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森林, 雷佳豪
1879年,《中國評論》(TheChinaReview)發(fā)表了署名為V. W. X.的《離騷》英文譯文——TheSadnessofSeparation,orLiSao〔1〕。據(jù)霍克斯(David Hawkes,1923—2009)考證,該譯文為《離騷》的首個(gè)英文譯本,其譯者實(shí)為英國漢學(xué)家莊延齡(Edward H. Parker,1849—1926)〔2〕。譯文約2500詞,無相關(guān)背景介紹,亦無注釋,除最后一節(jié)為六行之外,均為四行一節(jié)。
《離騷》全詩運(yùn)用了大量的神話故事和歷史傳說,借以表達(dá)詩人的政治理想和內(nèi)心情感。如何在譯文中將其所蘊(yùn)含的中國神話意象準(zhǔn)確地傳遞給西方讀者是每一位譯者必須面對的難題之一。本文擬分析莊延齡《離騷》英文譯文中神話術(shù)語的翻譯策略及其成敗得失。
魯迅先生云:“昔者初民,見天地萬物,變異不常,其諸現(xiàn)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以上,則自造眾說以解釋之:凡所解釋,今謂之神話?!薄?〕神話是原始先民通過原始思維探索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huì)環(huán)境所講述的故事和傳說〔4〕,究其本質(zhì)而言,神話所反映的是古代先民對自然現(xiàn)象、世界起源及社會(huì)生活的原始理解,雖非對現(xiàn)實(shí)生活的科學(xué)反映,但也表現(xiàn)了人們對自然力的斗爭和對理想的追求,對后世宗教、哲學(xué)、天文、地理、文學(xué)、歷史等均產(chǎn)生深遠(yuǎn)影響。
神話,“大抵以一‘神格’為中樞,又扮演為敘說,而于所敘說之神,之事,又從而信仰敬畏之,于是歌頌其威靈,致美于壇廟,久而愈進(jìn),文物遂繁”〔3〕。神話,根據(jù)其涉及的內(nèi)容,可分為神人、神地、神物三類。所謂神人,包括神和被神化的歷史人物。神話可以轉(zhuǎn)化做歷史,即天上的諸神歷史化而為人間的圣主賢臣,歷史也可因人民世代的口耳相傳而轉(zhuǎn)化為神話,即人間的圣祖賢臣也可能神話化而為天上的諸神〔5〕。所謂神地,即神話中神仙的居所,包括神山、神水與神殿。所謂神物,包括神話中的動(dòng)物與植物?!峨x騷》中的神話共有68個(gè),其中神人40個(gè)、神地16個(gè)、神物12個(gè)(參見表1)。
表1 《離騷》漢語原文中的神話術(shù)語
總體而言,莊延齡《離騷》英譯本中的神話術(shù)語翻譯主要以歸化為主、異化為輔,多用抽象化、改譯、套譯、增譯,輔以音譯、省譯等翻譯方法。具體情況見表2:
表2 莊延齡英譯《離騷》中神話術(shù)語英譯策略統(tǒng)計(jì)(1)莊延齡將“堯舜”合譯為two Grand Monarchs,“重華(舜)”譯為the tomb of Virtue,“湯禹”合譯為T’ang and Yü,“桀紂”合譯為two reckless tyrants,“后辛(紂)”譯為the monster Chou,“夏桀”譯為The tyrant Kieh。為便于統(tǒng)計(jì),合譯則算一個(gè),重復(fù)出現(xiàn)且譯法不一致也單獨(dú)算一個(gè),因此莊譯《離騷》中神話術(shù)語總量為68個(gè)。
所謂抽象化,是指在譯文中將原文的外延擴(kuò)大,內(nèi)涵縮小,使詞義更趨籠統(tǒng)〔6〕。換言之,即在譯文中用上義詞來代替原文中的下義詞。如表2所示,抽象化是莊延齡在處理《離騷》中的神話術(shù)語時(shí)最常用的翻譯方法,涉及神話術(shù)語25個(gè),其中神人15個(gè),占神人總數(shù)的37%;神地8個(gè),占其總數(shù)的50%;神物2個(gè),占其總數(shù)的17%。
例如:
(1)原文:前望舒使先驅(qū)兮,后飛廉使奔屬。
莊譯:The Moongoes forward as my precursor, /the Windsbring up the rear.
“望舒”是為月亮馭車之神。王逸《離騷》注云:“望舒,月御也。月體光明,以喻臣清白也?!薄?〕“飛廉”,風(fēng)伯名,此神原為鳳類神禽,能興風(fēng),漸傳為形兼禽獸特征,故或云神獸。王逸《離騷》注稱:“飛廉,風(fēng)伯也。風(fēng)為號令,以喻君名”,洪興祖補(bǔ)注:“應(yīng)劭曰:‘飛廉,神禽,能致風(fēng)氣?!瘯x灼曰:‘飛廉,鹿身,頭如雀,有角,而蛇尾豹文?!薄?〕莊延齡在此處采取抽象化程度較高的翻譯方法,用“moon”(月)一詞來代替為月亮馭車之神,用“wind”(風(fēng))來代替風(fēng)伯飛廉,雖譯文整齊,簡潔流暢,也易于英文讀者理解,但原文中作為月御者的“望舒”以及作為神禽和風(fēng)伯的“飛廉”神話形象未能在其譯文中得到再現(xiàn)。莊延齡在翻譯諸如“雷師”(the thunder雷)、“九疑(諸神)”(the peaks山頂?shù)娜?、“呂望”(the fisherman漁夫)、“高辛”(others其他人)、“高陽”(ancient Princes古代的君王)、“有娀”(a friend一個(gè)朋友)、“武丁”(high estate有較高的身份、等級)、“三后”(the three Great Kings三位偉大的君主)、“鯀”(a one一個(gè)人)這些神人時(shí),亦采用此方法。
(2)原文:吾令鳳鳥飛騰兮,繼之以日夜。
莊譯:Aloft shootsthe birdas I give the signal, / mounting by day and night.
“鳳鳥”即鳳凰,神鳥名,是傳說中的瑞鳥。洪興祖《離騷》補(bǔ)注云:“此云鳳鳥,以喻賢人之全德者?!薄?〕《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載:“有五采鳥三名:一曰皇鳥,一曰鸞鳥,一曰鳳鳥?!绷礴姘冈?“經(jīng)內(nèi)五采鳥凡數(shù)見,均鳳凰,鸞鳥之屬也”〔9〕;《逸周書》載:“西申以鳳鳥;鳳鳥者,戴仁,抱義,掖信,歸有德?!笨钻擞肿⒃?“其形似雞,蛇首魚尾;戴仁,向仁國;抱義,懷有義;掖信,歸有德之君也?!薄?0〕可見,鳳鳥即鳳凰。莊延齡在此處采用抽象化的翻譯方法,用其上義詞“the bird”(鳥)來代替神鳥“鳳凰”,并未向西方讀者傳達(dá)中國文化中鳳凰神鳥的形象。莊延齡在翻譯“若木”(the magic branch神奇的樹枝)、“白水”(the far western river遠(yuǎn)在西邊的河流)、“洧盤”(a placid lake平靜的湖泊)、“西?!?a station一個(gè)地方)、“閬風(fēng)”(the hills山川)、“不周”(the hill山川)、“崦嵫”(the west hill top西部的山頂)、“昆侖”(Tartar mountains韃靼山脈)、“靈瑣”(portals門,入口)這些神物、神地時(shí),也采用了類似的翻譯方法。
(3)原文:吾令羲和弭節(jié)兮,望崦嵫而勿迫。
莊譯:I beseechthe sprite who the Sun bestraddles, / to tarry a while on the west hill top.
“羲和”在古代神話中經(jīng)歷了從最初的帝俊之妻到駕馭日車之神這樣的演變。珂案《山海經(jīng)·中次二經(jīng)》注稱:“《大荒南經(jīng)》載:‘東南海之外,甘水之間,有羲和之國。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浴日于甘淵。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即此十日。十日,帝俊之子也。’”〔9〕郭璞《山海經(jīng)·大荒南經(jīng)》注云:“羲和蓋天地始生,主日月者也?!薄?〕王逸《離騷》注稱:“羲和,日御也?!焙榕d祖補(bǔ)注稱:“羲和,天地始生,主日月者也。虞世南引《淮南子》注云:‘日乘車,駕以六龍,羲和御之,日至此而薄于虞淵,羲和至此而回?!薄?〕著名漢學(xué)家霍克斯在其《楚辭》英文譯本(TheSongsoftheSouth《南方之歌》)中注釋稱:“在西方神話中,御車者為女性并非男性?!薄?1〕莊延齡將“羲和”形象抽象化,選取“sprite”(鬼怪,小精靈)一詞,并用一個(gè)定語從句對其修飾限定,一定程度上傳達(dá)出羲和這一形象,但是并未向西方讀者傳遞此“sprite”在中國文化中具體所指。如能在sprite后增添“羲和”音譯則更為清楚。莊延齡在翻譯“帝閽”(the man at the gate of Heaven在天門的人)、“桀紂”(two reckless tyrants兩位殘暴的君主)、“堯舜”(two grand monarch兩位偉大的君主)這三位神人時(shí),也采取抽象化的譯法。
對神話術(shù)語的抽象化,用其上義詞代替下義詞,雖可使其譯文簡潔易懂,但會(huì)使得原文中的神話意象在譯文中不同程度地喪失。如能采用其上義詞的同時(shí)與音譯法相結(jié)合,則可在譯文中較好地再現(xiàn)中國神話形象,如“堯舜”譯為Yao and Shun, two grand monarchs(堯舜,兩位偉大的君主)。若需對相關(guān)神話進(jìn)行更為詳細(xì)地介紹,則可通過添加注釋等方式。
所謂改譯,是指在翻譯中適當(dāng)增減某些信息,以適應(yīng)目標(biāo)語的表達(dá)習(xí)慣,方便目標(biāo)語讀者理解。從表2可知,莊延齡英譯《離騷》中采用改譯法的神話術(shù)語共有12個(gè),其中,神人4個(gè),占神人總數(shù)的10%;神地5個(gè),占神地總數(shù)的31%;神物3個(gè),占神物總數(shù)的25%。可見,莊延齡在翻譯神地時(shí),更傾向采取改譯的翻譯方法。例如:
(4)原文:朝發(fā)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
莊譯:In the morning I start fromthe sun’s east cradle, / by the evening I come tothe western gate.
“蒼梧”,舜葬之地。洪興祖《離騷》補(bǔ)注稱:“《禮記》曰:‘舜葬于蒼梧之野?!⒃?‘舜征有苗而死,因葬焉。蒼梧于周,南越之地,今為郡。’如淳曰:‘舜葬九嶷。九嶷在蒼梧馮乘縣,故或曰:舜葬蒼梧也?!薄?〕據(jù)《山海經(jīng)·大荒南經(jīng)》載:“蒼梧之野,舜與叔均之所葬也?!惫弊?“叔均,商均也?!薄?〕“縣圃”,傳說中的神仙居處,位于昆侖山頂。王逸《離騷》注云:“縣圃,神山,在昆侖之上。《淮南子》曰:‘昆侖縣圃,維絕,乃通天。言己朝發(fā)帝舜之居,夕至縣圃之上,受道圣王,而登神明之山?!薄?〕屈原此行從舜靈所在的蒼梧出發(fā),其目的是要由昆侖神山之縣圃登上天庭,謁見天帝〔12〕。在其《離騷》英譯本中,莊延齡采用改譯法,將“蒼梧”譯為太陽所在地(the sun’s east cradle),“縣圃”譯為西方的門(the western gate),雖使譯文變得通俗易懂,但是對于蒼梧為舜之葬所及縣圃的神山形象并未向西方讀者準(zhǔn)確傳遞。
(5)原文:夕歸次于窮石兮,朝濯發(fā)乎洧盤。
莊譯:The evening brings me todistant valleys,/ the morn to a placid lake.
“窮石”,相傳為夏朝時(shí)有窮氏后羿所居。洪興祖《離騷》補(bǔ)注稱:“郭璞注《山海經(jīng)》云:‘弱水出自窮石,窮石今之西郡刪丹,蓋其別流之原?!痘茨献印酚肿⒃?‘窮石,山名,在張掖也?!薄?〕《左傳》襄公四年載:“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遷于窮石?!薄?〕莊延齡根據(jù)字面將“窮石”改譯為“偏遠(yuǎn)的山谷”(distant valleys),雖簡化了譯文,但并未將屈原所引“窮石”之意傳達(dá),喪失了其蘊(yùn)涵的更深層的內(nèi)容。
(6)原文:飲余馬于咸池兮,總余轡乎扶桑。
莊譯:I refresh my horse atthe western limit, / regrasp my rein where the sun doth rise.
“咸池”,神話傳說中日浴之處。王逸《離騷》注云:“咸池,日浴處也”〔7〕?!痘茨献印ぬ煳挠?xùn)》云:“日出于湯谷,浴乎咸池,拂于扶桑,是謂晨明?!薄?〕莊延齡將日浴之處改譯為“西部邊界”(the western limit),并未正確地再現(xiàn)咸池形象,也使得作者所表達(dá)的隱含之意喪失。
此外,莊延齡在翻譯“瓊枝”(some blossoms from Virtue’s tree美德之樹的花朵)、“扶?!?where the sun doth rise太陽升起之地)、“瓊爢”(Truth真理)、“赤水”(Yellow River’s source黃河的源頭)、“重華”(the tomb of Virtue美德的墓碑)、“豐隆”(vast crowds人群)、“澆”(Ts’oo’s son浞的兒子)、“五子”(his brothers five他的五位兄弟)這些神物、神地和神人時(shí),亦采用改譯法。這種翻譯方法融入了譯者過多的主觀性,造成了中國神話形象的丟失甚至誤傳,對于傳播中國文化而言,改譯法并未成功再現(xiàn)原文的神話形象。因此,筆者建議可以添加譯者注釋,闡明原因,同時(shí)將其原本所蘊(yùn)涵的文化意象準(zhǔn)確傳遞給譯文讀者。
所謂套譯法,是指用目的語中的習(xí)慣用語來替換原語〔13〕。具體到神話術(shù)語的翻譯,則是指套用譯入語中的神話形象來翻譯原文中的神話。莊延齡的《離騷》英譯中有多處運(yùn)用基督教文化形象來套譯中國神話形象。從表2統(tǒng)計(jì)可知,莊譯《離騷》中用套譯法翻譯的神話術(shù)語共有12個(gè),其中神人3個(gè),占神人總數(shù)的8%;神地2個(gè),占神地總數(shù)的13%;神物7個(gè),占神物總數(shù)的58%。
例如:
(7)原文:麾蛟龍使梁津兮,詔西皇使涉予。
莊譯:The Sauriansserve as a living ferry, / tothe GodsI commend my course.
“蛟龍”亦稱“交龍”,為神話傳說中龍的一種。洪興祖《離騷》補(bǔ)注稱,《廣雅》曰:“有鱗曰蛟龍,有翼曰應(yīng)龍,有角曰虬龍,無角曰螭龍”〔8〕;王逸《離騷》注稱:“小曰蛟,大曰龍”〔7〕;《說文·蟲部》云:“蛟,龍之屬也。池魚滿三千六百,蛟來為之長,能率魚飛。置笱水中,即蛟去”;段玉裁又注云:“‘龍者,鱗蟲之長;蛟,其屬,無角,則屬而別也。’郭氏《山海經(jīng)》傳曰:‘似蛇,四腳,細(xì)頸,頸有白嬰(癭),大者數(shù)圍,卵生,子如一二斛甕,能吞人?!薄?4〕屈原在此處援引蛟龍,命它架起浮橋,讓西皇幫他涉險(xiǎn)過關(guān),前往昆侖為中心的西方。莊延齡采取套譯的翻譯方法,將“蛟龍”套譯為西方讀者熟悉的蜥蜴類爬行動(dòng)物(Saurians)。此譯文雖符合西方讀者閱讀習(xí)慣,但并未傳遞中國文化中“蛟龍”的形象。此外,莊延齡在翻譯“鳳皇”“鸞皇”“鹥”時(shí),并未區(qū)分,均譯為phoenix(不死鳥,鳳凰),雖均為鳳凰之屬,但是在中國文化中還是有一定的區(qū)別。他還將“玉虬”譯為dragon(龍),“飛龍”譯為flying dragons(會(huì)飛的龍),“八龍”譯為the squirming dragons(扭動(dòng)的龍),也未進(jìn)行區(qū)分,在一定程度上并未將中國文化的豐富性較好地呈現(xiàn)給西方讀者。
“西皇”,謂少昊,神名。洪興祖《離騷》補(bǔ)注稱:“‘少皥以金德王,白精之君,故曰西皇。’《遠(yuǎn)游》注:‘西皇所居,在西海之津?!薄?〕郭璞《山海經(jīng)·西次三經(jīng)》注云:“日西入則反景東照,主司察之?!焙萝残性?“是神,員神,蓋即少昊也?!薄?〕曾為百鳥王之少昊,后降而為“司反景”山神,最后的神職是與蓐收共掌管“西方之極”,因此又為西方之天帝。對于這位先為百鳥王、后為衛(wèi)司反景的山神、最后為與蓐收一同掌管“西方之極”的西皇少昊,莊延齡在翻譯時(shí)采取了套譯法,將其直接譯為西方讀者熟知的“the Gods”(神,上帝),使得其在中國文化中的西皇形象完全喪失。莊延齡在翻譯神人“靈氛”(the prince of Augurs占卜的君主)和“巫咸”(the prince of Wizards男巫)時(shí),也采取了類似的翻譯方法。
(8)原文:溘吾游此春宮兮,折瓊枝以繼佩。
莊譯:Anon I come tothe eastern heaven, / snatching some blossoms from Virtue’s tree.
“春宮”,即太昊伏羲之宮,五天帝之一,司春之神。王逸《離騷》注稱:“春宮,東方青帝舍也?!薄?〕屈原前去是為攀折瓊枝以作佩飾。對于“春宮”,莊延齡采用套譯的方法,選取帶有基督教色彩的“heaven”(天堂)一詞,譯為“東方的天堂”(the eastern heaven),未將春宮為司春之神的宮殿之義向西方讀者準(zhǔn)確再現(xiàn)。在翻譯神地“閶闔”時(shí),莊延齡也采取了類似的翻譯方法,將其譯為“the gate of Heaven”(天堂之門)。
采取套譯法,即盡量尋找西方讀者熟知的術(shù)語來翻譯中國神話,降低了西方讀者的理解難度,卻忽視了中西文化意象的不對等問題。在我們倡導(dǎo)中國文化“走出去”的當(dāng)下,該方法所譯中國神話并未準(zhǔn)確再現(xiàn)中國神話形象。不妨采用加注的方法,更能將中國神話術(shù)語所蘊(yùn)含的文化意象完整地展現(xiàn)給西方讀者。
所謂增譯,是通過在翻譯中增添某些詞、句或段落,更好地表達(dá)原作的思想,或更好地實(shí)現(xiàn)翻譯目的〔13〕。從表2可以看出,莊譯《離騷》中采取增譯法的神話形象共有5個(gè),全部為神人,占神人總數(shù)的12%。莊延齡在英譯時(shí)運(yùn)用增譯法,通過直接在文本中增添個(gè)別詞、同位語或從句,較好地傳遞出原文中的神話形象,采用增譯法翻譯神人術(shù)語時(shí),既可減少譯文閱讀的阻礙,具有較高可讀性,又可準(zhǔn)確再現(xiàn)原文中的神話形象。
例如:
(9)原文:夏桀之常違兮,乃遂焉而逢殃。
莊譯:The tyrant Kiehwas a rank offender, / retribution followed swift.
“夏桀”為夏朝末代君主。王逸注云:“言夏桀上背于天道,下逆于人理,乃遂以逢殃咎,終為殷湯所誅滅。”〔7〕漢劉向《列女傳·夏桀末喜》載:“桀既棄禮義,淫于婦人,求美女,積之于后宮,收倡優(yōu)侏儒狎徒能為奇?zhèn)蛘?聚之于旁。造爛漫之樂,日夜與末喜及宮女飲酒,無有休時(shí)。置末喜于膝上,聽用其言,昏亂失道,驕奢自恣。為酒池可以運(yùn)舟,一鼓而牛飲者三千人,其頭而飲之于酒池,醉而溺死者,末喜笑之,以為樂?!薄?5〕對于夏桀這位驕奢淫逸整日沉湎酒色、放縱奢侈、荒淫無度、窮兵黷武的暴君,莊延齡采取增譯法,在其姓名音譯前,增加“tyrant”(暴君),準(zhǔn)確傳達(dá)了夏桀為暴君的信息。莊延齡譯文中,采用類似的翻譯方法還有“夏康”(Ha Kang-a voluptuous drone一位奢侈逸樂的懶漢、寄生蟲)、“后辛”(the monster Chou殘暴的紂)、女媭(2)對于“女嬃”說法不一。筆者參考的是王逸的《楚辭章句》,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6頁。(Sü, my sister我的姐姐)這三位神人。
(10)原文:說操筑于傅巖兮,武丁用而不疑。
莊譯:RememberYüeh, the poor humble workman, / who was trusted with high estate.
“說”即傅說,武丁相。王逸《離騷》注稱:“‘傅說抱道懷德,而遭遇刑罰,操筑作于傅巖。武丁思想賢者,夢得圣人,以其形象求之,因得傅說,登以為公,道用大興,為殷高宗也?!稌颉吩?‘高宗夢得說,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傅巖,作《說命》是也?!薄?〕洪興祖補(bǔ)注稱:“《史記》云:‘說為胥靡,筑于傅險(xiǎn),見于武丁。武丁曰:是也。遂以傅險(xiǎn)姓之,號曰傅說?!装矅?‘傅氏之巖,在虞、虢之界,通道所經(jīng),有澗水壞道,常使胥靡刑人筑護(hù)此道。說賢而隱,代胥靡筑之,以供食也?!薄?〕對于傅說,莊延齡采取增譯法,在其音譯名后增添“poor humble workman”(可憐而卑下的工匠),使其形象得以準(zhǔn)確再現(xiàn)。
此外,據(jù)表2顯示,在翻譯《離騷》中的神人時(shí),音譯和省譯法也是莊延齡常用的翻譯方法。
莊延齡《離騷》英譯本中采取音譯法的神話術(shù)語共有6個(gè),分別為啟(Ki)、羿(Yi)、浞(Ts’oo)、湯禹(T’ang and Yü)、周文(周)(Wên)、寧戚(Ning),全部為神人,占神人總數(shù)的15%。但是由于中西文化存在著文化空缺現(xiàn)象,神話形象具有濃厚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色,僅靠音譯并不能完整地傳達(dá)其意義及文化內(nèi)涵。
莊譯《離騷》中,將洛水之神宓妃、伏羲氏之臣蹇修、夏后相之子少康、虞氏之二女二姚、湯舜之名臣摯和咎繇、春秋五霸之一齊桓、鮌被囚之地羽山等神話術(shù)語省去未譯。其中神人7個(gè),占神人總數(shù)的18%;神地1個(gè),占其總數(shù)的6%。此種處理方式雖一定程度上減輕了西方讀者的閱讀負(fù)擔(dān),但是造成了中國神話形象的缺失,不利于譯文讀者準(zhǔn)確了解中國文化。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莊延齡在其《離騷》英文譯本中處理神話術(shù)語的翻譯時(shí),采取歸化為主、異化為輔的翻譯策略,其翻譯方法靈活多變,多采用抽象化、改譯法、套譯法、增譯法及音譯、省略等方法。對于神人術(shù)語的翻譯,莊延齡常用抽象化翻譯方法;對于神地術(shù)語的翻譯多用抽象化和改譯法;對于神物術(shù)語,則多用套譯法。其所用增譯法及抽象化方法值得我們在翻譯富含中華文化負(fù)載詞的中國典籍時(shí)參考借鑒。但是,莊延齡譯文中所采用的套譯、改譯、音譯、省略等方法均不同程度地導(dǎo)致原文神話術(shù)語所蘊(yùn)含的文化內(nèi)涵的扭曲或流失,如能在此基礎(chǔ)上輔以注釋,則可以更加準(zhǔn)確地再現(xiàn)原文中的文化內(nèi)涵,使譯文讀者更為全面準(zhǔn)確地了解中國典籍中的文化形象,更好地促進(jìn)中國文化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