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
青青的嫩豌豆能奔跑嗎?能,它跑起來可快了,就像那些赤足在田野上奔跑的孩子。
在我看來,豌豆是鄉(xiāng)村田野上最秀美的植物。春天,是許多莊稼生長的大好時節(jié),蠶豆、玉米、麥子、油菜,開花的開花,拔節(jié)的拔節(jié),莊稼地里一派喧嘩,就好像放學(xué)時的孩子們。在我老家,有一片草灘,灘外是河流,灘內(nèi)則是一片開闊的田野,因為年年要發(fā)大水,所以田野不能耕種,就荒著,也有人隨手撒一些麥種,如果哪年運氣好水不大,麥子就會豐收。那些麥子也沒人管,靠天收—誰知道今年水大不大呢,花上力氣不值,到頭來還是讓水淹了。所以各種雜草比賽似的瘋長一氣,長成一片草灘。
那片草灘是鳥雀的天堂、牛羊的天堂,也是我們這些孩子的天堂。春天到來的時候,水還沒漲起來,我們就在草灘上尋找豌豆。這里的豌豆長得特別好,并沒有誰當真種它,只是夾在麥種里不小心播下去。春天里,幾場雨一下,豌豆藤就開始長起來。它長得可真快啊,不像長,倒像跑一樣,像小毛頭孩子在麥地里舉著白蝴蝶一樣的小花一路跑,跑瘋啦,昨天還在麥地中央,一個晚上它就跑到牛背坡那塊了。牽著藤一路奔跑的途中,它要攀上麥子,在麥稈上長葉開花,然后把它的青青豆莢掛在麥稈上搖晃,像搖晃著一串小鈴鐺。成熟的豌豆莢不就是一只只小鈴鐺嗎?和豌豆一起長著的,還有蠶豆。蠶豆要少一些,它蠢頭呆腦的,好像怎么也長不過機靈活潑的豌豆,它跑不動,就待在原地。其實蠶豆開起花來也蠻好看的,像小女孩鬼精靈的大眼睛,不過我們并不喜歡它,一來是蠶豆沒有豌豆好看,豌豆像碧玉、像珍珠,蠶豆肥頭胖腦的要多丑有多丑,二來它也沒有豌豆好吃,有點腥,哪里像豌豆那么甜,最嫩的豌豆吃到嘴里像露水。
其實豌豆青嫩的時間很短很短,只有幾天,幾天后它就變黃了,黃了就老了,藤蔓再也跑不動了,這時候我們就要趕緊把它摘下來,帶回家。母親會用線把它們穿起來放進粥鍋里,粥煮好了,一串青豌豆也熟了,這時候你把豌豆剝開來,彌漫的香氣直往你鼻孔里鉆,同時彌漫的還有草灘上的陽光、微微的南風和潮濕的水汽。
吃完青豌豆以后,草灘對我們再沒有吸引力,我們就等待第二年春天,等待著豌豆藤又在麥地里開始奔跑的那一天,誰第一個發(fā)現(xiàn)它,總會大喊一聲:豌豆又開始跑藤啦!—可不,它就是在跑,沿著一根藤跑得馬不停蹄,那些左一朵右一朵的小白花該是它們歪歪扭扭的小腳印吧?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們那些在草灘上奔跑的孩子不也就像是青豌豆嗎?很多孩子一直沒有跑出故鄉(xiāng)那片草灘,只有我跑得最遠,一直跑到上海灘來了,不過我跑得再遠,根還在故鄉(xiāng),藤蔓把我和故鄉(xiāng)永遠牽連在一起。
〔選自《青年文摘(綠版)》2003年第9期,略有改動〕
這是一篇優(yōu)美的散文。文章結(jié)構(gòu)巧妙,思路清晰:通過設(shè)問開頭,一方面回應(yīng)讀者看到標題后產(chǎn)生的好奇或疑惑,一方面引出對草灘、田野的描寫;接著,描寫草灘上的豌豆等植物,介紹豌豆的特點等;最后,將“我們”比作青豌豆,既呼應(yīng)開頭,也點明主旨。文章一個顯著特點是使用了多種修辭手法,有設(shè)問、比喻、擬人、反問,使用得最多的是比喻和擬人。如開頭的“它跑起來可快了,就像那些赤足在田野上奔跑的孩子”,同時使用了擬人和比喻兩種修辭手法,形象地寫出了豌豆生長速度之快。修辭手法的大量使用使文章的語言非常生動。而且,文章字里行間飽含深情,表達了對家鄉(xiāng)的思念和熱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