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且忘記,把能忘的東西忘到不能再忘。這是在干什么?這是為什么?如果真的可以把能忘的都忘掉,人心還剩下什么?
借用一下禪宗的概念。禪宗里有兩個很重要的人物,慧能和神秀,分別是南宗和北宗的創(chuàng)始人。有一個流傳很廣的故事,神秀作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被勰芤矊懥艘皇祝骸捌刑岜緹o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蔽遄婧肴陶J為慧能更勝一籌。當然,神秀后來也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就。
后來,人們談論南宗和北宗的分歧時,常常會提到兩個概念:無念和離念。
慧能主張“無念”,就是人的本性是念念相續(xù),不可能念盡除卻。況且此念斷而他念生,依舊擺脫不了輪回。所以慧能主張的是發(fā)現作為根本的佛性,有了佛性,便可以“于念而不念”“于一切境上不染”。但神秀主張“離念”,就是使心念不起、煩惱不生,杜絕心中一切妄念,以求解脫。因為神秀認為,眾生有真心、妄心,所以需要息妄修心,擺脫妄心才能找到真心。
在無念與離念上,我們多少也能看到當年慧能與神秀在菩提樹和明鏡臺中顯露的差異。無念和離念都是關于“忘”的境界,忘掉什么、實現什么。無論哪種“忘”,其本質都更多的是一種個人的修行,一種自我內心的追逐。但如果將這種“忘”推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呢?
人與人之間,人們更多追求的是“茍富貴,無相忘”,“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人們希望不忘,希望永遠把彼此裝在心里。不過莊子也寫過一句很有名的話:“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因為魚兒在江湖中可以自由快樂地生活,當然比在干涸的地上相呴相濡、茍延殘喘來得幸福。這可能就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的歡喜。
這背后是道家的思想,道存于世,則世人富足舒適,彼此相忘;道崩,則鉤心斗角、爭名奪利。只有這時,才需要圣人去拯救世人。所以,莊子認為:“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边@也是道家和儒家之間的分歧。
時忘。
忘我,內心有光。
忘你,萬物生長。
(心香一瓣摘自微信公眾號“馮唐”,〔韓〕金大炫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