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柯予
編者按:人潮熙攘,車輪滾滾??爝f小哥、長途卡車司機、出租車司機隨著他們的車輪轉(zhuǎn)動,一群人忙碌起來,一座城市也開始運轉(zhuǎn)。這些日夜兼程的人,談笑間述說著甘甜與辛酸。讓我們追隨他們的腳步,聽聽車輪上的故事。
這個盛夏,有人飛馳在陽光下,用汗水勾勒未來的模樣。
下個盛夏,他們是否已到達可以安居的家園
貨車、包裹與他
上海松江一條多行道邊,一輛中型貨車剛剛熄火。司機阿建脖子上搭了條毛巾,從駕駛座下車。他繞到車尾,拉開貨廂門,一手撐著側(cè)邊,跳進貨廂。貨廂里散落著方方正正的快遞盒,也有奇形怪狀,用蛇皮袋裝著的物品。他把這些包裹盡量堆到一起,而后跳下車,挑揀出部分放進電瓶車車尾的籃筐中。中等大小的件,他會放在底部,小件則裝入蛇皮袋,再將其封口,疊放在中等大小快件的上方。剩下的大號快件,便用麻繩捆在籃筐后方,或者固定在所有快件的上方。
毒辣的陽光下,阿建干兩分鐘活兒就需用毛巾擦一下臉上、脖子上的汗水。做完卸貨、揀貨、掃描工作,墻灰色的背心早已被浸濕,成了黑灰色。
阿建是一名快遞員,每天鳥叫聲漸響的時候,便是他的起床時間。迅速洗漱、吃過早飯后,他開著貨車來到分揀站,把自己負責片區(qū)的貨物拉到快遞站點,將快件卸下,然后重復著分揀、掃描、裝車、派送的工作。這是阿建每天要接手的第一批貨,約在中午十一、二點能送完。結(jié)束后,阿建回到站點,在旁邊的店鋪隨便吃個蓋飯,小憩一會兒。下午1點,阿建繼續(xù)重復上午的工作,直到天色暗下來,阿建基本能完成第二波快件派送和上門攬收的工作。第三趟,就是把一天內(nèi)攬收的寄出件運到分揀站。最后是時有時無的收尾工作——白天因故未送出的快件,若客戶需要,則按要求再次派送至指定地點。阿建每天的“行程安排”就是如此。
“干快遞,哪有不賠錢的”
“像現(xiàn)在這么熱的天氣,在門口揀貨,過一會兒就得到屋里涼快一下,喝口水。這溫度都不能說是曬,是燙人?。 痹隍滉柕臒崆椤瓣P(guān)照”下,阿建的膚色已經(jīng)是黝黑黝黑的了,他接著說,“但也只是歇一會兒,馬上又得接著出去干活,不然耽誤時間,送貨量達不到指標?!卑⒔ㄍ嘎?,快遞員收、送快件都有嚴格的貨量和時效要求,“我們公司規(guī)定,8點30分前,快件出倉率要達到80%,10點前,早上從分揀站取的第一批貨一定要送達65%以上,一天攬收快件的比例要達到下單量的98%,快件發(fā)出率要達到90%數(shù)量不達標,就會罰款?!?/p>
阿建說,做這個工作,被罰款是不可避免的。雖然在業(yè)務熟練之后,一般不會為此被罰款,但是在運輸、派送過程中,快件很容易遺失,這部分的損失都是由負責派送的他承擔。阿建需和客戶協(xié)商,根據(jù)快件原值賠償。阿建分享了他遇到過的“令人頭疼”的丟件情況:自己離開電瓶車送貨時有人順手牽羊從貨籃中拿走快遞;客戶同住人接收快件,未告知其本人,導致客戶看到快件已簽收卻并未拿到快遞這些不在可控范圍內(nèi)的“丟件”,也免不了賠付。有些客戶一旦得知自己的快件可能丟失,也不等協(xié)商,直接撥打客服電話投訴。然而,投訴是無法撤銷的,這也就意味著即使后續(xù)快件被找回,公司也仍然會根據(jù)“客戶投訴”的條款,從阿建的工資中扣除罰金。一開始阿建還總糾結(jié)于快件是如何丟失的,經(jīng)歷得多了,漸漸地也不以為意了。他擺了擺手,笑著說:“幾塊錢的件賠過,一千多塊錢的件也賠過,干快遞哪有不賠錢的!”
除了丟件外,阿建被投訴的另外一個理由是“沒有送貨上門”。從2020年開始,幾個快遞巨頭為了爭奪市場,開啟了一場價格戰(zhàn),快遞單價一降再降,而這次價格戰(zhàn)的影響一直持續(xù)至今。
各快遞公司降低了源頭的收件價,但快件中轉(zhuǎn)和運輸?shù)馁M用基本固定,便只能減少“派送”的成本,因此快遞員派送快件的收益被壓低??爝f員每日需派送的快件數(shù)量較大,就導致他們進行“送貨上門”所付出的時間成本與收益大大不符。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快遞員將快件暫存在驛站、寄存柜,也需要自費。大部分物流公司的快遞員送出一件快件的收益只在一元上下浮動,而寄存單件快遞的費用就需0.3至0.6元,甚至更多。即便如此,快遞員仍選擇將快件放在代收點。阿建解釋:“說實話多走幾步、少走幾步路,我們都無所謂。主要還是時間,每天百來單貨,一家一家跑肯定是送不完的,還不如花錢買個時間,總比最后不達標被罰款來得保險?!?/p>
做快遞員以來的記憶
阿建的同事胡銘打趣說:“干我們這行的,大多都是‘有故事的人。”用胡銘的話來說,做快遞員,是他和身邊一些朋友的下策,他們都是因為暫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才踏入這個行業(yè)的??爝f員沒有底薪,同時也沒有薪資上限。只要肯吃苦,就能保證收入。
如果把胡銘負責片區(qū)的縮略圖印在紙上,就可以看出,他每天就像在玩線條復雜的“一筆畫”游戲:早上從原點,也就是自己的出租房出發(fā),取貨后在片區(qū)派送“打點”,只有把每個點踩完,晚上方才回到原點休息。胡銘做快遞員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在此之前,他在上海還做過很多工作,當過電焊工、銷售員,也當過飯店服務員。
外向、負責、熱心,這些都是胡銘從業(yè)以來聽到過的對自己的評價。正如客戶、同事所說的一樣,他每天都帶著十足的熱情工作。每次上門取件,面對客戶他總是笑嘻嘻的,騎著“小電驢”在路上奔波的時候,他也總喜歡哼點小調(diào)。
不過,他的熱情好像是隨著一天的工作進入尾聲而逐漸熄滅的。一天下班后,他照常在路邊小飯館點了幾瓶啤酒,配幾道小菜。
這次他好像喝得有些恍惚了。問到他的年齡,他只是說:“我不記得了。不知道啥時候開始,不太關(guān)注這些了,我只記得我屬兔?!碧岬焦ぷ髦嗟纳?,他垂下頭,嘀咕了一句:“我是被遺忘的人,不需要記憶?!笔昵白錾赓r本后,胡銘就再沒回過安徽老家了,他不太愿意和父母聯(lián)系,也沒有找伴侶。幸運的是,送件、取件的工作使得他每天都有一次又一次和人邂逅的機會,這是他熱情的來源。不幸的是,他好像僅僅擁有這些匆匆的邂逅罷了。在這偌大的一座城,一筆畫游戲反復玩了百遍千遍,對他來說好像也沒有什么值得記錄下的高光時刻。
這里,好像是可以暫留的地方
對從業(yè)多年的老快遞員來說,片區(qū)以內(nèi),已經(jīng)不存在什么未曾問候過的地方,也不再遇得上能稱為“新奇”的人。一眼就能望見的、要七拐八拐才能找到的建筑,他們都去過;破口大罵的、笑容滿面的、摔門而去的、熱情遞水的客戶,他們也都見過。對待這份已從事多年的工作,胡銘的態(tài)度毫不含糊,他說:“說喜歡肯定也算不上。但是現(xiàn)在暫時還是要繼續(xù)干下去。干一行愛一行,干一行就做好這一行?!?/p>
不過,和阿建不同的是,胡銘不會在快遞行業(yè)長久地安定下來,快遞員對胡銘來說,只是個過渡職業(yè)。胡銘說:“我的最終目標還是做生意。干快遞是為了還之前開店欠的債,上個月剛剛還完,現(xiàn)在開始要靠送快遞賺開店的本錢?!睂嶋H上,在上海打拼的十幾年里,胡銘已經(jīng)嘗試過自己開店,兩次,只是都虧本倒閉了。盡管如此,他仍想再試試。
或帶著隨遇而安的能力,或心懷打破穩(wěn)定的決心,阿建和胡銘一直在路上,建設(shè)自己的棲息地,找尋自己真正的故鄉(xiāng)。正所謂“和你的夢想有關(guān)系的,和你所想象的自己有關(guān)系的,才是你的家園”。
他們又在城市的角落飛馳起來了,這一次奔赴的終點將會是
責任編輯:賈倩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