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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莉

2023-07-12 02:48吳隱
莽原 2023年4期

吳隱

Time drops in decay,

Like a candle burnt out,

And the mountains and woods,

Have their day, have their day.

1

她走進劇場的時候,舞臺燈光已完成了最后的調試。電子屏閃爍,長臂攝像機也悉數(shù)就位,黑黢黢矗立著,幾棵舊世孑遺的老樹,孤高傲立于其他草木。一切都蒙昧不清,像闖進了螢火幽微的雨后森林,氣息燠熱,盡管開著空調,正夜雷低沉般轟隆作響。

她目不斜視,打定主意只考量眼前可選的座位——區(qū)域合適,還空著一大片。但還是看到了他,余光一瞥,第一排有個熟悉的背影,襯衫淺藍,映出頸間工作證掛繩的深藍。沒有熟人上前寒暄,她深吸一口氣,原地躊躇了半秒,鎮(zhèn)定地選了一個中區(qū)靠門廊的位置,坐在了最外側,心想,如果看得厭煩,隨時可以抬腳離開。

剛一坐定,就立刻低下頭,解圍似的點開手機。新聞推送,一篇;裝修文章推送,一篇;未讀消息,無。時間才六點三十二分,離開演還有將近半小時,早來只是為了占座位,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在溺于睡衣拖鞋的休息日里出門總是很麻煩,提前設定好熱水器、匆忙洗澡,笨拙地化妝,然后穿裙子、試襪、換鞋,臨走又匆匆戴上耳墜,只為了某些說不清的東西。她舒緩下來,心臟回到原本的位置。

三十五歲的中年女性,坐在滿場藝術生中旁觀畢業(yè)晚會,萬人如海一身藏,恰到好處的自艾自憐,而又略帶悲劇意味。樂音漸起,舞臺背景浮現(xiàn)青春的面孔,當下偏狹審美選出的孩子,千篇一律地顯出乏味之美,尖下巴,杏仁眼,小而窄的鼻梁,笑起來沒有酒窩;連畢業(yè)視頻中的臨別寄語也是千篇一律的——“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真可怕,永是少年不老不死的,恐怕只有吸血鬼;“今朝各奔天涯,明日有緣再聚”,這話聽起來老氣橫秋,實際卻幼稚得不得了,見面靠約定靠情分甚至靠勉強,從不靠緣分,坐在樹樁前等待天注定,兔子也等不來半只。

鄰座忽然一陣香風,一襲輕粉鵝黃的巴洛克風緊身連衣裙勾勒著水蛇腰?!按蠹叶荚谘?,寶寶,快說姐姐們好?!蹦吧哪贻p女人拉著小女兒在熟人矚目中落座,一一致過意,又拿出手機自拍,容色秀麗,紅唇欲滴?!皨寢屢ズ笈_準備了,你在這兒乖乖坐著?!?/p>

從什么時候起,自己變得如此刻?。克厣褡詥?,大家不過都是普通人,何必呢?但這些普通人仍令她心緒不安。五分鐘前,同一年留校的林涓在座位區(qū)間里停留了一陣,她是某個節(jié)目的編導,正在為演出做最后的細節(jié)準備。符合大眾審美的林涓并不乏味,相反她很迷人,迷人到僅僅一個背影就足夠了:短發(fā)蓬松,黑色的短裙,黑蝴蝶一樣憩在膝蓋上方五厘米處,沒穿高跟鞋,雙腿的線條流暢而細致,比例均勻。林涓未曾回頭,即便回頭也不可能認出她,她們只不過曾經(jīng)一起出現(xiàn)在一張入職合影里罷了——合影中,所有人都顯得嚴肅而古板,通身白加黑,“像賣保險的制服”,她過后主動向好友自嘲,“最多也就大堂經(jīng)理了?!钡菚r,還有句話噎在喉嚨里,不曾吐露:“你看,第一排最右邊的女孩,沒按規(guī)定穿制服,是不是很漂亮?”沒有出口的問句,答案過期的考題。如果好友說“是”,當初她又會怎樣回復呢。

她終于看向他。

2

她過去不信命。直到第一個深深喜歡的人拿出一張照片:“這是我女朋友。”直到初戀在電話里說:“對不起,我還是忘不掉她?!敝钡健?/p>

也許有人在搖籃里就注定了擁有什么,失去什么,就像一種寫在基因里的天分。她給自己的獨身找到了一個看似科學的模糊解釋,“你看,我就是沒有戀愛的天分,沒有這個運數(shù)?!碑斎桓鼊e提結婚了。

自然的,她把工作也解釋為運數(shù)。一個暗示性的開頭,一旦追認,就更具宿命色彩。“灰莉”是一切的開頭。那天,她走了很久才找到筆試考場。將雨未雨的天氣,空氣灼人,荷葉給熱得打了卷,只有紫色睡蓮強撐著精神。她半是煩悶半是懊悔,甚至覺得了無意趣。走到考點入口的時候,她看到了那朵花,開在半人高的陌生植物上,滿樹肥厚的葉片,碧綠瑩潤,但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全無花苞,單有一朵綻放的白花,顯得十分突兀。她喜愛極了,湊近才覺出它有淡淡的清香。不防有人笑問:

“是來考試的嗎?狀態(tài)還挺輕松哦?!彼菚r已經(jīng)心情大好,順口回答:“無知者無畏啊?!彼痤^,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人。

許久,等到終于忐忑不安地闖進面試考場時,她才大致鬧明白他的身份。他坐在正對面,臉上帶著一絲戲謔而真誠的笑容。她不知道他是出于禮貌的寬慰,還是真心覺得她幼稚到好笑。但她因此沉靜下來,像一句老話——“吃了定心丸”。之后的每一道關卡,她都沒再緊張過。

她去查了植物的名字,“灰莉”,F(xiàn)agraea ceilanica Thunb,名字奇特到令人不解,仿佛淪落塵世的“灰色麗人”;馬錢科的常綠灌木,花期4-8月,生于海拔500-1800米山地密林中或石灰?guī)r地區(qū)闊葉林中。真幸運啊,在不適合它生長的地方,撞見了當年花期的第一朵,她想。

萬物有時?;依蛉缂s告別了花期,他也像辭別枝頭的花朵,很快接到了調離通知,那天恰好是他四十歲生日。

盛滿了觀眾還顯得空蕩蕩的劇場,他又像十年前那樣,坐在最顯眼的位置。她從不能準確地描述出他的長相,他們工作交集不多。她只是跟好友提起過她的感覺:“像山一樣,從未遠離,從未老去。”而她是矢志不移的山民,廟碑、傳說、故事、勞作、觀察、體驗,是一切知識的來源。也聽到過零零碎碎的八卦,他的婚姻,他的前妻,他的現(xiàn)任,“一個賽一個漂亮?!边@是她悄悄探聽到的最準確評價,不含任何具體信息,又似乎切中了關鍵。她們當然是漂亮得不能再漂亮的女人,當然是一見傾心,除此之外,還能以什么更合理的方式同他墜入愛河。

其間她又照規(guī)矩續(xù)了一次合同,只是她沒有放好原本,更沒費心掃描留存副本。新版的簽名和蓋章都很潦草,毫無美感,同經(jīng)手的人一樣庸俗敷衍,她翻看確認無誤后,只是把它疊到舊合同上,沒再打開過。

3

回憶中斷。她今晚第一次把目光轉向自己身上。模糊了曲線的衣襟設計,遮擋住雙腿的黑白裙擺,羊絨面高跟鞋,老套的酒杯跟款式,像不像當年保險公司制服的變體?還有一部分是她想要隱去而無法隱去的,臉龐。她變了多少?她不確定,她只記得一個舊人,在最近一次碰面后迅速失去音訊,繼而相親結婚,“再見”“預告”,一字皆無,她再次明白了歲月難堪。家里的鏡子逐漸裁減到一面,小小的一面。連不得不記起的生日,也成了額外的提醒。

追光燈亮起,一路護送盛裝熠熠的主持人走至臺心。南來熏風,北疆草野,粉臂如藕,楊柳腰身,但音樂全部亂糟糟的,舞步尚酣,音符業(yè)已用完,只好草草接續(xù)下一曲;服裝的顏色也說不出的刺眼,《憶江南》哪像《憶江南》,倒像《憶秦淮》。她有點恍惚。她在他離開后才注意到石青,這人不笑,臉上常年帶著悵悵的譏諷味的神色,能把松松垮垮的運動服穿出博衣廣帶的味道。今天“石青”兩字印在總編導的位置,白紙黑字,卻叫她一點也不敢信。指尖顫動,順著紙張輕輕地往上滑,光線幽昧,她更不敢信“石青”上方那三個小黑方塊——是他的名字。

她堅信他累了。所有人,所有事,都倚定他拿最后的主意?!扒疤煺{試燈光,忙到夜里兩點?!辈皇菦]人抱怨。怎么會不累,場面上的關節(jié),幕布后的調度,甚至是每一個動作都得審查。然而遠遠沒到說“老”的時候,別人都以為他才三十出頭。

她凝望他的脊背,像野草渴慕平坦寬闊的大地。假如,如果此刻她有權利設想一個假如,她要舞臺坍塌、屋頂掀起、狂風大作、兵荒馬亂,要洪水,要湮滅,要飄搖,要他們一起流落到孤島相偎相依,幕天席地,星辰為證,她將終于貼近他,如絲蘿向它的大樹伸出最柔軟最堅定的觸須。

古典的節(jié)目單元結束,舞臺變換出爵士與拉丁的熱烈,直白的愛的肢體,微微灼痛了她的眼睛。她別過頭去,目光隨著轉動的頂燈漫無目的地掃視劇場的邊角。置物臺邊零散倚立幾個觀眾,還有一個小女孩,無人照管,很放松地趴在臺面上看著表演。她好像被吸引住了,神情很專注,隱約可見彎彎眉毛,一點三白眼,薄薄的倔強嘴唇,真像……

念頭甫起,她就意識到自己的荒謬。當年的小女孩早該是亭亭少女了。那時也有光,從夏雨擦洗過的天空直射,穿透層層枝葉,在地面灑下些夢一樣的小圓點。她加班結束,習慣性地跑去圖書館抱出幾本書才往回走。一步,兩步,她雀躍著追趕因微風而閃爍變幻的光斑,遠遠看見一個好看的背影——一位父親,正不厭其煩地為懷里的女兒舉高高,穩(wěn)穩(wěn)拋出,再牢牢接住,每一道漂亮的弧線劃過,小女孩都會立刻發(fā)出幼小動物才會有的愉快叫聲。日影依舊明亮,他耐心站著,肩頭像落滿了金急雨的細碎花瓣。她被那人健美的四肢所吸引,呆看了好一會兒才發(fā)覺是他,訥訥挪步過去,和恰巧落在地面的小女孩問了聲好。如出一轍的父女倆,尤其是眉毛,既稱得上剛健英氣,又顯得清秀如畫。他的樣貌,經(jīng)由其他的女人模鑄出翻版,這一點也不讓她苦楚,反而令她倍感欣慰。

4

節(jié)目過半,最陡峭的崖壁已小心經(jīng)過,沒有人在空翻時摔倒,也沒有人在托舉中跌落,沒有人錯踏裙擺,也沒有人甩飛帽子,一切順利,一切順利,他的脊背漸漸從直線松弛成弧線。

她忘了低頭。一個深埋許久的符號,重新展露出它的真實含義,這種突變帶來的驚詫程度,不亞于小孩第一次品嘗壓縮蔬菜湯,幾片干槁失色的可疑物體,與熱水相逢,眨眼間就膨脹飽滿,鮮亮如初。他以別人注意不到的輕微幅度活動了一下脖頸,用眼睛逡巡著自己的“領土”,座位,觀眾,光束,甚至連他自己,都是圖畫中的一個個色點,它們互相連接,彼此呼應,直至完全融入同一片背景,完美,協(xié)調。當他的目光觸及她的面孔,零點一秒,零點二秒,嘀—嗒—嘀—嗒……這個色點讓他覺得有點冷清,有點孤立,有點古怪,也有點熟悉,但只是有點,嘀—嗒—嘀—嗒,他沒能深究,因為它很快就被更夸張絕艷的色彩之潮淹沒、裹挾,漸漸沉到水波深處去了。

她忽然感到置身空屋,四下雪光明澈,照亮里里外外的角落,纖塵不遺。其實她今天晚上坐在哪里都一樣,無人問津,無人知曉,猶如那株叫“灰莉”的植物,仿佛淪落塵世的“灰色麗人”。

責任編輯 丁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