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麗仙
要說詩歌,唐詩絕對不能被逾越,因為這個朝代是詩歌文化的集大成者;要說唐朝的詩人,李白也是一個不能被逾越的標(biāo)志性人物。李白其人豪邁樂觀、豁達(dá)不羈且傲世獨立,使他的詩歌天馬行空、意境奇妙、浪漫飄逸,往往讓人讀之欲罷不能,讀之如墜夢幻之中,如簡單的一首《望廬山瀑布》:“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惫妍惖南胂螅炀土藙e樣的如夢境般的仙境。但如果結(jié)合詩人的生平和經(jīng)歷,細(xì)品他的詩歌又會有如夢初醒般的恍然大悟,讓人在朦朦朧朧與大徹大悟之間徘徊,更讓人在點點滴滴與大雨傾盆之中感慨。今天,我們就來解讀他的名詩《夢游天姥吟留別》,感受其亦幻亦真的絕妙境界。
一、其人,其詩,其背景
李白是一個有抱負(fù)的人,青年時期常抱濟世之懷,以心懷天下作為自己的人生理想。由于李白的名聲太盛,受到了唐玄宗的接見并委以重任,但是他的個性孤傲,從不愿與達(dá)官貴人同流合污,一個人立于朝廷之上總是一副清高的面孔,總是高高在上目中無人,這樣的人唐玄宗當(dāng)然不會喜歡,最終被皇帝“賜金放還”。不做官之后,李白反而落得個清閑,與好友到處游山玩水,但這跟柳宗元、蘇軾那種借山水來排解心里的郁悶不同,李白并不是為了排解內(nèi)心的郁悶,而是不斷去尋覓屬于自己的一片樂土、一個空間,于是在《行路難》中面對好友的慰藉,他會高喊“長風(fēng)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如此的豪邁,如此的激昂,就是因為他有一個不安定的靈魂,因為他有更崇高的追求,這個追求超凡脫俗。其實,像他這種才華橫溢的詩人,只有詩意的山水才是他最終的歸屬,而不會是混濁的官場,于是《夢游天姥吟留別》便橫空出世。這篇詩歌應(yīng)該寫于李白即將離開東魯南去游吳越之時,與自己好友分別時寫的雜言詩,標(biāo)題本身的“別”已經(jīng)表明了這個意思,但是這首詩突破了一般送別詩那種惜別傷感的老掉牙的“曲調(diào)”,是表明自己雖被罷免,內(nèi)心卻是“不事權(quán)貴”的高傲,“須行即騎”的灑脫。
二、其詩,其境,其內(nèi)容
這是一首記夢詩,記敘了自己夢游天姥山仙境的過程,雖然是夢境,但其實更貼近現(xiàn)實生活,也就是說,這首雜言詩在一定意義上來講,是李白現(xiàn)實理想與現(xiàn)實追求在夢境的反映,可謂亦幻亦真。
(一)虛無縹緲的夢境
詩歌開篇寫天姥山的恢宏壯麗。“??驼勫蓿瑹煗⒚P烹y求”,詩人經(jīng)常聽見航海的人談起瀛洲(古代東海的三座仙山之一),但是這個地方實在是子虛烏有的東西,不如談?wù)劇疤炖焉健卑伞L炖焉绞且蛔鎸嵉纳?,傳說登山的人能聽到神仙天姥在山頂唱歌。說它真實,又說它是神仙,這就為李白的敘說鋪墊了亦幻亦真的色彩。李白如何描述這座山峰呢?這座山啊高峰入云,巍峨挺拔——“云霞明滅或可睹”;它的山勢比中華五岳都要高——“勢拔五岳掩赤城”;規(guī)模更是了不起,連“四萬八千丈”的天臺山都要臣服于它,不愧為天下名山。實際上,真實的天姥山確實“層巒疊嶂,蒼然天表,千姿萬壯”,那就更讓人覺得李白這首詩似夢非夢。
詩的第二段可以分為三個部分的內(nèi)容,第一部分是“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這部分是詩人夢境的開始。詩人聽到了天姥山的傳說,詩人在夢中居然到了吳越一帶,一天光景就飛渡過明月映照下的鏡湖直達(dá)剡溪,在這里“我”看見了謝靈運當(dāng)年住的地方,湖水泛著碧綠的清波,四周都是猿猴的啼叫聲。這時候的“我”穿著謝公當(dāng)年特制的木鞋,攀登直上云霄的山路。上到半山腰還看見了從海上升起的太陽,在半空中傳來天雞報曉的叫聲。原來,這是詩人在夢境中的早晨,字里行間滿是閑適、悠閑,與往日官場的爾虞我詐相比,簡直是天淵之別,并且這一切都由詩人在主宰。
第二部分是“千巖萬轉(zhuǎn)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列缺霹靂,丘巒崩摧”。這部分是詩人開始攀登天姥山所見。只見重巖疊嶂,道路盤旋彎曲,忽然被山間的野花吸引,依偎著石頭看了一眼,但一下子天就暗了下來,時間變化太大了;并且空間也在變化,詩人一下子仿佛墜落在黑暗的、恐怖的空間,在這個空間中,熊在怒吼、龍在長鳴、泉水在激響,這些聲音使森林戰(zhàn)栗,使山峰驚顫;天空中的云層黑沉沉的,電光閃閃,雷電轟鳴,連山峰仿佛都在崩塌。整個描繪的過程實在是太詭異了,時間在變化、空間在扭曲,想象奇絕!
第三部分是“洞天石扉,訇然中開……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這部分是詩人經(jīng)歷扭曲空間后看見的仙境。仙界的石門打開了,只看見蔚藍(lán)的天空廣闊無邊,宮闕在日月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這時候詩人看見了山上的神仙,這些神仙穿的是彩虹做的衣裳,乘風(fēng)而來,還有彈著琴瑟的老虎、駕車的鸞鳥,神獸和仙人們成群結(jié)隊而來。雖然是夢境,但歷歷如畫,在封建社會,恐怕只有李白才有這樣的神力和想象,其實,這樣的夢境是有一定的寓意在里面的。
(二)心中向往的世界
李白頓時從夢境中脫離了出來感嘆“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原來啊,人世間的歡樂其實都是像夢中的幻境這樣,自古以來萬事都像東流的水一樣一去不復(fù)返。如果照文字翻譯,大家會感覺這句詩有一種消極的意味,其實不然,這句詩的格調(diào)是高昂的,是“仰天大笑出門去”的瀟灑,不卑不亢,并沒有消沉悲觀的色調(diào)。因為詩人回首昔日在官場的一切,如夢幻泡影般,就好像一場夢境一樣;倒不如及時行樂吧,不然美好的時光真的如滔滔江水一去不回了,那就太可惜了,所以這是一句高歌的吶喊之聲,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嘆與《將進酒》中勸人干盡杯中酒的意蘊有異曲同工之妙。友人聽罷問道:“別君去兮何時還?”——那么詩人將往何處走?又該何時還?詩人并沒有直接地回應(yīng)友人,只是輕輕一笑,說道:“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痹娙碎g接地告訴友人,自己即將要走訪名山,在山水之間回顧自己的人生,寄托自己的理想,言外之意其實在山水之中留下自己的足跡,憑借自己的文采,即使不能在官場中留下豐功偉績,也要在山水中留下自己的濃墨重彩,為美麗、壯麗的山河歌頌一番,也算是自己對祖國河山的貢獻(xiàn),如此,不也能流芳百世嗎?歷史的發(fā)展果真如此,罷官后的李白縱情山水之間,以情相寄,以心相訴,回歸自然,全力追求與自然合一,以期達(dá)到古人“天人合一”之境。何必要委屈自己,“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呢?說得大義凜然、英風(fēng)豪氣,讓人大徹大悟。這種追求,其實與陶淵明、謝靈運的田園山水詩有所不同。因為他們是厭倦了官場而回歸自然,但李白追求的是與自然合一,這種境界,無論前人,還是后人,實際上都難以望其項背。
三、其境,其情,其理想
李白心懷天下,渴望干出一番事業(yè)?!秹粲翁炖岩髁魟e》這首詩歌,其實有一定的意蘊:第一部分,是他青年時代,大約二十歲的時候,他仗劍離蜀國,南極蒼梧,東涉溟海,感天地之蒼茫,生將相之志,這個時候的夢境是自由自在的;第二部分的夢境大約描繪的是官場生活:四十二歲,臨唐朝首都,入職翰林,直達(dá)御前,風(fēng)光無限,但與官僚同仁的相處不太融洽,壓力很大,他其實是知道自己的個性跟這個混濁的世界是格格不入的,所以這個時候的夢境是壓抑的;第三部分的夢境大約是四十四歲,雖被賜金放還,但縱情山水,留詩無數(shù),詩人也渴望自己能夠成仙。他構(gòu)建了一個虛幻的夢境來安放自己不安定的心靈。在這個虛幻的夢境里,李白無疑是自由的、無拘無束的,在現(xiàn)實的山水世界,他也是自由的。說到底,在現(xiàn)實的世界里,他其實是一個清醒的追夢人。杜甫說李白的詩歌“筆落驚風(fēng)雨,詩成泣鬼神”。今天重讀《夢游天姥吟留別》一文,筆者也曾感悟:昔日有狂人,夢游天姥山。亦真亦幻夢,驚醒世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