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東 李軍強 杜鵬姣
[摘要]明清時期,甘肅私人刻書活動受到經濟、地域與交通等因素的限制,刻書史實鮮為外界知曉。通過后世傳本及各家書目鉤稽明清時期甘肅私人刻書的史料,能夠客觀反映甘肅私人刻書發(fā)展的歷史面貌與特點。雖然明清時期甘肅私人刻書活動較之同時代的江南地區(qū)明顯滯后,不具典型性,但甘肅士人學者的著述通過刊刻的方式得以流傳,這不僅保存了甘肅文獻,也延續(xù)了甘肅文脈。
[關鍵詞]明清時期;甘肅;私人刻書
[中圖分類號] K875.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5-3115(2023)01-0101-07
中國古代雕版印刷術起源于唐,發(fā)展、繁榮于宋,明、清時期更加普及與流行。甘肅作為華夏文明的發(fā)源地之一,在雕版印刷術尚未發(fā)明以前,圖書出版業(yè)曾數(shù)度輝煌,兩漢、三國時期,敦煌、張掖、武威等地已相繼出現(xiàn)譯場,專門從事佛經翻譯。宋以后,中國政治、經濟東移,絲綢之路往來中斷,圖書出版業(yè)一落千丈。明清時期,社會相對穩(wěn)定,甘肅的雕版印刷得到長足的發(fā)展。
私人刻書,是指私人出資或主持刻印的書本。私人刻書的出版主體多為士人學者,所刻書籍的牌記多刊刻自己堂號、宅名或書齋名等,其刻書多以崇尚學問、傳播文化、繁榮學術為目的。明清時期,隨著科舉制的廣泛推行和地域經濟環(huán)境的好轉,甘肅文教事業(yè)得到進一步發(fā)展,甘肅士人學者的數(shù)量大增,優(yōu)秀的作品不斷問世,帶動了甘肅的私人刻書,一批優(yōu)秀的著作得以刊刻。
一、明清時期甘肅私人刻書舉要
(一)明代秦安胡纘宗刻書
從現(xiàn)存實物來看,甘肅私人刻書始于明代嘉靖年間的胡纘宗。胡纘宗(1480-1560),初字孝思,后更世甫,號可泉,一號鳥鼠山人,明陜西鞏昌府秦州秦安(今甘肅省秦安縣)人,正德三年(1508)中進士,官至右副都御史。胡纘宗作為明代隴右著名的官員和學者,不僅在經學、哲學、文學、方志等方面均有杰出造詣,而且還是明代著名的私人刻書家。
瞿冕良在《中國古籍版刻辭典》一書中分別著錄了胡纘宗刻書的室名和種數(shù),如鳥鼠山房條下:“刻印過唐歐陽詢《藝文類聚》100卷(半頁14行,行28字,此書僅印200部),高棅《批點唐詩正聲》10卷(12行20字),自撰《愿學編》2卷,又《可泉四岳集》7卷《續(xù)集》2卷(10行19字),自編《秦漢文》4卷(11行20字),自輯《唐雅》8卷(10卷20字),《費氏易》(卷數(shù)不詳),魏曹植《陳思王集》10卷(9行20字),明邊貢《華泉先生集》4卷,明馬汝驥《西玄集》10卷、《西玄詩集》不分卷(9行18字),金劉完素《素問玄機原病式》2卷(10行18字),等?!盵1]169清渭草堂條下:“刻印過自編《雍音》4卷(半頁10行,行20字),自撰《擬涯翁擬古樂府》2卷(10行19字),自纂《鞏郡記》30卷?!盵1]828
以上書籍,有部分是胡纘宗在外地為官時所刻,如嘉靖三年(1524)在蘇州任上刊刻的《批點唐詩正聲》《秦漢文》等。也有部分是胡纘宗罷官歸秦安隱居后所刻。明嘉靖十八年(1539),胡纘宗在河南巡撫任上,因行臺失火,引咎告歸,在秦安,胡纘宗潛心著述,并雇傭刻工刊刻書籍,刻書事業(yè)不曾間斷。如明嘉靖二十年(1541),刊刻曹植的詩集《陳思王集》10卷,《鳥鼠山人后集》卷2《陳思王集序》云:“予有《陳思王集》十卷,吳刻也。予雖雅耽陳集,以刻佳,每珍惜焉……按察君索予刻,許之。既以棗不及式,改刻之天水郡齋?!盵2]秦安歷史上曾屬天水郡,胡纘宗撰寫序跋或題寫書法時,落款經常是“天水胡纘宗”。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刊刻自己纂修的方志《鞏郡記》20卷,此書版心下鐫“清渭草堂”,卷首有廣西按察司副使周滿序及鞏昌知府李世芳序。由序可知,嘉靖二十三年(1544),胡纘宗65歲,辭官在家閑居,應鞏昌知府李世芳邀,編纂《鞏郡記》,越歲而志成,嘉靖二十五年(1546),由“清渭草堂”刻印出版。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刊刻自編的雍地詩歌總集《雍音》四卷,亦由“清渭草堂”刻印出版。此書卷末有交河王任賢志,云胡纘宗“今居于林泉編《雍音》,刻于成紀”[3]卷4。明嘉靖二十八年(1549),刊刻自輯的唐詩選本《唐雅》八卷,由“文斗山堂”刻印出版。此書每卷目錄后或者卷末鐫刻校錄者或者刻工的姓名,如卷7目錄后刻“清渭胡統(tǒng)宗、胡初、胡襜、胡補、胡襆、胡袨、胡襆、胡袐、胡衭、胡茞校并錄于初畫八卦處;梓人京兆沈良、胥大綱、沈學、胥大倫、沈厚”[4]。胡纘宗還刻過《權文公詩》二卷,其《刻〈權載之詩〉序》云:“隴西而有三子,可以詔后世矣……太白、長吉詩皆有刻本,獨載之詩缺焉。纘宗補之,而恨不得全本,乃先刻其所得,以俟后之有得,當又補云。”[5]可惜此書已經亡佚。胡纘宗所刻之書,版心下均鐫有胡纘宗的室名,或為“鳥鼠山房”、或為“清渭草堂”、或為“文斗山堂”,而且??本肌⒂炚`較少,價值較高,為歷代藏書家和刻書家所稱道,在明代出版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此外,胡纘宗還于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纂修刊刻了《秦邑胡氏家譜》,此譜開山立宗、體例詳備,是甘肅古代譜牒的楷范。
清代《四庫全書總目》收錄了由當時陜西巡撫呈送的《愿學編》《可泉擬涯翁擬古樂府》《擬漢樂府》《雍音》四種刻本,入存目。流傳至今的亦有《秦安志》《可泉擬涯翁擬古樂府》《雍音》《唐雅》等刻本入選《國家古籍珍貴名錄》??梢哉f,胡纘宗所刻之書,是明代甘肅私人刻書的代表。
(二)清代臨洮吳鎮(zhèn)刻書
吳鎮(zhèn)(1721-1797),原名昌,字信辰,一字士安,號松厓,別號松花道人,又號髯道人、空空老人,室名松花庵,甘肅臨洮人。乾隆十五年(1750)舉人,官至湖南沅州知府。晚年重結洮陽詩社,講學蘭山書院。吳鎮(zhèn)一生酷愛文學,著述達30多種,有《松花庵全集》存世。作為乾嘉時期隴右詩壇的領袖人物,吳鎮(zhèn)在與門生詩友品詩論文的同時,還編選刊刻詩文集,文學風氣極為濃郁。
吳鎮(zhèn)的一部分著作是自己在外為官時刪選刊刻的。如乾隆三十六年至乾隆四十年(1771-1775),吳鎮(zhèn)任山東陵縣知縣,政事之余,刊刻了《松花庵逸史》一卷。此書卷首有東昌知府胡德琳序,吳鎮(zhèn)在凡例中交代刻書緣由:“是編脫稿后,遠近索觀者多,因付梓以代手抄。”[6]乾隆四十年至乾隆四十三年(1775-1778),吳鎮(zhèn)任湖北興國州知州,在興國任上,吳鎮(zhèn)輯成《松花庵游草》一卷,卷首自序記錄了其創(chuàng)作與纂輯事宜:“乙未又十月,荷蒙圣恩,升牧楚北之興國,丙申六月始抵任。此州案牘,十倍陵邑,而勘渠履畝,得詩較齊魯為多,抑亦江山之助矣。今年六月,因解餉赴京,十月旋署,又得詩數(shù)十首。綜前后作吏之詩,尚不及作廣文時一月之數(shù),且格調卑弱,多不稱意,于以見民社之難勝,而才力之易盡也。楚北人士,多喜觀予詩,因刪存一帙,名之曰《松花庵逸草》?!盵7]
另一部分則是由門生及詩友助刻。吳鎮(zhèn)晚年主講蘭山書院時,教授了大量學生,也結識了本地和在甘肅為官的大量詩人,他們在吳鎮(zhèn)晚年著作的編選、整理和刊刻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如乾隆五十一年(1786),吳鎮(zhèn)主講蘭山書院,閑暇之時,陸續(xù)整理刊刻自己的詩文集。三月,輯成《松花庵雜稿》,此書卷首有好友皋蘭梁濟瀍《松花庵雜稿·四書六韻詩序》:“洮陽吳子信辰,吾鄉(xiāng)詩人也。公車來都,予叩其近作何似,因出所為《四書六韻詩》一卷,曰‘此近日訓蒙伎倆,真所為雕蟲者。予讀之數(shù)過,嘆其婉麗親切,涉筆成趣。而命題于《四書》,尤便于啟發(fā)童蒙,遂略微評隲,付之梓以公同好。”[8]六月,由游宦甘肅的著名詩人楊芳燦幫忙評選的《松花庵逸草》成書。吳鎮(zhèn)首自序云:“《松花庵逸草》者,予所自刪。而蓉裳、楊明府復為選而評之之詩也?!盵9]卷首此書卷末有楊芳燦作《松花庵逸草跋》,云“松厓先生授余《逸草》一卷,且曰:‘昔付剞劂時,若此者已棄之矣。其中或有可存者耶?余受而讀之,其中卓然可存者,蓋十之五六焉”[9]卷末。
吳鎮(zhèn)詩文集刊刻時,詩友尤其是門生承擔了大量校訂工作。部分詩文集附錄了校訂名單,據(jù)楊齊考證,“《松厓文稿》附錄校訂人士30人,《蘭山詩草》附錄校訂人士達到了132人”[10],其中大部分門生的籍貫都在關隴地區(qū)。
吳鎮(zhèn)不僅刊刻自己的詩文集,還積極搜集整理刊刻鄉(xiāng)賢、朋友的詩文集。如臨洮詩人張晉(1629-1659),字康候,號戒庵,順治九年(1652)進士。工詩,有《戒庵詩草》,是清初西北為數(shù)不多的著名詩人,為孫枝蔚等推重并深交。順治十四年(1657),江南鄉(xiāng)試科場案發(fā),張晉受牽連被殺,其詩印本、刻板被查抄、銷毀。乾隆時,吳鎮(zhèn)搜集整理張晉詩歌,刻成《康候詩草》六卷。張晉弟弟張謙,亦為臨洮當?shù)刂麑W者,吳鎮(zhèn)將其詩歌整理為《得樹齋詩鈔》一卷,并附有張晉《律陶》《集杜》《琵琶十七變》三種集句。吳鎮(zhèn)在《與袁簡齋先生書》中說:“狄道先輩有張康候、牧公及安定縣令許鐵堂者,皆真詩人也。仆刻其遺稿,而貴門人楊君蓉裳皆加校訂焉。”[11]吳鎮(zhèn)文中提到的安定縣令許鐵堂,即清代游宦甘肅的詩人許珌,字天玉,號鐵堂,福建候官(今福州)人,明崇禎舉人,清順治中任安定知縣,工詩,有《鐵堂詩鈔》。乾隆時,吳鎮(zhèn)欽慕其才,悲其際遇,便收索其遺稿,編成《鐵堂詩草》二卷,于乾隆五十五年(1790),由蘭山書院刊刻出版。吳鎮(zhèn)在《鐵堂詩草跋》中詳細說明遺稿搜集的過程,“鐵堂許天玉先生,以閩海賢書,牽絲安定。罷官后,僑寓臨洮,故其遺稿頗多。乾隆甲戌歲,予從一老宿家借鈔,得后集八卷至二十卷。丙午春,又于定西安孝廉維岱處,借抄得一卷至七卷,后集全矣。要皆王漁洋《感舊集》中所未載者,顧字畫錯訛,多不可辨,以意逆志,僅得十之七八。雖此外不無遺珠。然以足以見鐵堂矣”[12]。
吳鎮(zhèn)去世后,其內侄李苞、三子吳承禧繼承了吳鎮(zhèn)的刻書事業(yè),刊刻了吳鎮(zhèn)待刊的六種著作。如刻于嘉慶二十四年(1819)的《松厓文稿三編》,牌記頁居中題為“松厓文稿三編”,右上為“嘉慶乙卯仲夏鐫”,左下為“松花庵藏版”,前有郭楷寫于嘉慶庚辰蒲月的序,次為目錄,正文前有“狄道吳鎮(zhèn)信辰著,金匱楊芳燦蓉裳選,同里受業(yè)李苞元方??袇浅徐∷删庉嫛弊謽?。而且,李苞作為“洮陽詩社”成員,與吳承禧編選了《洮陽詩集》,牌記頁居中題為“洮陽詩集”,右上為“嘉慶乙未”,左下為“松花庵藏版”,前有楊芳燦寫于嘉慶乙未仲春月的序,以及李苞寫于戊午孟冬月的自序。次為目錄,是集選了清初至嘉慶年間臨洮197位詩人的作品,共12卷。李苞刻書的目的,是為了保存鄉(xiāng)邦文獻,流傳后世:“余唯恐前賢之美或至散佚堙滅也,亦以志我朝文教之盛遠過漢唐也。”[13]不讓其散佚堙滅。李苞、吳承禧在選詩刻書的時候,還有意識地選擇布衣詩人的作品,如臨洮詩人馬紹融為櫛工,酷愛吟詩,吳鎮(zhèn)認為其詩頗有風致,《洮陽詩集》中選錄其部分詩歌。吳承禧還將馬紹融的詩歌集《偷閑吟》專門刊刻出版,此書牌記頁居中題為“偷閑吟”,右上為“嘉慶甲戌年鐫”,左下為“松花庵藏版”。
(三)清代武威張澍刻書
張澍(1776-1847),字百淪、壽谷、時霖等,號介侯、鳩民、介白,清代著名經學家、史學家、輯佚學家,甘肅涼州府武威縣(今武威市)人。嘉慶四年(1799)進士,曾任貴州玉屏、遵義,四川屏山、南溪,江西永新等縣知縣。后棄官主講蘭州蘭山書院,并于此間漫游大江南北,訪學結友,師從著名學者阮元,與錢儀吉、邢澍、洪亮吉等共議學術。道光十年(1830),引疾辭官。道光十二年(1832),由南昌遷居西安,客居城內和樂巷專心治學,整理刊刻自己的著作,成為在全國頗具影響力的學者。
道光元年(1821),寓居西安的張澍刊刻了《二酉堂叢書》,此書牌記頁居中題“張氏叢書三十六種”,右上為“道光元年辛巳新鐫”,左下為“二酉堂藏版”。次為張澍自序,敘述了該書的內容及其編輯過程:“往予主講蘭山書院,譚藝之余,銳心文獻,纂《五涼舊聞》四十卷,網(wǎng)羅放失,頗資考證,因慨前賢者著述日就湮滅,乃搜輯關隴作者,肇周、秦,洎于隋、唐,凡得二十四種,即籍非鄉(xiāng)邦,其書闕佚,世所鮮傳,亦為摭捃,凡得十二種。輒以諛聞,疏通演繹。而宦游徽繣,藏弆在笥,不復研尋,蓋塵邈矣。嘉慶己卯歲,奉先大夫諱,自蜀返里,旋僑青門,胠篋陳幾,舊所丹鉛,殆將淄蠹。念昔劬錄,巨令銷殘,付諸剞劂,籍質里儒,匪以亦海內群雅也?!盵14]《二酉堂叢書》共分兩集,其總目亦為36種,其中有15種注明嗣刻或另刻專集,實收書21種。在這21種已刻書籍中,有17部著述是涉及關隴地區(qū)的珍貴文獻,該叢書是研究關隴古代學者著述思想的重要史料,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故黨晴梵先生曰:“乾、道之際,獨有武威張介侯湛深經史,殫力文獻,網(wǎng)羅放矢,考證研尋,輯成古佚書二十余種,所謂《二酉堂叢書》是?!庇衷粡堜坝纫员碚藐P隴先德為己任。其所為主輯佚書,實以鄉(xiāng)邦前賢為主”[15]。
道光十七年(1837),張澍刊刻了自己的文集《養(yǎng)素堂文集》35卷。是書題名頁居中題“養(yǎng)素堂文集”,右上題“武威張介候著”,左下題“棗華書屋藏版”,卷首有錢儀吉序及張澍自序。道光二十二年(1842),張澍刊刻自己的詩集《養(yǎng)素堂詩集》26卷,是書題名頁居中題“養(yǎng)素堂詩集二十六卷”,右上題“道光壬寅年鐫”,左下題“棗華書屋藏版”,卷首有錢儀吉序,次為目錄,張澍在目錄中交代刻書緣由:“今老矣,僑居青門,錢儀吉給薦,自汴來書屬刻詩集,乃取舊稿刪刈,存三千五十一首,分為二十六卷。嗟乎,自乙卯迄壬寅五十季,詩境不過爾爾,聊存平生,梗概以待后賢之論定。”[16]此兩種書均由張澍自己籌資刊刻。張澍還于道光年間出資刊刻了武威同鄉(xiāng)潘挹奎的《武威耆舊傳》一書。
(四)清代皋蘭朱克敬刻書
朱克敬(1792-1887),字香蓀,號螟庵、餐霞翁,甘肅皋蘭人。他是朱克敏之弟,早歲貧寒,流寓黔中,于咸豐朝捐為湖南龍山典史。去職后客居長沙,曾受巡撫劉崐延聘,參纂《湖南省志》,繼修《龍山縣志略》。晚年行醫(yī),憂心國事,議論時政,人目為“狂士”。他一生喜交游,與湘軍重要人物和幕僚如直隸楊翰、江西陳寶箴、浙江張修府、湖北黃文琛等交往密切,尤與郭嵩燾交游30余年,頗受郭氏維新思想影響。光緒十八年(1892)湖南守舊勢力將同具變革思想之郭嵩燾、曾紀澤、朱克敬、張自牧稱為“四鬼”。晚年患眼疾失明,自號瞑庵,雖貧困窘迫,然仍著書、刻書不輟。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朱克敬刻書從清同治九年一直持續(xù)到光緒十二年(1870-1886),17年間,朱克敬先后刻印有《暝庵雜識》《儒林瑣記》《邊事匯鈔》《柔遠新書》《洋務用兵必讀》《暝庵叢稿》等20多種圖書。他主張變革,因此其刊刻的書籍中包括多種新政著作。如《邊事匯鈔》12卷,牌記頁正面題“邊事匯編”,背面題“光緒庚辰首春刊于長沙”,前有劉韞齋侍郎原札,及朱克敬自序。朱克敬關心時局,縱論國事,故“閑居讀史,采歷代以來中外交史合為一編,稍加辨論,與天下有心者商之”[17]。
朱克敬所著所輯諸書多由長沙省城貢院西街陳挹秀刻字店代刊,板亦存該店。如《公法十一篇》,篇端作者欄題作“景東劉韞齋(即湖南巡撫劉昆)鑒定,皋蘭朱克敬暝庵著,長沙左宜錫九參”,篇末頁題作“貢院西街陳挹秀刻刷店梓訂”。后該店將朱克敬歷年所刻書匯印為《挹秀山房叢書》11種45卷。
二、明清時期甘肅私人刻書的特點
明清時期甘肅私人刻書的出版主體多為士人學者,刻書不以盈利為目的,而是為了保存文獻。這類私人刻本往往在牌記頁或者版心下鐫以某堂、某齋、某屋、某庵、某家塾等為標記,而且刻書者多以自己的名望為重,刻書時精校細刻,非常注重質量,具體來說,明清時期甘肅私人刻書有以下特點:
(一)刊刻家族著述,體現(xiàn)家族文化
如秦安楊于果(1745-1812),字碩亭,號審巖,乾隆四十年(1775)進士,官至荊州通判。辭官回秦安后筑“非能園”著書立說,時人譽為“通儒”,所著有《史漢箋論》《審巖詩文集》等,生前并未梓行。清道光二十四年至二十五年(1844-1845),曾孫楊繼曾將楊于果《審巖文集》二卷、《審巖詩集》二卷、《史漢箋論》十卷編刻于前,又將曾祖父楊于棠、祖父楊燾、同鄉(xiāng)學者胡自治及外祖父張慶綰的著作附刻于后,刻成《審巖全集》9種23卷,以“非能園”名義刊刻。此書名雖仍題曰《審巖全集》,卻實已成氏族類叢書。子孫編輯家族著述,不僅反映了家族后代強烈的家族意識和文化自覺,也是家族文化、地域文化的充分展示和呈現(xiàn)。
(二)刊刻鄉(xiāng)邦文獻,傳播地域文化
如胡纘宗刻《雍音》,在其序中云:“……大都三百篇之余韻,而西周之流風也,凡我雍人,所當先天下士,莊誦佩服,以羽翼《風雅》者。纘宗山居頗暇,乃裒而輯之,以與我秦隴說詩者共之,蓋亦有志于三代而未能也。夫《二南》,基乎周矣;《秦風》,周之舊也;《豳風》,周公之東也;《小雅》周之德不式也;《大雅》熙熙,周之德也;《周頌》德之至而周之盛也,誦雍之詩,而不本諸此,非雍夫矣!”[3]卷首胡纘宗作為雍籍(現(xiàn)在的陜西、甘肅一帶)詩人,以雍地詩歌成就為傲,因此編刻《雍音》,來發(fā)揚雍地文化。此書對明代關隴詩壇產生了重大的影響,是研究關隴地區(qū)詩歌發(fā)展流變的重要著作。而李苞刊刻的《洮陽文集》,更是搜集了清初到乾嘉時期臨洮詩人197家,保存了大量的詩人詩作,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
(三)??陛^為精審,內容質量上乘
如邑人胡釴(1708-1770),字鼎臣,號靜庵,雍正十二年(1734)年貢生,多次廷試,終不得志,晚年曾任肅州高臺縣訓導、肅州學正等。胡釴雖然仕途失意,但學問淵博,以詩文著稱于世,與臨洮吳鎮(zhèn),以及潼關楊鸞、三原劉紹攽并稱“關中四杰”。其詩文多以稿本、抄本的形式在親朋間流傳。清嘉慶八年(1803),李苞選刻胡釴《靜庵詩集》五卷,是書牌記頁居中題為“靜庵詩集”,右上題為“嘉慶癸亥”,右下題為“松花庵藏版”,此書由游宦甘肅的著名詩人楊芳燦刪選,由吳鎮(zhèn)三子吳承禧???。李苞序中交代刻書緣由和刻書的過程:“隴右前輩中,詩人有二。一為狄道吳松厓先生,一為秦安胡靜庵先生。松厓由乾隆辛酉選貢,庚午鄉(xiāng)薦,司訓耀州、韓城,繼宰山左、陵邑,牧守楚之興國、沅郡。游歷廣,詩甚富,且其詩刻多手訂,行世已遠。靜庵由乾隆選貢,司鐸高臺,游歷雖不廣,而詩亦富。然詩未經手訂,亦未付剞劂,故行世者少。余于松厓先生自刻詩稿外,又錄其菁華附刻于《洮陽詩集》中,其流傳當更遠矣。獨惜靜庵先生存詩數(shù)千首,若不急為刊刻,必致散失無存。然詩多,力不能盡刻,因將全稿托武磐若轉呈楊蓉裳先生,選得若干首,囑表弟吳太鴻校刊,庶靜庵詩可與松厓著作并行于世,以為吾黨光,且使前輩苦心孤詣不致湮沒無傳也?!盵18]清光緒十九年(1893),胡釴族裔胡建業(yè)、胡文炳刊刻了《靜庵詩鈔》五卷,并請當?shù)刂麑W者巨國桂簡校,巨國桂在《重刻胡靜庵詩序》中寫道:“胡君建業(yè)及侄文炳,靜庵族裔也,于先德所當闡揚,皆挺身為己任。向嘗戢補鳥鼠山人集板,茲復謀梓靜庵詩鈔而慮全集之灝繁,己力之不給也,因以簡校事屬桂。”[19]
三、明清時期甘肅私人刻書的貢獻
明清時期甘肅私人刻書與同時期江南地區(qū)相比,明顯滯后,不具典型性。但對甘肅來說,明清時期私人刻書的貢獻在于種類和數(shù)量較前代有很大的發(fā)展,不僅士人學者的著述得以刊刻和流布,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甘肅本土文化和外界的交流和互動。
(一)促進了甘肅地方文化的發(fā)展和交流
甘肅士人學者的著述通過序跋撰寫、刊刻、贈送等方式被廣泛流傳,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甘肅地方文化與外界的交流與互動。如乾隆五十三年(1788),吳鎮(zhèn)的學生王光晟前往江寧做典吏,在拜訪袁枚時將吳鎮(zhèn)的著作介紹給袁枚,袁枚讀后大加贊賞,選吳鎮(zhèn)十首詩歌作為甘肅文學的代表,選入《隨園詩話》,并評為“奇警”。吳鎮(zhèn)得知袁枚將自己的詩歌收入《隨園詩話》,寫《與袁簡齋先生書》,表示感謝,吳鎮(zhèn)隨信寄去了自己的詩集,還將自己刊刻的張晉、張謙以及許珌的詩集一同寄去。此后,兩人以書為媒介,書信往來不斷,成就了西北詩學與東南詩學相互交流的一段佳話。
(二)推動了文學秘籍的重現(xiàn)與流傳
武威人李蘊芳《醉雪庵遺草》從成書到刊刻,過程極為曲折。李蘊芳(1717-1755),字湘洲,號溉愚堂,又號醉雪庵,乾隆十七年(1752)舉人,甘肅武威人。任江西石城知縣時受胡中藻文字獄案牽連被殺,案發(fā)之際,將其詩文稿交給一同年保存,同年怕惹禍上身,竟將詩文集焚毀,幸得有人在火中搶出一本詩集,即《醉雪庵遺草》。此書輾轉流傳到武威,為武威名人孫揆章收藏,后家道中落,孫揆章將《醉雪庵遺草》托付給武威學者潘挹奎刊刻,潘挹奎的《醉雪庵遺草序》記載了這一流傳過程。但潘挹奎英年早逝,最終未能付之刊行,《醉雪庵遺草》連同潘挹奎的序言,后來到了武威大儒李銘漢的手中。李銘漢本想將李蘊芳的詩稿《醉雪庵遺草》刊行傳世,但至死未能實現(xiàn),詩稿便傳至其子李于鍇,李于鍇把刊行《醉雪庵遺草》之事委托給了學生段永恩。段永恩借著給郭楷刊行詩集《夢雪草堂詩稿》和《續(xù)稿》的便利,將二人詩集合為《姑臧李郭二家詩草》,于民國五年(1916)最終付梓印刷。從清代乾隆盛世到民國初年,雖然這個過程極盡曲折與艱辛,但通過武威諸位學者的努力,《醉雪庵遺草》也得以流傳至今。
明清時期,甘肅士人學者的著述通過私人刻書的方式得以流傳,這不僅保存了甘肅地方文獻,也賡續(xù)了地方文脈。加強甘肅私人刻書活動研究,是對甘肅歷史文化的深度挖掘和重組,是新時代傳承和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基礎性工作,有利于增加當代人對甘肅歷史文化的認識,更有利于彰顯甘肅特色和宣傳甘肅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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