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發(fā)出的微弱聲響

本可以無限放大。但被它破壞了。

在放大我的嘶啞的同時

它也限制了想象的分貝。

這么說吧：在寒冬，大地含著石頭

發(fā)出了聲響

兒子說，“最簡單的樂器。成全

你懶惰又想要掌握一種樂器

的愿望?！贝蟮乇旧砭褪菢菲?/p>

但不是一種，也許比一萬種還多。

在世上，還有更多的事物發(fā)出聲音

它們和卡祖笛和大地和兒子和我

都是這世界所能發(fā)出的聲音

的一部分……

神垕行

幾百件鈞瓷列陣于前

遠比一個叫神垕的古鎮(zhèn)的千年歷史

更為真實。堆放殘次品碎片的“鈞魂池”

裝下的萬千尖叫，遠比

人世的一切苦難更為驚心動魄。

在這里，我相信自己與世上的

一切易碎之物

都有命定的約會。

愛情。生命。多年前打動我的

落在床前的一片白月光。

與這些瓷器共同散播著

細碎的開片之聲。這時光中的私語

越密集，留給內(nèi)心

回聲的曠野就越空曠。

長時間于古窯址前佇立

我試圖進入每一件瓷器命運的開端

我想象自己在與空氣接觸的瞬間

學會呼吸，并用“出窯萬彩”

詮釋存在的參差多態(tài)。

大美無言，瓷器安詳、自足

它們靜靜等待著遠處的

碎裂之聲。相對而言，我像個懦夫

像一件背叛了命運的瓷器

趁暮色自豫東平原向平庸的日常潛逃而去。

鍋

往灶膛里投入柴火。

我明白其中的分別：

稻草的猛火總讓我想起

有過的那些少年的愛情；

木塊的火焰則適宜陪伴，

像那時候我所期待的，

溫和、持久。正好煮粥。

忙碌間隙，你在我身邊坐下

在灶臺下和我翻檢一些

無關(guān)緊要的瑣事，這時候，

我投入那些干枯的樹枝

它們?nèi)紵?，不緊不慢

和我們的對話，保持相同的節(jié)奏。

夕陽越門而入，和火焰

混同顏色。你的臉曾經(jīng)那么明亮。

很奇怪，那時候從未注意過

那口架在火上的鍋。結(jié)束

那段婚姻，一年有余了吧？

我才想起，它黝黑的沉默。

如今我已不再操持火焰的秘密。

我注定會忘記，火焰與火焰之間，

微妙的差別。跳動著，難以把握。

看似死去的灰燼常在回憶里，

閃出火星，與那口鍋一起

為伙食保持著人間的溫度。

唉。晚歸的人的面貌模糊了，

我才想起，鍋是火焰和日常之間

溝通的唯一途徑。曾經(jīng)，

我自以為琢磨透了升騰；

現(xiàn)在卻只有那口鍋，在記憶里

墩著，恒定，再無更改的可能。

【作者簡介】張隨，本名張偉，山西長治人，1981年6月生。山西省作協(xié)會員。作品散見于《詩收獲》《詩選刊》《山西文學》《深圳文學》《草堂》等，入選多種年度選本。偶有獲獎。參加第37屆青春詩會。出版詩集《我的哀傷和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