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暉 萬瑩
2012年震驚世界的德里少年輪奸案發(fā)生后,印度社會治理中存在的嚴重安全危機備受世界關注,尤其是其青少年強奸、入室盜竊等犯罪行為引發(fā)國際社會強烈關注。為應對這一國際信任危機和社會問題,同時激發(fā)青年一代的人口紅利,印度政府采取了多項措施進行治理防范,通過各種途徑提升年輕人口素質。其中學生警察學員計劃(Student Police Cadet,簡稱“SPC計劃”)便是推行較廣并取得了一定成效的少年警校措施。SPC計劃通過授課、社會實踐等形式,教授學生紀律法規(guī)、社會規(guī)則及公民規(guī)范,在提升青少年體質和技能的同時,增強其防暴制暴的社會責任感,搭建了警察部門與社區(qū)青少年溝通的重要橋梁。該項目從剛開始的個別邦試點先行,到2018年正式在印度全國大規(guī)模實踐和推廣,直至現(xiàn)在仍在持續(xù),算得上是印度推動社會治理和發(fā)展舉措中實施較為長久的一項“大手筆”。
一、印度青少年犯罪現(xiàn)狀
青少年犯罪在印度是一個嚴峻的社會問題。2021年印度國家犯罪統(tǒng)計局(NCRB)最新報告顯示,在登記在案的刑法犯罪事件中,青少年犯罪事件高達32654起,占犯罪案件總數(shù)的10%,比2020年增加逾9.6%。在這些青少年所涉罪名中,數(shù)量最多的是故意傷害罪,共計12003起,占青少年犯罪案件的近一半。其中,身體傷害、殺人未遂、強奸、侵犯婦女、謀殺、綁架兒童在青少年所犯罪行中依次排前六位,占全部故意傷害類別的68.6%。其次是財產(chǎn)侵犯罪,其中排在前三位的罪行依次為偷盜、入室盜竊和搶劫,占財產(chǎn)侵犯罪行類別的95.8%,僅偷盜罪就占到此類罪行的64.3%。除此以外,印度青少年恐嚇、違反交規(guī)、侵犯知識產(chǎn)權、售賣假冒偽劣產(chǎn)品、冒充他人作弊、借助惡作劇實施犯罪、縱火、傳播謠言、與選舉有關犯罪等犯罪行為也層出不窮。而實際上,這些登記在案的犯罪事件僅為官方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實際情況更為嚴重。近年來印度青少年犯罪呈現(xiàn)出主體低齡化、手段暴力化、行為極端化、方式智能化、形式團伙化等特點,嚴重影響了印度的社會治安。
(一)犯罪主體低齡化
印度近幾年發(fā)生的青少年犯罪案件呈現(xiàn)出明顯的低齡化特征。比如2022年7月在伊杜基發(fā)生的“綁架強奸老年婦女事件”中,涉事犯罪人員年僅14歲;2023年2月發(fā)生在希夫普里中央邦地區(qū)的“強奸并謀殺6歲女孩案”中,涉案男孩也才剛年滿14歲。相較于16歲以上人群的違法犯罪行為,低齡青少年犯罪造成的社會負面影響更為劇烈,案件惡劣程度和作案年齡之小更讓人不寒而栗。印度基礎教育和學齡前教育資源分配長期不足,教育發(fā)展水平相對落后,公立學校師資匱乏。而低年齡的青少年正處于人生成長的關鍵時期,由于教育缺位、引導不當,加之他們辨別能力和自我控制能力有限,往往更容易受到外界因素和環(huán)境的影響,走上歧路,發(fā)生犯罪行為。
(二)犯罪手段暴力化
在印度眾多青少年犯罪的案例中,多表現(xiàn)為故意殺人、故意傷害、縱火搶劫、聚眾斗毆等,其犯罪手段的殘忍和無情駭人聽聞。2022年11月,齋浦爾一名16歲的男孩為報復其親叔叔,對其掌摑并最終將其殺害。2023年1月,阿姆巴德市接連兩天內發(fā)生惡性青少年暴力事件:一起為兩名少年因與受害人發(fā)生爭執(zhí),用石頭猛砸其臉部并導致其死亡;另一起則是三名少年因心煩意亂而使用鋒利器物將無辜受害人的眼睛刺傷。更令人擔憂的是,屢屢發(fā)生的青少年強奸女性案。2023年2月,希夫普里中央邦一名14歲青少年,在強奸女童之后,擔心受害人向父母和鄰居透露自己罪行,挖走了被害女孩的肝臟并將其勒死,其手段殘忍令人發(fā)指。
(三)犯罪行為極端化
心智未成熟的青少年受到外界刺激時,極容易失控從而極端化行事。在印度,青少年極端化犯罪多表現(xiàn)為借助互聯(lián)網(wǎng)來鼓吹暴力、煽動仇恨。其中,最極端也最令人痛心的行為當屬自殺。在印度,青少年自殺型犯罪頻繁發(fā)生。據(jù)印度國家犯罪記錄局(NCRB)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從2017年到2019年,全印度有超過2.4萬名青少年自殺,且自殺人數(shù)每年呈正增長。青少年由于生理心理的急劇變化,當受到哪怕是很小的刺激或者挫折時,他們便情緒激動,一旦缺乏引導,很容易出現(xiàn)難以控制行為,導致極端行事,大大增加了違法犯罪行為的發(fā)生概率。在印度,約50%的青少年自殺僅僅是因為一次考試沒通過。此外,戀愛受挫、被體罰、酗酒、意外懷孕、貧窮和追星也是導致印度青少年自殺的重要原因。
(四)犯罪方式智能化
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應用的普及,印度青少年犯罪呈現(xiàn)出智能化趨勢。由于大多數(shù)青少年容易對網(wǎng)絡產(chǎn)生迷戀,他們中的一部分便通過網(wǎng)絡通信等方式,購買竊聽設備、用于詐騙的短信群發(fā)器等工具進行詐騙,有的甚至通過學習網(wǎng)絡黑客技術,進行高科技犯罪。2022年11月,在瓦多達拉發(fā)生的一起青少年網(wǎng)絡詐騙勒索女性犯罪案件中,犯罪嫌疑人阿卡什·索尼使用多個網(wǎng)絡賬戶和26個電子郵件賬號,冒充女性給受害人發(fā)送裸照并引誘對方照做,一旦獲取受害人裸照后,便威脅受害人并向其索要錢財。2019年4月,在普納發(fā)生了一起14歲少年利用互聯(lián)網(wǎng)非法倒賣摩托車案。犯罪嫌疑人通過模仿社交軟件上的作案手段,創(chuàng)建虛假的社交網(wǎng)絡平臺及電子郵件ID,并將偷竊來的高級摩托車照片分享到平臺上進行售賣,要求買家按電子商務網(wǎng)站上的金額進行支付,隨后將買家騙至偏僻地方“試騎”,然后卷款逃走甚至傷害賣家。諸如此類青少年利用網(wǎng)絡進行詐騙的犯罪層出不窮,不僅在青少年同齡群體中起到極為惡劣的示范效應,而且引起了嚴重的社會恐慌。
(五)犯罪形式團伙化
在印度,地區(qū)相近、年齡相仿的問題青少年無所事事,往往自發(fā)聚集在一起,當有人實施犯罪行為時,其他人出于追求刺激、冒險甚至想取得同伴認可等原因,往往選擇盲目跟隨并團伙作案。2022年7月所報道的普拉亞格拉杰學生團體投擲炸彈事件,一群學生為爭奪地盤投擲炸彈,以顯示其在所在地區(qū)“至高無上” 的地位和權力。這些學生通過在線視頻和社交媒體學習炸彈制作,短短三個月之內至少發(fā)生了六起在不同學校周邊區(qū)域投擲炸彈的案件。一些青少年更是膽大妄為,渴望加入黑社會組織。2023年2月,德里6名15歲~17歲的少年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刺傷一名男子,他們明知這屬于違法行為,卻想通過該事件來獲取黑幫組織的關注,達到加入黑幫的目的。這類自發(fā)的青少年犯罪團伙規(guī)模大小不一,少則三五人,多則高達數(shù)十人,對印度社會安全造成了極大的危害。
二、印度的學生警察學員計劃的實踐
為解決青少年犯罪猖獗這一“大問題”,SPC計劃最早于2010年在印度的喀拉拉邦啟動。該項目選取年輕的社區(qū)警察和助理警察擔任教師,通過舉辦各種冬令營、演練訓練、自衛(wèi)訓練等室內外課程和相關活動,培養(yǎng)學生樹立價值觀和道德規(guī)范,達到預防青少年犯罪、培養(yǎng)學生成為社會中負責任和有能力公民的目的。
受喀拉拉邦計劃的啟發(fā),2014年,班加羅爾政府撥款180萬盧比,選取了25所設有游樂場等相關設施的公立學校進行校園內SPC培訓,制定專門的室內、室外培訓教學大綱,警察、教師和教育部門官員以及1100余名學生(每所學校選拔44名)參與其中。同年,拉賈斯坦邦和古吉拉特邦也實施了SPC計劃。
2015年,古爾岡也啟動了SPC計劃,在每所學校配備一名社區(qū)警察(CPO)和一名助理社區(qū)警察(ACPO)作為協(xié)調員。項目內容進一步豐富,包括戶外體能訓練、室內授課、實地考察、社會實踐、露營等五個部分,共計276名學生參與。2016年,古爾岡又推出了SPC計劃專門教科書,圍繞印度內政部規(guī)定的8個主要議題和43個子議題進行教授。教科書內容涉及政府計劃信息、領導力和個性發(fā)展、印度社會價值體系、有效的溝通技巧、健康和衛(wèi)生、交通規(guī)則、少年司法等內容。學生每周接受三次培訓,每次時長2~3小時。教師通過測驗、演練培訓等互動方式,向學生講解更多的紀律、社會價值觀和社區(qū)生活技能,達到預防犯罪、培養(yǎng)印度新公民的目的。該培訓得到了該邦家長和老師的一致好評,來自50所學校(包括30所公立學校和20所私立學校)約2200名學生加入培訓,另有68所學校計劃引入培訓內容。
在SPC計劃實施近六年后,印度國家計劃委員會于2016年對該項目進行了評估。具體包括考察項目的活動性質和范圍、影響力度、可持續(xù)性、行政及財務機制、培訓以及激勵等六大方面,并對一萬多名民眾進行了采訪。評估結論顯示,該項目已成為預防13歲~15歲青少年犯罪、塑造有責任有能力公民的成功舉措,建議將該項目擴展到更多學校。在評估的基礎上,國家計劃委員會進一步提出了額外資源動員計劃,鼓勵更多地方自治機構每年從預算基金中為管轄范圍內的SPC計劃撥款10萬盧比。這一計劃由國家聯(lián)邦層面出臺,大大推動了SPC計劃在印度的發(fā)展。
2017年,北阿坎德邦開始官方實施為期兩年的SPC計劃試點。試點選擇了臺拉登三所學校的132名學生進行培訓,要求每年開展60小時的戶外活動、40小時的室內課程以及為期一周的集中訓練營,重在培養(yǎng)青少年抵制藥物濫用、越軌行為和暴力等消極傾向。同年,古吉拉特邦、卡納塔克邦、哈里亞納邦、扣拉賈斯坦邦也相繼實施了預防青少年犯罪的SPC計劃。
2018年7月21日,SPC計劃在印度全國正式啟動,由前聯(lián)邦內政部長施里拉杰納特·辛格公開宣布實施,印度各州約6000名學員參加了啟動計劃。截至目前,共有11000多所學校開展該項目,718638 名學員參加了培訓。其中,馬哈拉施特拉邦的650所學校和果阿的24所公立學校由政府全部投資實施。果阿教育部門每年向所轄地區(qū)學校撥款50000盧比,其中包括16000盧比的教具費用、24000盧比的戶外活動費用、5000盧比的培訓費用和5000盧比的應急費用。2019年,布巴內斯瓦爾在40所學校啟動了SPC計劃,其中的33所學校由州政府直接管理。參與培訓的學生們不僅學習交通規(guī)則、犯罪偵查等課程,而且要實踐操練如何應對街頭犯罪、網(wǎng)絡欺詐、交通犯罪及自我保護技能,同時還定期到警察局和相關場所進行現(xiàn)場演習和鍛煉。項目授課教師也需要定期接受相應培訓,并與警察局組建相應的伙伴小組。
截至2022年1月1日,印度參與SPC計劃的學校共計12050所,有53萬名學生受到了相關培訓。其中北方邦、喀拉拉邦、泰米爾納德邦、比哈爾邦、拉賈斯坦邦、馬哈拉施特拉邦培訓規(guī)模依次排全國前六位。2023年,北方邦75個地區(qū)、2513所學校、共計12.9萬名學生全部參與了SPC計劃。
三、學生警察學員計劃的成效與困境
經(jīng)過十多年的發(fā)展和實踐,SPC計劃逐漸形成了室內、室外相結合,教師、政府人員與志愿警察協(xié)同授課的模式,在預防青少年犯罪上漸趨成熟。就活動范圍而言,該計劃在全國的大規(guī)模開展影響了超過50萬名印度青少年;在教學人員構成上,包括學校教師、政府人員和志愿警察。其中,教師扮演著校級社區(qū)警察的角色,他們在接受警察的培訓后,將所學教給學生;政府人員主要組織學生參觀各個政府部門,讓學生了解各部門社會治理功能;警方則定期與學生進行互動,不僅對青少年犯罪起到一定的預防作用,也有效建立了警察與在校學生的緊密聯(lián)系。 在培訓參與及內容上,學生在報名參加該計劃后,可獲得對應的制服、帽子、皮帶和鞋子。沉浸式參與警察局及重要場所培訓,對于青少年而言具有相當?shù)奈Α=處熢诖_保學習趣味性的基礎上,側重于學生的品格建設,傳授有關社區(qū)警務、道德和價值觀的課程,同時邀請相關專家講解青少年權利知識,樹立遵守法律的意識。警方則給學生進行災害管理、犯罪控制、公民保護等方面的培訓,學生有機會和森林保護、運輸和稅務等執(zhí)法機構合作,不僅有利于提高學生解決問題的能力,而且在維護法律秩序、促進道路安全以及預防犯罪上也起到了一定成效。
(一)降低犯罪概率,改善犯罪狀況
《印度時報》報道表明,與未參加SPC計劃的青少年相比,參加該項計劃的青少年更加遵守法律紀律、提升公民意識,并能更自覺地抵制各類社會不公、社會罪惡等現(xiàn)象。據(jù)國家犯罪記錄局統(tǒng)計,2020年青少年違反刑法的犯罪事件為29768起,相較于前一年的32269起犯罪,犯罪率下降了7%,大大改善了整個印度的犯罪情況。
(二)拉近警民關系,儲備警力資源
警民沖突一直是印度亟須解決的問題。民眾長期以來受到警察的暴力執(zhí)法,心中憤懣積壓已久,在2021年北方邦警察毆打抗議者事件發(fā)生后,更是群情激憤,加劇了警民間的沖突。SPC計劃在社區(qū)與警察間提供了一個交流平臺。通過這一平臺,民眾能更深入地了解警察工作,警察也能夠實時了解民眾的真實需求,有利于減少沖突,加深雙方理解。同時,參與過SPC計劃的青少年通過與警員進行多次交流,深入了解了警察工作。這有效減輕了印度警員的培養(yǎng)成本,為印度儲備了相關警力資源。
(三)營造和諧氛圍,創(chuàng)造社會價值
SPC計劃通過各項課程與實踐,幫助青少年探索和發(fā)展其興趣,釋放青春期活力,并塑造耐心、寬容、同理心、尊重老年人等美德。青少年接受相關教育后,開展反哺行為,為社會創(chuàng)造更多價值。在2019年各地區(qū)警察學員組織的洪災救援物資募捐活動中,學生警察學員們第一時間發(fā)起物資募捐,并在三天內成功募集到15車救災物資。在后續(xù)救援中,陸續(xù)有26所學校共計2288名學員積極參與疏散救援工作。在新冠疫情期間,面對供不應求的輸血需求,喀拉拉邦學生警察學員發(fā)起獻血計劃,在兩個月的時間里,超過150名學生志愿者積極獻血,保障了基本醫(yī)療需求,大大緩解了公眾對疫情的擔憂。此外,還有安那庫林學生警察學員推出“誠實商店”、閱讀周活動、給阿拉普扎年邁婦女翻新20年危房等公益活動。這一系列的舉動給印度社會創(chuàng)造了巨大的社會價值,贏得了整個民眾的認可。
盡管SPC計劃在預防青少年犯罪的實踐中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其在具體實施過程中也面臨著嚴重的資金困境。據(jù)《印度時報》報道,從2014年開始,就有115所學校因為資金問題影響了該計劃的日常授課及體育訓練。尤其是2014年啟動該項目的很多學校,在巨大資金缺口下,為維持該計劃的正常運轉,學校的老師們不得不先從自己口袋里掏錢,以維持計劃的進行。除了以果阿為代表的少數(shù)政府仍堅持定期撥款支持SPC計劃的發(fā)展外,大部分地區(qū)面臨著資金供應困難的挑戰(zhàn)。如何在保證基本財政撥款前提下,發(fā)動企業(yè)力量、慈善組織及廣大公民進行資金籌措,完善相應政策來保障計劃的資金供應,是擺在印度政府面前的一道新的課題?!?/p>
【作者簡介】何暉(1979-),湘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美國得州大學訪問學者,教育部國別和區(qū)域研究備案單位“湘潭大學南亞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武漢大學社會保障研究中心”研究員,湖南省綜合特色智庫專家,湖南省意識形態(tài)領域專家、青年工作者,湖南省民政廳民政研究專家,湘潭大學社會保障研究所所長,《當代財經(jīng)》、JDCTA、MJBSS等學術期刊審稿專家。
萬瑩(2001-),女,湖南長沙人,湘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社會保障。
(責任編輯:古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