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鵬舉
穿過雨,進(jìn)入傍晚,是別致的日子。雨漸漸停了,庭前階下,草是滋潤的新綠。幾株樹,說不清是什么樹,一派生機(jī)。春天是擋不住的。春天是廓清的時節(jié)。
只是廓清不容易。人心本是鏡中花、水中月,深不見底的迷茫,有誰曾廓清?人在春天,迷迷糊糊的春困,誰也推不開,禁不住。人心的迷茫,有點和春困相似。近些年來,感覺人間萬象,要想清楚和說明白,都不容易。無知無畏,是可原諒的錯失,也是成長的成本。看似有才華和急于給出光鮮論斷的文字,大抵不必讀。靜靜求索,或許是更可取的人生。
歡快不是奢侈,每個人都是有的。即使貧病交困,也有。只是,時常歡快的人,歡快大抵記不住。難得歡快的人,歡快與命同存,不能忘卻。
歡快,難得的是清歡。清歡也不是奢求,清歡是人生本該有的。富貴貧賤、平順坎坷、青春老病,總之不可選取,而清歡是可以選取的。清歡是什么?彈一曲琴、下一盤棋、賞一幅畫、寫一會兒字,還有看書、蒔花,和親友喝茶、飲酒,都是。小窗下聽一池春雨、茅亭邊看橫江白鷺,還有日暮行舟、踏雪板橋,為著五斗米、一家人,自然也是??傊?,內(nèi)心干凈、懷抱詩意之人,清歡近在左右。
人生還有感傷、離愁別恨。所謂浮生,就是漂泊不定。天涯咫尺,一彈指來去,如今已是尋常事。今人離愁,自然就會淡些。古人的人生場面不大。所見之人、所到之處,大抵有限。生離就是大事了。舟車遲緩、道途艱難,每次生離都可能是死別。就像悠悠笛聲,吹起來、聽起來,不免感傷情緣輕淺。晉人向秀聽到笛聲,想到的是死別。李白寫到笛聲的詩句,也是不絕凄清,感覺是生離。
自古以來,有多少生離,如同死別,就像泥牛入海,再無消息。有的能預(yù)料,更多的是后來才知道。人生到頭,都不能再見,就像泥牛入海,沒了消息。只是人生很像泥牛嗎?像也不像。說像,是說到頭不能再見。說不像,是說人生畢竟是人生。人生的意義,只有人生才能體會。
玄奘當(dāng)年取經(jīng),一路西行,絕不后退一步。至今不知何故,他沒到那爛陀寺,已然名聲傳遍。也是天可憐見,就是這個玄奘,竟然名副其實。投荒之身,煥然取經(jīng)東歸。人生在這里,和泥牛毫無相干。
人生歷來是向往良善的,而且這向往,從不停頓。玄奘白馬投荒,就是向往良善。白馬投荒,過去許多年代了,到今天,仍教人向往。那一晚,我在山僧丈室,拜觀經(jīng)卷。窗外老樹蒼翠,燈下經(jīng)卷明黃。草木文字,天地之間,除了人生,哪里曾經(jīng)有過?于是,坐到了深夜,感覺泥牛和白馬,一起闖進(jìn)了夢里,流連不去。
選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