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吾
唱票的時候,我看見劉晨芳從樓梯那頭走上來,她的臉像往常一樣從窗戶的下面浮起。她的個兒矮,需要踮起腳尖才能夠得到窗沿,唱票已經(jīng)接近尾聲,黑板上的“正”字像等差數(shù)列一般排滿了。教室里出奇的安靜,被選拔出來的十大惡人默不作聲,等待著劉晨芳走進來審判。一直等到下課鈴聲響起,也沒人走進來。
我往后窗看去,劉晨芳的臉已經(jīng)消失了。窗子黏糊糊的,像是抹了油。
劉晨芳是班主任,新學期在開第二次班會的時候,她就指定了班長和各個委員——班長是個像牛一樣壯實的女同學,看上去家境不錯。一個禮拜后,各科老師也相繼任命了自己學科的課代表,我因為上過三年劍橋少兒英語,一張嘴就以標準的磁帶發(fā)音蒙騙了英語老師,成了英語課代表。語文課代表是一個胖胖的、打扮時髦的女生,而數(shù)學課代表則是一個身材瘦削高大、頭發(fā)枯黃、面色蒼白的男同學。最后還需要一個實際上沒什么用的文體委員,一個留著厚厚斜劉海的女生站起來毛遂自薦。劉晨芳很喜歡這種人。
塵埃落定之后,劉晨芳很快賦予了我們一些權(quán)力,她宣布每科的課代表要在上課的時候,記下不遵守紀律和規(guī)定的學生的名字,在下課的時候交給她,由她作出裁定和懲罰,而班長可以隨時隨地記下任何不守規(guī)矩的學生的名字,在任何時候都可以把這份黑名單遞交給劉晨芳。
剛開始我們都不以為然。我和語文課代表劉媛關(guān)系不錯,主要是因為放學回家我倆同路。劉媛在路上告訴我她交了個男朋友,同班的,叫梁晨。她說梁晨和我們不大一樣,他是學校里混社會的那一撥人,畢業(yè)后我們會參加考試升學,他們可能沒畢業(yè)就會進社會。劉媛和我說完這話的第二天,我仔細盯著梁晨看了一會,他長得不賴,眼睛挺大,我搞不明白他為什么會看上胖胖的劉媛。
班會總是在周五下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召開,因為那個時候大家都著急過周末,沒人有心思上課或者做作業(yè)。那次班會,劉晨芳像往常一樣走進來,說了幾句廢話,然后直勾勾地看了我們一會兒。教室里的氣氛瞬間變得詭異起來,劉晨芳似乎在盯著每一個人,而在座的每個人也同樣盯著劉晨芳。
接著,劉晨芳扭了兩下脖子說道:“從今天開始,以后的每周五班會時間,我們都要舉行一次無記名投票,寫上這周你看到的違反紀律、不守規(guī)矩同學的名字和行為,把紙折起來,各小組組長挨個來收,收起來之后,我會叫一個同學上來唱票,一個在旁邊監(jiān)督,還有一個在黑板上計票。我倒要看看,是誰在這兒天天破壞咱們班級的形象,好好治一治這些害群之馬?,F(xiàn)在就開始?!?/p>
劉晨芳說完,班里頓時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撕紙聲。我在作業(yè)本上撕了兩張,遞給了同桌一張。
她接過紙問我:“你寫誰?”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p>
我們呆呆地盯著白紙看了一會兒,劉晨芳指揮組長收集紙條,我們把白紙折起來交了上去。劉晨芳點了劉媛上去唱票,班長負責記錄票數(shù),一個平常話很多的女生在旁邊監(jiān)督。教室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而微妙。劉媛一念到某個人的名字,他會一瞬間變得不自在起來,身邊的目光就像鼻涕一樣投向他,然后隨著話音再投向下一個人。隨著桌面上紙條的減少,有人漸漸松了一口氣,而有人的背像是釘在了鐵板上,越來越僵了。讀到最后一張的時候,我安定下來,坐直了身子。
劉晨芳按正字的多少開始數(shù),數(shù)到第十個的時候,她說:“這十個人不能走,你們這些害蟲,要留下來接受懲罰?!?/p>
幸免者發(fā)出了陣陣歡呼。
我看了看留下的十個人,都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垂喪著頭,有個男孩子哀怨地抬起頭看了一眼劉晨芳,又重新將頭垂了下去。
回家路上,劉媛對我說:“張璐,你要小心了,寫你的人不少?!?/p>
“操!是誰?”我停下來盯著劉媛。
“我怎么知道?”劉媛甩了一下書包帶子,“我他媽連班里人都認不全呢?!?/p>
“你寫了誰?”劉媛問我。
“我沒寫,我和我同桌都交的是白紙?!?/p>
“你傻啊?”劉媛停下來盯著我,“你不寫別人,別人的票數(shù)就會少,你就會被頂上去,你可別想著下回多好命,還會是我唱票。我告訴你,劉晨芳說了,她每次都會換人的。”
后來回憶起開學的第一個月,很少會有人記起,那個時候“十大惡人”的榜單里還沒有王繼筱的名字,她給人的印象瘦弱、矮小、蒼白,微弱的哭聲像沙礫一樣被淹沒。她低著頭,隱忍地小聲啜泣著,青紫色的,像被冷凍過的豬肺一樣的左手,失去知覺一般輕輕半握著放在桌面上,右手似乎消失在了桌子的下面。盡管她啜泣的聲音那么微小,還是有一些人把目光投了過去,他們關(guān)切地望著她,像真摯的朋友那樣彎下腰詢問,而王繼筱只顧低著頭啜泣。她的同桌,對了,那還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擁有同桌的時間,抬起頭替她解釋:
“她被她弟弟打了,她弟弟想跟她要錢去打游戲,她不給,她弟弟就打她,她是真的沒錢?!?/p>
圍觀的人群發(fā)出了同情的吁聲,有個女生還遞給了她一片創(chuàng)可貼。
“沒事的,你們不用擔心,我會照看她的?!鄙平馊艘獾耐勒f道。
我很難想象后來的王繼筱在回憶起這件事時心情如何,但我可以肯定,大多數(shù)人會很快將這件事遺忘,包括我自己,因為我也惹上了麻煩。
劉晨芳讓我們?nèi)ニ付ǖ臅鴶偵腺I了習題冊,買回來我們一一寫上了名字,收集起來交給了劉晨芳,她說課堂測試時要用。但是收起來以后,點來點去就是差一本,劉晨芳在班里問,到底是誰沒有交,大家都表示自己交過了。劉晨芳很生氣,她覺得我們在故意戲耍她,于是她拿起習題冊一本一本地念上面的名字,念完最后一本,我開始驚慌起來。
劉晨芳盯著我,發(fā)出了一聲咳痰的聲音,喝道:“張璐,站起來,怎么回事?”
我趕忙站起來說:“我交了。”
但這句話聽起來像放屁一樣,我的書不在那里,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明,而且,沒有人會相信,這么多習題冊中,唯獨我的會長腿跑了。
但我還是說:“我交了。”
我的堅持并沒有讓劉晨芳作出任何讓步,她露出了嘲諷的表情,說:“張璐,我不管你玩什么花樣,我可以不追究你今天搞的鬼,明天趕緊把習題冊交過來,要么我給你媽打電話,讓她買了送過來,怎么樣?”
我只好又去書攤上買了一本該死的習題冊。我家一向是專款專用,我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夜晚潛進我爸的房間偷偷從他的錢包里拿了錢。我心想,反正要拿,索性多拿幾張。于是我又從錢包里多抽了幾張。
去給劉晨芳交習題冊的時候,我看見其他人的習題冊堆放在窗臺上。我把新習題冊壓在劉晨芳養(yǎng)的綠蘿上面,一本一本翻起了那堆習題冊。終于,我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的一本——這本習題冊扉頁被撕掉了,陳思思的名字寫在目錄的下方。我很快回憶起了前兩天發(fā)生的事情,班長陳思思讓我?guī)兔г顼垼^了很久她也沒有還錢給我,我只好在她完全遺忘這件事之前喊道:“陳思思,還我早飯錢?!?/p>
她詫異地抬起頭,從抽屜里迅速掏了一把,隔了好幾排座位把幾張零錢扔了過來。我可能已經(jīng)惹到了陳思思,我想她可能會把我寫上她的黑名單,但是那幾天卻風平浪靜,我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
我確信寫著陳思思名字的這本習題冊就是我的,她在給劉晨芳收書的時候,撕掉了寫著我名字的扉頁,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了目錄下方。但是我沒有任何證據(jù)可以證明,陳思思一定會狡辯說是自己不留神撕壞了扉頁而已,所有人只會覺得是我在誣陷班長。于是在憤怒的驅(qū)使下,我在黑名單上寫下了陳思思的名字,交給了劉晨芳。
很長時間后我才意識到,正是我率先打破了班委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既然我們都有將別人的名字寫上黑名單的權(quán)力,那么為了這個圈子的共同利益,都為彼此保留一片空地,我也終于想明白,為什么陳思思不選擇更加簡單的方式報復我。但無論我是否這樣做,也不會改變事情最終的發(fā)展方向。
到了周五無記名投票的時間,劉晨芳果然換了一撥評選組,劉媛和我再也沒有了上次的好運氣。我看著自己名字后面正字的筆畫逐漸增多,唱票的人每讀一次我的名字,我就尿急一次。劉媛更慘,她在短短幾天的時間里丟失了她的戀愛,也和我一樣榮登十大惡人排行榜。
唱票的在讀到劉媛時,大聲道:“劉媛是個……”
她抬起頭看了劉媛一眼,沒讀出下一個詞,但在座的人都是一副心領(lǐng)神會的表情。劉媛趴在桌子上,像個軟體動物一樣,把臉深深地埋在胳膊中間。
劉晨芳對著教室里剩下的人宣布:“現(xiàn)在都收拾東西,去我辦公室?!?/p>
劉晨芳讓我們并排站在屋檐下,她自己進了辦公室,像是把我們遺忘了一樣,拉上了窗簾。但只要我們傳來一句竊竊私語,她就會像一只受驚的駱駝一樣從辦公室里沖出來,精準地踹在發(fā)聲人的膝蓋上。
天漸漸黑了下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焚燒垃圾的味道。我們一直傻站著,幸好這個時間還不算冷,恍惚之間我突然充滿了疑惑,我們?yōu)槭裁磿谶@里屏住呼吸沉默地等待審判?我們犯了多大的罪嗎?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其他人的臉,他們也是屏住呼吸沉默著。
劉晨芳終于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她拿著手電筒在我們的臉上晃了晃,刺眼的光使每個人都瞇住了眼睛。
“知道錯了嗎?”劉晨芳問。
沒人說話。
“知道錯了嗎?”劉晨芳提高了音量。
“知道了……”幾個有氣無力的聲音答道。
“今天我不再追究你們了,你們現(xiàn)在說知道錯了,基本上都不誠懇,下周來,前五個人買臉盆,后五個買掃帚,拿到教室來。你們破壞了班級的規(guī)矩,給咱們班抹黑,就得為班里做點事情彌補?,F(xiàn)在你們都回去吧?!?/p>
回家路上,劉媛向我借錢,我告訴她我也沒有錢,劉媛的臉哭喪了起來。
“看來我要跟我爸攤牌了?!眲㈡乱荒樋蓱z地說。
第一個月的月考成績出來后,劉晨芳對我們非常不滿,她專門用了一節(jié)課的時間罵人。發(fā)泄完了,她猛喝了幾口茶,說:“我不管你們其他科的老師打算怎么處理,現(xiàn)在你們都低下頭看看自己的數(shù)學成績,你們要是還有點良心,周六就都來我家補課,不想學的,影響別人的,可以不來,你們就自己掂量吧?!?/p>
她撐著講桌,整個身子都倚靠在上面,露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同學們,你們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彼陨跃徍土丝跉?,“我只是想幫助大家,外面補習都是幾百上千的,來老師這里補課,每節(jié)課我只象征性收十塊錢而已,我是真心為同學們好,現(xiàn)在你們可能覺得我對你們太過嚴厲,但是再過幾年,你們就能理解老師了?!?/p>
大家沉默著,教室里跟空了一樣。
“好,現(xiàn)在誰覺得自己不需要補課,舉手我看看,我就不再為你們量身定制題目和學習計劃了?!眲⒊糠佳隽搜鲱^。
沒有人舉手。
劉晨芳搓著手上的粉筆灰滿意地說:“既然大家都沒有什么意見,那么周六早晨九點準時到我家集合,也不用做什么準備,到時候我會發(fā)講義給你們?!?/p>
和劉媛去劉晨芳辦公室送掃帚的時候,她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翻轉(zhuǎn),好像我們送來的不是掃帚,而是金條一樣。她說:“你們倆可是我重點培養(yǎng)的對象啊。張璐這次考得不錯,劉媛要加把勁了,不過總體來說,你們都不錯。班里的事你們也多留意,一有什么異常,就立即告訴我。周六的補課你們都會來吧?”
我和劉媛點點頭。
“那就好,”劉晨芳突然放低了聲音,眼睛像狐猴一樣瞪起來,湊近我倆說道,“你們來,我給你們班委都算五塊錢,你們不要告訴其他同學,知道嗎?”
我和劉媛也下意識地放低了聲音:“好的。”
周六早晨,我們住得近的同學約定好了,往劉晨芳家的方向出發(fā)。有些人拿著早餐邊走邊吃,路人看到這群孩子會認為他們是去上學的??斓絼⒊糠技依锏臅r候,我們經(jīng)過了一座橋,橋下是冬日干涸的河道,但河里的臭味并沒有干涸,隨著風一陣陣地冒過來。
突然有人喊:“看,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順著他指的方向,趴在橋邊的欄桿上往下張望。干涸的河灘上堆著一些白花花的東西,因為隔著一段距離,并不能看得很清楚,只是隱隱約約看見一團白色輪廓。
“那是什么?”有人問。
“好像是孩子,小嬰兒,看,在動呢?!?/p>
幾個人把欄桿貼得更緊了,頭像天線一樣伸了出去,向那團白花花的東西探索著。
“是小孩?!庇钟腥撕?。
我也緊貼著冰涼的欄桿探出身子,我不覺得那是小孩,但是也不敢確定。
“別看了,太惡心了,咱們走吧,快要遲到了?!庇袀€女生說。
幾個人陸陸續(xù)續(xù)將自己從欄桿上摘下來,繼續(xù)往劉晨芳家里走。自薦的文體委員曹歡對著河道說:“真希望我媽把我弟也裹個爛床單丟在這里?!?/p>
所有人都哄笑起來,好像河道上那團白乎乎的東西就是文體委員的弟弟。
劉晨芳的家住在六樓,偌大的客廳幾乎沒什么家具,只有一張寬木板釘成的桌子,一看就是為我們量身而做的,桌子邊已經(jīng)坐滿了人,旁邊散落著一些綠色的塑料凳子。
劉晨芳一邊指揮著幾個男生從臟兮兮的角落里拉出一張黑色的木板,一邊對我們說:“你們怎么才來?”
幾個女生向她匯報了在橋上的所見所聞。劉晨芳露出了憐憫的神情,她皺著眉頭,臉上的粉也隨之皺了起來,嘆息道:“嘖嘖,現(xiàn)在的人,你說說,心多狠,真是世風日下啊?!?/p>
她一邊感嘆著,一邊指揮我們坐在綠色的塑料凳上。陳思思在一旁用眼神清點人數(shù),班里的人大部分都來了,門還在一張一合,不斷有一臉訕笑的同學走進來。但我無心觀察這些,我還在想著河道上那一團白花花的東西,它要真是襁褓里的小嬰兒呢?
劉晨芳講課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但沒有多少灌進我們的耳朵里。曹歡把凳子朝我這邊挪了挪,壓低聲音說:“喂,你覺得劉晨芳家里怎么樣?”
“破得要命,臟死了。”我說道。
“嘖,你這就不知道了吧,我告訴你們,房子三層呢,這毛坯房只不過是個倉庫而已,第三層的房子那里面可豪華了呢?!?/p>
“我去,這么牛逼?”劉媛眼睛瞪圓了。
“你們不知道吧?劉晨芳的老公是縣公安局的副局長,她兒子在喀什當兵,說不定這房子就是給他準備的。不過也不一定,他們以后肯定也會在市里買房子的。樓下那一排商鋪,看見沒,也是他們家的?!?/p>
“哇,這么有錢啊?!?/p>
曹歡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好像這房子是她恩賜給劉晨芳的一樣。
“你怎么知道這些的?”我問。
“關(guān)你屁事?!彼藗€白眼。
從劉晨芳家里出來的時候,天氣沒有變得暖和,反而更陰冷了。同學們被分割成了一小撥一小撥,我們還是來的那群人。大家走上橋的時候,不約而同慢下了腳步,往河道上望過去,那團白花花的東西仍舊攤在那里,除了我們,似乎沒人注意。
“我們下去看看吧?!庇腥颂嶙h。
曹歡說:“我不去,惡心死了?!?/p>
有幾個女生也附和:“別去了,回家晚了會挨罵的?!?/p>
幾個男生嘗試著挽留了一番,我們沿著橋頭的小土路走了下去。冬天河灘凍得梆硬,走在上面異常費勁,離白色的東西越來越近,我們終于看清了——那是一頭體型不大的死豬,一陣陣難聞的味道隨風吹過來,死豬身下壓著的白色塑料薄膜的邊角被吹得上下飄動,嘶嘶作響。
“操,原來是頭死豬呀,哪個傻逼剛剛說這是小孩來著?”
“真惡心,你們看見它的眼睛了嗎?我快吐了?!?/p>
死豬冷青色的眼睛向外突出著,上面覆蓋著一層發(fā)黃的黏糊糊的膜,像可怕的盲人一樣正努力看向我們;身上殘余的豬毛奓在皮膚松弛的褶皺之中,嘴巴半張著,露出怪邪的微笑。
天色變得更暗了,呈現(xiàn)出下雪前的灰色征兆。我們終于對死豬失去了興趣,開始沿著來時的方向返回,徐振突然停下了腳步,說:“等一下。”
他在河道邊沿上拔了一些枯草,從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機,點燃扔在了死豬身上??莶菝俺隽艘魂嚌鉄熀螅兂闪艘欢鸦液谏姆勰?。他又蹲下來,試圖用打火機點燃豬的耳朵,但是無論他怎樣用手護著,打出來的火都很快被風吹滅了。
徐振折騰了好一陣,終于不耐煩起來,喊:“傻愣著干什么?幫幫忙啊。”
我們把劉晨芳發(fā)的講義從書包里抖了出來,扔在了死豬身上。徐振蹲下來把講義一一點燃,過了一會兒,火終于燒了起來,我們聞到了一股奇異的從來沒有聞過的味道。徐振揮著手示意我們離開。走上橋的時候,我回過頭看了一眼,一小片火光在干涸板結(jié)的河道上閃動著,一股黑煙彎彎曲曲地飄向天空。
我和曹歡之間的矛盾莫名其妙地激化了。在美術(shù)老師很久沒有露面的時間里,曹歡一直掌管著一周唯一的一節(jié)美術(shù)課的生殺大權(quán)。除了其他老師占課的時間,她隨時根據(jù)自己的喜好安排美術(shù)課的內(nèi)容,有時候是用VCD播放音樂碟片,有時候點人起來唱歌,而在我和曹歡互相看不順眼之后,她的喜好變成了監(jiān)控和威脅。如果我在美術(shù)課上做出了任何不服從她的舉動,她會立即站起來,手指著我:“張璐,要做數(shù)學作業(yè)滾出去做去,要么我就記你的名字了?!?/p>
于是本該作為休息時間的美術(shù)課,成了我每周一次的噩夢,無論如何,曹歡總會做出一些舉動讓我出丑。我也嘗試過在英語課上記下曹歡的名字予以還擊,但這似乎絲毫不能威脅到她。她在短時間內(nèi)有了一些所謂的朋友,準確來說是追隨者。只要她挑起一個話題,這些人就會樂此不疲地起哄配合她。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暗地里向英語老師求助。英語老師待我一直都不錯,她出面和劉晨芳說每周美術(shù)課的時候抽調(diào)我?guī)兔ψ鲋v義,我才得以解脫。
自從我不再在美術(shù)課上出現(xiàn)之后,曹歡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大反轉(zhuǎn)。一到下課時間,她就像一只蜂鳥一樣從座位上飛到我旁邊,親昵地拉住我的胳膊。
“璐璐,英語課文到底怎么搞啊,我總是背不過啊,怎么辦?好怕老師上課喊我起來背啊,你教教我嘛。”
或者在座位上大聲呼喊我的名字,扔過來一些糖果之類的小零食。我不知道把我從她的美術(shù)課驅(qū)逐出去帶給了她什么好處,但她一副全然忘記了曾經(jīng)我們已經(jīng)撕破臉的事實,就算是示好,也是攻擊的態(tài)勢,倘若我不接住她的糖,她很可能會沖過來,把糖硬塞進我的嘴里。
上數(shù)學課之前,劉晨芳宣讀了周六沒有到她家里補課的人名單,讓他們一一站起來陳述未到的理由。點到王繼筱的時候,她始終沉默不語。班里一片寂靜,只有王繼筱斷斷續(xù)續(xù)的啜泣聲。
劉晨芳終于失去了耐心,在一連串的發(fā)問之后,她厭惡地擺了擺手:“行了行了,趕緊坐下,好像誰把你怎么了似的?!?/p>
下課的時候,王繼筱又悶在桌子上啜泣起來,她的同桌解釋,她的學費被她的混蛋弟弟搶走了,所以她才沒辦法去上課,王繼筱始終埋著頭,肩膀不停地聳動著。
劉媛的處境越來越不妙了,連續(xù)幾周的投票她都榜上有名,不僅如此,投她的票上很多都寫著一些帶有侮辱性的話。唱票的若是和劉媛關(guān)系不錯,會略去這些話,關(guān)系一般的會把這些話當眾讀出來,那滋味可想而知。
我問劉媛是不是惹了班里的什么人,劉媛哭喪著臉說:“我怎么知道啊,我都盡量不得罪人了,還要怎么辦嘛?”
王繼筱這次也上了榜。這并不令人驚訝,在這樣的規(guī)則和環(huán)境下,無論是誰都有中標的可能性。但是劉晨芳制定的懲罰機制是輪番交替的,大概分為罰給老師們打掃辦公室、輪值早操、買打掃用具和叫家長這么幾類,不是按順序輪排,而是看劉晨芳當天的心情。
不巧的是,那天劉晨芳指定的懲罰項目是購買粉筆和墩布,但班里所有人都知道,王繼筱但凡身上有點錢,就會被她的弟弟搶走。于是等到上交物品的時候,王繼筱自然是兩手空空。劉晨芳覺得王繼筱這是對班級規(guī)則的挑戰(zhàn),作為懲罰中的懲罰,王繼筱被調(diào)到了最后一排,緊挨著垃圾桶的位置。
有新的成員加入,后幾排的家伙高興得不得了,沒過多久,她就成了他們的取樂對象。曹歡告訴我,王繼筱是個蠢貨,什么游戲都不會玩,去網(wǎng)吧和游戲廳的錢都沒有,甚至講個黃色笑話都不會,死眉杵眼的,幾棒子都打不出一個響屁來。
被調(diào)到后排之后,王繼筱來找過我一次,希望我能夠幫忙帶她去英語老師那里看一下自己的期中試卷。她說話總是帶著鼻音,仿佛下一秒要哭出來的樣子:“我不可能考那么
差,張璐你幫我問問英語老師吧,好歹讓我看看是哪里出了問題……”
按規(guī)定,期中考試的試卷是不能給學生看的,但是出于對王繼筱的同情,我還是去找了英語老師。她告訴我所有的試卷都在劉晨芳那里,因為試卷是外校老師批改的,其他老師沒有查看的權(quán)利。
幫人幫到底。下課的時候,我在教室門口截住了劉晨芳,詢問是否能夠查看期中考試的試卷。
“那怎么可能?”劉晨芳大驚小怪地喊道,“試卷都是從市里發(fā)回來,密封好的,哪能亂看?再說了,你這次考試不是考得挺不錯的嘛?咋了,想拿回去當獎狀裱在墻上?”
“不是,不是我,是王繼筱想看?!北緛砦抑皇窍朐囂絼⒊糠家幌拢凰@么一說,王繼筱求我的事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劉晨芳伸著頭往教室里看了一眼,確認了王繼筱在教室里面,便大聲譏笑道:“就她還有什么好問的啊,早點卷鋪蓋滾蛋好了,還要看試卷,要點臉好不好啊?自己考得怎么樣心里沒數(shù)嗎?”
教室里的眼神齊刷刷地向劉晨芳和我投過來,很快又直射向王繼筱。
曹歡旁敲側(cè)擊地告訴我她快要過生日了。我告訴她我的生日也是這個月,她立刻親熱地抱住了我的胳膊:“我們也太有緣了,是天生的姐妹吧,咱們可以一起過生日啊,我也會給你送禮物的!”
“你想要什么禮物?”我直截了當?shù)卮链┝怂?/p>
“你送什么人家都會喜歡的,我會好好珍惜的?!彼龐舌恋嘏拇蛄艘幌挛业母觳?。
從任何意義上講,我和曹歡都不算朋友,我也沒有送她禮物的必要。但是我察覺到,班里似乎有一種不可言狀的氛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每逢有人過生日,就會把收到的禮物一股腦兒堆放在桌上,雖然大都是筆筒、毛絨玩具或是水晶球之類的便宜貨,但收禮物和送禮物的人都樂此不疲。生日那天,沒有收到禮物的人,則一整天都垂喪著頭,露出沮喪的神色。說白了,所謂的生日禮物也不過是互相交換罷了。
曹歡的生日比我早幾天,也正因如此,我才鬼迷心竅地叫上劉媛陪我去了禮品店。劉媛在路上不解地問我:“你不是挺討厭曹歡的嗎?干嗎還要送禮物給她?”
“是她過來跟我要的?!蔽艺f。
“這人可真夠無恥的?!?/p>
我們走進了逼仄的禮品店,在一堆毛絨玩具、假鉆項鏈和小夜燈之中挑了一件,那是一尊純白陶瓷的小天使擺件,湛藍色的玻璃眼珠,背上還有羽毛做的兩只小翅膀。我慶幸自己沒有那么快花完從我爸口袋里拿的錢,否則實在是買不下來這件對于我來說價格不菲的禮物。店員用印著花紋的紙把它包了起來,還扎上了一條粉紅色的絲帶。
我和劉媛騎著租來的自行車,禮物放在了背包里面。此時正值春夏之交,槐樹葉覆蓋著街道,我們穿過星星點點的陽光碎片,朝著河邊騎了過去。雖然有風,但零碎的陽光已經(jīng)足以讓我們溫暖快活起來。這是開學這么久以來,我最快樂的一天。書包里的小天使在騎行的過程中不時敲擊著我的背,雖然它現(xiàn)在正安然無恙地躺在我的背上,但是很快它就不再屬于我了,我有一點傷感。想象著它那白色的羽毛透過陽光時朦朧的樣子,我突然產(chǎn)生了想要將它據(jù)為己有的念頭。
我們一口氣騎到了河邊,閃動的河水有些刺眼,我和劉媛都不由自主地瞇起了眼。剎那間,我產(chǎn)生了一些迷惑的念頭,以往發(fā)生的事情呈現(xiàn)出一種虛幻的感覺。
“喂,”我大聲喊了一聲劉媛,“你有沒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什么?”她一邊努力地控制著車把,一邊將疑惑的臉轉(zhuǎn)向我。
“我也說不清,你沒有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勁嗎?”
“有嗎?哦,我操,為什么最近無記名投票我總是上榜,我招誰惹誰了?”她又大聲重復了一遍,“我招誰惹誰了?”
突然,我感覺到背上有一個尖尖的東西刺了出來,扎進了我的衣服里。
“不好!”我大叫一聲,慌忙剎住車。
“怎么了?”劉媛也剎住了車子。
我急忙摘下背上的書包,拿出小天使——果然,白色的翅膀有一邊從花紋紙里戳了出來,羽毛被帆布書包蹭成了一團,有幾片羽毛骨也折斷了。
“天哪,這該怎么辦?”劉媛把車子撐在路邊,喊了起來。
“沒事,我回去用剪刀修剪一下,再用梳子梳一梳,應(yīng)該看不出來?!?/p>
“這樣能行嗎?”
“應(yīng)該可以吧?!蔽译m然嘴上這么說,心里卻難受極了。如果修不好的話只好自己留下玩。
“沒事,反正是送給曹歡的,也不用那么講究,意思一下就行了?!眲㈡抡f。
晚上回家后,我放下書包就急急忙忙直奔臥室,把小天使小心翼翼地從書包里拿出來。還好,只是一邊的翅膀被稍微壓折了一點,我用熱熔膠槍把翅膀骨粘了粘,等它干了后,又用溫水理了理羽毛。雖然不能完全恢復成原狀,但看起來還是好了很多。我把它裝進了一個牛皮紙盒子里,重新扎上了絲帶。
曹歡生日那天,她的桌子上堆滿了禮物。我捧著禮物走過去,遞給了她,她只是對著我笑了一下,示意我把禮物放在桌子上。我知趣地放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那個扎著粉紅色絲帶的盒子在一大堆盒子中間,顯得格外單薄,我在心里暗暗想,但愿她不要發(fā)現(xiàn)翅膀上的痕跡。
可是,我生日那天,除了劉媛和同桌,再無任何人送禮物給我。曹歡坐在座位上,背對著我,甚至沒有往我的桌子上看一眼。
“你過去告訴她啊,今天是你的生日?!蓖缿Z恿我。
“她知道?!蔽艺f。
“她當然知道了,她這是在裝傻?!?/p>
“算了,算了。”雖然我心疼那尊小天使,并且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但我知道和曹歡計較沒有任何好處,也不會有任何結(jié)果。
周五無記名投票的時候,劉晨芳破天荒地點了我上去唱票,這早就成為了一項公開的特權(quán)。我對著送來的紙條不斷衡量著,盡量少念出自己和跟我關(guān)系不錯的人的名字,但又不能一次也不念,這樣太過明顯。劉媛的票數(shù)多得嚇人,好像全班大半的人都投了她的票,那些具有侮辱性的話也并未減少。
不幸中的萬幸,王繼筱的票數(shù)漸漸地越來越多。
“王繼筱罵生物老師是老母牛。”
“王繼筱上課時在教室后面跳舞?!?/p>
“王繼筱偷摸班里男生大腿?!?/p>
每念一句,班里就爆發(fā)出一陣哄笑聲,隨之是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劉晨芳也不制止,嘴角甚至露出了隱隱的笑意。在這之前,劉晨芳已經(jīng)把她的座位調(diào)到了最后一排座位的更后面。沒有人注意那守著孤島一般課桌的王繼筱在干什么,班里的氣氛空前地熱烈起來。
那天,劉晨芳回了辦公室后,陳思思把大家攔在了門口,大聲宣布:“下周就是五一大假了,過節(jié)還是高興點好嘛,哈哈哈,我想給大家送禮物,你們想要什么東西,現(xiàn)在就報上來,我記下來,不報的我就隨便送了,到時候可別不喜歡啊?!?/p>
“我要一個銀打火機。”梁晨首先大喊了起來。
“要來點你家的房子嗎?”陳思思帶著嬌嗔的口吻說道。
梁晨嘿嘿嘿地笑了起來,然后大聲喊道:“大家多要點貴的,讓這個家伙放放血?!?/p>
陳思思瞪了他一眼,開始拿著筆記本一排一排地詢問起來。問到我的時候,我趕忙擺手說不用了,見陳思思的臉拉了下來,我只好隨口說道:“我要一尊小天使擺件?!?/p>
陳思思在筆記本上比畫一番,又開始詢問下一個人。她走到教室后面,親熱地大聲問王繼筱:“親愛的,你想要什么???”
王繼筱錯愕地抬起頭,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
陳思思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王繼筱仍舊不知所措地看著她,她終于失去了耐心,不耐煩地說:“你到底要什么?”
“隨便吧。”王繼筱小聲回答。
陳思思在筆記本上記下了幾個字——王繼筱,隨便。
回到家里,我開始翻找可以送給陳思思的東西。我再也沒有閑錢用來買禮物了,可朋友們送給我的禮物我都舍不得送出去。我糾結(jié)了好久,最終選了表姐送給我的一架木質(zhì)音樂盒擺件,雖然它小了點,但是看上去還算體面。我用布紋紙將它包了起來,又從文具店里買了一只抽帶蝴蝶結(jié)裝飾在上面,心想送陳思思禮物的人那么多,她應(yīng)該不會注意到這個小小的音樂盒。
那天,陳思思的課桌上果然擺滿了東西,她的身邊也圍滿了人。我從書包里掏出那個小小的音樂盒,捏了捏,打算等她的桌子擺得更滿的時候再過去。這時,我看到劉媛拎著一個很大的盒子走了過去,她很親熱又小心翼翼地摟住了陳思思的肩膀,一邊把盒子遞了過去。
陳思思接過盒子,當時就拆開了。里面是一套包裝精美的護膚品,是能在電視廣告上看見的。陳思思愣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心安理得的姿態(tài),臉上綻放出了笑容,一把把劉媛按在了旁邊的座位上,熱情地拉住了她的手。劉媛很顯然并不習慣這樣,她的胳膊抽了一下,好像想把手抽出來。
在座位上觀望了許久的曹歡終于按捺不住,拎著禮物走了過去。她手里那個扎著粉紅色絲帶的盒子,看起來很眼熟。曹歡把盒子放在了桌上,一副要驅(qū)趕劉媛的姿態(tài)。陳思思把護膚品套盒放在了一大堆盒子上面,順手拆開了曹歡的盒子,一尊翅膀帶著傷痕的小天使從里面探出頭來,陳思思的臉色瞬間變得灰暗,
“你把我當收破爛的了?”
“不是?!辈軞g辯解著,回過頭來,用怨毒的眼神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可能是包裝的時候磕壞了吧?!?/p>
她不停地辯解著,但陳思思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曹歡悻悻地撥弄了一下頭發(fā),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王繼筱慢吞吞地從后排移了過來,把一個小盒子交給了陳思思。打開后,周圍的人隨即發(fā)出了驚呼,一下子圍了上去。那是一對粉色的海豚形狀的水晶耳墜。陳思思拎起耳墜上的吊牌,發(fā)出了“嘖嘖”的聲音,旋即朝眾人宣布:“從今往后,王繼筱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允許任何人再欺負她!”
王繼筱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放學回家的時候,劉媛問我:“王繼筱的錢不是經(jīng)常被弟弟搶走嗎?怎么能買得起那么貴的東西?”
“不知道?!蔽艺f。
“不會是偷的吧?”劉媛說。
“這話可別亂說啊,人家夠可憐了?!蔽艺f。
我從書包里掏出了那尊折翅小天使,拿給劉媛看。
“怎么回事?”她叫道,“你沒送給曹歡嗎?”
我把小天使怎么到了陳思思手里的經(jīng)過講了一遍;又告訴她,在我送陳思思東西的時候,她突然記起我似乎想要一個小天使擺件,就把那個她憎惡無比的破爛恩賜給了我——兜轉(zhuǎn)了一圈,它又重新回到了我的手上。
“是你和它有緣分。”劉媛說道。
期末考試后,劉晨芳把我叫到了辦公室,一口咬定我成績下滑是因為和外班的男同學談戀愛,并警告我盡早結(jié)束關(guān)系,不然就把這件事捅到我父母那里。我不知道是誰把這件事情告訴她的,這讓我十分惱火。
劉晨芳在一番警告后,把一疊假期作業(yè)遞給我,讓我抱進班里分發(fā),并說她要在最后一節(jié)班會上,宣讀假期的注意事項和去她家里補課的時間。
走上樓梯,我透過窗戶往教室里看去,里面的無記名投票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我把假期作業(yè)放在講桌上的時候,大家只是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正在整理紙條的劉媛走到我旁邊,不容遲疑地說:“快把你的票給我?!?/p>
我不耐煩地寫下幾個人名,遞給她。她突然靠近我,對我擠了擠眼。我看了一眼黑板,王繼筱仍舊占領(lǐng)著頭號大位。大家默不作聲地在教室里等待著,沒有人交頭接耳,我把假期作業(yè)抱下來,一本一本地分發(fā)給大家。剛剛分發(fā)完,陳思思就站到了講臺上,一一讀出了前十名的名字。
“你們先站到講臺上來,等老師來了再處理?!?/p>
幾個人低垂著頭,慢吞吞地站到了講臺上。王繼筱垂著頭縮在角落里。突然她猛地抬起頭,眼睛里蓄滿了淚水,發(fā)瘋一般對著所有人大喊道:“我不信!為什么每次都是我?我不信,我到底做錯了什么?我不信這么多人都投了我,我要求重新唱票!”
她的嘴唇因為憤怒和恐懼脹得發(fā)紫。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教室里瞬間安靜了下來。
“我要求重新唱票!”王繼筱又喊了一遍。
“重新唱票?你也配提出這種要求?你以為你是誰???你怎么不反省自己的問題呢?”陳思思拿著紙條,對著王繼筱喊道。
王繼筱靠著暖氣管,淚水在臉上沖出了一道一道骯臟的印痕,她憎恨地看著陳思思:“你不是說我是你的朋友嗎?你不是說收了我的禮物,會幫我的嗎?”
陳思思驚愕地看著王繼筱,半晌才說:
“有病吧你,我什么時候說過?”
突然,有種神秘的力量驅(qū)使著我,我迅速上前,從陳思思手里一把搶過紙條,幾下就把紙條撕成了碎片,撒向空中;隨后,又抓起黑板擦,幾下就擦去了黑板上所有的名字。我對著全班同學說:“沒有必要再唱票了,沒有結(jié)果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這世界上沒有好人,也沒有惡人,我們只是正常的人,我們要有正常人的權(quán)利和尊嚴!”
陳思思怪異地看著我,終于點了點頭。
所有人都看著我,點了點頭。
下課鈴響了,大家開始簇擁著往門外走去。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了,王繼筱還坐在那里,淚水在她的下巴上凝聚成了一滴灰色的液滴。
就在這時,劉晨芳在窗外喚我的名字,我才意識到剛剛的一幕很有可能已經(jīng)被她看到了,她或許就要責罰我了。我忐忑不安地跟著劉晨芳走進她的辦公室,準備著接受她訓斥,但她只是坐在椅子上,微笑地看著我,有一瞬間我甚至覺得她如此和藹可親。
劉晨芳看著我,微笑著說道:“張璐,我決定下學期換你做班長,怎么樣?”
她的眼睛里似乎閃著光。
我感覺到我的靈魂離地,向上飛升,不斷融化,直至消失在空中。我背包里還裝著一封班委辭職書,而在今早上學前,母親也提到了轉(zhuǎn)校的可能性。但這些都在劉晨芳灼熱的目光中燃燒殆盡,化作粉塵。
劉晨芳盯著我,再次問道:“怎么樣張璐?”
“我愿意。”我立刻回答道,我不能讓她等待太久。
責任編輯 申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