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沄
清淺得和自己一模一樣
蕩漾得和自己一模一樣
陰晴不定的天空下
平靜得和自己一模一樣
當然,暴雨恣意時
它也會混濁得
和自己一模一樣
除此之外
我難以說得更多
在這處樹比人多的地方
它只有那么大
所以,也只能那么深
我喜歡這片小湖
正如它喜歡僻靜和自滿自足
尤其是在夜晚
它比我還要清楚
——月亮和月亮的倒影
為何久久地相互凝視
直到把對方
看成是自己
無事的時候
我常繞著它走上幾圈或幾刻
偶爾覺得:我是在
繞著自己行走
故事結(jié)束時
憋了很久的雨
再也憋不住了
像痛哭,但肯定不是
窗外頓時一片迷蒙
幾幢姿態(tài)各異的建筑
凝固得好比剛剛愛過
和被愛過的身體
雨下得悲痛欲絕
四處橫溢的雨水,使之前
不緊不慢走動的時間
一下子變成湍急的流淌
時間只肯做
它喜歡做的事情
我是說誰怎樣愛著
它就怎樣沉浮誰
——故事里的主角
一直是這樣
被故事反復(fù)打動的我
也是這樣
昨晚的天氣預(yù)報說
今天有中到大雪
雪沒有落下來
樹葉一直在落
這樣的天氣
適合待在家里
適合把要去的地方想見的人
暫時忘在心里
當然,更適合
坐在脫了漆的木桌前
將摘下筆帽的鋼筆
握在右手里
這支用了二十幾年的鋼筆
一點也不像一柄錘子
它只是在某些時候
比錘子更沉
相對于準確
這種感覺更是真實的
此時它沉得使每一個文字每一個標點
都那么像釘子
像甜認識
所有的糖那樣
我很早就認識它
小時候
我曾用一個饅頭
跟同學交換過
它的莢
幾十年后的某天下午
女兒知道了這件事
然而莢里那種
金黃的膠一樣的東西
遠不如從前那樣甜了
皂角樹卻還是老樣子
它身上的刺兒一根也沒少
還是那么尖銳
那么喜歡扎人
寫這首詩的時候
掛滿了皂角莢的皂角樹
始終在那兒晃動
只是我
再也回不去了
獨自一人
走在昨天傍晚走過的路上
我走得自在
走得不慌不忙
“行走在于把目的變成過程”
我越走越不清楚
這是不是我說過的話
我越走越覺得
這是一句多么多余的話
多余得好比第十一根腳趾
或奶牛的第五顆乳頭
深秋的風吹涼了深秋
沿途,草木在草木中搖晃
好比我走在我的身旁
當月亮升上來的時候
我再次走到多次走過的石橋上
同往日一樣
橋下湍急的流水
使存在充滿了暫時感
只是這暫時還有些漫長
而我的每次經(jīng)過
使它更加漫長
寂靜的院子里
一只蟋蟀,在那塊
我多次坐過的石頭下
嘹亮地唱著
燈剛剛亮起來的時候
它就在那兒唱著
此刻,燈早就熄滅了
它仍在那兒唱著
——在窗外唱著
在我的枕畔唱著
唱給異性的同時
也唱給院子里眾多的花草
以及天上,比花草
更多的星星
幾次來到窗前
我都看不見它
時間久了,就好像
是我多次坐過的那塊石頭
嘹亮地唱著
它怎樣唱著
這個夜晚就得怎樣聽著
如果不耐心地聽完
別想讓它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