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肖璇
這個城市的天空總是很奇怪,瓦藍瓦藍的時候不覺得舒暢,灰白灰白的時候也不覺得傷感。今天的天氣則是陰沉沉的,黑云翻涌狂風四起,快下雨了。
我和師兄到地下車庫時,女孩和母親已經(jīng)在樓下等候了。這個小區(qū)的安保系統(tǒng)很好,戶主只有刷卡才能坐電梯。今天的案件證人很特殊,是個剛滿十歲的小女孩。
出于對未成年人的保護,女民警和監(jiān)護人都必須在場,因此我才有機會做這入警以來的第一份筆錄。
小小的房子是女孩和母親的住所,低矮的天花板帶來了深深的壓迫感。正是夏秋之際,連著下了幾天雨,房間充斥著濕熱的氣味和剛裝修不久的油漆味。女孩蜷縮在桌旁,我敏銳地感覺到她有話要說。
師兄小心翼翼地向女孩問道:“你知道你爸爸對媽媽做了些什么嗎?”
“我知道。”
“能講給我們聽聽嗎?”師兄說道。我心中不免驚詫,平常大大咧咧、講話聲音十分洪亮的師兄,面對小女孩時竟是這般溫柔。
但女孩好像有顧慮,囁嚅著不愿意開口。
“你放心,哥哥姐姐是警察,是來保護你和媽媽的。你只要把你知道的情況告訴我們,其他的不用擔心。”我和師兄耐心地和小女孩解釋著。她的眼神終于慢慢從懷疑變成了肯定。
“爸爸平常會突然發(fā)脾氣,把碗砸在地上,把桌子掀翻。他會用棍子砸媽媽的背,還會抓她的頭發(fā)。我的數(shù)學考砸了,他還把我的臉打腫了……他限制我和媽媽出門的時間,晚上還不讓我睡覺。爸爸聲音太大了,我還得了中耳炎……”
出乎我的意料,對于她父親做的事,女孩什么都明白,甚至有著超出她年齡的沉著與冷靜。
正是下午兩三點的時候,黑云沉沉地往下壓,灼灼的,將地面蒸騰起熱浪。小女孩在昏暗的房間里控訴著父親的家暴行為。
她的音調沒有很大的波動,但從她握緊的拳頭,我能看出來,她內心的緊張和激動,像是溺在深水中的人突然摸到了浮木。她在向我們求救。她在痛苦的回憶中掙扎著,但她知道,必須說出來。她要以這樣的方式保護她的母親,而我們也會保護她。
“哥哥姐姐,我爸爸會受到懲罰嗎?”
“會的,一定會。相信警察,一定會保護好你們,讓爸爸得到應有的懲罰?!?/p>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女孩終于長松一口氣,跌坐在椅子上。汗水早將她的頭發(fā)打濕。我拿出紙巾遞給女孩,才發(fā)現(xiàn)我的拳頭也一直沒有松開過,指甲嵌在掌心,已留下深深的印記。
“出了事情,孩子不能再待在那個家,我就趕緊帶她搬出來了。我其實一直在避著孩子,可是沒想到她還是什么都知道?!比桃恢背聊徽Z的母親終于說話。她的額頭發(fā)紅,雖然有頭發(fā)擋著,但還是遮不住被毆打的痕跡。
我突然想起她那只有刷卡上電梯才能進入的家門,想起她房子里剛剛裝修不久的油漆味,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同為警察的父親曾經(jīng)跟我說過,警察這個職業(yè),每天面對社會上各種復雜的人和事,在基層派出所工作一年經(jīng)歷的人和事,也許會比在其他崗位干一輩子都要多。我到這時才真切地體會到父親這句話的含義。世事無常,人生百態(tài),我們的職責就是為受害人筑起一道道堅不可摧的銅墻鐵壁,就是撥開遮住他們的陰霾與烏云,讓他們重新見到陽光。
只有風把云吹散了,光才能傾瀉而下。
“小朋友,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也想做警察,像哥哥姐姐一樣,保護我的媽媽?!?/p>
云氣漸漸消散,光與影漸漸明晰,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灑在小女孩的身上,她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我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有意義。
(作者系江蘇省如東縣公安局開發(fā)區(qū)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