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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岸流

2023-07-23 09:25:01趙雨
天涯 2023年3期
關鍵詞:小寧潛水沙灘

到三亞的第三天,我們住進海景酒店,面臨亞龍灣。

我們是我、小寧和徐潮,小寧是我老婆,上半年剛結婚,徐潮是我堂弟。我們開了兩個房,這會兒,徐潮正在他的房間休息,我和小寧躺在酒店外的沙灘椅看海景。小寧穿了件比基尼,戴了一副太陽鏡,鏡片遮住了她的眼睛和睫毛,她的睫毛很長,像假的,眼睛的弧線很美觀,剛認識時我就是被這對眼睛迷住的。此時,我們像兩條被拍上岸的魚,仰躺在沙灘傘的陰影下,這個季節(jié)三亞的日照并不烈,體感溫度適中,陽光從云端射下,照得遠處海面一片金光閃閃,一絲微風吹來,更遠的地方有人在沖浪,還有快艇劃破水面的影子。

你給我涂點防曬霜,小寧這會兒說。

她從沙灘椅旁隨身攜帶的包里掏出一個小瓶子,交到我手里,我擰開蓋子,倒了點在手心,她翻過身,背部暴露給我。我合掌抹開,從她的肩胛骨往下,順著脊椎,到盆骨上端的皮膚,一遍遍抹均勻。她把臉側著,墊在兩只交疊的胳膊上,舒了口氣說,這才是度假,昨天那林子,到處是大蚊子,咬得我鼓起一個個包,活受罪。我說,那是熱帶森林公園,《非誠勿擾2》就在那拍的,還嫌棄。她說,反正不喜歡,你用點勁。我問,再用勁就變推拿了。她說,那算了,也夠了。我說,防曬霜只涂背?她說,眾目睽睽下,你還想涂我胸?我說,自家老婆有什么關系。她說,得了。她從我手里拿走小瓶子,放回包里,重新躺下。

我坐在木椅邊沿,刷了一陣手機。小寧問我,你老弟還在睡覺?我說,他還能干嗎?她說,搞不懂為什么非要帶他一起來。我說,別搞錯,是我阿姑知道我們來三亞,一次次上門跟我說,能否帶她兒子一起來,我說,阿姑,我和我老婆是去度假啊。她說她知道,度假就是去玩,就是去玩才輕松,讓阿潮一塊去走走,否則他在家就要發(fā)霉了。我阿姑小時候對我可好了,一半時間我是她抱大的,我能說什么?就一起來吧,我原以為那家伙不會來的,結果他同意了。小寧問,徐潮?我說,對,他幾乎足不出戶。小寧說,沒人能足不出戶。我說,他就能。小寧問,工作呢?我說,他不工作。小寧問,靠什么為生?我說,我阿姑養(yǎng)著他,她說養(yǎng)得起。小寧說,這也太寵溺了。我問,是吧。

手機響了,是徐潮,我示意小寧別講話,一接聽,傳來一聲慵懶的“喂”。我說,醒了?他說,你們在哪?我說,外面沙灘,出來走走。他說,哦,來了。我掛了電話,小寧問,他來了?我說,對。

十分鐘后,徐潮從沙灘外走來,穿了條平角短褲,上身一件白背心,腳下一雙人字拖,進了沙灘,啪嗒啪嗒來到我們的遮陽傘邊,順了一眼小寧的上半身。她穿的比基尼嚴格意義上不能算真正的比基尼,露了背,正面只袒了個肚臍眼。徐潮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這是他的常態(tài)。他的頭發(fā)剛洗過,貼在腦門上。其實他長得不賴,至少比我?guī)浂嗔?,小寧第一次進我家門,見到徐潮,背地里跟我說過,你弟如果精神點,女朋友肯定少不了。這會兒徐潮站著,我坐著,小寧躺著,多少有點不合適。我從椅子上爬起來,摘下墨鏡說,走,我們去踩水。

近中午,沙子被太陽曬得悶熱,踩在腳下有些燙,越往沙灘外沿走,沙質越松軟。海水沖過的地方黏糊成一團,一個腳印下去,軟乎乎的,即刻又填平。海水撞到腳上,拍成細碎的浪花,來勢快時,能濺到腰部的高度。不少孩子在大人的帶領下,在海水能舔到的最高處,借著一點海水的殘跡玩沙子,用各種沙灘玩具,這里挖一道沙溝,那里堆一座城堡。有人放風箏。每隔兩百米左右,立著一架瞭望臺,頂端坐著一位救生員,不時吹一吹口哨,以示游客的某些行為存在安全隱患。沙灘延伸入海的地段,有人在游泳,有抱著救生圈的,有什么都不依附的。遠海除了快艇,還出現(xiàn)摩托艇,艇尾甩出一道道高達五六米的水柱,各種急轉彎、水上漂移,游客抱著駕駛者的腰,尖叫聲此起彼伏。

海風挺舒服,小寧在我和徐潮前面保持三四米的距離,一個人走,不時停下來,看看海景,海浪打來,她發(fā)出幾聲并不夸張的尖叫,海浪退去時,她快跑幾步,去追浪花的影子。我說,小心點,別跑太外面,萬一有離岸流。她回頭問,什么叫離岸流?我說,一種可怕的東西。她說,我怎么沒聽過。我說,叫你來之前做做攻略,起碼的安全知識學一點。她問,徐潮你知道嗎?徐潮搖搖頭。她對我說,你給普及普及?

我說,這離岸流是要命的。我想了想百度百科是怎么寫的,接著說,它形成的原因是,一波波的海水,前面的海水拍上來,來不及退,后面的海水接著拍上來,撞上了,前面的海水于是千方百計想找退路,形成一股往回的拉力。這拉力有多強呢?一艘小船分分鐘就給拖進海里,就像海的深處伸上來一只鬼手。小寧說,鬼手?我說,這比喻不大恰當,但就這么回事,像一只鬼手,把你往深海拽,不管你怎么掙扎,水性多好,都掙脫不了。小寧說,那是蠻可怕的。徐潮問,怎么分辨離岸流和普通的浪?我說,這我哪知道。小寧笑著說,你的攻略也不見得做得多充分呀。我說,反正小心為上。

再往前走,出現(xiàn)一片礁石群,形狀奇特,小的如一塊塊石墩,表面平整,墊腳石一般排列在海岸線。游客們跨步踩過去,爬到大礁石的上面,石高兩米,三四人抱不過來,可容納五六人站立其上,爬上去的旅客都舉著剪刀手拍照。也有空心的,游客鉆進去,踩在細沙上,彎腰,舉手,攤開掌心,撐著石壁,海水浸沒腳踝,有沙蟹出沒,繞著腳跟,撲簌簌爬行。天空蔚藍,海水碧波凈,清澈見底。小寧說,徐潮你看,多漂亮。徐潮說,還行。她說,所以你要多出來走走。這就哪壺不開提哪壺了,我老覺得小寧有時說話不過腦,正想說點什么轉移話題,正巧這時有人給我發(fā)信息,是導游介紹的潛水項目聯(lián)系人。

之前,飛機在三亞一落地,我就和地陪導游聯(lián)系,讓對方幫我找個潛水教練,這是在來之前就決定的,別的無所謂,我是非得要有潛水體驗。我們原定在三亞待五天,我特意將潛水安排在第三天,一趟旅程,開頭兩天是適應期,快結尾時用光了興致,中間檔的情緒最飽滿,適合干最期待的事。徐潮答應和我一起潛水,小寧對這種大項目有點害怕,一早就說了不去。

我說,潛水的給我發(fā)信息了。徐潮問,怎么說?我說,讓我們下午一點在酒店外等。小寧說,對了,我差點忘了,你們下午要去潛水。我問,你真不去?她說,不去,你們男的喜歡這,我不摻合。我說,就是膽小。她說,膽小怎么了,還不許我膽小了?我寧可在沙灘躺一下午,也不去潛水。祝你們玩得開心哦。

下午一點,太陽最猛的時候,我們在酒店外碰頭,徐潮穿了一條泳褲和一雙人字拖,其他的都沒帶,我還卷了一條浴巾。門口擺了兩根半人高的吸煙柱,幾個人湊在一塊抽煙,不斷有人進進出出,玻璃旋轉門幾乎沒個停歇。站了一會兒,徐潮說,要不,我也不去了。我說,干嗎?他說,覺得沒多大意思。我問,潛水沒意思,什么有意思?錢都付了。他說,唉,老哥你總愛替人做主。我說,讓你們這幫小鬼輕松,不好?他說,有時候不好,也不輕松,我媽就特別喜歡替我做主,煩。我說,別跟我啰嗦,再廢話,滾回家去。幾個堂兄弟,徐潮從小和我玩得最好,我不擔心幾句玩笑話惹惱他,換別人,他真能把玩笑話聽成真話,這人內心敏感,比小姑娘還玻璃心。

一人老遠跑來,戴著頂草帽,下身穿一條夏威夷褲,渾身皮膚曬得黝黑。他跑到跟前,手舉在額邊敬了個禮,嚼著檳榔,張開一嘴黑牙,問我們是否就是一點鐘去珊瑚谷潛水的客人。那一口純正的廣東腔,他似乎怕外地人聽不懂,加入一些普通話元素,反倒弄得奇奇怪怪。我說,就是我們。他說那就好,便讓我們跟他走。我們沿著一條長滿椰樹的林蔭路,穿過沙灘,他在海岸邊打了一通電話,即刻有一艘快艇從遠方駛來,艇身白色,外殼側沿涂著兩條紅線,他跳上舷側板,放下踏板,讓我們上來,還找了兩件救生衣給我們。我們在艉板前的凳上坐下,快艇駛離海岸,四周被海水包圍,尖尖的船頭劈波斬浪,水花迅速從兩旁散開,船在海面如一支箭,速度之快有些出乎意料,我感到輕微頭暈,徐潮的頭發(fā)被風吹得迅速抖動,像野草,我的也差不多。

五分鐘后,快艇靠近一艘游船,船上站著兩個人,就是待會兒要陪我們下水的教練。我們換乘游船,跳上去,船身一陣搖晃,徐潮扶住護欄,伏下身,干嘔了兩下,我問,怎么了?徐潮說,有點暈。我問,還行吧?他說,應該還行。一位教練問,小哥們兒第一回坐快艇?我說,對。他說,有反應正常,吹下海風,馬上就好。果然沒過兩分鐘,徐潮說他好了。教練拿出兩件潛水服,叫我們換上,這玩意比我想象的要難穿,攤在甲板上,像一條剝皮魚的皮,團在一起,找不著首尾。好不容易擺對腳的位置,濕噠噠的橡膠塑料貼著皮膚,順不上去,在教練的幫助下,我才穿妥,但不透氣,整張皮裹著身子,悶熱無比。徐潮說,我們穿著這玩意下水?還沒下水我就熱死了。教練笑道,小哥別急,下去就好了。教練介紹了潛水的基本要領,比如到了水中,先吸氣,再呼氣,要有規(guī)律,不要著急。說完,教練給了我們一人一只氧氣筒背上,還給了一人一個面罩和咬嘴,我們簡單做了幾下熱身運動,就下水了。

一入水,果然就不感到熱了。兩位教練一對一,各托著我和徐潮的身子,我們隔著十來米距離。我的教練問我,準備好沒?我說,好了。他說,現(xiàn)在吸氣。我深吸一口氣,他拉著綁在我腰間的橡膠繩,潛下去,水下的能見度很好,透過潛水鏡,能一直望到底部。這是淺水區(qū),最深處不過四五米,鏡面將水中的東西放大了好幾倍,那些五彩斑斕的珊瑚鑲嵌在高低不平的海底,像小時候看過的萬花筒。其中一叢的中間部位呈現(xiàn)藍色和紅色,猶如一朵碩大的大麗花;有幾叢的內部碧綠,外沿裹著一圈金線,像金邊黃楊;更多的是紫色和大紅色,大小不一,在玻璃世界中透出夢幻般的色彩。

我遵照教練教的方法吸氣、呼氣,水下呼吸并不容易,和陸地上不一樣,有水壓,背著氧氣筒,力不從心,心頭掠過一絲恐慌,這時拉一拉腰間的橡膠繩,教練就在身邊,輕輕一提,將我?guī)С鏊?,原來下潛還不足半米。這樣上下幾回,我有了經(jīng)驗,似乎掌握了一吸一呼間的節(jié)奏,再次下潛,試著伸開手腳游了幾下,還不錯,放開膽子又往下潛一點,游魚多起來,穿梭在珊瑚和??g。有一種小指般細長的魚,渾身發(fā)藍光,一群群聚在一起游,看上去像一蓬棉絮團,游速極快,人一靠近,一窩蜂散開了。大一點的魚,各種顏色都有,紅橙黃綠藍,被放大好幾倍,慢悠悠從潛水鏡前游過,我不敢捉它們,估計真去捉也不一定捉得住,總覺得這種色彩豐富的生物是有毒的。我慢慢將身子放直,裹著潛水衣的雙腳站到珊瑚上,居然成功了,但腳底板癢酥酥的。我借著水的浮力,走了幾步,抬頭,仰臉,往上看,只見射入水中的陽光鋪展成一塊金色的物質,金光點點,如將一塊質地純正的水晶放在聚光燈下折射出的光澤。水波微微蕩漾,在那層光澤上蒙了一層朦朧的紗,這是一個真實又虛幻的水下世界。

我看得入神,并未觸碰橡膠繩,沒絲毫不適,教練突然拖著我,將我拽出水面,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他示意我摘下面罩,我照做,潛水鏡也摘掉,問,怎么了?他指了指那邊說,你的同伴有點狀況。我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徐潮,望過去,只見徐潮浮在水面,如溺水般仰天大口呼吸。我的教練和他的教練打了聲招呼,在我不明就里的情況下,我們上了游船。

徐潮猛拉開潛水衣的拉鏈,剝落到腰間,并未完全脫掉,他跪在甲板上,像一只海豹,將腦袋探出護欄,嘔吐起來,黃色的膽汁一口口吐進海水,不一會就稀釋掉了,他用手背抹了下嘴唇,咳嗽起來。我拍他的背,問,怎么了?教練代為回答,好好在潛的,突然身體亂扭,懷疑是在水下發(fā)生痙攣,現(xiàn)在看看也不像——小哥,你瞧見什么了?我問,徐潮你不是見到水鬼了吧?兩位教練笑起來,徐潮吐得差不多了,一臉苦笑,比哭還難看。我說,這樣子沒法繼續(xù)了,回吧。

仍是快艇把我們從游船接過去,那位戴草帽的阿哥沒想到這么快結束,以為我們對項目有什么不滿,檳榔在他嘴里停了好幾秒沒嚼,直待得知緣由,才咧嘴而笑,迅速嚼動,連說可惜可惜。我們和兩位教練告別,我覺得挺遺憾,如果沒這突發(fā)的事,我還在水底暢游,觀看奇妙的水下光色,但又不能表現(xiàn)出責備徐潮的樣子,不管怎樣,他狀態(tài)不好,瞎子都能看出來,他不是故意的。我扭過頭,盯著波光漣漪的海面,心想這趟三亞之旅差不多也就這樣了。徐潮叫了我一聲,他說,對不住老哥,掃興了。我說,知道就好。他問,真生氣?我說,開玩笑,我問你,到底怎么了?他說,發(fā)生了點事。我問,能有什么事發(fā)生?他說,是發(fā)生在很久前的一件事,你感興趣的話,和你講講。我說,講吧。

徐潮說,在我十歲左右,和一個朋友去水庫游泳。你知道,那時每年一放暑假,我就不見人影,是去我外婆家。外婆家都是河,我沒見過別的地方有這么多河,河里每天浮滿了小孩。最吸引人的當然是那個水庫,呈棱狀,兩道長堤,一面靠山,水庫的水特別涼,夏天最熱的正午,跳進去,游個來回,那個舒服勁,沒法形容。但小孩們得偷偷去,讓大人知道,要挨打的,水庫里每年都會淹死一兩個人,傳說有水鬼,拉小孩當墊背。那天我和那朋友吃過中飯,閑來無聊,偷偷去,跑到靠山的那邊,那里位置隱蔽,一般不會有大人看見。有塊石頭,天然是跳水的好去處,我們爬到上面,石頭表面被曬得滾燙,先后跳下水,從水庫邊緣慢慢游到深水區(qū),直抵中央。我們玩了一會兒,攤開雙手,平躺在水面,我至今記得那天的天空,藍得像是打翻的顏料,比眼前這亞龍灣的海水還藍。云朵一條條,如車床刨出來的,我想如果就這樣平躺在水面望著天空過一輩子也蠻好的。突然,我聽到一聲響動,扭頭一看,那朋友在水面撲騰,一開始我還以為他開玩笑。我說,水鬼來找你啦。后來發(fā)覺不對勁,他的姿態(tài)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的出了狀況,我想多半是腿抽筋了。在水庫出事的人,百分之九十是因為腿抽筋,水庫的水溫低,和外界的溫度相差大,入水前沒做好充分的熱身運動就容易出事。我和他相距不到五米,可以說他就在我跟前,他在喊我,喊聲在我耳邊炸裂,我腦袋一片空白,呆了片刻,決定去救他,兩三下游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臂?,F(xiàn)在我當然知道去救援一個溺水的人,這種方式是致命的,他會把你當作生命最后的依傍,不顧一切拽住你,死活不放,你是扛不住的。當年十歲的我哪懂這些,結果被他纏住,猶如被藤蔓纏住,一股強大的力道將我往下拉,我們雙雙入水。我失去了重心,水灌進我的嘴,意識到如果不掙脫他,自己將被淹死,于是我蹬他,用腳跟蹬,蹬了幾下,他仍然緊抓著我,身子往下滑了一大截,我再蹬他的腹部、胸部,用盡全力,最后那幾下感覺蹬到了他的眼珠、鼻梁,一點點將他蹬入水的深處,我借著反彈力,憋住最后一口氣,浮上水面,游到了岸。

徐潮說,那朋友就這樣死了,他是我童年最好的朋友。

徐潮說,剛才下水,透過潛水鏡,我看到了珊瑚,看到海底的沙子也看到了游魚,很漂亮是不是?但在一叢珊瑚上,突然看到了他的臉,浮現(xiàn)在海水和透入水面的陽光之間。這些年我沒忘掉他,不知做過多少回噩夢,夢到他站在我面前,從頭到腳滴著水,兩只眼球鼓凸在外,像金魚的眼泡,他說自己的整個身子被水脹破了,問我為什么這么使勁蹬他,蹬得他好疼,又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為什么不救他反而害他?我告訴自己,他不是我害的,我的初衷是想救他,當自身遇到危險,首先想到的當然是自救,這有錯嗎?但為此蹬了他那么多下,也是事實,尤其是蹬到他眼珠的感覺,我敢肯定,最用力的那一下,我的腳趾頭摳進了他的眼珠,那一坨軟體,叫我惡心懼怕了二十年。沒想到剛才他又以這樣的方式出現(xiàn),嚇得我停了呼吸,咬嘴脫落,吞了幾口水,幸好教練及時發(fā)現(xiàn),否則不知會怎樣。

快艇靠岸。

晚些時候,我們在酒店一樓大廳吃自助餐。

小寧睡了一下午,精神飽滿,食欲旺盛。這一餐下了血本,餐品異常豐盛。我老家那邊也是臨海之地,海鮮品種不可謂不多,單就貝類,我所知道的無外乎花蛤、毛蚶、蟶子、牡蠣,這兒卻大大小小有不下二十種,名字都叫不上來。螃蟹除了梭子蟹、花蟹、石蟹,別的蟹我也不懂,這兒花花綠綠也有十多類,味道還不一樣。海鮮都是活的,食客提著個玻璃桶,撈上來,去加工區(qū)讓廚師煮熟,盛了滿滿一盤。

窗戶是一整面一整面的落地大窗,透過每一面窗幾乎都能看全外面沙灘的景致,我和小寧坐在進門左手第二塊玻璃旁,邊吃邊等徐潮。我發(fā)現(xiàn)每次集體活動,我們都在等徐潮,這世上就有一類人,永遠不會準時,是專門讓別人等的,你和他一起行動,除了等他,還是等,你根本做不了別的。徐潮是我最好的老弟,我不會為此惱火,反正后天回去,各過各的日子,不知多久才見上一面,想等也沒法等了。我告訴小寧潛水時徐潮喝了幾口水,她問我,他怎么了?我說,不懂潛水,正常。我沒跟她說徐潮告訴我的關于他童年的那件事,擔心她又口無遮攔,沒心沒肺講一些叫人無語的話。別的事我沒那么防她,對這個如果不出意外將會伴我終老的女人,我打骨子里是滿意和喜歡的,但這兩天和徐潮在一起,不得不小心翼翼面對她針對徐潮說的每一句話,我是在保護徐潮的那顆玻璃心。

徐潮來了,他說,你們都吃上了。我說,去拿點,海鮮特別新鮮。他繞了一圈,拿回來一只殼上有小刺的螃蟹,一塊里脊肉和一份生蠔。小寧問,就吃這么點?徐潮說,夠了。小寧問,好些了吧?徐潮說,什么?小寧說,潛水。徐潮說,哦,沒事。小寧說,幸好沒出事。我說,別大驚小怪。徐潮低頭吃蟹,掰下蟹腳,牙齒一磕,剝出蟹肉,一點點吃。小寧問,徐潮你什么時候找工作?我在桌下踢了她一腳,她叫了一聲,干嗎!我沒想到她會叫,這讓我很尷尬,我說,別開口閉口工作,煩不煩?小寧說,怎么就不能說工作?徐潮現(xiàn)在沒工作是事實,我覺得有點反常,就問一問,每次一提這個,你就被毛蟲蜇了一樣,又不是什么禁忌話題,有必要這樣嗎?我說,越說越多了,不跟你討論。徐潮說,沒事。小寧說,你看徐潮都說沒事。徐潮說,我也正想聊一聊。小寧說,對,索性就敞開說一說,自家人,聊點走心的。她瞥了我一眼,我說,怎么聊,你給他介紹???她說,他需要的話,當然可以,你也可以,誰還沒一點人脈呢?但我覺得問題不在于他想找什么工作,而是他想不想工作,我覺得——徐潮我這么說你別介意,你壓根不想工作。徐潮說,可以這么說,我確實提不起多大興趣。小寧說,這就是癥結所在,為什么呢?徐潮說,不喜歡。

小寧說,誰喜歡?——你喜歡嗎?她問我,沒等我回答,走個過場,她兀自往下說,我保證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人不喜歡自己的工作,但工作不是你喜不喜歡就可以選擇做不做的,我們都是成年人,成人世界有成人世界的規(guī)則,你家里今天有幾千萬,不工作OK,但你家沒有,休息在家,就不正常。我說,史小寧,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你口才原來挺好的。她問,有道理嗎?我說,有道理的。她說,那就好。徐潮說,我想了想,剛才表達不準確,不能叫不喜歡工作,而是覺得沒意義,這可能是鉆牛角尖,我做一件事,首先會去打量它的意義,沒意義的事就不想做。這下輪到我憋不住了,我說,你真有病,什么意義,哪有這么多意義?狗屁意義。小寧說,徐潮我問你,在你心里,有一種有意義的工作嗎?徐潮想了想說,沒有。我說,是吧。他說,也可以說,勉強有。我說,什么鬼?他說,今天下午,我們潛水時,那倆潛水教練,照顧著游客,潛下去,一門心思關注你的一舉一動,出現(xiàn)狀況,扶你一把,還有這么漂亮的海景可以看,整天游在海水中,如果非得干一份工作,我覺得這就是一份挺不錯的工作。小寧說,蠻好,你覺得呢?她看看我。我說,是蠻好。她說,還有呢?我說,說不上來。她說,但這工作,我們那邊不多見,屬于特殊工種。

吃了一小時,塞下最后一只大蝦,我們都飽了,小寧提議再去沙灘走走,這時候的沙灘肯定和白天不一樣。到了外面,果然換了一副樣貌,夜幕籠罩在海平面上空,天光還透著一絲亮,仿佛來自遙遠的天盡頭。這里的夜空和我們那邊的不是一個概念,即便到了夜晚,質地還是藍的,猶如海水,一藍到底,是一種透明純粹的深藍。人少了些,有幾架瞭望臺上不見救生員的身影,可能去吃晚飯了,也可能交接班,或一到晚上他們就不上班。沙灘照明燈亮了起來,燈光打在沙灘表面,鋪上一層暗黃的光澤,弧形的海岸線一覽無余,一直通到一座小山的腳下。海浪聲比白天喧囂多了,一波波,沖到岸上,嘩嘩直響,海風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我們脫掉鞋,在沙灘上走了一會兒,夜里的海水涼意十足。沿岸酒吧傳來舞曲的旋律、駐唱歌手的歌聲,以及人們碰杯交談的聲音。我停下來,面向大海,站了一會兒,在我眼前是一片黑沉的大海,海面看不真切,幾個浮標在海風中浮動。我卷起褲腳走下去,走到海水漫到我膝蓋的高度,回頭看了一眼腳印,有深有淺,彎彎曲曲的一排,猶如蜻蜓的腹部。這時我隱約聽到一個浪頭從遠處卷來,憑直覺預感到這個浪頭不簡單,聲音像千軍萬馬壓境。我退了下來,小寧和徐潮原來站在我身后,望著海面,待我回到他們身邊,還是慢了一步,浪頭的速度比我預想的快多了,一道半人高的浪墻,翻卷著,一下子撞上我的背,小寧和徐潮后退的動作都沒做,估計壓根沒反應過來,我們三人以各自的姿態(tài)跌入海水。我感覺身子載浮載沉,被一股力道撕扯片刻,隨后浪花退去,我站了起來,小寧尖叫著,渾身濕漉,從距離我三四米的軟沙灘上爬起,嗓音中帶著一絲亢奮。一顆碩大的月亮不知何時掛在銀波萬里的海平面上空,海上升明月,大概就是這副腔調。我沒看到徐潮的身影,心里一緊,即刻又放下心來,只見他的半個腦袋從不遠處的海面探出來,舉起雙手,交叉著,揮了揮,半個身子隨著尚留余勁的波浪,一上一下,像坐在搖籃里,臉上帶著微弱而恬靜的笑。

月亮更大更亮了,整片沙灘像一整塊潔白的綢布,我們微不足道地點綴其間。

趙雨,作家,現(xiàn)居浙江寧波。主要著作有小說集《蛇行入草》《白鷺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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