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澡,我洗了六年
將一坨毛鐵
燒至半死
再令它把一桶冷水
燙出白煙
門窗俱破,武斗熾烈時
懼祼死,防流彈
書在砧磴上等我
冷硬的鍋盔、饅頭
遇砧就軟……
從未洗至眉清目秀
淪為文人之后
擦盡煤煙、汗?jié)n之后
須眉白如降旗
唯有嵌進骨中的鐵屑
由黑而紅,在寒涼時暖我
逼至絕境,會亮成刀尖
著名的《國際歌》中
有兩句歌詞
說到“趁熱打鐵”這件事
我在打鐵房待了六年
常常是鐵已燒得冒汗
卻并不去打
有時突然闖入
一群“知哥知妹”
沖我撩開軍大衣
吊二郎當?shù)丶w亮相
——至少有七八只
隊長支書的雞仔
在他們的皮帶上痛不欲生
逢到這種時候
打鐵鋪一派節(jié)日景象
砧板爆響,雞毛飛揚……
嗜酒如命的老師傅
用舊報紙包鹵豬頭
油水污染的地方
恰好是林副統(tǒng)帥的頭像
大禍纏身的師傅
常常神不守舍
常常把一些毛鐵
燒得百孔千瘡……
我在打鐵鋪待了六年
學會了把爐火燒得通紅
并知道輕飄飄的報紙
有時會比鐵還硬
至于隊長支書的雞
我打心眼里承認
無論紅燒、清燉
都湯鮮肉香
——選自《好刀,野水及其他——張新泉自選集》(團結出版社,2022年出版)
張新泉
1941 年出生,四川省富順縣人,成都文學院特邀作家。著有詩集《鳥落民間》《事到如今》等。作品曾獲《中國作家》第五屆郭沫若詩歌獎、首屆魯迅文學獎詩歌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