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博物院收藏有大量文物,其中有許多是由愛國人士所捐贈,為此博物院曾將景仁宮辟為專門陳列捐獻文物的展館,取景仁宮“景仰仁德”之意設立“景仁榜”,以此來表達對于這些愛國人士的感激之情。景仁榜上列出的捐贈單位和個人共有641個條目,其中有3條記載了4位民革前輩,他們分別是鄭洞國、李德全、張伯駒和潘素。為了讓國寶有個更好的歸宿,4位民革前輩將自己價值連城的珍藏無私地交與國家,由故宮博物院妥善保管,以供后人瞻仰、研究。就讓我們回顧一下民革前輩們的愛國義舉,學習他們淡泊名利的崇高風范。
鄭洞國(1903—1991),字桂庭,湖南石門人,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yè),國民黨抗日名將??箲?zhàn)勝利后,任國民黨派駐東北保安副總司令、代理總司令等職。新中國成立后,曾任民革中央第五、六、七屆副主席。鄭洞國在東北期間,目睹被偽滿“皇帝”溥儀攜帶出宮的大量佚目書畫作品淪落于長春等地,任由國內(nèi)外古董商人不擇手段競相搜刮甚至流失境外,感到很痛心。遂于軍務之余設法收購,1948年10月率部投誠后將所藏部分書畫珍品與作戰(zhàn)地圖等一起遺留在軍營。新中國成立后,鄭洞國始終牽掛這批文物下落,積極向國家反映此事。在時任文化部文物局局長鄭振鐸先生的協(xié)助下,最終查明并找到包括唐《萬歲通天帖》、五代楊凝式《夏熱帖》、元王蒙《太白山圖卷》在內(nèi)的重要文物,現(xiàn)均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1959年鄭洞國將手中珍藏的趙孟頫、趙雍《上中峰札合卷》捐獻給故宮博物院。其中,趙孟頫札紙本,縱32厘米,橫65厘米?!爸蟹濉敝傅氖侵蟹搴蜕校疵鞅荆?263—1323),號中峰,浙江錢塘人,俗姓孫。出家后曾主持天目山中峰獅子院,稱中峰和尚。趙孟頫有著虔誠的佛教信仰,在佛學方面多向中峰和尚請教,乃有此類信札留存于世。
趙孟頫札釋文:手書和南上中峰和上吾師侍者。弟子趙孟頫謹封。弟子趙孟頫和南上記中峰和上吾師侍者。孟頫竊祿叨位。日逐塵緣。欲歸未能。南望馳企。以中來得所惠書。審道體安穩(wěn)。深慰下情。遠寄沉速香極仞至意。拜領。感激難勝。以中后得報。知吾師頗苦渴疾。欲挽以中過臘。堅不可留。謹發(fā)其回。今想已平復。圣旨已得。碑文都已圓備。就有人參一斤。五味一斤拜納。何時南還。臨紙馳情。老妻自有書。不宣。弟子趙孟頫和南上記。中峰和上吾師侍者。
此札信筆寫來,自然流暢,筆意縱橫,迅疾靈動,字中雖有遒媚婉約之態(tài),但更多蒼勁縱逸之勢,足見其晚年書法風貌,可稱得上趙孟頫最精彩的行書手札。札上鈐“趙孟頫印”朱文印。合卷收錄《石渠寶笈》,鈐有鑒藏?。骸扒∮[之寶”朱文印,“石渠寶笈”朱文印,“石渠定鑒”朱文印,“寶笈重編”白文印,“嘉慶御覽之寶”朱文印,“宣統(tǒng)御覽之寶”朱文印。作為我國書畫著錄史上集大成者,《石渠寶笈》所著錄的作品匯集了清皇室收藏最鼎盛時期的所有作品,而乾隆、嘉慶、宣統(tǒng)三位皇帝都鈐印,可見此札珍貴程度。
1964年鄭洞國又以“鄭佑民”之名將趙孟頫的《浴馬圖》捐獻給故宮博物院?!对●R圖》是絹本設色,縱28.5cm,橫155.5cm。此畫作在《江村銷夏錄》《式古堂書畫匯考》《石渠寶笈續(xù)編》均有著錄。乾隆皇帝青睞此畫,引首有他手書“清溪龍躍”4字,還特為此畫題詩一首:“碧波澄澈朗見底,十四飛龍浴其里,奚官無事出上蘭,驪黃牝牡憑區(qū)觀。集賢畫馬身即馬,牖中窺之無真假。”后紙有明王穉登、宋獻跋,鈐清高士奇、弘歷等印28方。卷末有作者題“子昂為和之作”。鈐朱文“趙氏子昂”“松雪齋”2印。趙孟頫是愛馬之人,嗜好畫馬,傳世作品有《浴馬圖》《滾塵馬圖》《畫馬軸》《牧馬圖軸》《秋郊飲馬圖》《調(diào)良圖》《三世人馬圖三》《人騎圖》等。《浴馬圖》是奉元武宗皇帝所命而作,畫面布局講究,色彩雅致,畫中潺潺溪水、青柳梧桐,10余匹駿馬姿態(tài)各異,或在樹下休憩,或在溪中清洗,馬倌共有9人俱形態(tài)逼真。這幅傳世名畫,是趙孟頫模仿唐風的一部典范之作。
李德全(1896—1972),北京通州人,著名愛國將領馮玉祥夫人。1923年畢業(yè)于華北女子文理學院。1925年創(chuàng)辦北京求知學校。曾隨馮玉祥先生一起訪問蘇聯(lián)。抗日戰(zhàn)爭時期,任中蘇文化協(xié)會常務理事、中國戰(zhàn)時兒童保育會理事長??谷諔?zhàn)爭勝利后,親自創(chuàng)辦了中國婦女聯(lián)誼會,任主席,在婦女解放運動中有很大影響。1946年隨馮玉祥出訪美國,并代表鄧穎超出席世界婦女大會?;貒笤诒逼綆煼洞髮W任教。1949年3月當選為全國婦聯(lián)副主席。新中國成立后她出任衛(wèi)生部長,曾任國家體委副主任、中蘇友協(xié)副會長、全國婦聯(lián)副主席、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等職。李德全曾任民革第一屆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
1955年,李德全女士將所藏西周“水鼎”捐獻給故宮博物院。此鼎是西周時期青銅器代表作,高23厘米,口徑59厘米,銘文1字。鼎圓腹,二直耳,三足形狀介于柱足與馬蹄足之間。腹上均勻地分布四道扉棱,其中兩道與二耳和二足相對應;另兩道,一道與一足相應,另一道在二耳與二足相對應的兩道扉棱之間。頸部飾兩組張口卷尾的對夔紋。腹周飾一圈豎直線紋,直線紋下再飾三角形的垂葉紋。三足飾獸面紋和弦紋。器內(nèi)底鑄銘“水”字,為器物所有者的名或家族族徽。水鼎整體造型雅致,腹和足上的出戟增強了造型上的優(yōu)美。頸、腹上的紋飾,尤其是簡潔直線紋的采用,使花紋整體獨特而雅致。
此鼎在陜西寶雞斗雞臺出土,由軍閥黨玉琨盜掘。黨玉琨是民國時期軍界三大“盜寶梟雄”之一。1927年秋冬至1928年春夏之交,他在寶雞戴家灣盜挖盜掘大量文物。就出土器物而言,有周王室的銅禁、毛伯鼎、冉父癸鼎,以及周公東征方鼎。黨玉琨在戴家灣的大規(guī)模盜寶活動,一度引起了馮玉祥和主政陜西的宋哲元密切關注。1928年5月,宋哲元親自率部圍攻黨玉琨,最后黨玉琨被擊斃,其所盜寶物落入宋哲元之手。后來,宋哲元將水鼎送給了馮玉祥。
當時與水鼎共出的還有4件同形制的鼎、1件方彝、2件鳳鳥紋提梁卣、1件四耳簋,可能還有1件方罍。根據(jù)黨玉琨盜挖記錄與陳夢家先生編著《美帝國主義劫掠的我國殷商青銅器集錄》一書,這5件青銅鼎是從寶雞戴家灣一座編號M10的墓葬中出土,形狀相似,唯大小有別。其中李德全捐贈的這件鼎不是最大的,最大的鼎最先被美國通運公司姚叔來收藏,高44.5厘米,口徑35.5厘米,形狀與水鼎略有差異。華盛頓賽克勒美術館收藏了1件直棱紋鼎,其造型與李德全捐獻之鼎酷似。令人欣慰的是,李德全先生讓五鼎之中的水鼎在故宮博物院安了家,為它找到最好的歸宿。
張伯駒(1898—1982),原名張家騏,字叢碧,別號好好先生,河南項城人。我國著名的古書畫收藏鑒賞家、詩詞學家。張伯駒先生自30歲起開始收藏中國古代書畫,初時出于愛好,繼則以保存重要文物不外流為己任,雖變賣家產(chǎn)、借貸,亦不改其志。抗戰(zhàn)勝利后,張伯駒先生堅辭政、軍界之邀,但曾任故宮博物院專門委員。新中國成立后,先生曾任國家文物局鑒定委員會委員。又任吉林省博物館副研究員、副館長,并被中央文史館聘為館員。1956年,張伯駒加入民革。
潘素(1915—1992),張伯駒夫人,民國時期曾任北平美術分會理事,新中國成立后曾任北京中國畫研究會理事,吉林藝術學院教授,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北京中山書畫社副社長,第六、七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民革中央委員,中國和平統(tǒng)一促進會理事等職。潘素擅長工筆重彩山水畫,與齊白石、何香凝、張大千、胡佩衡等書畫名家交往密切。她曾與何香凝共同作畫,參加為抗美援朝義賣作畫;還和張大千幾度合作繪畫,傳為美談。潘素與張伯駒結婚后,傾盡全力支持丈夫保護國家文物的義舉,甚至不惜變賣自己心愛的細軟首飾。
1955年張伯駒先生與夫人潘素從蓄藏近30年的法書、名畫中選出晉陸機《平復帖》、唐杜牧《張好好詩》、宋范仲淹《道服贊》、蔡襄《自書詩》、黃庭堅草書等8件法書精品,無償捐獻給國家。
單說這陸機的《平復帖》,被認為是傳世年代最早的名家法帖,也是古代第一件流傳有序的法帖墨跡,距今已有1700余年,是現(xiàn)存年代最早并真實可信的西晉名家法帖。《平復帖》長不足一尺,只有9行字,卷前有白絹墨筆題箋,箋文為“原內(nèi)史吳郡陸機士衡書”,另有宋徽宗趙佶用泥金筆書“晉陸機平復帖”書簽,下鈐宋徽宗雙龍小璽,另有“政和”“宣和”小璽,拖尾騎縫處還有“政”“和”連珠印,為宣和內(nèi)府收藏時所鈐。明代韓世能、韓逢禧父子和張丑,清代梁清標、安岐、成親王永理等鑒藏印記。卷中有“開元”印和唐王涯、太平公主等人藏印,有唐時收藏家殷浩和梁秀的“殷浩”“梁秀收藏古書”印。卷后有明董其昌“右軍以前,元常以后,唯此數(shù)行,為希代寶”等名家跋文?!镀綇吞繁皇詹亟缱馂椤爸腥A第一帖”。
《平復帖》釋文:彥先羸瘵,恐難平復,往屬初病,慮不止此,此已為慶。承使唯男,幸為復失前憂耳。吳子楊往初來主,吾不能盡。臨西復來,威儀詳跱。舉動成觀,自軀體之美也。思識量之邁前,勢所恒有,宜稱之。夏伯榮寇亂之際,聞問不悉。
張伯駒夫婦把珍藏的8件國寶級的書畫捐給國家消息傳出后,在文化界引起了極大的震動。為此特別舉行了捐獻儀式,時任文化部部長的沈雁冰頒發(fā)給張伯駒、潘素夫婦褒獎狀,表彰他們保護文物并無償捐贈的義舉,還獎勵3萬元人民幣。張伯駒堅辭不受獎金,怕有“賣畫”之嫌。后經(jīng)一再勸說,告訴他只是對捐贈行為的一種鼓勵,他們才把錢收下。要知道,當年張伯駒只是為購買《平復帖》,就花了4萬塊銀元。
抗戰(zhàn)爆發(fā)后,日本瘋狂收購中國的書畫珍品。1936年,舉世聞名的《韓干照夜白》被溥心畬以1萬大洋的價格賣給了英國人,而后日本人又從英國人手中購得。這件事對張伯駒刺激很大。為不使國寶流失海外,了解到當時溥心畬手中還有另外一件頂級國寶——陸機的《平復帖》即將出售,張伯駒就委托琉璃廠閱古齋的老板韓伯文造訪溥心畬收購此畫。溥心畬開價“二十萬大洋”。這明顯是獅子大開口,因為《照夜白》出價才1萬大洋。溥心畬想以此來嚇退張伯駒。得知20萬大洋要價后,張伯駒沒有放棄。1937年,張伯駒到上海參加由葉恭綽等人舉辦的上海文獻展覽會,偶遇張大千,遂請張大千斡旋去買畫。溥心畬當時與張大千齊名,號稱“南張北溥”。這次張伯駒主動開價6萬大洋,仍舊遭到拒絕。20萬大洋這是筆巨款,一時難以籌得,張伯駒只好作罷。
1938年1月,得知溥心畬母親去世急需用錢,張伯駒便“借”給溥心畬1萬大洋,前提是拿《平復帖》作為抵押,最終在北洋政府教育總長傅增湘幫助下,《平復帖》以4萬大洋的價格成交。此后有人愿以20萬大洋的價格收購,遭到張伯駒斷然拒絕。
1941年,張伯駒遭人綁架,潘素籌錢將他贖出后,全家搬到西安。為了不讓國寶有任何閃失,張伯駒將《平復帖》縫在衣服夾層內(nèi),隨身攜帶。
斯人已逝,風范猶存。當我們游覽故宮博物院,欣賞《浴馬圖》、西周水鼎、《平復帖》這些中華民族幾千年文明積淀的國之瑰寶時,一定不要忘了鄭洞國、李德全、張伯駒和潘素這些民革前輩無私捐獻、保護國寶的事跡。民革后人應該繼承他們的精神,為使中華文明綿延不絕做出自己的努力。
(牟洪建,民革中央社會服務部社會處副處長/責編 劉玉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