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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清渭洗耳驚心
詩文不錯的李昂,為人剛正,性情急躁易怒。開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他在吏部任考功員外郎,曾說考錄之事,全在公平,如有請托于人,決不取錄。李昂岳父與貢士李權(quán)鄰居,李權(quán)托他向李昂說情。李昂果然大怒,召集貢士數(shù)落李權(quán)之過,又將李權(quán)文章公開,對文中小毛病,加以評說叱責(zé),有意羞辱他。李權(quán)也非善輩,便去向李昂說,既然在下的文章毛病,被你公開評說了,你的文章,大家也都傳誦過,是否也可以公開討論呢?李昂聽罷,滿臉怒氣說:“有什么不可的?”李權(quán)便問:“‘耳臨清渭洗,心向白云閑是你的詩嗎?”李昂說:“是又怎樣?”李權(quán)緊逼著問:“古有唐堯,年邁體衰,想將天下之位禪讓賢者許由,許由不愿聽此事,認為臟了自己的耳朵,便跑到河邊洗耳。請問,當今天子英明,又是壯盛之年,又沒有將天下禪讓給你,你詩中洗耳干什么?居心何在?”李昂惶駭。
事出唐劉肅《大唐新語》。
這件事細思極恐。倘若皇帝神經(jīng)過敏,李昂恐怕就要遭大禍了。還好時值盛唐,政治開明,執(zhí)政者頭腦清醒,沒有聽信李權(quán)的危言聳聽。事情便不了了之。據(jù)說李昂后來便一改剛直暴戾的脾氣。
袍中詩結(jié)今生緣
唐朝開元年間,所謂后宮三千,隊伍龐大的婦女深處宮闈?;实圪n給邊塞士兵作戰(zhàn)守衛(wèi)的棉衣,都由宮中縫制。有一個宮人把自己寫的詩箋悄悄縫入征袍之中,隨征衣寄出。一位邊防士兵果然在棉袍中得到一首詩,五言八句:
沙場征戍客,寒苦若為眠。
戰(zhàn)袍經(jīng)手作,知落阿誰邊。
蓄意多添線,含情更著綿。
今生已過也,結(jié)取后生緣。
開元宮人這首《袍中詩》很快在軍中傳開,又傳回宮廷:若追究起后宮來,那可不得了。唐制規(guī)定,宮女入宮終身不準出宮。誰料宮娥卻大膽挑釁制度,而偏偏玄宗沒有怪罪。他得知此事后,竟開心一笑:“很好呀!”遂派人找到作詩的宮人,不是讓她作“后生緣”,而徑直就作“今生主”,讓宮人與那位士兵結(jié)成了姻緣。
無獨有偶,僖宗時,有宮人作《金鎖詩》:“玉燭制袍夜,金刀呵手裁。鎖寄千里客,鎖心終不開?!睋?jù)記載,僖宗曾經(jīng)自內(nèi)廷制袍千領(lǐng),賜塞外吏士。神策軍中一個叫馬真的軍人,在袍中得鎖及詩。主將奏聞,僖宗即令馬真赴闕,以作詩宮人許之為妻。后來僖宗幸蜀,馬真晝夜不解衣,前后護衛(wèi)。
事見唐孟棨《本事詩》、宋計有功《唐詩紀事》。
看來寄衣征人在唐朝成了浪漫傳統(tǒng)。“你的軍功章有我的名字”——為殘酷戰(zhàn)事添了一點溫情。這些詩可觀照初唐以來文治武功的歷史,戍邊軍士及家人的犧牲奉獻精神。若是仔細讀史,會發(fā)現(xiàn)貴族時代確乎存在敢死精神,無論男女,無論貴賤。這種不怕犧牲、勇赴國難的精神進入宋代平民社會后就漸漸消失了;所以文天祥、陸秀夫等便尤為難得。
還要說,皇帝的關(guān)懷,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而成全下層社會的美夢,的確顯示了人性的善。不過,帝制的“仁慈”,畢竟是一副假面。那開元盛世以后許多許多年,那幽處后宮的宮女,還在“寥落故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元?。骸豆市袑m》)呢!
作者 張 起:成都大學(xué)教授、杜甫研究學(xué)會理事
張?zhí)旖。禾圃娧芯繉<?、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