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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盤錄音帶

2023-07-12 02:48董新鐸
莽原 2023年4期
關鍵詞:錄音帶錄音機磁帶

董新鐸

這是一樁陳年舊案,對于屈辱的麻木,使我一向習慣于遺忘。然而,那盤錄音帶里的內(nèi)容我卻記憶猶新。

在那物資相對匱乏的年代,像我這樣家境貧寒的人,無論走到哪里,都很難抑制對物的渴望,以至于我每次經(jīng)過垃圾堆,總是習慣于多瞟幾眼。那次途經(jīng)火車站,看到垃圾堆旁有一個灰色女包,盡管那個女包有些陳舊,拉鏈也已被扯開,老遠就能看見包內(nèi)空空如也,可我還是不由得駐足良久,四下張望,而后走近它,把脖子伸得老長,以圖一探究竟。

沒人知道我當時接近女包僅僅是出于習慣,更沒人知道我走近女包時看見了一盤磁帶。磁帶在女包里裝著,只露出硬幣大小的一角。也正是這小小的一角,誘使我轟走垃圾堆上的蒼蠅,扒拉開女包,把那盤臟兮兮的磁帶撿了起來,在腋下蹭去污跡,翻來覆去仔細端詳了一番,見磁帶表面沒有任何字跡,心想,可能是誰復制的歌曲或戲曲。

正要離開時,無意間又看見一個脂粉盒被一群蒼蠅蓋著。我再次轟走蒼蠅,撿起脂粉盒嗅了嗅,一股馨香瞬間彌漫周身,隨之一種莫名的欲望在體內(nèi)升起。于是,我把那個脂粉盒擦拭干凈,連同磁帶一并裝進胸前的衣兜。有幾只蒼蠅追了上來,戀戀不舍地在我臉前飛來飛去,蒼蠅對香味也情有獨鐘,這一點與人類相同。

離開垃圾堆,我不時低下頭去聞那個脂粉盒。脂粉的馨香讓我心緒躁動,想入非非。當時,我正值青春年少,一種病態(tài)的窺探欲讓我急切地趕回家里。聞著脂粉的馨香,我把磁帶裝入錄音機里,按下了播放鍵——磁帶里竟是一男一女的錄音:女孩兒的聲音如脂粉的甜膩香艷,沁人心脾,卻是聽不懂的外語。女孩兒說完,接下來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說的也是外語,聲音渾厚低沉,透著無以言狀的傷感。雖然我不懂外語,可兩人的聲音里明明蘊含著悲壯與蒼涼,間或有女孩兒微弱的嘆息聲。

越是聽不懂這對兒男女的談話,那談話越顯神秘,這讓我抓耳撓腮,無所適從。忽想起我二叔在學院外語系任教,就騎上自行車,單手扶把,另一只手提著錄音機,匆匆趕往學院。

別問我的職業(yè),實在是羞于啟齒。學院的基礎設施年代久遠,排污功能極差,隨著學生逐年增加,即便不是雨天,個別低洼處也時常污水橫流、臭不可聞,不得不用吸污車不定期地從沉淀池里吸走糞便。而我,就是開吸污車的司機,當然是臨時工。我念完初中就學會了開車,可開轎車的好差事也輪不到我呀??紤]到開貨車終日奔波,極其勞累,考慮到自己一向懶散,害怕吃苦,而開吸污車的差事不會很忙很累,整天跟臭烘烘的廁所打交道,應聘者也指定不多,于是,在二叔的舉薦下,我開上了吸污車。因為不是每天都要吸糞,我的工資自然很低。

“二叔,我撿到一盤錄音帶,里面說的都是外語,不知道是哪個國家的語言,你幫我聽聽兩人說的什么?!币姸逭谛@里溜達,我急不可待地請他幫忙。

自行車沒有放穩(wěn),那破車搖晃兩下,撲通一聲倒向一側(cè),旁邊的一個花盆被砸得稀爛。

“你也老大不小了,天天毛毛糙糙的,什么時候能安穩(wěn)點?”二叔怪道。

我望了一眼花盆,沒有理會自行車,把錄音機遞到二叔跟前,按下了播放鍵。

“俄語,這是俄語,你連俄語都聽不出來?”二叔不耐煩地說,好像忘了我只念完了初中,也忘了那時中小學早就不學俄語了。

“二叔啊,你別不耐煩好不好?我一聽吸污車的聲音就知道吸出來的是稠的還是稀的,可磁帶里嘟嘟嚕嚕,我哪聽得懂呀?”我對二叔嬉笑著說。

磁帶在錄音機內(nèi)緩緩轉(zhuǎn)動,我看見二叔的神色漸漸肅穆起來。他把錄音機抱到懷里,側(cè)耳細聽。其實,那聲音已經(jīng)夠大了,我哼著小曲就能聽見那鳥語一般的聲音,女孩兒甜潤的嗓音像極了燕子的私語,百聽不厭。

初春時節(jié),校園里不知名的花兒競相開放,已經(jīng)有彩蝶成群結(jié)隊,在花叢中飛來飛去。我悠然叼著煙卷,等待二叔將磁帶里的內(nèi)容講給我聽。

二叔忽然關掉錄音機,環(huán)顧左右,然后示意我跟著他走。

我們來到二叔的辦公室,他驚惶地關上房門,靠在門上,低聲問我:“大江,你老實告訴我,這盤磁帶是從哪里來的?我被二叔弄蒙了?!?/p>

見我沒有及時回話,二叔厲聲問我:“我們李家世世代代都是本分人,你爹娘更是菩薩心腸,走路都怕踩住螞蟻,你千萬不能干出什么缺德事??!”

我回過神來,笑著對二叔說:“二叔啊,你侄子雖然胸無大志,平時吊兒郎當?shù)模芍蹲拥男哪c那是爹娘給的,怎么可能跟爹娘的不一樣啊?!?/p>

二叔的神色依舊肅穆,他單薄的身子套著寬大的上衣,很像是木撐子撐了件衣服,他的聲音更加低沉下去: “你別給我嬉皮笑臉的,這盤磁帶非同一般,怎么會落到你手里?”

我收斂笑容,認真地說:“這盤錄音帶是我在火車站的垃圾堆旁撿來的,真的,騙人我不是你侄子?!?/p>

二叔像沒有聽見似的,好像在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這么重要的東西,絕不會被主人遺失在車站,更不會被主人隨意扔掉,不是你偷的,就是別人偷的。這會兒,磁帶的主人一定急得要發(fā)瘋了。”

我好奇地問:“二叔,磁帶里到底是什么內(nèi)容啊?被你說得神乎其神的?!?/p>

二叔輕聲說:“一個宇航員竟然被遺忘在太空了!三百一十一天啊,他歷盡磨難,好不容易回到地球,可他的祖國卻沒有了。這真是天大的笑話,聞所未聞!”

我的嘴巴張得溜圓。好奇心促使我死纏爛磨地讓二叔把錄音帶里的內(nèi)容全部講給我聽。二叔點點頭,算是應下了。他回到桌前緩緩坐下,又讓我把錄音機打開,說他要仔細地再聽一遍。

我耐著性子,等二叔把錄音聽完,而后懷著極大的熱忱,急巴巴等二叔揭開謎底。

然而,二叔聽完錄音,定定望著我說:“大江,你聽二叔的,趕快把這盤錄音帶交出去,要么交給報社,要么交給派出所?!?/p>

我說:“這盤錄音帶很重要嗎?”

二叔說: “這可能是報社記者的采訪錄音,嗯,就是采訪錄音,那女的肯定是個記者。丟失了這盤錄音帶,人家不定急成什么樣子呢,說不定女記者還會被報社開除的,不為別的,咱得為這個女記者的前程想想啊?!?/p>

“二叔,錄音到底說的什么???”我問。

“等哪天沒事了,我再把磁帶里的內(nèi)容講給你聽。眼下,先處理這錄音帶的事。交出去,趕快交出去?!倍逭f著,從錄音機里取出了磁帶,“居然有這樣的事,真是天下奇聞?。 ?/p>

看二叔那焦急的樣子,我點了點頭。回味著女記者那柔美的聲音,想象著女記者著急的模樣,我不再追問,接過磁帶揣進兜里,起身出屋,竟忘了帶上我的錄音機,騎著單車就匆匆出了學院大門。

隨著自行車的顛簸,我懷中不時溢出沁人心脾的脂粉馨香。隔著襯衫,我感覺那脂粉盒緊貼著胸脯,光滑細膩,如同女人溫柔的肌膚。有那么一刻,我竟然猥瑣地想象把那個女記者抱在了懷里。

省城的報社遠不止一家,究竟該去哪家報社呢?我心里盤算著。省報是不能去的,雖然那是最大的報社,但發(fā)的文章都是一本正經(jīng)的面孔,可能不會在意這馬路新聞;那么還是去晚報社吧,晚報發(fā)行量大,而且內(nèi)容豐富多彩,跟女記者那甜美的聲音更搭調(diào)。想到這里,我心中充滿了激情,穿過鬧市,直奔晚報社而去。

“你找誰?”在晚報社門口,一個看門的老頭兒將干瘦的手臂攔到了我的面前。

我撥開了那滿是黑毛的手背,說我想找一位女記者,一個會說俄語的女記者。

老頭兒不屑地盯著我說:“你?你找女記者?她叫什么名字?”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其實,一路上我已經(jīng)給女記者取了好幾個名字,娜娜,莎莎,琳琳……之所以給她取這樣的名字,是我覺得這樣的名字跟俄語更搭。但畢竟只是我一廂情愿,人家的真名咱哪知道?

老頭兒訕笑一聲說:“小伙子,你可看清了,這里是報社。”

我說我知道這里是報社,是澡堂子我還不來呢。大約是這句話招惹了老頭兒,他把手按在我的自行車把上,使蠻勁往外推。我后退了幾步,被腳蹬絆了一下,差點摔倒。正要發(fā)火,還是忍住了。我說我要還給記者一樣東西,這東西對她來說非常重要。

老頭兒的話差一點把我逗樂,他像說相聲一樣對我說:“對她來說非常重要?那對你來說肯定不重要,不然你也不會主動還給人家,更不會硬著脖子往院子里闖?!?/p>

我說我硬脖子了嗎?老頭兒已轉(zhuǎn)身離去,他坐在大門口的陰影里,懶洋洋望著馬路。

我本來是要學雷鋒,卻似乎是被人家當成了無賴。見老頭兒不再搭理我,只好推著自行車離開。路邊停著一輛小汽車,車玻璃上的我,膚色稍重,消瘦的臉龐,襯托得下巴更長,我一點都不像無賴啊。再看時,我的面容瞬間被樹枝的陰影攪得凌亂不清。

我很想把懷中的磁帶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而后回家睡覺,可一想到那個叫娜娜或莎莎抑或琳琳的女記者,我還是不忍心。猶豫了一會兒,決定騎車去電視臺。

到了電視臺大門口,看見一個面色紅潤的人被眾人簇擁著走了出來。他的胡須看上去非常漂亮,我一直盯著他的胡須看,直至他接近我的單車。大約是我的專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停下了腳步,看我的目光也充滿了和善。我順勢問他:“領導,請問你們這里有個精通俄語的女記者嗎?”

領導模樣的人扭轉(zhuǎn)頭向眾人詢問:“精通俄語的女記者,有嗎?”

見眾人搖頭,那人像是遇到了什么稀罕物件一樣,上下打量我一番,而后撲哧一笑,說:“你會說俄語?來兩句?”

我說我不會說俄語,可我撿到一盤錄音帶,是一名女記者的采訪錄音,她說的全是俄語,我怕耽誤人家的大事,就把磁帶送來了。

那人看我的目光里帶著問號,說:“你不懂俄語,那你怎么知道人家講的全是俄語呀?哈哈,哈哈哈哈?!?/p>

眾人一起笑著,簇擁著領導模樣的人,走了。

我一點都聽不出那人話中之意,也就沒去在意那人的話。思前想后,與其這么魯莽地四處亂撞,倒不如把磁帶交到派出所去,警察同志一定能找到那位女記者??上绱艘粊?,我就無緣面見那個女記者了。不過,不見就不見了吧,見了面又能如何呢?

我騎上自行車離去,趕往離學院最近的派出所。其實電視臺附近就有一個派出所,我之所以舍近求遠,是想借此贏得學院領導對我的關注。平日里常有派出所民警來學院巡查安保工作,他們與學院領導常有接觸,如果跟學院領導說起這事,說不定就能把我從臨時工轉(zhuǎn)為正式工。

想到這里,我心情大好,不由哼起小時候?qū)W過的一首歌:“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邊……”剛唱兩句,就忍不住笑了。一分錢,那是過去,過去你撿到一分錢交給警察,警察會夸你是拾金不昧的好少年,現(xiàn)在,別說是一分錢,就是一毛錢、一塊錢,怕也沒人愿意彎腰拾起了,你要是把一分錢交給警察,警察不但不會夸你,說不定還會說你故意搗亂呢。

趕到派出所,我說明來意后,一名年輕警察隨即將我領進一個房間。但他沒有進來,反手就把房門鎖上了,將我一人滯留在幽暗的屋子內(nèi)。我環(huán)視四周,見墻壁上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黑森森的大字,心里感覺很不舒服。我正揣摩著這年輕警察的用意,忽聽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門鎖打開,屋里突然閃進一道亮光,我看見年輕警察的身后跟著一個胖乎乎的中年警察。

門被重新關上,屋里暗了一下,又明亮起來——他們開了燈,所有的燈光都聚在我的身上,晃得我睜不開眼睛。兩個警察走到一張桌子后面,將腋下的本子放在桌上,而后指著桌子對面一個帶扶手的凳子對我說:“坐下!”

我說你們不用客氣,把東西交給你們就行了,不會過多打擾你們的。一邊說著,我走近桌子,同時從懷里掏出磁帶。大約是有些緊張,我把那個脂粉盒也一并掏了出來。

“坐下!別動!”一聲斷喝讓我頓感毛骨悚然。

中年警察接過我手中的東西,然后示意我去凳子上坐下。我腦子里一片空白。

年輕警察看了看錄音帶,又看了看脂粉盒,然后嚴肅對我說:“姓名?”

我說我叫李大江。

“性別?”

我沒有吭聲。可笑,一個大小伙子坐在你們面前,還問我性別,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我終于意識到我正在被審查了。平白無故的,他們憑什么這樣對我!一股火氣漸漸在體內(nèi)膨脹,我看著他們,仰著頭一言不發(fā)。

年輕警察重復一遍剛才的問話,我依舊沒有搭理他。

中年警察倒是和藹許多,他慢吞吞地問我:“還有別的東西嗎?包呢?錢呢?哦,還有個微型錄音機,錄音機呢?”

看來不開口終究是不行了。我說磁帶和脂粉盒是我在火車站附近撿來的,有個女包,但我沒有撿,包里也沒見什么錢,更沒有什么微型錄音機。

年輕警察盯著我大聲說:“報案人說她的包里不但有磁帶和脂粉盒,還有現(xiàn)金。她的包就是在火車站被人偷走的?;疖囌臼悄憬?jīng)常作案的地方吧?”

我徹底崩潰了。我相信警察說的是真的,也相信女記者真的丟了包和錢,但除了這磁帶和脂粉盒,別的都與我無關啊。這可真是丟牛逮住了拔橛的,冤枉死了。無奈,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把撿到磁帶和脂粉盒的過程仔細說了一遍。我說得很詳細,包括那堆垃圾和垃圾堆上的蒼蠅,包括蒼蠅也喜歡脂粉的香氣。我只覺得頭腦發(fā)脹,雙眼發(fā)昏,急得腦門子上滲出了汗水。

年輕警察說:“錢和錄音機就在包里,難道你只喜歡脂粉盒不喜歡錢?難道你只喜歡磁帶不喜歡錄音機?”

我提高了嗓門,幾乎是咆哮著說,你們把我當成小偷了?世界上有我這樣的小偷嗎?把偷來的東西送到你們這里來,缺心眼呀!你們平白無故地把我?guī)нM審訊室來,這是執(zhí)法違法,我要告你們!

中年警察用粗短的手指敲敲桌子,說:“嗬,看你瘦得蟲臉猴腮的,嗓門倒不小啊?!?/p>

中年警察竟然說我蟲臉猴腮,我平生第一次聽人這么評價我的長相。我不就是下巴稍微有點長,腮幫子上肉是少了點,說我猴腮我沒意見,可怎么能說我是蟲臉呢?蟲子有臉嗎?蟲子細長身子連脖子都沒有,直接就是腦袋了,腦袋上是眼睛和嘴巴,哪有臉啊?我這么想時,不由得望向窗子。窗子上有我的瘦長臉,可一點兒都不像蟲子。

兩位警察還算講理,最終結(jié)果也不算太壞。他們耳語一陣后,其中一位打個電話,通知學院的保衛(wèi)科長把我領走了。

保衛(wèi)科長看我的目光有點異樣;在后來的日子里,我發(fā)現(xiàn)人們看我的目光都有點異樣。

我來到二叔的辦公室。二叔也在為我鳴不平,他踱著步子像是自言自語,他說不知道在你撿磁帶的地方是否安有監(jiān)控探頭,如果有的話,那探頭就能說明一切;又說警察應該是看了監(jiān)控的,不然不會就這么輕易放你出來;最后,搖搖頭嘆息一聲,說現(xiàn)在的人啊……

在二叔為我鳴不平的時候,我卻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個女記者,錢就不說了,多多少少,丟了可以再掙,丟了錄音機她以后怎么采訪?再說,那錄音機里是否還有另一盤磁帶?那盤磁帶里是否還有重要的采訪內(nèi)容?她是否會因為丟了錄音機和磁帶,進而丟掉工作?也太不小心了,在火車站那種治安極差的地方,你將自行車鎖在電桿上,說不準就會丟了車座。有一天,我親眼看見一輛面包車被人偷走了一個輪胎,那車子歪斜著身子,讓我想起呼扇著一側(cè)翅膀的公雞。我見過用那種姿勢跟母雞調(diào)情的公雞。

這么一想,越發(fā)為女記者擔心起來,就問二叔那磁帶上錄了什么。

二叔把一張紙放到我面前,那盤磁帶里的內(nèi)容已經(jīng)被他翻譯成了文字。我粗粗地看了,心里大吃一驚——比起那個丟了包的女記者,那男人要倒霉千百倍、上萬倍——他的祖國竟然丟了!

男人是一位蘇聯(lián)宇航員,他在太空度過了三百一十一天,可等他返回地球時,蘇聯(lián)已經(jīng)解體了,一個龐大的超級大國分解為十五個國家;更可悲的是,他不知道他應該屬于哪個國家,他的家鄉(xiāng)在烏克蘭與俄羅斯和白俄羅斯接壤的一個小鎮(zhèn),同在一個蘇維埃大家庭時,邊界十分模糊,也沒人在意,可眼下分家了,竟說不清小鎮(zhèn)的歸屬。按說,國家培養(yǎng)一個宇航員那可是下了血本的,像他這種人,說是國寶都不為過??蓡栴}也正出在這里——男人搭乘美國的飛船返回地球,便被美國中情局扣留了。后來,他在美國見到曾經(jīng)的領袖,沒想到領袖竟勸他留下來,不要再回自己的祖國了。他知道他也回不去了,只好答應。接下來,烏克蘭、俄羅斯和白俄羅斯都悄悄派人跟他私下接觸,都說他是自己人,要他回去給祖國效力。他這才明白,原來那個三不管的小鎮(zhèn),現(xiàn)在三個國家都想要,都想管。他更明白,都想要,都想管,就誰也要不成,誰也管不了;都說能幫他回家,但誰也沒有辦法帶他離開。他徹底感到無所適從了??伤爰遥胨哪赣H、妻子和女兒,他想回到那個闊別了許久的小鎮(zhèn)。后來,他開始酗酒,開始泡夜總會,跟各種膚色的女人鬼混……直到有一次,他酒后駕車出了車禍,弄殘了兩條腿,才再也沒人搭理他了。他只能靠給人打零工度日,但每一份工作都干不長,因為一個殘疾人總是會出這樣那樣的差錯,也因此常常被老板解雇。直到后來,他被一個開中餐館的華人收留,直到遇到一個中國記者。

我感到像做夢一樣,像看一本科幻小說。看了看二叔,二叔聳聳肩,攤開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二叔,這個男人怎么會來到中國?”我問。

“不一定。他只是遇到了一個中國記者,也許是在中國,也許是在美國,當然,也可能在別的哪個國家。一盤磁帶說明不了什么。”二叔說。

但這個離奇的故事吸引了我,我接著往下看,這一次看得很仔細。下面是女記者與男人的對話:

女:尊敬的先生,我尊重您的意見,為保密起見,此次訪談不出現(xiàn)您的名字,但您確實值得我尊重。我很想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撐著您,獨自在太空堅守了311天?

男:祖國,母親,還有我的妻子和女兒。是對祖國義不容辭的責任,是對母親、妻子和女兒刻骨銘心的愛。但你無法體會一個人在茫茫太空的孤獨,更無法體會那份責任的沉重,那份摯愛的折磨。

女:是的,我無從體會,但我能夠理解您的心情。但如今您總算回來了。

男:回來了?回到哪兒了?我的祖國沒有了,我成了沒有國籍的人;家也不知怎樣了,我成了有家難回的人。

女:對不起,我讓您傷感了。

男:我傷感了嗎?我以為我早就不會傷感了。是的,我應該傷感。最后那段日子,我怎么也跟地面控制中心聯(lián)系不上,起初我認為是飛船出了故障,或者是地面的通信系統(tǒng)出了問題,現(xiàn)在想來,那時他們都在爭權(quán)奪利,誰會想起一個遠在太空里流浪的人呢?

女:是的,我看過一個紀錄片,那時他們都很忙,哦,也不是忙,您的國家正處在混亂狀態(tài),每個人都自顧不暇,自然也就顧不上您了。

男:我傷感的還不只這個,還有我曾經(jīng)的領袖。他曾經(jīng)接見過我,也給我授過勛章,可他竟拋棄他的國家和人民,在美國過著上等人的生活,還勸我留下來不要回國。

女:也許……您的領袖認為科學沒有國界吧。

男:科學沒有國界,科學家卻是有國籍的。我留下來做什么?給美國人服務嗎?要知道,美國可是蘇維埃的敵對國啊。

女:所以,后來他們才又去找您了。

男:他們?他們代表誰?俄羅斯?烏克蘭?還是白俄羅斯?而這三個國家,哪個是我的祖國?何況現(xiàn)在呢?他們怎么不再找我了?我雙腿殘了,他們把我當成一塊臭肉拋棄了!

二叔寫到這里,下面沒有內(nèi)容了。

我抬頭看著二叔,試圖了解故事的結(jié)局。二叔說:“你別看我,我又不在采訪現(xiàn)場。下面是砰砰啪啪的摔打聲,還有男人歇斯底里的哭喊聲,然后就沒有了?!?/p>

雖然警察沒有給我定罪,雖然我平安回到了學院,可我阻止不了保衛(wèi)科長懷疑的目光。保衛(wèi)科長的目光有很強的傳染性,他把懷疑和提防傳染給了學院的人們,甚至傳染給了廁所的蒼蠅。每當我開著吸污車在校園經(jīng)過時,總能聽到人們的竊竊私語;每當我在廁所開始作業(yè)時,那些蒼蠅們都一哄而散。好像我的行為不是助人為樂,拾金不昧,好像我做下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不過,想到那盤磁帶,想到那個無家可歸或有家難回的倒霉蛋,我心里就釋然了。跟人家遭遇的苦難和委屈相比,我攤上的這點事又算得了什么呀!

責任編輯 申廣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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