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柳宗元
北之晉,西適豳,東極吳,南至楚越之交,其間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數(shù),永最善。環(huán)永之治百里,北至于浯溪,西至于湘之源,南至于瀧泉,東至于黃溪東屯,其間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數(shù),黃溪最善。
黃溪距州治七十里,由東屯南行六百步,至黃神祠。祠之上,兩山墻立,如丹碧之華葉駢植,與山升降。其缺者為崖峭巖窟,水之中,皆小石平布。黃神之上,揭水①八十步,至初潭,最奇麗,殆不可狀。其略若剖大甕,側(cè)立千尺,溪水積焉。黛蓄膏渟,來若白虹,沉沉無聲,有魚數(shù)百尾,方來會石下。南去又行百步,至第二潭。石皆巍然,臨峻流,若頦頷龂齶。其下大石雜列,可坐飲食。有鳥赤首烏翼,大如鵠,方東向立。自是又南數(shù)里,地皆一狀,樹益壯,石益瘦,水鳴皆鏗然。又南一里,至大冥之川,山舒水緩,有土田。始黃神為人時,居其地。
傳者曰:“黃神王姓,莽②之世也。莽既死,神更號黃氏,逃來,擇其深峭者潛焉?!笔济L曰:“余,黃、虞之后也?!惫侍柶渑稽S皇室主。黃與王聲相邇,而又有本,其所以傳言者益驗。神既居是,民咸安焉,以為有道,死乃俎豆之,為立祠。后稍徙近乎民,今祠在山陰溪水上。元和八年五月十六日,既歸為記,以啟后之好游者。
(選自《古文鑒賞辭典》,陳振鵬、章培恒主編,上海辭書出版社2014年版)
【注釋】
①揭水:撩起衣服,涉水而行。
②莽:王莽,新朝建立者。
—— 鑒賞空間 ——
《游黃溪記》先交代描寫對象的地理位置、環(huán)境概貌,然后以游蹤為序,由近及遠,視角轉(zhuǎn)換,由眼前之水、水中石、水中魚,寫至數(shù)里外的山水情狀。這是和《小石潭記》相同的。不同之處在于:《小石潭記》緊扣“樂”字,寫“行”“見”“望”“坐”之際遇觀感,情景交融而偏重于抒情。除因“似與游者相樂”而對潭中魚重點描畫之外,其余皆簡筆勾勒,惜墨如金。而《游黃溪記》緊扣“最善”,重點描寫了“山”“石”“潭”“魚”“鳥”等景物狀貌,可謂精雕細琢,不吝文字?!傲ⅰ薄爸病睂懶?,“升”“降”寫勢,“巍然”“峻流”寫神,“沉沉”“鏗然”寫聲,“益壯”“益瘦”形神兼具,再加“丹”“碧”“黛”“膏”“白”“赤”“烏”等顏色渲染,勾連層遞、紆行縵回之間,更有高低仰俯、動靜深淺之照應(yīng)。所以說,《游黃溪記》不僅所記之景“奇麗”,作者描寫之法也甚奇麗。韓愈評柳宗元“為詞章,泛濫停蓄,為深博無涯渙”。劉熙載 《藝概·文概》言“柳州記山水、狀人物、論文章,無不形容盡致”。此篇可為佐證。
—— 讀有所思 ——
與《小石潭記》相比,《游黃溪記》在修辭手法的運用上有什么顯著特點?請舉例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