉(xiāng)呼和浩特發(fā)展,入職了一家直播公司。
“入職時,公司并沒有和我簽署勞動合同?!饼R思瑤告訴記者,“沒有繳納五險一金,工資、獎金拖兩個月是常有的事情,但不常加班確實是真的?!?/p>
2022年8月,齊思瑤毅然決然地辭職,回到北京“背水一戰(zhàn)”。前不久,她入職了一家上市公司,仍然從事直播運營的工作,但團隊有40人?!邦I導很重視我,在這里我慢慢感受到了自己的價值?!?/p>
2022年9月,22歲的李天被確診多囊卵巢綜合征,病因是連續(xù)一年996的工作強度和超高的銷售業(yè)績壓力。那是她“北漂”的第一年,身體的“抗議”讓她選擇辭掉了自己本科畢業(yè)后的第一份工作,選擇離開北京。
從回到家鄉(xiāng)開始,李天一直試圖尋找一份體面的工作,“但是小城真的是一個特別需要人脈的地方”。
“我家在哈爾濱附近的一個縣城里,如果在哈爾濱找一份普通工作,月收入大概在3000元左右。”李天說,“這么看下來,北京的職場是公平的,評價標準就是個人能力?!?/p>
“那就試試特崗教師吧?!崩钐斓母改刚f,女孩子還是要找一份“穩(wěn)穩(wěn)當當”的工作。
“剛好朋友今年特崗教師上岸。”李天告訴記者,但正是這位朋友的講述讓她下定決心離開家鄉(xiāng),再次回到北京。
“不想過一眼望到頭的生活。”李天的朋友告訴她,實習工資到手2000元,家里邊目前已經(jīng)開始安排相親了。“如果我考上了,那大概就是在附近上個班,很快結婚生子,我的人生就這樣定性了?!?/p>
李天想趁著年輕,再多看看。
養(yǎng)好身體,李天背上了返京行囊。不到一個月她就找到了一份短視頻編導的工作,與本科專業(yè)相關。沒有996,業(yè)績壓力也比較小。她說:“北京總是有很多的機會,雖然收入比不上之前,但我覺得會有更大的成長空間?!?/p>
現(xiàn)在,李天在工作之余運營著自己的抖音賬號,她說:“北京也不會是我的歸處,人生的下一站也許是杭州?!?h3>選擇取決于預期
對這些選擇“回籠漂”的年輕人而言,第二次乃至第三次、第四次來到一線城市,驅動其選擇的原因,多少會和第一次有些不同。
以最熟悉的“北漂”為例,其中大多數(shù)人第一次來到北京時,都還是相當青澀的年輕人。其中有很多人通過高考進入北京高校,畢業(yè)時自然而然地選擇留京,不曾有工作賺錢、獨立生活的經(jīng)驗,就在懵懂之間“隨大流”了。相比之下,那些沒在北京上過學,一畢業(yè)就來北京闖蕩的年輕人,更是全靠勇氣與“沖勁兒”,直接步入一個自己并不熟悉的世界。
在這其中,當然有人如魚得水,很快適應了一線城市的一切,認定這就是自己該作的選擇。與此相對,有人懷疑自己沖錯了方向,低估了一線城市的生活壓力,一時找不到人生的意義與價值,這也實屬正常。
不過,年輕人有選擇生活方式的自由是一碼事,從更宏觀的視角出發(fā),分析“回籠漂”現(xiàn)象的社會成因,又是另一碼事。主流輿論無需對著青年個體的主觀選擇評頭論足、指指點點,卻有必要認真思考:為什么這么多年輕人一邊在網(wǎng)上抱怨一線城市房價高、節(jié)奏快、生活“卷”,一邊卻用實際行動向一線城市靠攏?
顯然,這不是因為年輕人“矯情”,也不是“怕卷的人不回來,回來的人不怕卷”,而是很多年輕人即便已經(jīng)親身體驗過一線城市的壓力與不易,也嘗試過“逃離”,最終還是意識到:自己只有在一線城市才能追求到想要的東西。
對一線城市而言,這個“想要的東西”,可能是優(yōu)厚的薪資待遇,可能是拔尖的事業(yè)成就,可能是豐富的文化生活,也可能是下一代更高的起點。從理論上看,并非只有一線城市才能給年輕人提供這些東西,但在實踐中,一線城市確實和其他城市存在斷層式的差距。從“逃離北上廣”到“重返北上廣”,改變的不是年輕人的心態(tài),而是他們對機會與發(fā)展前景的預期。
很多人離開壓力繁重的大城市,重返故土或是遠赴偏鄉(xiāng),都是為了過上一種更加輕松、更加開闊,讓人感受到更多可能性的生活。在他們的預期中,就算到了更小一些的地方,也有不少機會等著他們,中小城市乃至縣城、農(nóng)村,也會發(fā)展得越來越好。
但是,由于城市發(fā)展的集群效應,小地方的GDP和人均收入雖然也在增長,但一些稀缺資源很難平攤到各地。許多離開一線城市的年輕人都發(fā)現(xiàn)自己頭頂仿佛有一塊“玻璃天花板”。如果“逃離北上廣”的決定最終給他們帶來的是更多焦慮,乃至于“一眼看得到頭”的人生,他們自然會把“回籠漂”視為值得認真考慮的選項。
其實,“回籠漂”還是新瓶裝舊酒,本質上是“逃離”和“重返”大城市現(xiàn)象的重演。尤其在疫情三年之后,社會步入正常發(fā)展,經(jīng)濟逐步回暖,各大城市搶人大戰(zhàn)再次轟轟烈烈吹響號角,更多的崗位選擇、更優(yōu)惠的人才政策自然牽動了人的流動性。
年輕人看中大城市的機會和包容性。正如網(wǎng)友所說,“這家公司不行就換一家,這個行業(yè)不行就換一個。選擇‘漂未必能實現(xiàn)個人理想,但能讓你成為一個真實的自己?!薄耙痪€城市雖然競爭更激烈,但社會文明程度更高,一些隱性干擾因素會少很多,總體更公平更講規(guī)則,適合有真才實學的人?!?/p>
在年輕人來去之間更值得深思的是,城市如何留住人才。人口的流動和城市資源有關,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仍然會按照一二三線城市的差序格局來。但同時也要看到,僅靠一紙戶口來“搶人”的時代,或將一去不返。人們選擇城市的標準,將更多元化。
在年輕人的來去之間,也可以看到他們的希望和失望。年輕人選擇“回籠漂”,因為離開是為了更好地生活,回來也是。在“退隱”和“漂”之間,年輕人試圖找到更好的平衡,他們對大城市生活的壓力和不安感到厭倦,與此同時,他們也在不斷尋找自己的夢想和歸宿。在“年輕人口爭奪戰(zhàn)”中,能否為他們提供“更好的生活”顯然是城市吸引力的關鍵所在。一時的優(yōu)惠政策固然“吸睛”,長期構建的人才生態(tài)更為關鍵。
網(wǎng)上有句流行話說的是:“別讓這座城市只留下你的青春,卻留不下你的人”。城市的本質和核心是人,無論是大城市還是老家,年輕人都希望自己不是短暫的過客。
“荒”時“搶人”,不如平時用心留人養(yǎng)人?!皳屓恕敝?,是否能人盡其用,相應的教育、住房等公共服務能否及時跟上,這些都是年輕人更在意的。
不僅僅想賺幾年錢,還想把家安在奮斗的地方,這是“回籠再漂”年輕人的夢想和希望。留住青春更留住人生,人才和城市才能互相成就,雙向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