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一個夜晚,菁清從門外檐下抱進一只小白貓。貓進到屋里,倉皇四顧,我們先饗以一盤牛奶,它舔而食之。我們揩干了它身上的雨水,它便呼呼地倒頭大睡。此后它漸漸肥胖起來,菁清又不時把它刷洗得白白凈凈,戲稱之為白貓王子。
它究竟生在哪一天,沒人知道,我們姑且以它來我家的那一天定為它的生日,今天它五歲整,普通貓的壽命據(jù)說是十五六歲,人的壽命則七十就是古稀之年了,現(xiàn)在大概平均七十。所以貓的一歲在比例上可折合人的五歲。白貓王子的五歲相當于人的二十五歲,正是青春旺盛的時候。
凡是我們所喜歡的對象,我們總會覺得美。白貓王子并不一定是怎樣的美,可是它眉清目秀,藍眼睛、紅鼻頭、須眉修長,而又有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腰臀一部分特別碩大,和頭部不成比例,腹部垂腴,走起來搖搖擺擺,有人認為其狀不雅,我們不以為嫌。
我們從來沒有要求過貓做什么事。我們的住處沒有鼠,它無用武之地,頂多偶然見了蟑螂而驚叫追逐,菁清說這是它對我們的服務。我們吃飯的時候,它常蹲在餐桌上,虎視眈眈,但是它不伸爪,頂多走近盤邊聞聞。喂它幾塊魚蝦雞鴨之類,它淺嘗輒止,從不偷嘴。它吃飽了,抹抹臉就睡,彎著腰睡,趴著睡,仰著睡,有時候爬到我們床上枕著我們的臂腿睡。它有二十三四斤重,壓得人腿腳酸麻。我們外出,先把它安頓好,魚一缽,水一盂,有時候給它蓋一床被,或是搭一個篷。等我們回來,門鎖一響,它就竄到門口相迎。這樣,它便已給了我們很大的滿足。
“花如解語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必埾喈斀庹Z,我們喊它一聲“貓咪!”“胖胖!”它就“喵”的一聲。我耳聾,聽不見它那細聲細氣的一聲喵,但是我看見它一張嘴,腹部一起落,知道它是回答我們的招呼。它不會說話,但是菁清好像略通貓語,她能辨出貓的幾種不同的嗚聲。例如:它餓了,它要人給它開門,它要人給它打掃衛(wèi)生設備,它因寂寞而感到煩躁,都有不同的聲音發(fā)出來。無論有什么體己話,說給它聽,或是被它聽見,它能珍藏秘密不泄露出去,不過若是以惡聲叱責它,它是有反應的,它不回嘴,它轉過身去趴下,作無奈狀。
(選自《梁實秋散文集》,有改動)
巧學一技
運用擬人手法,表達作者情感。在寫狀物類的文章時,要想將文章寫得更加生動,我們可以賦予自己筆下的寫作對象以人的動作、語言、思想、情感。選文中,作者將貓當成人來寫,“倉皇四顧”“呼呼地倒頭大睡”這兩個語句,生動寫出白貓初來乍到的慌亂和疲憊。描寫貓對食物的態(tài)度時,作者運用了“虎視眈眈”“淺嘗輒止”等詞語,將貓吃飯時的樣子描寫得十分生動。作者把貓當成朋友,可以和它說“體己話”,它能“珍藏秘密不泄露出去”,字里行間流露出作者對貓的喜愛之情。另外,如“回嘴”“作無奈狀”也都是人才有的行為和神態(tài),這里賦予貓以人的情態(tài),將貓可愛的樣子刻畫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