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

在鄭曉宇的記憶里，父母離異后，媽媽像變了個人，不僅摳門小氣，對自己也異常嚴(yán)厲。甚至患上絕癥，也不肯動用那筆偷偷攢下的“巨款”。直到有一天，真相被揭開——

媽媽患癌去世，40萬巨款不翼而飛

“你確定不是自己眼花了？媽怎么可能會有那么多錢？”鄭曉宇累得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被翻得亂七八糟。

出生在遼寧省大連市一個小縣城的鄭曉宇，家住在一片平房區(qū)，鄰里關(guān)系非常和睦，小伙伴也很多，童年幸福而快樂。變故發(fā)生在他六歲那年。

那天，鄭曉宇爸媽爆發(fā)了一場激烈爭吵，鄭曉宇努力支起耳朵，卻還是聽不清。只是模糊而快速的話語里，時不時會出現(xiàn)他的名字。

第二天，媽媽把鄭曉宇送到了鄰縣的姥姥家。幾天后，她來接鄭曉宇，鄭曉宇看見姥姥和小姨急切地追問她什么，可曉宇媽繃著臉，一句話也不說。

之后，她帶鄭曉宇搬去了省城，從此，鄭曉宇再也沒見過爸爸。而仿佛一夜之間，溫婉柔順的媽媽也跟著一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對鄭曉宇嚴(yán)厲苛責(zé)到不可理喻的母親。

他們租住在一間很小的房子里，媽媽在一家副食商場找了份營業(yè)員的工作。沒有雙休，沒有節(jié)假日，一年到頭，休息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十天。鄭曉宇被逼著自立：一個人上下學(xué)，一個人寫作業(yè)，收拾整理自己的物品，做家務(wù)……

每天回家，媽媽都要過問他在學(xué)校的表現(xiàn)。只是，她對鄭曉宇的成績并不太在意，卻對其他方面要求很嚴(yán)格。有一次，鄭曉宇得意地告訴她，他遲到被值周生抓到，機靈地報了同學(xué)的名字，對方居然相信，把他放了。媽媽大發(fā)雷霆，一邊抄起掃帚狠命抽鄭曉宇屁股，一邊吼道：“你是一個男人，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zé)，怎么可以隨便推卸責(zé)任？”

鄭曉宇被她的樣子嚇壞了，只得拼命大叫著認錯：“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他像一棵被強力修正的小樹，經(jīng)過幾次難以忘記的疼痛，學(xué)著筆直地做人，不敢長歪。

媽媽一直沒有再婚，生活節(jié)儉到近乎苛刻，連幾塊錢的玩具都不舍得給鄭曉宇買，自己更是一件衣服穿十幾年。雖然節(jié)儉到近乎摳門，但媽媽并沒有缺鄭曉宇的吃穿和教育。鄭曉宇像普通人一樣，上大學(xué)、工作、結(jié)婚生子。

鄭曉宇并不是個有出息的人，考了個很普通的二本學(xué)校。畢業(yè)后，他在一家經(jīng)營醫(yī)療器械的小公司跑業(yè)務(wù)，底薪低，全靠提成，收入很不穩(wěn)定，多的時候，一個月過萬；少的時候，就只有兩三千。

妻子韓英在區(qū)醫(yī)院當(dāng)護士，掙得也不多。韓英家還有個弟弟，岳父母顧不上他們。鄭曉宇媽就更不用說了。所以，他們只能靠自己。結(jié)婚前三年，他和妻子一直在拼命供房。直到第四年，韓英意外懷孕，他們才有了兒子浩浩。

都說隔輩親，曉宇媽對浩浩就不像對鄭曉宇那么嚴(yán)苛，而是溫柔又寵溺。她用略顯夸張的語氣對浩浩說：“浩浩是小男子漢，以后要頂天立地的哦。”浩浩就對她“嗯啊”地應(yīng)著，似乎能聽懂一般，她的眼中便泛起淚花來。而這樣溫柔的媽媽，只存在于鄭曉宇六歲以前的記憶中。

2020年，因為樓上漏水，媽媽屋里好多東西都被浸濕了，需要拿出來曬。韓英那天正好沒班，便過去幫忙。晚上回家后，韓英一臉神秘地告訴鄭曉宇，她發(fā)現(xiàn)媽媽有張大額存單，足有四十萬。

鄭曉宇不敢相信，但韓英信誓旦旦地說：“原來媽這些年省吃儉用，是在攢錢啊。還是老人有遠見，這遇到大事急用時，就能派上用場了?！?/p>

鄭曉宇摟住她說：“媳婦兒，媽的錢咱不惦記，那是她自己辛苦賺的，她愛咋花咋花。相信你老公我，一定會讓你們母子過上好日子！”

對于這筆錢，媽媽從來沒提過，他們也就心照不宣，假裝不知道。一次，韓英的弟弟德生獲得了內(nèi)幕消息，說有一只股票近期要大漲，他到處籌錢，準(zhǔn)備大賺一筆。岳父母那邊搜刮干凈后，便盯上了鄭曉宇夫妻，他說：“放心吧，姐夫，就一個星期，你借我二十萬，我還你二十一萬！”

鄭曉宇和韓英動了心：浩浩要上小學(xué)了，家里會多出很多開支，這么個輕松賺錢的機會擺在眼前，錯過了著實可惜。韓英把所有存款取出來，又添了些錢，湊足五萬給了德生。鄭曉宇又試著找媽媽借錢。媽媽連眼睛都沒眨，說：“我哪來這么多錢啊?！?/p>

“您不是有四十萬嗎？”鄭曉宇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最終，德生買的那只股票并沒大漲，反倒跌了不少，他們的錢被套牢了。鄭曉宇有些后怕，還好媽媽錢袋子捂得緊。

鄭曉宇猜，媽媽攢這些錢，一定是怕自己老了或病了沒人管，也太小看他這個當(dāng)兒子的了。2021年初，曉宇媽突然病倒，去醫(yī)院檢查，是胰腺癌晚期。醫(yī)生說，已經(jīng)做不了手術(shù)，只能通過姑息治療來延緩病情，但也要有心理準(zhǔn)備，晚期胰腺癌患者大多只能存活3-6個月。

雖然如此，鄭曉宇還是抱著一絲希望，準(zhǔn)備按照醫(yī)生給的治療方案進行全身化療。醫(yī)生說，一個療程下來，要三四萬。鄭曉宇只得一邊催德生還錢，一邊到處借錢?？蓩寢寣χ委煒O為抗拒：“既然治不好，就不要再浪費錢了。曉宇，你一定要記著，到了最后，不要把我送進ICU，我不想渾身插滿管子，痛苦地離開。就讓我在家里，有你們守著，安安靜靜地走吧。”

鄭曉宇哭著求她別放棄，浩浩也拉著她的手，抹著眼淚說：“奶奶好好治病，浩浩會聽話?！弊罱K，曉宇媽勉強答應(yīng)下來，開始接受化療?；熥屗龢O為痛苦，不到一個星期，人就迅速地干癟消瘦下去。堅持了一個療程，她說什么也不再去醫(yī)院受罪了。在她的強烈要求下，鄭曉宇把她接回了家?？伤粨瘟瞬坏揭粋€月。

臨終前，媽媽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拉住鄭曉宇，說：“這么多年，媽對你管教太嚴(yán)格，你別怪我，媽也是為了你好。我看到你爸了，也許是我錯了。你別怪他，是我不好。我這就是報應(yīng)！”“媽——”鄭曉宇淚流滿面。媽媽顫抖地伸手撫摸著鄭曉宇的臉，似乎有很多話想說，終是什么都沒說。

找到巨款下落，“護子私心”浮出水面

在整理媽媽的遺物時，他們并沒有找到那張大額存單，但韓英一口咬定，她看得清清楚楚。最后去銀行查詢，發(fā)現(xiàn)真的有這樣一筆錢，只不過，幾個月前已經(jīng)轉(zhuǎn)給了慈善總會。

算起來，捐款時間是在媽媽確診癌癥后沒多久。

“放著自己的病不治，卻把畢生積蓄捐給慈善機構(gòu)，媽媽這是怎么了？”鄭曉宇懷著滿腹疑問，找到了慈善總會的工作人員。記錄顯示，這筆錢，媽媽以匿名的方式指定捐給了一個叫李家軒的人。他現(xiàn)年34歲，患有腦癱，現(xiàn)在在省城一家政府的福利工廠上班。

這名字有些耳熟，他和媽媽是什么關(guān)系，媽媽為啥要捐那么多錢給他？鄭曉宇決心找出真相。鄭曉宇來到李家軒上班的紙箱廠，打聽到了他家的住址。聽說，他現(xiàn)在和他母親相依為命。家軒母子租住在一套簡陋的老房子里，鄭曉宇懷著忐忑的心情敲響了那扇門。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個五十多歲、身形瘦削的陌生女人，她滿頭零亂的花白頭發(fā)，看起來十分蒼老憔悴。

“請問，您是家軒媽媽嗎？”鄭曉宇禮貌地問。

她沒有回答，而是死死地盯著鄭曉宇，臉上陰晴起伏不定，內(nèi)心似乎在做激烈的交鋒。

鄭曉宇正驚異之際，她啞著嗓子問道：“你……是不是姓鄭？”鄭曉宇點點頭，心中有種很不好的預(yù)感。“你是鄭曉宇！”她陡然拔高了嗓子，聲音尖利刺耳。把鄭曉宇嚇了一跳。

“是……是我，您……認識我？”

她眼中突然騰起兩團怒火，手緊緊地抓著門框，身子微微顫抖。足有十幾秒后，那團火才慢慢熄滅，她側(cè)開身，頹然地說：“進來坐吧，你和你爸爸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p>

怪不得，鄭曉宇覺得李家軒這個名字很耳熟，原來他是鄭曉宇小時候的玩伴，就住在他家附近，比他小兩歲——

那天是鄭曉宇人生的分水嶺。上午，他去找家軒玩，家軒媽媽出去工作了，囑咐他乖乖待在家里，不要出門。家軒很聽話，一個人靜靜坐在坑上擺弄一疊舊卡片。鄭曉宇帶著他玩了一會兒，感覺有些餓了，瞥見墻角放著一袋土豆，不由想起，之前后街大哥哥帶他在野地里扒洞烤土豆的事，于是突發(fā)奇想，決定給家軒“露一手”。

鄭曉宇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費了好大勁，才把他家的煤爐點著，然后把幾個土豆直接丟到火堆里?？墒?，那些土豆烤得慘不忍睹，外面都焦糊了，里面還是生的。他們啃了兩口，實在不好吃，就丟掉了。鄭曉宇想出去玩，但家軒很聽媽媽的話，不敢出門。于是鄭曉宇熄滅爐子里的火，自己走了。

可是鄭曉宇沒想到，那火并沒有完全熄滅，因為爐子里煤炭的不完全燃燒，導(dǎo)致家軒一氧化碳中毒。中午，他媽媽回來時發(fā)現(xiàn)家軒已經(jīng)陷入昏迷。緊急送往醫(yī)院后，醫(yī)生說很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變成植物人。

大家都以為，是家軒媽臨走前沒有壓好火引發(fā)的這起事故。晚上，爸媽回來后，鄭曉宇得意地講起白天烤土豆的壯舉，他們才知道，鄭曉宇是這起事件的主要責(zé)任人。

他們的意見發(fā)生了嚴(yán)重的分歧。曉宇爸認為，既然是鄭曉宇造成的傷害，就應(yīng)該勇于承擔(dān)?？蓵杂顙尣煌猓f如果家軒永遠醒不了，這份愧疚將會伴隨鄭曉宇一輩子，若是承認，就會把整個家都拖累進去，那將是個無底洞，鄭曉宇的一生可能就要和家軒綁在一起，這輩子就毀了。她不希望鄭曉宇知道這件事，又擔(dān)心年幼的兒子守不住秘密，于是果斷提出，全家搬去省城。

他們誰也無法說服對方，最終離了婚，曉宇媽帶鄭曉宇逃離了老家。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五百元生活費，她把房子和存款全都留給了曉宇爸，并換了聯(lián)系方式，除了姥姥和小姨，斷了和老家的一切聯(lián)系，包括曉宇爸。

曉宇爸擔(dān)心家軒媽出于怨恨，不肯接受自己的幫助，所以沒有立刻告訴她真相，而是盡一切所能，不遺余力地為家軒治療。兩個月后，家軒終于醒了，但因大腦缺氧，導(dǎo)致遲發(fā)性腦癱，語言和肢體的功能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醫(yī)生說，縣城的醫(yī)療條件有限，要想讓家軒最大限度地恢復(fù)，最好去省城，找專業(yè)的醫(yī)院，進行康復(fù)性治療，但那將是個漫長的過程，需要花很多錢。

家軒媽已經(jīng)拿不出更多錢，曉宇爸也花光了所有積蓄，能借的也都借遍了。最后，他低價賣掉了家里的房子。已經(jīng)受了曉宇爸太多恩惠的家軒媽，這次說什么也不肯接受。

羞愧之下，曉宇爸坦白了真相。家軒媽整個人都傻掉了。等她緩過神來，如瘋了一般撲上去對他連踢帶打。曉宇爸一動不動，任她發(fā)泄。他告訴家軒媽，他曾咨詢過律師，律師說這種情況，屬于未成年人過失致人傷殘的，是由監(jiān)護人承擔(dān)責(zé)任，包括醫(yī)療費、護理費以及后續(xù)各種費用等。

“家軒媽，我既然敢向你坦白，就一定不會逃避。”曉宇爸承諾。家軒媽不甘心，也去找了律師咨詢，結(jié)果和曉宇爸的說法一樣，對于只有6歲的鄭曉宇，法律不會追究刑事責(zé)任。她很絕望，憤然表示，就算如此，也要把鄭曉宇抓到跟前，讓他好好看看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她四處打聽他們的消息，可沒人知道他們的去向。“我當(dāng)時本想報警，但冷靜下來想想，畢竟沒有證據(jù)，報警后你家不認，我又能怎么辦？至少你的父母之中，有一個人敢于站出來承擔(dān)后果?！?/p>

她決定，先放下仇恨，治療孩子要緊。曉宇爸辭掉公職，帶家軒母子來到省城。他跑遍各大醫(yī)院，聽取了所有專家的診療方案，選擇了一家他認為最理想的，然后在醫(yī)院附近租了套一室半，家軒母子住大屋，他自己住在只有六平方米的小屋。

遲來的“對不起”：用余生去繼續(xù)贖罪

除了持續(xù)進行高壓氧艙治療，醫(yī)院的專家為家軒量身打造了一整套的康復(fù)訓(xùn)練方案，包括針灸、理療、推拿、按摩以及患肢功能訓(xùn)練等等。營養(yǎng)腦神經(jīng)的藥物，曉宇爸選擇了昂貴的進口藥。

賣房的錢，很快花得差不多了，賺錢成了當(dāng)務(wù)之急。業(yè)務(wù)員、電焊工、“蜘蛛人”、外賣員、夜班司機、夜市擺攤……只要時間自由靈活，又能賺錢，不管多累、多臟，曉宇爸都不嫌棄。不用帶家軒治療時，他經(jīng)常一天做幾份兼職，有時候都沒時間回家睡覺，他把賺到的所有錢都給了家軒媽媽。背家軒去醫(yī)院康復(fù)治療，自學(xué)按摩，十幾年如一日地給家軒做全身按摩，教他重新學(xué)說話、背書、寫字、走路……他把對鄭曉宇的愛和耐心，全部傾注到家軒身上。

有一年，家軒從電視里看到極光，非要纏著曉宇爸帶他去。曉宇爸二話沒說，攢夠了錢，帶著他們母子去了中國最北端的北極村。那時的家軒，腿腳還有些不太利索，走不動時，時常需要曉宇爸背著。他們等了一個星期，就快要放棄希望的時候，那震撼的極光突然降臨了。到現(xiàn)在，家軒媽還記得那滿天的姹紫嫣紅，炫目得讓人窒息。

“鄰居、醫(yī)生、護士都誤以為你爸是家軒的親生父親，他從不辯解。”家軒媽媽復(fù)雜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溫柔?！耙苍S開始他是為了贖罪，后來我甚至有了一種錯覺，你爸把家軒當(dāng)成了自己的孩子?！本瓦@樣，在曉宇爸的不懈努力下，雖然大腦損傷不可逆轉(zhuǎn)，但家軒癱瘓的肢體基本恢復(fù)正常，上了特殊學(xué)校，在政府的福利工廠找到了工作。

眼見曉宇爸從一個文弱儒雅的書生，搖身一變成了個粗獷邋遢的糙漢子，家軒媽再冷硬的內(nèi)心，也禁不住柔軟了起來。只是，讓人扼腕的是，因為積勞成疾，三年前，曉宇爸突發(fā)腦溢血去世。

“家軒爸在他出生不久，就丟下我們母子倆離開了。這些年，他一直以為你爸是他的親爸。他剛會說話那會兒，我總讓他叫‘叔，可他下一秒就改口叫‘爸……”家軒媽說，曉宇爸走后，家軒很久都無法走出失去“父愛”的悲傷情緒。

家軒媽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勸慰、照顧兒子。不久，她開始接到匿名匯款，這個月三百，下個月五百，雖然不多，卻也緩解了他們一部分生活壓力。聯(lián)想到曉宇爸這些年的付出，家軒媽猜測，這錢可能是曉宇媽寄的。

是的，鄭曉宇查到了媽媽的每一筆匯款記錄。原來，這些年，她雖然帶鄭曉宇逃離了老家，但卻在心里給自己造了一所牢籠，時時打探著家軒母子的信息。一邊是愛子心切，一邊是良心的日日叩問，她的內(nèi)心，一定萬分煎熬。

鄭曉宇早已泣不成聲，疼痛亦如萬蟻噬心。是他，毀了家軒的生活；是他，造成了兩個家庭的破碎。他流著眼淚，一遍遍喃喃地念叨著：“對不起，阿姨，我沒想到會這樣，對不起……”家軒媽在鄭曉宇的請罪聲中，放聲痛哭。

就在這時，門開了，伴隨著一聲甕聲甕氣的男中音：“媽——我回來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走了進來。記憶中的家軒瘦瘦小小，整天黏著鄭曉宇。而眼前的男人又高又胖，留著修剪得很不整齊的短發(fā)，滿臉青春痘的痕跡。每隔一段時間，腦袋就會不受控制地搖晃幾下。

“媽——你咋哭了？”家軒像個孩子一樣，急切地撲到母親跟前，抓住她的手。家軒媽連忙擦了擦眼睛，勉強擠出個笑容說：“媽是高興呢，你看，這是你小時候總來家里和你玩的曉宇哥哥?！?/p>

家軒立刻轉(zhuǎn)憂為喜，給了鄭曉宇一個極為熱情的擁抱，嘿嘿笑著說：“我爸說我是男子漢，可以養(yǎng)活媽媽了。我現(xiàn)在干得可快了，劉主任總夸我?！?/p>

看著他純凈的眼睛，鄭曉宇向家軒媽表示，會接替父母繼續(xù)贖罪，好好照顧家軒。她輕輕嘆了口氣說：“幾個月前，我又收到了一筆四十萬的慈善款，我知道，肯定是你媽媽?！?/p>

鄭曉宇心中一陣刺痛。母愛讓媽媽選擇違背自己的良心，可良知又讓她無法釋懷，于是她拋卻母親的溫柔，加倍嚴(yán)厲地管教鄭曉宇，希望他能做一個坦蕩的人。鄭曉宇想，臨終前，她有掙扎，但最終還是選擇了“自私的母愛”，沒有告訴他真相，只為讓他能過個平靜的余生。而她自己，愧疚一生，到死也沒能獲得解脫。鄭曉宇好想告訴媽媽：“其實，您真的不必隱瞞，有些錯，必須承擔(dān)?！?/p>

鄭曉宇在家附近租了個條件比較好的房子，收拾妥當(dāng)后，一起去接家軒母子。家軒媽開始不同意，但家軒卻很開心。最終，家軒媽點了頭。

鄭曉宇幾乎每天都去探望他們，看他們?nèi)笔裁矗椭鲃淤I過來；他們生病了，會陪著去醫(yī)院。而家里要是做好吃的了，韓英也不忘給他們送一份。家軒媽見到鄭曉宇總是淡淡的，純真的家軒成了他們冷淡關(guān)系的緩沖劑，他對每個人都極為友善，和浩浩也混成了好朋友。

2022年3月的這天，是曉宇媽的周年忌日。小姨告訴鄭曉宇，他媽媽在臨終前坦白了所有的事，如果將來鄭曉宇知曉真相，讓他代自己對家軒媽說一聲“對不起”。

鄭曉宇跪在媽媽的遺像前泣不成聲——那個真正該說對不起的人，是他自己呀。

編輯/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