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軍
關(guān)鍵詞:陸子剛 子剛款 子剛牌 子剛玉器
明代中后期,出現(xiàn)了文人佩戴賞玩的精工玉牌,這可以說是中國玉雕史上的一座里程碑。小小玉牌,不僅將先秦漢魏以來的風(fēng)俗喜好、吉祥寓意融匯其中,更將中國傳統(tǒng)文人繪畫、書法引入玉雕創(chuàng)作中,用傳統(tǒng)的玉料、新的工藝,開辟了嶄新的表現(xiàn)形式,形成了一個獨(dú)特的玉雕門類――子剛牌(圖1),并從此至今,一直風(fēng)靡了四百多年。
子剛牌的出現(xiàn),是玉雕業(yè)本身經(jīng)過長期積累的歷史產(chǎn)物,同時也是江南吳地文人對于精致生活追求的美妙結(jié)果。與之發(fā)生最緊密關(guān)系的,自然要屬被用來給文人玉牌冠名的明代玉雕大師――陸子剛。
一、陸子剛其人其事
(一)陸子剛的籍貫
目前學(xué)術(shù)界,對于陸子剛的生平情況,仍不甚清楚。介紹其生平,一般引用的是明崇禎《太倉州志》卷五“物產(chǎn)”門“雕玉器”條所載:
凡玉器類,砂碾。五十年前,州人有陸子剛者,用刀雕刻,遂擅絕。今所遺玉簪價,一枝值五六十金。子剛死,技亦不傳。
清代嘉慶年間,學(xué)者王昶所主持重修《直隸太倉州志》卷十七“風(fēng)土”門下“玉器”一類,也以陸子剛為玉工的代表:
凡玉器用砂碾,州人陸子岡者,用刀雕刻,遂擅絕,今無能嗣其技者。
比較二者行文可知,后者應(yīng)該是沿襲前者而來,只是稍加簡化。迄今為止,將陸子剛的籍貫定為蘇州太倉,就是由此而來。
同樣是明末的地方志,崇禎《吳縣志》卷二十“工技”門也提到了陸子剛:
陸子剛,碾玉妙手,造水仙簪,玲瓏奇巧,花莖細(xì)如毫發(fā)。徐渭《詠水仙玉簪》:略有風(fēng)情陳妙常,絕無煙火杜蘭香。昆吾鋒盡終難似,愁殺蘇州陸子剛。
這一段全從明末徐渭(1521 ~ 1593)《徐文長文集》卷十二“題畫絕句”之《水仙》(自注:陸子剛,蘇人,碾玉妙手也)一詩化出,并無新的內(nèi)容。反倒是民國間所修《木瀆小志》“人物”門中同樣用了徐渭的《水仙》詩,卻有新的材料:
陸子剛,碾玉妙手,造水仙簪,玲瓏奇巧,花莖細(xì)如毫發(fā)。年未六十,忽有方外之思,為僧治平寺,十余年不入城市,亦奇人也。徐文長有傳,又《詠水仙玉簪》詩:略有風(fēng)情陳妙常,絕無煙火杜蘭香。昆吾鋒盡終難似,愁殺蘇州陸子剛。
黃云鵬在《蘇州琢玉大師陸子剛》一文中,已經(jīng)就此加以引申,認(rèn)為陸子剛晚年“住在橫山腳下”。1 查蘇州博物館藏抄本《橫山志略》卷五“人物”門,所述與《木瀆小志》同,而省略了徐渭《水仙》詩全文。顧嘉譽(yù)《橫山志略》編定于清雍正(1723 ~ 1735)年間,較之《木瀆小志》要早近兩百年,距離明萬歷、崇禎,反而不過百年,其稱陸子剛晚年出家一說,想來必有依據(jù)。但是,治平寺在蘇州城南上方山、石湖畔,距離橫山尚有一段路程,所以說他“住橫山腳下”不免有些牽強(qiáng)。
關(guān)于陸子剛的籍貫問題,似乎與“明四家”中仇英一樣,他們一個是玉工,一個是漆工,都原籍太倉而定居蘇州,并以工匠的身份,成為藝術(shù)巨匠,名垂青史,但生平事跡也都不顯于后世。仇英身后,有好友文徵明、文彭父子,收藏家項(xiàng)元汴、周鳳來、陳官、王世貞等留下的與之交往的點(diǎn)滴,以及繪畫作品真跡,陸子剛的直接資料相對而言則少之又少。甚至不能排除,崇禎間太倉州修方志,根據(jù)最早提及陸子剛的王世貞的籍貫太倉,推定為他的籍貫。畢竟多一位名匠,于地方也是一份榮光。
(二)陸子剛的生卒年推斷
目下,推斷陸子剛生卒年的重要材料,即出自王世貞(1526 ~ 1590)的《觚不觚錄》:畫當(dāng)重宋,而三十年來忽重元人,乃至倪元鎮(zhèn)以逮明沈周,價驟增十倍。窯器當(dāng)重哥、汝,而十五年來忽重宣德,以至永樂、成化,價亦驟增十倍。大抵吳人濫觴,而徽人導(dǎo)之,俱可怪也。今吾吳中陸子剛之治玉、鮑天成之治犀、朱碧山之治銀、趙良璧之治錫、馬勛治扇、周治治商嵌,及歙呂愛山治金、王小溪治瑪瑙、蔣抱云治銅,皆比常價再倍,而其人至有與縉紳坐者。近聞此好流入宮掖,其勢尚未已也。
作為太倉人,王世貞雖然將陸子剛這位鄉(xiāng)賢列在首位,但并未將他與其他吳中名工區(qū)別對待,認(rèn)為他們憑借一技之長,廁身士大夫之列,不免令他心存不滿。
其后,這段文字屢屢被人所引用,如明末蘇州學(xué)者徐樹丕的《識小錄》卷一就全文抄錄,改題為“時尚”;晚明小品文名家張岱(1597 ~ 1679)在他的《陶庵夢憶》卷二“吳中絕技”條中,引錄了王世貞的這個名錄,并且有所增加,同時認(rèn)為各家所制:
俱可上下百年,保無敵手。但其良工苦心,亦技藝之能事。至其厚薄深淺、濃淡疏密,適與后世賞鑒家之心力、目力針芥相對。是豈工匠之所能辦乎?蓋技也,而進(jìn)乎技矣!
江西南昌籍文學(xué)家徐世溥(1608 ~ 1657)在《與友人》信中也說:
當(dāng)神宗時,天下文治向盛。若趙高邑、顧無錫、鄒吉水、海瓊州之道德風(fēng)節(jié),袁嘉興之窮理,焦秣陵之博物,董華亭之書畫,徐上海、利西士之歷法,湯臨川之詞曲,李奉祠之本章,趙隱君之字學(xué),下而時氏之陶,顧氏之冶,方氏、程氏之墨,陸氏攻玉,何氏刻印,皆可與古作者同敝天壤。2
陸子剛治玉的聲名,從王世貞到張岱生活的一百五十多年(1526 ~ 1679)間,可以說長盛不衰。同時也可借此推定,陸子剛與王世貞相比,應(yīng)該略為年長,最少也年齡相仿佛。香港中文大學(xué)所藏利氏北山堂捐贈子剛款白玉小圓盒(圖2),底部有一圈篆書款:
嘉靖辛酉,陸子剛制。(圖3)
辛酉為嘉靖四十年(1561)。據(jù)鄧淑蘋《探索“子剛”:晚明江南玉雕迷團(tuán)的再思》對此玉盒的描述,“它的外壁滿琢水仙花,枝葉安排疏密得宜,刀法圓潤有利,雅致動人”。3 看到水仙圖案,不禁令人想起徐渭《水仙》詩所詠的陸子剛所刻水仙簪(圖4)。鄧氏在文中也表示,“經(jīng)過三十多年資料累積,迄今,這件圓盒仍被認(rèn)為應(yīng)是嘉靖辛酉年由陸子剛所雕琢的真跡”。
陸子剛治玉,在明末士大夫眼中,確屬難得之品。如明末浙江嘉興籍戲曲家、學(xué)者李日華(1565 ~ 1635)在他著名的《味水軒日記》中,就曾專門記錄一次陸子剛款玉器的購買,時在萬歷三十七年(1610)十二月六日:
晴,夏賈持碧玉帶鉤一、陸子剛白玉簪一來看。
又是玉簪,會不會是徐渭《水仙》詩所吟詠的那一支呢?應(yīng)該不會那么巧合吧!“夏賈”在《味水軒日記》里先后出現(xiàn)三十余次,均為販?zhǔn)酃哦瓡嫸鴣?,除了宋、元、明三代如馬遠(yuǎn)、倪云林、朱德潤、王孟端、沈石田、文徵明、唐伯虎、文文山、陳道復(fù)、董其昌諸家書畫作品外,主要還有碑拓、端硯、瓷器與玉器等。其中,玉器共計(jì)提到五次,涉及形制有玉瓶、玉玦、玉狻猊、白玉瓜杯、玉簪,但僅玉簪一種提及制作者為陸子剛,足見其藝名之煊赫一時。
同樣是書畫藝術(shù)品愛好者的徽州籍收藏家汪砢玉(1587 ~?)曾以陸子剛的玉器,和人交換藏品。汪氏《珊瑚網(wǎng)》卷三十八“名畫題跋”之“沈啟南吳山越水二大幅(為盛氏易去,聞又別售)”一條中提到,萬歷四十三年(1615)乙卯,距李日華從夏賈手中看到陸子剛款玉簪僅五年之后,汪氏用兩件小青銅器、一件陸子剛九螭玦,還有五代關(guān)仝(款)、明代陳淳的兩幅畫作,和吳江人吳益之換了一對沈周的山水大軸,4 將玉器與繪畫一樣系以作者名字,在當(dāng)時乃至后世,無疑屬陸子剛最為突出。
而且,汪砢玉不止一次用陸子剛的玉器與吳益之換畫,《珊瑚網(wǎng)》卷四十二著錄文伯仁“五峰自題畫幅”一條,5汪氏自注稱“此幅余以陸子剛玉玦與松陵吳益之交易者”,是其明證。另外,在《珊瑚網(wǎng)》卷四十四還著錄“凝霞閣舊藏畫冊”條記,6 明崇禎二年(1629)己巳,距離汪砢玉之以陸子剛九螭玦換畫十四年之后,友人姚氏昆仲想從汪氏處易去陸子剛所作白玉秋葵杯,卻被拒絕了。因此不免揣測,在汪氏用玉玦換畫時,陸子剛或許尚健在,所以他覺得子剛款玉器雖然名貴,但并非不可再得;至此不肯出讓秋葵杯,可能陸子剛業(yè)已去世,子剛款玉器已非重金可以致之。
(三)有關(guān)陸子剛的傳說
另外,還有幾點(diǎn)要附帶說明一下。由于明清之際,蘇州手工業(yè)聚集在閶門內(nèi)專諸巷一帶,故而很多學(xué)者與民間傳說,不約而同地將陸子剛與專諸巷聯(lián)系起來,但到目前為止,尚未有確切的史料,來證明或者推翻這一說法。
關(guān)于陸子剛的名字,是“子剛”或“子岡”,還是“子崗”,哪一個最為可信?從目前所見出土、傳世的作品來看,如首都博物館藏索額圖(1636 ~ 1703)家族墓出土青白玉夔鳳紋子剛款樽(圖5)、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子剛款青玉合巹杯(圖6)、香港中文大學(xué)藏嘉靖年款白玉水仙紋圓盒等,均作“子剛”;明代文獻(xiàn)如《觚不觚錄》、徐渭《水仙詩》、崇禎《太倉州志》和《吳縣志》,也均作“陸子剛”;故宮藏青白玉過枝花卉紋方盒,款作“子岡”(圖7)。
至于“子岡”“子崗”款,卻不能一味簡單地以非“子剛”款,就定為是冒名偽作。落款只是一方面,無論是“子剛”“子岡”,還是“子崗”,只是真?zhèn)握J(rèn)定的參考因素之一,另外還需考察作品本身玉材、雕工及風(fēng)格等,才能加以確認(rèn),是否為明代中晚期蘇州玉作的精品。畢竟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的演進(jìn),陸子剛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獨(dú)立的玉工個體,而早已成了明代蘇州玉作群體的代表。在沒有從地下發(fā)掘出土墓志銘之類的直接史料之前,陸子剛之名,仍不能最終確定。
此外,還有陸子剛治玉名震一時,引起皇家注意,接受皇封,入京供職的傳說。甚而進(jìn)一步演繹,陸子剛私自在御用玉器上鐫刻名款,因此獲罪入獄,更臆想被杖責(zé)而死,7 真可謂奇思妙想。更有東北學(xué)者稱,“明代玉雕巧匠陸子崗曾在廣寧中屯衛(wèi)(錦州)永安門內(nèi)開一玉石鋪,因在門前掛有‘大如意木雕而被人們稱之為‘如意玉石鋪”8 云云,如此向壁虛造,不禁令人失笑。之所以會有如此多傳說,無不源于近數(shù)百年間,對陸子剛治玉的追求與熱捧。
二、子剛玉與子剛牌
(一)明代“子剛玉”的記錄
陸子剛之成名,并非單純因子剛牌,而子剛牌之名,則全從陸子剛而來。陸子剛所治玉器,用料廣泛,形制繁備,若加以統(tǒng)稱,用“子剛玉”比較妥帖。
從明代諸家所記,陸子剛所治之物,著名者有水注、水中丞(水盛)、印色池等。明高濂《遵生八箋》卷十五《燕閑清賞箋》中卷記“水注”云:
有玉為圓壺、方壺者,其花紋甚工。又見吳中陸子岡制白玉辟邪,中空貯水,上嵌青綠石片,法古舊形,滑熟可愛。有玉蟾蜍注,擬寶晉齋舊式者。
又“水中丞”條云:
近有陸琢玉水中丞,其碾獸面錦地,與古尊罍同,亦佳器也。
又“印色池”條云:
印色池以磁為佳,而玉亦未能勝也?!嘘懽訉鲋苌磉B蓋滾螭白玉印池,工致侔古,今多效制。
明人屠隆(1544 ~ 1605)《考槃余事》卷三、文震亨(1574 ~ 1636)《長物志》卷七,以及清人陳元龍《格致鏡原》卷四十、陳克恕《篆刻針度》卷七、迮朗《繪事瑣言》卷八、朱琰《陶說》卷五等,在記載陸子剛治玉時,均沿用高濂之說。其中,唯有文震亨在《長物志》卷七又論銅玉雕刻窯器,稱:
雕刻精妙者,以宋為貴,俗子輒論金銀胎,最為可笑。蓋其妙處在刀法圓熟,藏鋒不露,用朱極鮮,漆堅(jiān)厚而無敲裂,所刻山水、樓閣、人物、鳥獸,皆儼若圖畫,為佳絕耳?!瓍侵腥缳R四、李文甫、陸子岡,皆后來繼出高手,第所刻必以白玉、琥珀、水晶、瑪瑙等為佳器,若一涉竹木,便非所貴。
對于“子剛玉”,臺灣學(xué)者鄧淑蘋曾提出“較清晰的界說”,即“陸子剛的作品主要是明中晚期江南地區(qū)文人書齋所用各式文具,以及發(fā)簪、小佩等服飾,在雕琢器形、紋飾以及今草體陽文詩句時,還是用正規(guī)的,也就是用砣具配合解玉砂完成的,但是在雕琢篆體名款時,就直接用刀具刻成”。9《中國古代手工藝術(shù)家志》曾總結(jié)陸子剛治玉的獨(dú)特之處,有以下幾點(diǎn):
首先,技藝掌握全面而嫻熟,如立雕、鏤刻、剔地陽文、淺浮雕、陰線刻紋、鑲嵌寶石及刻字等等,均能得心應(yīng)手;
第二,器型種類繁多,如發(fā)簪、壺、水注、水丞、筆洗、印盒、杯、香爐等等,大多為實(shí)用品;
第三,紋飾選材廣泛,設(shè)計(jì)巧妙,所飾圖案有文人學(xué)士、嬰戲、水仙、梅花、荷花、山茶花、靈芝、竹、石榴、松、桃以及仿古的臥蠶紋、云雷紋、回紋、乳丁紋、螭虎異獸等等,不一而足;
第四,凡所制器物,大多自署款識,而且常用詩句為銘,或五言,或四句,字體采用行書或草書,秀勁飄逸??炭罘绞骄脠D章式印款,陰、陽文均有。10
從大陸及香港、臺灣兩岸三地博物館所藏“子剛玉”來看,陸子剛所治之玉,器形眾多,如玉簪、玉爐、玉墨床(圖8)、玉杯(圖9)、玉水丞、玉瓶、玉佩、玉牌、玉珩、玉洗、玉帶鉤、玉壺、玉臂擱(圖10)、花插、玉簋、玉樽、玉盒(圖11)、玉印等。其中,玉簪如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青玉螭紋簪,款作“子剛”;北京故宮藏白玉螭紋簪,款作“陸子剛制”,又白玉方棱簪,款作“子岡”;重慶三峽博物館藏白玉螭紋簪,款作“子岡”;南京博物院藏白玉龍鳳紋簪,款作“子岡制”;香港中文大學(xué)文物館藏白玉云螭紋簪,款作“子岡制”(圖12)。不過,至今未見有子剛款水仙紋簪。
(二)子剛的昆吾刀
“子剛玉”之所以與眾不同,最令人在意的可能是徐渭《水仙》詩提到的“昆吾刀”,明清太倉、吳縣兩地方志,也都特別注明他用“刀刻玉”,并稱其死后此技失傳?!袄ノ岬丁毕涤蒙瞎诺涔拭?,應(yīng)該就是明代之“鑌鐵刀”,明人宋應(yīng)星《天工開物》卷下曾記玉料和治玉事:
燕京玉工辨璞高下定價,而后琢之。良玉雖集京師,工巧則推蘇郡。凡玉初剖時,冶鐵為圓盤,以盆水盛沙,足踏圓盤使轉(zhuǎn),添沙剖玉,逐忽劃斷。中國解玉沙,出順天玉田與真定邢臺兩邑,其沙非出河中,有泉流出,精粹如面,藉以攻玉,永無耗折。既解之后,別施精巧工夫。得鑌鐵刀者,則為利器也。鑌鐵亦出西番哈密衛(wèi),礪石中剖之乃得。
古人治玉,往往以砂碾磨,以刀雕琢者較為少見。宋代任廣《書敘指南》卷十七將治玉匠稱為“刮摩之工”,后世雖稱琢玉,卻以碾磨為主。鑌鐵刀在當(dāng)時屬稀罕之物,據(jù)《大明會典》記載,主要出自西域吐魯番等地,為番邦進(jìn)貢的貢品,與宋應(yīng)星所說“哈密衛(wèi)”相吻合。
近年,鄧淑蘋一改往昔的觀點(diǎn),提到“發(fā)現(xiàn)過去誤以為是雕刻刀的痕跡,其實(shí)也是砣具的刻痕”。雖然鄧淑蘋注意到當(dāng)時流行的文彭、何震等所引領(lǐng)的文人篆刻之風(fēng),激發(fā)了陸子剛的靈感,但她卻認(rèn)為陸子剛只是迎合文人雅士的心理,“利用砣具在高硬度的玉料上創(chuàng)造雕刀的效果”,11讓人誤以為他會直接用刀刻玉。
其實(shí),早在秦漢時期,就有“傳國玉璽”的出現(xiàn),漢武帝命人刻玉印的記錄。而考古發(fā)掘中,明代及明以前各代,均有玉印的出土。至于明代文人印的興起過程中,玉質(zhì)印章的鐫刻,也與治玉相貫通。如明代安徽籍印人汪關(guān),寄居婁東,能刻玉印和銅??;揚(yáng)州籍印人梁袠的小妾韓約素(號鈿閣)能治玉印,有詩云“不言補(bǔ)戈無腕力,金刀刻玉愛如泥”。
前文所引文震孟《長物志》,提到與陸子剛齊名的吳中玉工李文甫,會刻香筒(見《長物志》卷七“香筒”條),也有刻印的經(jīng)歷。據(jù)周亮工《印人傳》中記載,李文甫原籍金陵,文彭早年所刻之印,多命李氏捉刀。在高濂《遵生八箋》之《燕閑清賞箋》上卷,有“刻玉章法”一條:
王心魯云“刻玉之法,別無藥物烘炙詭異”,并引用陶隱居“蟾酥、昆吾刀”說,“余之所受,惟用真正花鋼煅而為刀,闊五分,厚二分,刀口平磨,取其平尖鋒頭為用,將新舊玉章篆文以木制架鈐定,用刀隨文鐫之,一刀勿入,再鍥一刀,多則三鍥,玉屑起矣。但勿可以力勝,勝則滑而難刻,運(yùn)刀以腕,更置礪石于傍,時時磨刀,使鋒铓堅(jiān)利,無不勝也?!庇嘁娦聂斂逃瘢顑叭魸h章,且此君仿《季直表》細(xì)書并篆文,亦佳,故具載之。
屠隆《考槃余事》也沿用其說。因此,有理由相信,用刀刻玉的手段,在明代后期,是有條件使用的。正是若干新技術(shù)的使用,使得“子剛牌”在嘉靖、萬歷年間形成定式。
(三)“子剛牌”知多少
“子剛牌”一般采用和田青白美玉為主要材料,呈平面長方形,牌子主題多采用淺浮雕,一面刻畫面,一面刻文字,鮮用透雕或圓雕,牌頭通常用傳統(tǒng)吉祥對稱紋飾(也有單獨(dú)獸紋或云紋),并有穿孔,可系于腰間或項(xiàng)上(圖13)。牌子畫面主要為文人山水、人物等,文字內(nèi)容則是古人詩詞或名句,往往與畫面相映襯,另有落款,一般為詩文作者或玉工名號,作字、作印,參差不齊。
對明代真正“子剛牌”的追蹤,隨著明清以來仿作的不斷涌現(xiàn),變得越來越紛繁復(fù)雜,異常艱難。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兩塊:白玉“子岡”款玉牌,高僅5.3 厘米,寬3.1 厘米,厚0.5 厘米;另有一白玉“子岡”款詩意佩,高4.55 厘米,寬2.46 厘米,厚0.6 厘米,正面雕刻遠(yuǎn)山流水,小橋橫臥其間,近處垂柳小亭,扁舟一葉,有二人坐立其上,背面行草書鐫“柳外春風(fēng)不系船”二行七字。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四塊:白玉“子剛”款山水詩句牌,高3.5 厘米,寬2.4 厘米,厚0.5 厘米,一面刻山水小亭、老樹昏鴉,頗似前者,一面鐫“寒鴉千萬點(diǎn),流水繞孤松”二句(圖14);白玉“岡”款花鳥詩句牌,高4.4 厘米,寬2.1 厘米,厚0.5 厘米,一面梅花一枝,上棲一鳥,疑為喜鵲,取喜上眉梢之意,背面鐫“獨(dú)占江南第一枝”二行七字行草書,行筆流利,有明人風(fēng)韻;“子岡”款碧玉山水牌,高4.3 厘米,寬2.6 厘米,厚0.6 厘米,畫面亦為遠(yuǎn)山曲水,近有老樹,背面鐫“一輪明月照琴堂”七字二行(圖15);青玉“子剛”款云紋牌,高3.8 厘米,寬2.2厘米,厚0.6 厘米,僅有云紋,而無詩文。
將詩與畫相結(jié)合,是子剛玉的最顯著特征,促成兩者的有機(jī)結(jié)合,始于以陸子剛為代表的明代中后期的蘇州玉匠,但從高雅的文人題材出現(xiàn)在玉牌之上,其幕后的推手無疑是明代蘇州地區(qū)文人士大夫?qū)υ姇嬘∷慕^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