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馨怡
銀鐲子
猶如儀式
母親擦亮一只銀鐲子
經(jīng)歷了長久的封存
在陌異的城市重見天日
一只普通的銀鐲子
母親寄給我
封存和重現(xiàn)之間
裝著幾十載風(fēng)雪,以及
隱匿在這背后的
年歲逝去和失敗的婚姻
祖母留下的銀鐲子
也許比她的歷史更久
它是唯一的珍貴的
陪伴這位久病不愈的孤女
病痛卷走了錢財和安寧
但留下來這只銀鐲子
不純粹的
簡單的銀鐲子
曾緊握祈禱 家族的命運(yùn)
在死之將至以前托付出去
母親將其封存,帶它輾轉(zhuǎn)遷徙
直到它戴在我的手腕上
山羊
天變得陰暗
一場悲傷的大雨降落之前
我想到你,山羊
世界小到只剩懸崖的石頭
你是唯一留下來的
出生時就有一張暮年的臉
胡須糾纏的秘密,皺成一團(tuán)
你用漆黑的眼
注視人世灰色的圖景
將不懂的寂寞掩藏
“一生是短暫的”你說
就像偶然見過的人群
圍在艷紅或凄涼白光中飲酒
然后,很快恢復(fù)寂靜
人們的命運(yùn)在轟轟烈烈后
驟然遠(yuǎn)逝;你站在高處的
某個角落,承接風(fēng)中的嘆息
山羊。僅有一次
我們遙遙相望
而后年歲推移
在回憶中認(rèn)出你
天色將晚的時刻
就像每逢醞釀雨水的潮濕陰天,
回想童年駐足過的河流、瀑布
打濕的鞋子,和天色將晚的遺憾
隔壁音樂家傍晚吹奏低音管弦樂器
和正月長長的送葬列隊(duì)
突然記起我們在操場上走過的那些
白天和黑夜的交界
——那些曖昧的狼狗時間里的
天空和大地,細(xì)枝和末節(jié)
以及類似愛戀般不可名狀的渴望
言語總熱衷于虛構(gòu)以后
卻在以后到來時無言、滿目悲嘆
你錯過了什么,就不斷回想
旅途中的火車
你要忘記那些渴望詩的
時刻
數(shù)月前曾見過的塑料掛衣架
被風(fēng)吹的
下午
忘記蘋果
就像忘記幾年前
列車上男人口中的
德國啤酒和王陽明
你的疲倦被眼鏡下的嘴唇打擾
時時發(fā)生
在為逃離而周折的旅途
注定遇到這些,庸常生活之外
還有另外一些庸常
將痛苦掘出來,攥在手掌心
每一次閉眼都很輕,
為了再死一次,
姓名里長出一個新人
五月十三日日記
又一次,暴雨突至。
天忽然黑了,大風(fēng)中
樹和我的身體在暗處一起破碎
不,不是這樣。
午后三點(diǎn),暴雨比氣象預(yù)報晚了兩個小時
我坐在圖書館某本書前,似乎平靜
天全黑了但燈還亮著,
我一心二用
同時思考著語言和天氣
但占據(jù)憂慮的只有,母親
母親發(fā)來消息,告訴我,
每一場雨都像洪水
在低處,我們的生活多么不安。
持續(xù)悶熱,立夏以后
人工河開始散發(fā)臭氣
直到悄然展露出被曬至干涸的水泥
暴雨突至,又平息
安靜的河道盛滿雨和污泥
它們被季節(jié)侵略
又被原諒,像年復(fù)一年的憂思。
于是,夏天再次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