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靜慧
這是一本什么樣的書?
這是一本兒童小說。小說背景時間設(shè)置在元代大德年間,主人公吉兒本是草原上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女,為了尋找外出做工久無音信的父親,不得不改換男裝,隨母親來到大都。父親遇難的噩耗壓垮了母親瘦弱的肩膀,卻沒能擊潰吉兒樂觀堅強的心。為了生存,吉兒受盡白眼,嘗盡辛酸,她終于明白,只有掌握一門實實在在的手藝才能安身立命。于是,她成了鋦匠鋪里的小學(xué)徒,憑借勤勞和刻苦學(xué)到了一身本領(lǐng),為自己贏回了尊嚴(yán)。
元朝大德年間的一個夜晚,家住應(yīng)昌路達里諾爾湖邊草原的十二歲女孩趙吉兒在蒙眬的睡夢中被一手舉著泥碗燈的娘叫醒。
娘將迷迷糊糊的吉兒拉到一個木頭板凳上坐好,把泥碗燈放在旁邊,然后表情嚴(yán)肅地轉(zhuǎn)身摸起一把刀子,抓住了吉兒的頭。
娘手起刀落,將吉兒的頭發(fā)從后到前修出了一條白亮亮的直線,吉兒長長的頭發(fā)紛紛無聲地掉落到地上。
吉兒的眼淚似乎想和頭發(fā)比賽,稀里嘩啦地搶著往地下掉。她喉嚨里也哼哼唧唧地有了哭聲,嘟嘟囔囔又開始重復(fù)昨天說的話:“我不想要寶力德那樣的頭發(fā),我不想!”
娘用力擰了吉兒的胳膊一下,緊張地看了看躺在氈子上的弟弟。
懂事的吉兒看看熟睡的弟弟,立刻壓抑住自己的哭聲。
娘絲毫沒有被吉兒的眼淚打動,在燈光中仍然堅定地揮舞著明晃晃的剃刀,吉兒頭發(fā)被割斷的聲音在暗夜中格外響亮,“沙沙沙,沙沙沙”。
娘在吉兒額前邊留下一撮頭發(fā),將這些頭發(fā)修剪成一個圓形,覆蓋在吉兒的前額上,又把刀子挪到吉兒腦后,把后邊的頭發(fā)全部剃掉,再在左右兩側(cè)各留出一束頭發(fā),最后將兩束頭發(fā)分別編成小辮垂在吉兒的肩上。
吉兒原來的長頭發(fā)沒有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元代男孩子發(fā)式出現(xiàn)在吉兒的頭上。
吉兒家里窮,沒有寶力德家那樣的大鏡子,吉兒看不見自己的新發(fā)式,只看見那落在地上的黑黑的頭發(fā)。吉兒的眼淚呀,噼里啪啦地摔碎在那些剃掉的頭發(fā)上。
吉兒平日是一個樂觀得幾乎沒有眼淚的孩子,大大(爸爸)沒在家,她是娘的好幫手,放羊、做奶豆腐、撿牛糞、割草……無論活兒有多累,她都樂呵呵的。即使在娘又累又難過流眼淚的時候,她也從沒哭過,而是輕輕地給娘擦淚:“娘,我好好做,連大大的那份活兒也都做了,你別哭了。”
如果娘還是哭泣,那吉兒就會站在草原上給娘唱歌,一邊唱歌一邊逗娘笑??涩F(xiàn)在,吉兒無論如何也笑不起來,眼淚就像噴泉一樣,忍也忍不住。
“嗚嗚嗚……”
“我的頭發(fā)呀!”
“為什么要剪掉我的頭發(fā)?”
……
剪完了頭發(fā),娘手忙腳亂地給吉兒穿上了一套男孩子的短衣短褲。吉兒現(xiàn)在明顯感覺出娘的手在顫抖,就用力地忍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給吉兒剪完頭發(fā),娘就舉著泥碗燈走到熟睡的吉兒弟弟面前,蹲下身端詳著睡夢中的兒子。
一會兒工夫,娘的臉上就滿是淚水,她端著油燈的手開始顫抖,嘴巴里不停地喃喃自語:“不要怪娘狠心把你扔給巴圖老爺,娘和姐姐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找你大大去!”
娘說著,放下手里的泥碗燈,用一塊舊羊毛皮子將熟睡的弟弟裹好抱起來,拽上吉兒,走出了那個破舊的蒙古包。
吉兒和娘在黑夜的草原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草原被黑夜籠蓋著,罩在頭頂?shù)奶炜罩兄挥袔琢P切?,卻賊亮賊亮地忽閃著,就像娘暗夜中流出的眼淚,隨時就要墜落下來砸在吉兒的頭上。
路邊青草窠里的小蟲們,似乎被吉兒和娘雜亂的腳步聲驚醒,凄凄慘慘地鳴叫幾聲,使草原的夜顯得更加空寂和凄涼。
吉兒被這黑夜中突然傳來的聲音嚇得心一抽一抽的,趕忙緊走幾步拉住娘的衣角。
她們大約走了兩公里,就到了“應(yīng)昌路”。
應(yīng)昌路不是一條叫應(yīng)昌的路。路在元代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一個大城市,城市中設(shè)置政府管理機構(gòu)?!皯?yīng)昌路”這個城市是除了元大都(現(xiàn)北京)外,蒙古族皇族最初開始居住和處理國家大事的一個地方。
那時候,吉兒的父母也叫應(yīng)昌路為魯王城。
元代大德年間的魯王城街道縱橫,建筑樣式多,宏偉大氣,它融合了金朝、宋朝、遼國以及東南亞各國的建筑特色。魯王城依山面湖,四周都是郁郁蔥蔥的山和碧波蕩漾的湖水,非常美麗也非常幽靜。它是方圓幾百里地的蒙古族和其他民族的商業(yè)集散地,聚集了南來北往的旅蒙客商,貨棧也很多。西山上那個高高的白塔,就像路標(biāo)一樣給南來北往運送布匹、糧食、茶葉、瓷器的駝隊商車指引著方向。
吉兒和娘進了魯王城,在一處大院子前停下。
吉兒娘騰出一只手,拉住大門上的鐵環(huán)叩了幾下,院子里立刻有人來打開了寬寬的紅漆大門,讓她們進去。
她們在院子里走了半天,才來到巴圖老爺一家人睡覺的房子前。
吉兒娘抱著吉兒的弟弟走進了房子,她回頭招呼吉兒,但吉兒卻死死地站在門口不肯再向前邁一步,她怕自己這個模樣被寶力德看見。
很長很長時間之后,站在門口的吉兒才聽見里邊傳來說話的聲音。
吉兒趴在門上,透過門縫沒有看見巴圖老爺?shù)纳习肷?,只看見巴圖老爺穿的那雙高高的金刺花靴。
吉兒看見娘身體面向那金刺花靴,將裹在羊皮里的弟弟放在了金刺花靴旁邊的地氈上,然后撲通一下就跪倒在那雙花靴面前,一邊磕頭一邊說:“巴老爺,如果我和吉兒回不來,我的兒子長大以后就終生給老爺為奴!”
娘剛說完,屋里就傳來了弟弟的哭泣聲:“娘!娘!……”
吉兒的心一驚:啊,弟弟醒來了!
吉兒聽見娘厲聲呵斥:“不許哭!聽話……”
辭別了巴圖老爺一家,吉兒和娘就在黎明的曙光中開始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草原城市之外走去。
太陽慢慢地爬上了地平線,將剛才還籠罩在朦朧夜色中的草原照亮。
清晨的涼風(fēng)將花兒和青草混合在一起的芬芳輕輕地傳送過來,沁人心脾。
現(xiàn)在正好是草原的春天,是花兒開放得最美的時候。整個地面就像魯王城里那些蒙古貴族女人穿的那種綠色的波斯金錦,華貴迷人,上邊點綴著萬紫千紅的花朵。
看著這些熟悉的場景,吉兒想起了寶力德。
昨天她在草甸子上放羊的時候,寶力德還跑來找她玩兒。兩個人在草窠子里找到一堆野雞蛋,把它們放進一個裝滿柴草的坑里燒著吃。
寶力德一邊吃野雞蛋一邊問:“吉兒,你啥時候能回來?”
“娘說找到我大大就回來。”
“那要啥時候?”
“娘說或許一個月,或許半年。”
(選自《鋦盆女孩》,新蕾出版社201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