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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馬客

2023-07-23 07:29馬拉
天涯 2023年3期
關(guān)鍵詞:后山兒子

蘇大民手機(jī)響了幾聲,他懶得去接。這會兒,他頭還有點暈,正坐在茶臺前泡茶。泡的是紅茶,貴州朋友送的。他聽說過滇紅,不知道貴州還產(chǎn)紅茶。朋友一笑,蘇局,你這有點看不起人啊,不要說紅茶,你喝的西湖龍井,說不好都是我們貴州產(chǎn)的。茶葉水深,這個蘇大民也知道,他對茶葉的產(chǎn)地和品性沒什么興趣。對他來說,好茶只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入口舒服。具體怎么個舒服法,以個人體驗為準(zhǔn)。再好的茶,沒到那層次,沒有那么敏感的舌頭,都是白搭。這就像林黛玉的美,只有賈寶玉最懂,給了別人,都嫌煩,處不出好來。茶倒進(jìn)杯里,沉著剔透,像是放了二十年的老洋酒,有了豐厚柔和的體積感。一杯熱茶下肚,蘇大民腸胃舒服了些。昨晚他白酒喝得不少,早上起來身上還有酒氣。喝了兩杯,手機(jī)又響了,蘇大民有點不耐煩,又不得不站起身回辦公桌前拿手機(jī)。他這個職位,找他的人多,有時一個電話沒接,也得罪人,尤其是領(lǐng)導(dǎo)的。一看手機(jī)屏,“施象南”三個字在上面跳動,迫不及待的樣子。蘇大民按下接聽鍵,靠在椅子上說,象南,一大早有什么事兒?火急火燎的。施象南那邊聲音嘈雜,只聽見他說,你讓保安把大門打開,我要進(jìn)來。蘇大民說,你是有多大個屁股,還要把大門打開?兩邊側(cè)門還不夠你進(jìn)的?施象南說,我不跟你說了,你出來看看就知道了。說罷,施象南掛了電話。蘇大民把手機(jī)塞進(jìn)褲兜,又去喝了杯茶,他不急。他娘的施象南,你是局長還是我是局長,你倒使喚起我來了。想歸這么想,喝了杯茶,蘇大民還是起身出了辦公室。他和施象南關(guān)系好,當(dāng)哥們兒的那種。整個單位,也只有和施象南一起時,蘇大民能說幾句人話,不藏著心眼搞虛頭巴腦那套。

單位大門平時很少開,進(jìn)進(jìn)出出都是走旁邊側(cè)門。他們單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怎么也是個衙門。五年前,市政府大院辦公區(qū)緊張,市里想?yún)f(xié)調(diào)幾家單位先搬出去,等新辦公區(qū)建好了再搬回來。動員了半天,誰都不愿意動,這一搬出去,像是發(fā)配邊疆了,以后到市里匯報工作,辦點事都沒那么方便。更重要的是離市中心遠(yuǎn)了,信息沒那么發(fā)達(dá),很多方面要吃虧的。市里找到蘇大民,蘇大民也不想搬。談了幾次,市長下了死命令,蘇局,你帶個頭。萬般無奈,蘇大民只得搬了出來。這一搬,回不去了。要說環(huán)境,新地方比市政府大院好,依山傍水,地方也大。剛搬過來,蘇大民有些不適應(yīng),主要是心理上有失落感,像是被人排擠出局了。過了一年,蘇大民想通了,他年齡到了,在官場上沒有上升空間,不如出來做個逍遙人。這一來,覺出新地方的好了。等蘇大民走到大門口,一眼看到施象南站在門口抽煙。見到蘇大民,施象南遞了根煙,點上火,說,蘇局現(xiàn)在架子越來越大了,電話都不接了。蘇大民抽了口煙說,鬼扯,昨天喝多了,頭暈得很,正喝茶呢,天王老子的電話我都不接。施象南說,蘇局果然是有性格的人,不像那些無趣的官油子。蘇大民說,你也別扯了,想干什么?施象南指著停在路邊的大卡車說,我買回來了。蘇大民一臉懵,買什么了?施象南用力吸了口煙,吸完,扔到地上踩滅,馬,一匹白馬。施象南一說完,蘇大民說,施象南,你瘋了嗎?施象南笑了笑,你看我像是瘋了的人嗎?蘇大民走到卡車邊上,一走近,聞到了一股大畜牲的味兒。問司機(jī),拖的什么?司機(jī)說,馬。蘇大民看著施象南說,施象南,你真行啊。施象南沒說話。蘇大民問,那現(xiàn)在怎么辦?施象南說,你說過的,讓我養(yǎng)在單位后山上。蘇大民說,我那不是喝了酒嘛,酒話你也信,哪個真讓你買匹馬回來?施象南說,遲了,已經(jīng)買回來了。蘇大民說,施象南,我他媽欠你的。車已經(jīng)開到單位門口了,蘇大民確實也答應(yīng)過,再不愿意,他也只得讓車開進(jìn)去。

大門打開,卡車停在大院里。施象南買了一匹馬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了單位,大家都從辦公室出來看熱鬧,圍著卡車。司機(jī)打開后門,只見車上一只大籠子,里面站著一匹高大的白馬。見到馬,施象南有些激動,他搓著手對蘇大民說,蘇局,你看,我的馬,漂亮吧?蘇大民說,老子現(xiàn)在百感交集。司機(jī)放好尾板,爬到車上,打開籠子,小心翼翼地把馬牽了下來。他把韁繩遞給施象南后,又拿出單據(jù)讓施象南簽收。辦完交接,司機(jī)開車走了。施象南牽著一匹白馬站在大院里,他摸了摸馬鬃,又摸了摸馬背和馬肚子,真是一匹好馬。蘇大民擺了擺手對圍觀的同事說,都回去都回去,熱鬧也看完了。等人散了,只剩下蘇大民和施象南站在院子里。一匹白馬,悠閑地在旁邊轉(zhuǎn)著圈子。蘇大民問,怎么辦?施象南說,買都買回來了,養(yǎng)著唄。蘇大民問,養(yǎng)哪兒?施象南說,后山,我們單位后面不是有山頭,還有草嘛,這就夠了。蘇大民問,晚上也就在山上放著?刮風(fēng)下雨不管它了?施象南說,先養(yǎng)著,別的慢慢想辦法。你看,這匹馬是不是很漂亮?我想要一匹馬想了幾十年了。蘇大民說,你他媽的也是真不靠譜啊,我怎么就答應(yīng)了?兩人正說著,馬撅起屁股,“啪啪啪”拉了一大堆屎。這馬也許是長途奔波身體不適,屎拉得稀稀拉拉,攤了一地。蘇大民皺了皺眉,施象南,你趕緊給老子收拾干凈。要不然,哪怕是白龍馬,我也殺了吃肉。施象南把馬牽到后山,到湖邊喝了水,拴好馬,去了蘇大民的辦公室。

早在半年前,蘇大民和施象南,還有顧唯旎一起吃飯。飯桌上,他們談起了俠客。他們都是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早期的人,都是讀金庸、古龍長大的,都有一個俠客夢。既然做俠客,馬總要有一匹的,多半還是白馬。白馬漂亮啊,有翩翩公子風(fēng)度。施象南對蘇大民說,遲早有一天我要搞一匹白馬,不說仗劍走天涯,就是看看也舒服。蘇大民說,這個夢我也做過,我們老家還有人養(yǎng)馬,不過也少,馬不比牛,用不上力。干活兒的馬看相不行,丑得很。施象南說,我要搞當(dāng)然要搞一匹漂亮的白馬,跟畫上的一樣。蘇大民說,想想可以,真要搞回來,也是個麻煩。你想想,都生活在城里,到哪兒養(yǎng)馬去?施象南說,辦法總是有的。蘇大民笑了起來,對顧唯旎說,小顧,你看,象南是不是不靠譜,你怎么會喜歡這么個東西?顧唯旎提起酒杯敬蘇大民,說,蘇局,你可不能這么說我們家象南,從小到大,我愛的就是他這一點。你們這幫人,就是活得太實在了,也沒趣了。顧唯旎和施象南從小學(xué)開始是同學(xué),一直到高中,大學(xué)在不同地方。顧唯旎深愛施象南,一愛幾十年。施象南和蘇燦燦結(jié)婚,顧唯旎還隨了禮。施象南結(jié)婚不久,顧唯旎也結(jié)婚了。即便如此,她還是愛著施象南。這不是什么秘密,蘇燦燦也知道。剛開始,蘇燦燦有些不舒服,時間長了,也想開了。畢竟,要算時間,顧唯旎認(rèn)識施象南比她早太多了。一來二去,兩人處成了朋友。蘇燦燦喜靜,不大出門,飯局上倒是顧唯旎陪著施象南的時候多。朋友們都羨慕施象南,也服氣,世界上最難搞的關(guān)系,反倒被施象南搞得服服帖帖。顧唯旎和蘇燦燦對施象南那是真好,像孩子一樣寵著他。蘇大民喝完酒說,小顧,你這也太沒有原則了,凡事不能連底線都沒有吧?他要真買匹馬,你也支持?顧唯旎說,當(dāng)然,不要說買匹馬,他再買個老婆我也支持。蘇大民一口酒笑吐了,你又不是他老婆,他買也輪不到你。閑話扯了半天,施象南說,我真想買匹馬了。蘇大民賭定施象南只是說說而已,他不可能真的買匹馬,別的不說,沒地方養(yǎng),這是現(xiàn)實問題。施象南說,我們單位后山可以養(yǎng),平時放那兒就行了。蘇大民腦子一熱,你要真買了,我讓你養(yǎng)到后山去。施象南說,那好。說罷,他敬了蘇大民一杯。

時間一長,蘇大民把這事兒忘了,酒桌上的話,哪能當(dāng)真。他沒想到,施象南真的買了匹白馬。馬從卡車上下來時,蘇大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等施象南把馬牽到后山,蘇大民回到辦公室,一想,笑了。過了一會兒,施象南過來敲門。兩人在茶臺前坐下,施象南沖了泡茶,遞一杯給蘇大民。蘇大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說,象南啊,我誰都不服,就服你,真服。施象南問,就因為一匹馬?蘇大民說,不止一匹馬,你是活得真自在,和你比起來,我們活得太空太累太假了。施象南喝了口茶說,蘇局謙虛。蘇大民說,我倒真不是謙虛,你看看你,一輩子過得逍遙自在,雖說沒有個一官半職,但在外面也掙了錢,過得體面。老婆孩子對你都好,包括顧唯旎,對你也是死心塌地,人活到這份上,值了。施象南說,蘇局過獎了,我就是任性嘛。蘇大民說,那也得有本錢。幾杯茶后,話題回到了馬上。蘇大民問,你準(zhǔn)備怎么辦?施象南說,養(yǎng)著,多好看的馬。蘇大民說,也是,買都買回來了,那就養(yǎng)著吧。坐了一會兒,施象南的手機(jī)響了,拿起來一看,是顧唯旎打過來的。顧唯旎的聲音熱烈而急切,她問,馬到了?施象南說,剛到。顧唯旎說,我要過去看馬。施象南說,馬剛到,累得很,精神不太好,改天再來吧。顧唯旎說,不,我就要現(xiàn)在過去,一分鐘也不想等了。等施象南掛掉電話,蘇大民問,誰?。渴┫竽险f,顧唯旎,她說要過來看馬。蘇大民說,他媽的,你這搞得我們單位像個動物園了。施象南說,三天新鮮,過幾天就沒人關(guān)心了。蘇大民說,希望是吧,傳出去影響不好,偷偷養(yǎng)也就算了,你別到外面說。施象南說,我說不說都一樣,單位這么多人,藏不住的。蘇大民說,那倒也是,聽天由命吧。顧唯旎過來后,施象南帶她去看馬。顧唯旎摸了摸馬身,看著施象南說,我也以為你是說著玩的,沒想到你真的買了匹馬,這馬真漂亮。施象南陪顧唯旎在湖邊坐了一會兒,湖水清澈,青山的倒影貼在水面,波平如鏡,馬在湖邊安靜地吃草。

下班回家,施象南做好飯等蘇燦燦回來。兒子上班了,在外面租了房子,平時只在周末回來。菜剛擺上桌,蘇燦燦回來了,跟著一起回來的還有兒子。見兒子回來,施象南說,你也不早說,沒準(zhǔn)備你的飯菜。兒子說,知道你沒準(zhǔn)備,我買了幾份鹵味,夠了。從小到大,兒子和施象南感情極好,父子倆處得像兄弟。施象南認(rèn)識兒子的初戀到現(xiàn)在的歷任女友,幫著出了不少主意。用蘇燦燦的話說,施象南太寵著兒子了,寵得都沒邊了,幾乎是有求必應(yīng)。兒子十歲那年,告訴施象南他想去南極看企鵝。施象南說,南極有點遠(yuǎn)啊。兒子問,那有人去過嗎?施象南說,那倒是有。兒子說,那我也想去。施象南說,等你大點吧,現(xiàn)在太小了,怕你吃不消。兒子再次提出想去南極時,已經(jīng)是十五歲了。這次,施象南問,當(dāng)真?兒子說,當(dāng)真。施象南說,那行,我想想辦法。對于去南極這個計劃,蘇燦燦堅決反對,她說,去哪兒都行,南極不行,太危險了。她看過一些紀(jì)錄片,怕出問題,她就這么一個兒子,一個老公。施象南說,沒事的,現(xiàn)在去南極很安全,線路很成熟了。他耐心地說服了蘇燦燦,得知媽媽同意,兒子自然高興。船經(jīng)過德雷克海峽,風(fēng)高浪大,兒子暈船吐得厲害。施象南大笑,抱著兒子說,你自己選的線路,咬著牙也得堅持下去。在馬爾維納斯群島,兒子看到了成群的企鵝,搖搖擺擺地走在雪地上。非常幸運(yùn),他們在南極的艷陽下還看到了成群的虎鯨,黑背白肚的漂亮動物。從南極回來,兒子對蘇燦燦說,在我們這個城市,只有我爸會干這樣的事情,我懷疑全市只有我和我爸去過南極。這成為兒子多年的吹牛資本。

一家人在餐桌前坐下,兒子給施象南倒了杯酒。蘇燦燦倒了杯飲料,她不愛喝酒,陪施象南喝酒總是拿飲料充數(shù)。蘇燦燦夾了口菜問,你的馬買回來了?施象南笑了,你消息倒是挺靈通的。蘇燦燦說,一早小顧就給我打電話了,還約我一起去看馬,我懶得湊熱鬧。施象南說,她還真多事。蘇燦燦問,她去看馬了吧?施象南說,去了。蘇燦燦說,我倒想知道這馬長什么樣子。施象南拿出手機(jī),給蘇燦燦看照片??赐暾掌?,蘇燦燦問,挺好的馬,你準(zhǔn)備一直放單位?施象南說,那不然放哪兒?別的地方也放不下。蘇燦燦說,那你這馬買了有什么意思,你家又沒有大草原,想騎都不方便。施象南說,怎么不能騎?馬不就是用來騎的。兒子過來幫腔,也不一定非得騎,自己喜歡,看看也舒服。蘇燦燦說,你們父子倆長期蛇鼠一窩。兒子說,我們倆蛇鼠,那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施象南和兒子碰了下杯說,你別胡說八道,你媽說我們是什么,我們就是什么。蘇燦燦笑了起來,父子倆都沒個正形。兒子對施象南說,爸,什么時候把你的馬給我騎騎,我還真沒好好騎過馬,從小到大,就騎馬拍過幾次照。施象南說,你一回來我就知道你打的這個主意。兒子說,知子莫若父嘛,你這是同意了?施象南說,我也想騎馬,但是我想我可能不會騎,我只是好奇。兒子和施象南約好了時間,周末,他帶女朋友一起過去。兒子說,我從來沒想過,我家還會有一匹馬。

馬剛到單位,還是熱鬧。午休、下班后,都有同事找施象南,想騎騎馬。還有同事周末帶著小孩,過來看施象南的馬。如果施象南不在,他們就看看,不敢騎。本來就不會騎,又沒有馬鞍和馬鐙,冒然跨上去,萬一馬跑起來,危險得很。要是施象南在(多半時候他是在的),那就好玩了。后山變得像游樂場,充滿大人小孩的歡聲笑語。施象南有時牽著馬,有時坐在草地上,這場景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他想要一匹馬,要的是江湖之深遠(yuǎn),大地之遼闊,而不是成為一個兜售廉價快樂的小商販。好在,大家都騎過之后,后山安靜下來。施象南找人搭好了馬棚,雖然簡陋,這馬總算有個安身之地。施象南去看馬,馬的眼睛又大又亮,純凈得像個孩子。有時,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馬,馬在吃草,它很少跑動,尾巴低垂,頭也是低著的。一匹白馬在綠色的山林和草地上,恍如夢境。施象南曬著太陽想,就算只是這樣,也很好啊。馬在單位養(yǎng)了一個多月,顧唯旎來過三次(她自己來的),蘇燦燦也來過一次(施象南求著她來的,他想讓蘇燦燦看看他的馬,就像一個孩子,有了得意的玩具,時刻想顯擺一下),兒子帶著女朋友來過兩次,蘇大民倒是有事沒事就和他一起到后山看看馬,抽根煙。每次,都是施象南陪著,這種感覺讓他覺得荒謬,像是寫作文跑題了。

有一天,蘇大民給施象南打電話,施象南沒在意,他給施象南打電話再正常不過了,多半沒什么卵事。蘇大民有空了,就約他喝茶聊天。和往常一樣,施象南掛了電話,慢慢往蘇大民的辦公室走。蘇大民的局長辦公室在六樓,靠里面那間,不大,二十多平方米,按規(guī)矩來。擺茶臺既有接待的必要,又因為蘇大民真愛喝茶,他喝得不講究,但天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泡茶。施象南敲了敲門,聽到蘇大民在里面喊了聲,進(jìn)來。施象南走進(jìn)去,見蘇大民正站在窗邊,看著后山。施象南給蘇大民遞了根煙問,看什么呢?蘇大民說,隨便看看,站起來活動下身體。蘇大民的辦公室位置好,從窗口能看到整個后山的景致,綠樹蔥蘢,遠(yuǎn)處還有白霧一樣的湖泊。蘇大民指著草場說,你看,馬在那兒。施象南說,我一眼就看到了。蘇大民說,我比你看得多,我時不時站在窗邊看看。施象南說,我知道你比我看得多,你是局長嘛,我的辦公室又不是這個朝向,視野又不開闊。蘇大民問,怎么,不服氣?施象南說,怎么敢不服氣,我買的馬倒是讓你看夠了。蘇大民指著馬棚和草場上圍起的柵欄問,花了心思,也花了不少錢吧?施象南說,這能花幾個錢。蘇大民回到茶臺邊坐下,遞了盒茶葉說,泡這個吧。兩人喝了幾杯茶,蘇大民說,我挺喜歡這馬的,有時候站在窗子邊看,我就很感慨,這原本該是在草原馳騁的駿馬啊,這會兒這么馴服,像是退出江湖的隱士。你知道吧,當(dāng)年蒙古人征服世界,除開彎刀、弓箭,還有快馬。你這是蒙古馬?施象南說,買的時候說是。蘇大民說,蒙古馬個兒小,你這馬太高大太漂亮了,不像。施象南問,那你說我這是占便宜了還是吃虧了?蘇大民說,那得看你怎么想,如果你是蒙元騎兵,當(dāng)然是蒙古馬好,看相雖然差點兒,做軍馬好,吃得少好伺候,速度雖然不突出,可耐力強(qiáng)啊。要是騎著好玩兒,你這馬合適,長得也漂亮。在古代,多少個朝代,馬都是重要的戰(zhàn)略物資,和少數(shù)民族搞互市,主要也是看上人家的馬了。漢朝,好像是漢武帝吧,想汗血寶馬都快想瘋了,征西域據(jù)說就是想搞到馬。施象南倒了杯茶,端到鼻子邊聞了聞?wù)f,蘇局懂得很多啊,我望塵莫及。蘇大民說,這不是看到你這馬,有些事兒想起來了嘛。

喝了幾杯茶,蘇大民說,象南啊,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別生氣。施象南說,你這話說得,你還沒有說,我怎么知道會不會生氣。蘇大民說,我覺得你會生氣。施象南說,知道我會生氣,那你就別說了。蘇大民說,我也不想說,但我不得不說。施象南約略像是猜到什么事兒了,他問,關(guān)于馬的?蘇大民點了點頭說,你也知道,你把馬養(yǎng)到后山,我沒有意見。我要是有意見,當(dāng)初就不會讓你進(jìn)來。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個道理我肯定是懂的,你說是吧?施象南點了點頭。蘇大民接著說,本來我也以為后山空著也是空著,養(yǎng)匹馬就養(yǎng)匹馬嘛,草又吃不完,春風(fēng)吹又生的。施象南給蘇大民加了點茶。但是,這事兒鬧得,滿城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說我們這兒養(yǎng)了匹馬,咱們又不是農(nóng)業(yè)局畜牧局,他們養(yǎng)馬倒還有個說法,咱們這兒養(yǎng)匹馬就顯得不務(wù)正業(yè)了。施象南問,那我騎馬上班,能算交通工具嗎?單位總得給個停車位吧?蘇大民被施象南氣笑了,你這不是無理取鬧嗎?人家停車在停車位上,車不吵不鬧,不拉屎不放屁,你那馬能行嗎?只要你說能行,我給你特批一個車位,不,馬位。施象南問,那我這馬怎么辦?當(dāng)初可是你答應(yīng)我放后山的,要不我也不會買。蘇大民問,那這還是我的問題了?施象南說,我沒說是你的問題,咱們不是得想辦法解決問題嘛。蘇大民說,象南,也不是我不讓你養(yǎng),市長都給我打電話了,說我都是老同志了,做事情沒有一點分寸,還這么胡鬧,畢竟我們也是政府機(jī)關(guān)。施象南說,不好意思,蘇局,讓你挨批評了。蘇大民說,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還蘇局了,生我氣是吧?施象南說,沒那意思,你說,要是市長過來看看,他會不會就改變主意了?蘇大民說,你就別扯了,你啊,把市長都給氣笑了。你可別誤會,我可沒出賣你,沒說是你的馬。施象南說,說不說都一樣,都知道是我的馬。他點了根煙說,馬不能養(yǎng)在后山,放那兒真是個問題。這不比小貓小狗,往家里一領(lǐng)了事。見施象南為難,蘇大民拍了拍施象南肩膀,象南,別說我不幫你,怎么安置這馬,我花了心思。我有個朋友,在芒山搞了個農(nóng)家樂,搞垮了,改成了旅館,除開周末也沒什么人住?,F(xiàn)在除開我朋友,就只有幾個工人打理。我和他說了,你的馬可以寄養(yǎng)在他那兒。施象南說,那也只能這樣了,蘇局費心了。蘇大民說,咱哥倆不說這話。說完,蘇大民站起身,走到窗口,點了根煙,看著還在悠閑吃草的白馬。從高處看下去,白馬縮小成一條白色的粗線,只有馬尾甩動時,才顯示出靈動和該有的優(yōu)雅姿態(tài)。

過了幾天,周末,吃過晚飯,施象南去了單位,他準(zhǔn)備騎馬去芒山。芒山離城區(qū)不遠(yuǎn),四十多公里的路程,開車的話,不到一個小時。他去過芒山幾次,那兒風(fēng)景秀麗,還是佛教圣地,山頂聳立著一尊大佛,高達(dá)三十七點四六米,雙手合十,佛相莊嚴(yán),一雙慈悲的瞇縫眼望著無盡的風(fēng)起云涌。高中畢業(yè)那年,他和顧唯旎爬過芒山。那時兩人都還小,體力充沛,那么熱的天,一口氣爬上山。從山上下來,顧唯旎對施象南說,我求過佛,佛說了,我們這輩子沒有夫妻的緣分,只能做對露水鴛鴦。那會兒,離蘇燦燦出現(xiàn)還有七八年。施象南愛顧唯旎,他是想娶她的。后來的事,千回百轉(zhuǎn),他們倆果然沒做成夫妻。他和蘇燦燦也上過芒山,那是結(jié)婚后的事情了。蘇燦燦不信佛,但她媽媽信,她媽媽是持證的居士,從小看到大,蘇燦燦每年也會上兩次芒山。陪蘇燦燦去過兩次,他不想再去了。施象南沒想到,這次上芒山是因為一匹馬。四十多公里的路程,不遠(yuǎn)不近,找一個貨車沒有必要,大白天騎馬上街又顯得太招搖。施象南想,那我們就半夜出發(fā)吧,等到了,天就亮了。到了單位,沒想到蘇大民和顧唯旎都在。見施象南來了,蘇大民說,象南,這事你別怪我。施象南說,哪里話,這段時間麻煩你了。蘇大民說,哥倆不說這話。等施象南把馬牽出來,顧唯旎抱著馬脖子,眼睛發(fā)紅。施象南說,你別搞得生離死別似的,就是換個地方養(yǎng)而已。顧唯旎說,那以后就難得見了。施象南拍了拍顧唯旎的腰說,好了,別哭,不吉利,我該走了。說罷,施象南翻身上馬,這一個多月以來,他騎得很熟練了。騎在馬上,蘇大民和顧唯旎一下子顯得矮了。蘇大民說,注意安全。顧唯旎笑了起來,馬上的施象南帥氣穩(wěn)健,像是江湖中深藏不露的俠客。她喜歡這樣的施象南,灑脫大氣。

從單位出來,馬路上人車稀少,施象南騎著馬,很快繞進(jìn)了出城的小道。路燈昏黃,不遠(yuǎn)的山體黑黝黝的,鳥雀和小獸都在沉睡,夜行的動物眼里想必閃著黃綠色的光,偶爾有一兩聲鳥叫傳來。穿過小道,施象南騎著馬到了鐵路附近,沿著鐵路線走大約二十公里,穿過一個小鎮(zhèn),就到了山下的路旁。鐵路邊的路窄,施象南下了馬。他有點擔(dān)心,這么窄的路,萬一踏空,那就真的人仰馬翻了。施象南牽著馬,鐵軌閃著灰色的光延伸到遠(yuǎn)方,消失在視野之外。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近處的稻田和池塘中的荷葉、菖蒲都失去了色彩,整個世界籠罩在黃白色的月光中,施象南很久沒有在這么大的月亮下散步了。此刻,他牽著一匹馬,走在月光中,一股難以理解的悲愴夾雜著溫柔的情感升起,他像是參透了世間的孤寂和繁華。他回過頭,摸了摸馬脖子,馬頭,把臉貼在馬臉上。月光下,他看到馬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清澈,像是所有的月光都在里面淪陷。馬打了一個響鼻,噠噠噠踢打著地面。施象南又上了馬,他想,這個時候,他應(yīng)該在馬背上。他唯一擔(dān)心的是夜行的火車,路太窄了,如果有火車過來,馬可能會受到驚嚇,它大概從沒見過那么奇怪野蠻、氣勢洶洶的龐然大物。二十公里的路,他們肯定會遇到火車。施象南想,一看到車燈,絕不能心存僥幸,他和他的馬要離開鐵軌邊的小路,走到安全的地方。等車燈出現(xiàn)時,施象南早已聽到了火車的嘶叫。他騎著馬,爬上了鐵軌旁邊的一片坡地,地里種的紅薯,正是藤葉肥壯的季節(jié)。馬低下頭吃紅薯藤,施象南任由馬吃著,走了這么遠(yuǎn)的路,它也餓了。火車從不遠(yuǎn)處的隧道中吼叫著沖出來,馬抬起頭,它像是有些迷惘。等火車從他們面前跑過去時,馬突然揚(yáng)起前蹄,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嘶叫。施象南拉緊韁繩,怕馬受驚了。等火車過去,尾音越來越小時,馬又低頭開始吃紅薯藤,吃了幾口,施象南拍了拍馬背說,我們該走了。

走完鐵路,施象南騎著馬轉(zhuǎn)入了小鎮(zhèn),天還沒亮,小鎮(zhèn)路燈昏暗,街上幾乎看不到人。走到市場附近,轉(zhuǎn)過一個街角,迎面走過來一位老太太。見到施象南,老太太問,你騎的是馬嗎?施象南從馬背上下來說,是馬。老太太說,我從來沒見過有人在街上騎馬,你突然從街角冒出來,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是閻王爺派人來抓我了。施象南說,老人家對不起。老太太站在馬旁邊問,我能摸摸你的馬嗎?施象南說,你喜歡摸就摸吧。老太太摸了摸馬,又拍了拍馬屁股說,真是一匹好馬,你為什么無事端端、天還沒亮就騎著馬到處跑呢?你不睡覺,你沒有家人嗎?施象南說,我要把馬送到芒山去。老太太像是明白了,指著路口說,芒山,你是要去拜佛嗎?你從這里過去,很快就到上山的路了。施象南說,老人家,我不拜佛,我把馬送到山上養(yǎng)。老太太說,拜不拜佛都是一樣的,我活了快一百歲,活明白了。施象南說,老人家,那你太健旺了,看你這身體,我以為你六十出頭呢。老太太把手放在馬頭中間說,這馬該跑起來了。施象南說,老人家,我要走啦,天快亮了,人多圍著就不好了。說罷,他又騎上馬,走了幾步,下意識回頭看看,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哪有什么老太太。施象南揉了揉眼睛,是我眼花了嗎?也許是佛派她來接我的吧。

出了鎮(zhèn)子,道路平坦起來,離上山的路還有一段距離,天剛麻麻亮。走了幾個小時,施象南有點累了。他摸著馬鬃說,要不我們休息一會兒。馬像是沒有聽見,反而加快了速度。施象南踩緊馬鐙,怎么了,你是想跑起來嗎,你是不是很久沒有跑起來了?路上一個人也沒有,空氣中帶著露水清新的氣息。馬像是聽懂了施象南的話,慢慢加速跑了起來。耳邊響起了風(fēng)聲,先是細(xì)微的“嘶嘶”聲,接著變成了“呼呼呼”的撕扯聲,等耳邊的聲音時斷時續(xù)之時,施象南看到路邊的樹和電線桿快速地倒退。他身上的肌肉緊張起來,身體貼著馬鞍,拽著韁繩,跟著馬的節(jié)奏起落。他沒有一絲恐懼,跟著馬一起奔騰起來。等馬停下來時,施象南看見,他們已經(jīng)到了芒山道入口。馬站在路口徘徊不前,施象南下了馬,馬身上全是汗,水淋淋的,像是洗過。天邊透出亮來,施象南抱了抱馬,說了句,我們一起上山吧。把馬送到蘇大民的朋友那里,施象南說,以后就麻煩你照顧了,放心,我每個周末都會過來。蘇大民的朋友說,哪里話,一點小事,有空過來喝茶。下山時,施象南有點餓,他想起自己很久沒有吃東西了。他找了家路邊小店,叫了三個包子,一碗牛肉面,他是真的餓了。吃完,回頭望望芒山,他的馬就藏在山中。

又過了三個月,施象南接到了蘇大民的朋友的電話。電話里,他說,真是不好意思,不是我不愿意幫你養(yǎng),關(guān)鍵是這馬每天晚上叫,叫得太大聲了。你知道吧,山上靜,它這么整夜整夜地叫,怪瘆人的。我倒是沒什么問題,旁邊還有戶人家,人家受不了,天天過來鬧,我也沒有辦法。剛開始,我還以為是馬不適應(yīng),過幾天就好了,沒想到叫得越來越厲害了。施總,這馬可能是想你了,每次你過來,它都很安靜。你一走,它就叫得厲害。這馬我喜歡,高大漂亮,可是施總,我是真沒辦法,鄰居過來吵鬧好幾次了,說再不搞走,別怪他們下狠手。要是出點什么問題,我負(fù)不起這個責(zé)任,我知道你心疼這馬,每個周末都來看,也花了不少錢,是我對不住你。他還在講,施象南說,好了,我知道了,過幾天我把馬帶走,這幾個月麻煩你了。掛掉電話,施象南和顧唯旎聊了幾句,說,馬在芒山也養(yǎng)不成了,還得找地方。顧唯旎說,別找了,我們騎上馬走吧。施象南問,去哪兒?顧唯旎說,浪跡天涯。

馬拉,作家,現(xiàn)居廣東中山。主要著作有《余零圖殘卷》《廣州美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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