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婷(玉溪)
小城雖然地處高原之上群山之間,但進山的路卻不近,好在現(xiàn)在交通工具多,不論摩托還是車輛,加油即可到達人們眼中的理想之所,奔向大自然慷慨、熱情敞開的懷抱。
于是,周末的清晨,雞不叫、狗不咬,山間小路上就多了這樣一群人:背著小背籮,提著小桶或各式手提袋,拎著一把特制的類似鋤頭的三不像“小抓抓”。當他們在太陽還未起床的山林間東張西望時,三分像做賊、二分像干農(nóng)活。這群不倫不類的人就是不折不扣的業(yè)余拾菌人,連衣服都是專門配備的,像攝影發(fā)燒友的馬甲,長滿口袋,又像徒步愛好者的戶外裝,五顏六色,卻一個個裝得像地道的莊稼人,認真地與小精靈們展開一年一季的“捉迷藏”活動。
林間生機勃勃,各類植物在濕潤的空氣中繁茂生長,清脆的鳥鳴與各種小蟲子發(fā)出的聲音就是林間交響樂。在這個王國,拾菌人闖入它們的地盤找尋,注定不容易,所以進山拾菌不但猶如大海撈針,而且還要帶上一雙慧眼。
野生菌不但善于偽裝,而且精于躲藏。它們披著保護色,隨意又隨性地生長在山林間任何一個角落,悠然自得,你來或不來,它們都在這兒,你愛或不愛它們?nèi)栽谶@里,不多也不少。
青頭菌的小傘呈綠色,若長在草叢中,被人踩爛了也難發(fā)現(xiàn),雞戴著泥土顏色的小小帽子剛剛鉆出土,眼睛懶的人根本看不出來。栗樹青略帶紫色與枯萎的落葉混在一起,讓人傻傻分不清。干巴菌就像一塊塊經(jīng)風吹日曬幾百年的石頭,披著松毛編織的外衣端坐在那,看著像石頭,卻是干巴菌,看著像干巴菌,卻是一塊石頭。
有些菌子長在陡坡上的古樹腳,那兒通常長滿了青苔或是尖銳的灌木,許多人總要認真搜尋一番,啥也沒有。但是繞到樹腳后面,那兒卻有一小片裸露的土,上邊赫然長著一朵肥大的菌,在那暗自得意,然而它高興得過頭了,這毫不掩飾的姿態(tài),怎么逃得過經(jīng)驗豐富,無數(shù)次搜山的拾菌人。
有些菌子把自己收拾打扮一番,悄悄躲在跟自己同一個色調(diào)的葉子下面,狡詐地看著拾菌人從身邊走過卻沒有發(fā)現(xiàn)它。有的菌三兩朵長在一塊,高矮不一,胖瘦不等,萌萌噠,像是專門在此等候,與人們在這個季節(jié)深情相逢。有的菌長在山林的陡坡上,不躲不藏,一朵,二朵,三朵,像撐開的小傘靜靜立在林間,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灑向大地,透過密林的光把它們變成風景,美不勝收,讓人不忍采摘。
有的菌則大大咧咧、不管不顧,就長在人們經(jīng)常路過的山間小路旁,或者是明目張膽出現(xiàn)在半棵草都沒有的開闊地,公然向你展示它的存在。拾菌人就喜歡這種直性子的菌,不用費盡心思就能輕松收入囊中,這是最友好的菌,讓自然與人的合作這么愉快。
有些菌十分調(diào)皮,它就頂著一片葉子站在那兒,你只要不是打著瞌睡走過,一般都能看到它。掀開那片蓋頭般的葉子,它就嬌嗔地看著欣喜的你。它樂意落入你的手中,就像婚禮上那個滿臉通紅,說著我愿意的新娘子。
有些菌卻沒有這么平易,偏要長在又密又深的灌木叢里,好不容易看見它了,但卻無法觸及,拾菌人只能拔開長著刺的枝條,像狗一樣爬進去,又像戰(zhàn)場上受傷的戰(zhàn)士,艱難地伸出手,好不容易才把它握在手中。當人們頭發(fā)凌亂、衣冠不整站起來,傻笑著舉起手中好不容易采到的菌,它卻咧開嘴嘲笑你的狼狽——小樣,還是讓你找到了。
人們翻山越嶺,眼睛向雷達一樣掃射了無數(shù),終于看到已經(jīng)凋零的菌,小傘一樣的帽子已經(jīng)耷拉下來,有的菌站累了,整個倒在地上已經(jīng)腐敗。人們俯身撿起它們,滿心惋惜時,它們好像也含淚埋怨著拾菌者的姍姍遲來,訴說它們怎樣苦苦等到長發(fā)及腰、花容失色。
山還是那山,進山的人未必還是那人,有的人進了山林視力就莫名地出現(xiàn)問題,好好的菌被他踩在腳下,仍保持姿勢向前走了,心碎一地的除了跟在后面的同行者,估計還有那一朵菌氣急敗壞地大喊:瞎子啊,你。山在拾菌者眼中也不是那山,明明已經(jīng)地毯式搜索過了,后來者仍在此地撿漏不少,這山好像現(xiàn)代生產(chǎn)車間的流水線作業(yè),只把前者氣得干瞪眼。
拾菌人勞累了大半天,饑腸轆轆,背著一背籮,或是提著小半桶菌,滿是得意地帶著勝利果實凱旋。但下山的路也非一帆風順,我就有一次“慘痛”的經(jīng)歷。
某天,我幸運地拾到一袋栗樹青,高高興興提著,“三顛兩簸”下山,然而泥滑爛路,稍不留神摔個四腳朝天,那千難萬難尋到的菌子頓時滿地翻滾,有的已被摔成幾瓣,我頓時又氣又急,感覺有一朵朵菌子在破口大罵:笨蛋,你的屁股痛,老子差點粉身碎骨。我顧不得一身泥土,慌忙“翻土倒葉”尋找那萬分不幸落入手中又趁機逃跑的菌,然后小心呵護著下山。
野生食用菌讓人們在這個特別的季節(jié)知道了什么叫運氣。有時興沖沖去,只恨不得挖地三尺,卻沒有拾到幾朵菌。有時只想著去山林中轉(zhuǎn)一轉(zhuǎn),它們卻與你撞個滿懷,讓人捶胸頓足,后悔大口袋準備少了,回家后整晚失眠,于是半夜三更起床,車加足了油,后備廂塞滿了各式背籮、小桶,懷著初次約會一般激動顫抖的心奔到山林,卻只拾到幾朵,甚至只是撿了個寂寞,但睡一覺,這事就忘記了,偷個空,又往山上跑。
滇中森林里野生菌種類繁多,但并非所有野生菌都可以食用,那一叢叢有毒的野生菌長相漂亮、色彩艷麗,大多長在顯眼的地方,招搖撞騙一般,只等來人落入其精心設(shè)置的美麗圈套,這類毒菌連山林間的蟲子都不敢啃食,每年都有人因誤食而中毒、甚至喪生。幸好一代代拾菌人積攢下豐富的經(jīng)驗,能有效識別毒菌。拾菌人看到毒菌皆是一通亂棍打翻在地,不但解氣,也警示后來者——我在你之前已經(jīng)把過關(guān)了。
盡管吃野生菌風險等級高,可野生菌的美味讓人欲罷不能。豬油已大搖大擺占領(lǐng)了家家戶戶的廚房,恭候著來自山林的野生食用菌,它不僅完美地簡化了野生食用菌的烹飪方法,而且讓山間野味搖身一變成為高端美食。青頭菌、谷黃菌、羊肝菌加上青辣椒、大蒜用一大勺豬油一炒,那即是世間無法復制的美味。雞加一坨豬油清蒸,味道之鮮,賽過任何一種調(diào)味料。干巴菌明明是山林間生長的植物,放上辣椒用豬油炒熟后,卻吃出比肉類口感更佳的鮮香。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俗稱“見手青”的羊肝菌,這種菌味道極其鮮美但長相容易被一些毒菌“模仿”,所以經(jīng)常有人食之中毒。對于此菌,經(jīng)驗老到的拾菌人總結(jié)了一條超級容易的識別方法:用手在菌上輕輕一搓,菌子立馬就變成青色,或者把帽子后面附著的一層“牙子”掀起,嫩黃色的菌幾秒之后就變成了青色,這百分百就是羊肝菌了。因為它有變色的特點,所以又稱其為“見手青”。會變色的羊肝菌有微毒,但高溫炒熟后,毒素就自然消失了,所以吃羊肝菌一定要多炒、熟透。
至于其他被稱為“雜菌”的野生食用菌類,一旦進了吃貨的家,吃貨即秒變大廚,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把這些山間小精靈通通拿下,變成餐桌上的美味。更不用說勤勞智慧的人們在吃文化中發(fā)明的各種烹飪大法,讓野生菌成為大千世界獨一無二的美食,令吃貨癡心不改,哪怕冒死“試毒”也不愿錯過一年一季拾菌、吃菌的好日子。
食用野生菌中毒最明顯的特征就是讓人產(chǎn)生幻覺,但無毒的野生食用菌同樣讓人產(chǎn)生“幻覺”:山依然是人們記憶中的綠水青山,植被生長茂盛的林間,野生食用菌就像自留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長一茬,只要備好背籮與袋子就可,或者驅(qū)車幾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那兒就有專屬的雞、干巴菌、見手青,大片大片長滿了山坡,可以棄了袋子,用卡車排隊拉回家。
于是,人們帶著甜蜜的幻想跋山涉水去拾菌,同時又渴望著大自然的回歸,山林回歸到記憶中的樣子,舉目遠望,高原連綿不斷的群山都是當年的翠綠。森林不僅是野生菌賴以生存的搖籃,更是眾多吃貨們心中的樂園,他們徜徉在大自然的懷抱,淡忘人生諸多不如意,心情舒暢、身體健康,人生原來這么幸福。
所以,已經(jīng)“中毒”的人們一年又一年沉醉在千萬次的期盼與等待、驚喜與失落中不能自拔又樂此不疲,每一個雨季都幻想著小城四周又多出幾片山林,然后迫不及待鉆進去,然后與野生食用菌來一場不期而遇的久別重逢,盼望它在那一片葉子下千嬌百媚地等著。
責任編輯:李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