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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胡文忠公遺集》的刊刻論曾國藩對個人遺集的隱憂

2023-07-27 16:45:59張鑫潔
中國出版史研究 2023年2期
關(guān)鍵詞:曾國藩

張鑫潔  

【摘要】同治六年(1867)武昌書局版《胡文忠公遺集》,由先后繼任湖北巡撫的鄭敦謹、曾國荃負責發(fā)刻,而最早負責編纂胡氏遺集的是汪士鐸。汪士鐸在編纂之初,便得到了曾國藩的大力支持,但所編同治三年(1864)十卷本《胡文忠公遺集》卻未得到曾國荃的認可。曾國荃主持刊刻的同治六年版《胡文忠公遺集》,讓曾國藩對個人遺集的刊刻產(chǎn)生了極大的隱憂。曾國藩的刻書理念在于一個“精”字:內(nèi)容之“精”與數(shù)量之“精”。由此來看,光緒二年(1876)傳忠書局版《曾文正公全集》,讓曾國藩的隱憂“一語成讖”。

【關(guān)鍵詞】《胡文忠公遺集》 曾國藩 刻書理念

《胡文忠公遺集》是晚清名臣胡林翼的個人遺集。胡林翼(1812—1861),字貺生,亦字詠芝,號潤芝,湖南益陽人。道光十六年(1836)進士,改庶吉士,道光十八年(1838)散館,授編修。歷任四川按察使、湖北按察使、湖北布政使等職,參與鎮(zhèn)壓太平天國農(nóng)民起義,是湘軍重要首領(lǐng)之一。咸豐十一年(1861)去世,賜謚文忠。胡林翼的軍事才干,深得曾國藩推崇:“安慶之克,臣推林翼首功也。”(嚴樹森:《胡文忠公年譜》,上海大陸書局1933年版,第40頁。)

同治六年(1867)武昌書局版《胡文忠公遺集》,扉頁有雙行牌記云:“同治六年季夏鐫于黃鶴樓?!焙蟾綍r任湖廣總督官文、江蘇巡撫李瀚章所作序文。卷首為《本傳》《行狀》。全書共86卷,其中奏疏52卷、書牘31卷、批札3卷。由先后繼任湖北巡撫的鄭敦謹(鄭敦謹(1803—1885),字小山,湖南長沙人,同治四年(1865)任湖北巡撫。)、曾國荃(曾國荃(1824—1890),字沅浦,號叔純,湖南雙峰人,同治五年(1866)任湖北巡撫。)負責刊刻。

曩歲嘗裒公文牘之存者刊成若干卷。乙丑、丙寅之交,長沙鄭公、湘鄉(xiāng)曾公先后撫鄂,復取官私所藏庋者,勒為遺集八十六卷,為文若干首。(官文:《胡文忠公遺集序》,胡林翼:《胡文忠公遺集》,清同治六年刻本。)

實際上,在胡氏遺集編纂之初,此工作是由胡林翼生前的幕僚汪士鐸負責。曾國藩在得知此消息后,數(shù)次與汪士鐸書信往來,對胡氏遺集的編纂提出若干建議,其建議得到了汪士鐸的認可。但汪士鐸所編十卷本《胡文忠公遺集》,卻未得到曾國荃的認可。同治六年曾國荃主持刊刻的八十六卷本《胡文忠公遺集》,讓曾國藩產(chǎn)生了“身后亦不免此一劫”(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096頁。)的隱憂。

本文擬以同治三年十卷本《胡文忠公遺集》的編纂過程為切入點,以曾國藩在汪士鐸主持編纂胡氏遺集時給出的建議為線索,結(jié)合同治六年版《胡文忠公遺集》的刊刻成書,探討同治六年版《胡文忠公遺集》讓曾國藩產(chǎn)生了怎樣的“隱憂”,進而深究曾國藩“隱憂”的背后,折射出其個人怎樣的文集編刊理念。

一、曾國藩與《胡文忠公遺集》的刊刻

咸豐十一年(1861)八月胡林翼卒后,負責胡氏遺集編纂的是汪士鐸:“九月胡林翼卒于武昌節(jié)署,先生為刪定遺集□卷刊行?!保ㄚw宗復:《汪梅村年譜稿》,汪士鐸:《汪悔翁(士鐸)乙丙日記》,(臺北)文海出版社1966年版,第182頁。)

汪士鐸(1802—1889),江蘇江寧人,字振庵,別字梅村,號悔翁,晚號無不悔翁。精于三《禮》,工于輿地,被譽為“江寧一大儒宗”(鄧之誠:《〈汪悔翁詩續(xù)鈔〉題識》,汪士鐸:《汪悔翁詩續(xù)鈔》,清光緒九年至十年合肥張氏味古齋刻悔翁遺著本。)。著有《水經(jīng)注圖》《南北史補志》《汪梅村先生集》《汪悔翁(士鐸)乙丙日記》等。汪士鐸的學識與人品,深受胡林翼賞識:“雅性好學,藏書二萬六千馀卷,閉戶絕慶吊,蒔花木、讀書為樂。國朝學人率自經(jīng)史秦漢諸子外,天官、歷算、輿地、職官、蒼雅、典禮之屬,靡不綜核。”(蕭穆:《敬孚類稿》,清光緒三十三年刻本,卷十二。)咸豐八年(1858)冬,應(yīng)座師胡林翼之召赴鄂,入胡氏幕府。

汪士鐸入幕后,在胡林翼的指派下,負責《讀史兵略》《大清一統(tǒng)輿圖》的編纂與刊刻。胡林翼去世后,受繼任巡撫嚴樹森(嚴樹森(1814—1876),初名澍森,字渭春,號靜倪書屋主人、退默軒老學究、繁田鈍叟,四川新繁人。道光二十年(1840)中進士,歷任湖北東湖縣知州、荊門州知州等職。咸豐八年(1858)受胡林翼舉薦,升荊宜施道。胡林翼去世后,嚴樹森接任湖北巡撫。)的委派,負責胡林翼遺集的編纂。

胡文忠公延先生輯《讀史兵略》成,復屬為《大清中外一統(tǒng)輿地全圖》,垂成,而胡公薨于位。楚督官文恭公及繼胡公撫軍新繁嚴公樹森,復延先生續(xù)成之。(蕭穆:《敬孚類稿》,清光緒三十三年刻本,卷十二。)

汪士鐸入胡幕后不久,便與曾國藩相識,據(jù)曾國藩日記所載,咸豐九年(1859)八月廿五日,兩人在武昌府城首次會面:

飯后會汪梅村,名士鐸,績學士也,江寧人,庚子舉人,出胡中丞門下。江寧城破,陷賊中年余。后逃出,至績溪山中。去年,胡中丞請之來鄂督,修《讀史兵略》一書。其學精于輿地,曾補畫《水經(jīng)注》圖,又精于小學,又曾作《南北史補注》。(曾國藩:《日記一》,《曾國藩全集》第16冊,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463頁。)

得知汪士鐸編纂胡氏遺集后,曾國藩多次致書汪士鐸,對胡氏遺集的選編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咸豐十一年十一月初二,曾國藩致書汪士鐸,對胡林翼遺集的編纂提出了兩點意見:第一,奏議、批牘、尺牘等應(yīng)為急刊之書;第二,選錄文章數(shù)量貴“精”不貴“多”。

胡宮保著述閎富,現(xiàn)在編集,聞專取其奏議、批答、尺牘諸種,自應(yīng)急為刊刻,以饜海內(nèi)慶云先睹之情。其批牘曾蒙抄出二冊,惠寄敝處,實為希世之珍;尺牘、奏議二者,計亦美不勝收。然吾輩愛人以德,要貴精選,不貴多取。嘗一勺而江水可知,睹片毛而鳳德已具,似無庸求益而取盈也。(曾國藩:《書信三》,《曾國藩全集》第24冊,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565頁。)

曾國藩認為,個人著作的選編應(yīng)以政論文為重,胡林翼奏議、批牘、尺牘等文章,與時務(wù)緊密相關(guān),應(yīng)先行刊刻:

文章之可傳者,惟道政事,較為實際。董江都《春秋》斷獄,胡文定經(jīng)義治事,皆不尚詞華。淺儒謂案牘之文為不古,見有登諸集者,輒鄙俗視之,不知經(jīng)傳固多簡牘之文。近人會稽章氏嘗謂古無私門著述,《六經(jīng)》皆官守之書,官先其職而后書,師弟子傳之以為學業(yè),論者韙之。(曾國藩:《書信三》,《曾國藩全集》第24冊,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679頁。)

曾氏的編纂理念與汪士鐸不謀而合:“文以記政事,講道德,載人物為質(zhì),徒文雖工,無益也?!保ㄍ羰胯I:《汪梅村先生集》,清光緒七年刻本,卷五。)這說明,曾國藩與汪士鐸在胡氏遺集編纂之初,是達成了共識的。

余裒胡文忠公之遺集,凡公之它文率弗錄,亦此意也。使后之覽者知公當日經(jīng)畫危疆,轉(zhuǎn)貧弱而富強之政斯足矣。(汪士鐸:《汪梅村先生集》,清光緒七年刻本,卷七。)

咸豐十一年十二月廿三,曾國藩再次致書汪士鐸,反復強調(diào)胡氏批牘最具價值,應(yīng)給予足夠的重視。

今足下拳拳于益陽胡公搜輯遺文,誼古情深。甚盛!甚盛!惟胡公近著,批牘感人最深,尺牘次之,奏疏又次之。若刻其遺文,批牘自可貽則方來,何得擯之不登?(曾國藩:《書信三》,《曾國藩全集》第24冊,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679頁。)

不僅如此,曾國藩非常關(guān)注胡林翼遺集的刊刻進展,咸豐十一年十二月十一日,曾國藩致書湖北按察使閻敬銘(閻敬銘(1817—1892),字丹初,陜西朝邑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咸豐九年(1859),受湖北巡撫胡林翼奏調(diào)湖北任用,嚴樹森繼任湖北巡撫后,舉薦閻敬銘為布政使。),詢問胡氏遺集稿本是否已搜集完成:“潤帥遺集稿本已就緒否?此事端賴梅村兄為主,敝處事繁,恐編校不審也。”(曾國藩:《書信三》,《曾國藩全集》第24冊,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657頁。)同治元年(1862)五月十一日,曾國藩致書汪士鐸,詢問編纂進展:“文忠遺集編纂想已就緒,蠡測無術(shù),先睹為快?!保ㄔ鴩骸稌潘摹罚对鴩返?5冊,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278頁。)為加快此遺集的刊刻進程,當曾國藩聽聞汪士鐸生計艱難時,特意致書嚴樹森,請其解決汪士鐸的后顧之憂:

汪梅村兄為胡文忠公編集遺文,不知已就緒否?聞其景況甚窘,求閣下代謀月脩若干金。感禱感禱。(曾國藩:《書信四》,《曾國藩全集》第25冊,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388頁。)

可以說,汪士鐸雖然是受湖廣巡撫嚴樹森的委任,但在編纂過程中,離不開曾國藩的大力支持。直至同治二年(1863),汪士鐸還在湖北負責胡氏遺集的編纂:“汪士鐸本約今春來營,因為胡文忠公??z集,尚留鄂省?!保ㄔ鴩骸稌帕罚对鴩返?7冊,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138頁。)同治三年(1864)九月,因官文參劾,嚴樹森降為道員,同年十月,汪士鐸重返金陵,后在曾國藩的指派下任職于金陵書局:“汪梅村來,商??端臅肥??!保◤埼幕ⅲ骸稄埼幕⑷沼洝?,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年版,第62頁。)

而嚴樹森主持、汪士鐸編纂的十卷本的《胡文忠公遺集》,已于同治三年在湖北武昌書局刊刻。同治四年(1865)五月,曾國藩的幕僚張文虎收到曾國藩贈送的同治三年版《胡文忠公遺集》,此集共有十卷,分為《奏疏》《守黔書牘》《撫鄂書牘》《撫鄂批牘》四部分。

節(jié)相送《益陽胡文忠遺集》來,凡奏疏一卷、守黔書牘二卷、撫鄂書牘四卷、撫鄂批牘三卷,其首卷則國史本傳及年譜也。朝邑閻中丞敬銘所編,刊于武昌書局。文忠忠勇沈毅,干濟多方,為節(jié)相所推服,讀此集可見其概已。(張文虎:《張文虎日記》,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年版,第39頁。)

在汪士鐸返回金陵不久,鄭敦謹、曾國荃先后繼任湖北巡撫,但二人對同治三年十卷本《胡文忠公遺集》并不滿意,認為內(nèi)容太少,故進行了擴充,選刻內(nèi)容多了將近兩倍。

曩嚴渭春中丞有胡文忠公集之刻,刪汰過多,人以不見全豹為恨。余去年撫湘,公哲弟鈺軒擬蒐羅增益之,嘉其意貽以序,今年權(quán)督湖廣同官示新鐫公集,則并尋常章奏箋啟盡錄無去取,較嚴刻幾三倍。(李瀚章:《胡文忠公遺集·序》,胡林翼:《胡文忠公遺集》,清同治六年刻本。)

這表明,曾國荃主持編纂的擴充版《胡文忠公遺集》,才是曾國藩發(fā)出“身后亦不免此一劫”(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096頁。)之嘆的原因。那么,曾國藩為何會有此感嘆,曾國藩對個人著作的刊刻又有哪些要求呢?

二、曾國藩的刻書理念

曾國藩對同治六年武昌書局版《胡文忠公遺集》的不滿,體現(xiàn)在“選”“刻”兩大方面。簡言之,同治六年版《胡文忠公遺集》的收錄重點與文本數(shù)量與曾國藩的設(shè)想完全相反。首先,從“選”的內(nèi)容來看,此遺集的文章收錄,與曾國藩提出的“批牘感人最深,尺牘次之,奏疏又次之”(曾國藩:《書信三》,《曾國藩全集》第24冊,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679頁。)的選編重心完全相反:《奏疏》占大部頭,有52卷,《書牘》31卷,而曾國藩認為最有價值的《批牘》只有3卷,在全書中所占比例最低。其次,“刻”的數(shù)量,打破了曾國藩在編纂之初提出的貴“精”不貴“多”刊刻理念(此集多達86卷)。從曾國藩對胡氏遺集的兩大不滿中可以看出,曾國藩在刊刻個人著作上,有著自己一貫的要求,既重視文章的內(nèi)容,又重視文章刊刻的數(shù)量,是“內(nèi)容”與“形式”的雙重標準。

第一,內(nèi)容之“精”,首先要求文章言之有物,故曾國藩最重政論文:“文章之可傳者,惟道政事,較有實際?!保ㄔ鴩骸稌湃罚对鴩返?4冊,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679頁。)這不僅是曾國藩評判胡林翼遺作的標尺,亦是曾國藩評判他人著作的標準。曾國藩對政論文的喜愛,尤為表現(xiàn)在對馮桂芬著作的欣賞,及對潘世恩、彭蘊章著作的不滿上。

曾國藩非常欣賞馮桂芬(馮桂芬(1809—1874),字林一,又字景亭,自號鄧尉山人。江蘇蘇州人。道光二十年(1840)進士,后入李鴻章幕府。著有《校邠廬抗議》《說文解字段注考證》《顯志堂詩文集》等。)的經(jīng)世之作。同治元年(1862)三月,曾國藩看到馮桂芬有關(guān)吏治與治夷之策的文章時,便大為贊賞:“近傳馮敬亭《馭吏當議夷情議》一方,實為洞見垣方,附抄一覽。”(曾國藩:《書信四》,《曾國藩全集》第25冊,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130頁。)同年九月,馮桂芬向曾國藩投寄所作《校邠廬初稿》二冊,曾國藩對此評價頗高:

馮敬亭,名桂芬,寄投《邠廬初稿》二冊,共“議”四十二篇。粗讀十數(shù)篇,雖多難見之施行,然是自名儒之論。(曾國藩:《日記二》,《曾國藩全集》第17冊,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342頁。)

盡管曾國藩承認馮桂芬的治世之策在實際中難以踐行,曾國藩的諸多幕僚亦指出這一點,如趙烈文:“總論全書,精當處皆師夷法;而參用中國前人之說,然湊數(shù)而已,不如法夷之為得。其論馭夷尤善?!保ㄚw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640頁。)張文虎:“閱馮敬亭宮允所論時務(wù)諸篇,皆中窾要,至其救弊之術(shù)則有萬不能行者。即使其得位行道,權(quán)自我操,恐未必一一能酬,故立言難。”(張文虎:《張文虎日記》,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年版,第137頁。)但對曾國藩而言,此類文章已屬難得,對治世而言亦多有裨益。與此相反,身處大位,對時事麻木不仁,所刻文集無關(guān)治世,曾國藩尤為不滿此類著作。潘世恩《思補齋筆記》、彭蘊章《彭文敬公自訂年譜》便因此受到曾國藩的鄙夷。

潘世恩(1770—1854),字槐堂,號芝軒,江蘇省蘇州人,乾隆五十八年(1793)狀元。歷任禮部、兵部、戶部侍郎等職,道光時擢軍機大臣。曾國藩對潘世恩的不滿,源起于潘世恩在林則徐禁煙前后的態(tài)度。在林則徐禁煙伊始,潘世恩極為贊同:“世恩等疏言:‘……該督等所議定章程五長,或為變通舊例,或循守成規(guī)。通商所以裕民,貴興利而除弊;遠近即以柔遠,在因時而制宜。應(yīng)如所請,行之以實,持之以恒,則夷情悅服而海防肅清矣。”(趙爾巽:《清史稿》,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3121頁。)但當?shù)拦舛辏?840)林則徐因禁煙遭部議時,時為軍機大臣的潘世恩,不置一詞。道光二十一年(1841)五月,林則徐發(fā)配伊犁時,潘世恩仍未有一詞。查道光二十一年五月潘世恩日記,內(nèi)容無外乎新科進士引進、個人賞賜、派查倉大臣等。而在道光皇帝駕崩后,潘世恩又帶頭舉薦林則徐,在曾國藩看來,潘世恩極善于鉆營,做事的目的在于博得贊譽,其個人著作中無治世之言,更加證明潘世恩無治世之心。

猶記在都時,道光三十年,宣宗賓馭,潘忽上薦賢之疏,首林少穆,次姚石甫,朝論翕然歸之。夫林、姚以夷務(wù)觸圣怒,遠戍錮獄,禍皆不測。其時潘正主撰席,得君之際,不稍匡救,大行骨肉未冷,遂翹君失以自文,其用心尚可言邪!顧以此轉(zhuǎn)得盛譽,是非之不明也久矣。(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090頁。)

彭蘊章(1792—1862),字詠莪,謚文敬,江蘇長洲人,道光十五年(1835)進士,由舉人入貲為內(nèi)閣中書,充軍機章京。彭蘊章與潘世恩交好:“十五年乙未,四十四歲,會試出場后即赴海子隨扈,潘芝軒相國世恩在行幄中閱考作首藝,擊節(jié)嘆賞,決為掄元?!保ㄅ硖N章:《彭文敬公自訂年譜》,《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146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年版,第423頁。)咸豐十年(1860),在咸豐皇帝出逃承德避暑山莊后,彭蘊章因關(guān)心家人的家人談及兒子彭祖壽的來信:“接祖壽由上海來書,知嘉興失陷,時受傷七處,暈絕墜馬。鄉(xiāng)民救受村莊得生,并往杭州驗明傷處,一目幾盲。巡撫令赴楓涇招鄭勇,進剿嘉興,因募勇未集,改令赴上?;I餉濟浙?!保ㄅ硖N章:《彭文敬公自訂年譜》,《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146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年版,第476頁。)而對江南形勢不作一言評價。在曾國藩看來,個人著作若僅是生活日常與為官往來的記述,無涉時事,無關(guān)治道,此類書籍是不值一提的:

師曰:止此猶不足異,嘗見彭文敬《自撰年譜》,于庚申大禍之時,但書云“蘇州失守”,下不系一字之感傷,斯謂之無人心焉可也。(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090頁。)

而曾國藩一正一反的態(tài)度,體現(xiàn)出的正是他對政論文的重視。

其次,刊刻個人著作,追求內(nèi)容之精,曾國藩提倡“著書不是抄書”的刊刻理念:

著書須成片段,否則一知半解,終不能為大成。然說經(jīng)又只能就己見之奇創(chuàng)者存之,若章解句說必蹈前人牙慧,是抄胥耳。(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047頁。)

曾國藩便因此拒絕刊刻唐鑒遺作《朱子學案》:

其間有不滿人意者,既已分門別目,為紫陽另開生面,即不能無所取舍于其間。乃如論撰案中盡抄墓碑、行狀、祭文等篇,興觀群怨案中尺抄詩詞,篇第皆仍其舊,則于為學之津途并非另有闡發(fā)高深之處,不過尋常抄寫全書之例,恐未足以饜篤古好道者之心。(曾國藩:《書信九》,《曾國藩全集》第30冊,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580頁。)

這便也解釋了曾國藩生前為何屢次拒絕刊刻其所選編的《經(jīng)史百家雜鈔》。曾國藩十分清楚,自己所輯《經(jīng)史百家雜鈔》,只是在姚鼐《古文辭類纂》的基礎(chǔ)上輯入史傳文章,是選編書,而非個人著述之作。曾國藩的刊刻理念得到了莫友芝的認可:

朋好索滌老所鈔《古文目錄》甚眾,時請以付梓,決不肯應(yīng)。且力戒將來不許為刻文集、奏稿,且言:“明文家博大至荊川亦可矣,吾輩愛讀荊川否乎?固知《史》、《漢》、韓、歐乃真不可廢。古人集部存于今者,不過數(shù)十家,外皆若有若無之數(shù)耳?!毖允庥幸?。(張劍:《莫友芝年譜長編》,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298頁。)

第二,從選編數(shù)量上看,文章不必求“多”。《胡文忠公遺集》多達86卷,其中《批札》只有3卷,《奏疏》多達52卷,不符合曾國藩精選文章的標準。在曾國藩的理念中,大部頭書目實用性太低,既浪費錢財,又徒增虛名:

凡貴人巨室專求大部宏編,庋閣華屋,與金玉玩器雜陳,飾為觀美。而書賈精裝巨冊,亦專擬之一二貴人,取索巨等之價。(曾國藩:《書信七》,《曾國藩全集》第28冊,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488頁。)

簡言之,同治六年版《胡文忠公遺集》的編纂,無論是選錄文章的內(nèi)容,還是選錄文章的數(shù)量,均不符合曾國藩對個人著作刊刻的要求。而負責同治六年版《胡文忠公遺集》刊刻的,正是自己的弟弟曾國荃,這也讓一向不輕易將自己論著示人的曾國藩產(chǎn)生了極大的觸動。

曾國藩在刊刻個人著作一事上,不止一次拒絕過幕友的建議。同治元年(1862)閏八月,莫友芝向曾國藩建議刊刻其所選編的《經(jīng)史百家雜鈔》時遭拒:“謁謝節(jié)相,呈二詩,因慫恿刻其昔抄文目,不應(yīng),且屬他日不得聽故舊門生刻其集,謂集如《研經(jīng)室》,亦止盛年專力考證者,可存不過十之二三,馀皆決其不傳?!保阎ィ骸赌阎ト沼洝?,鳳凰出版社2014年版,第104頁。)同治六年(1867)六月,趙烈文以“師曷不以平生所撰示人,俾如余輩早為結(jié)集,否則千載以形跡相求,失公之神矣”(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065頁。)為由,建議曾國藩刊刻個人著作亦被婉拒。但看到同治六年版《胡文忠公遺集》的成書后,一向在個人撰述刊刻上十分堅決的曾國藩有了動搖。

他日見《胡文忠集》,選刻多不當,且多代筆,吾身后亦不免此一劫。(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096頁。)

面對此部胡氏遺作,曾國藩開始擔憂身后遺集的編纂之事,故而有意指定幕僚趙烈文作為其遺集編纂的負責人:

余曰:請及師身論定,烈愿任編纂之役。師曰:吾無所有,不足編纂,惟望足下他日持正論耳。(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097頁。)

趙烈文(1832—1893),字惠甫,號能靜居士,江蘇常州陽湖人。同治元年(1862)入曾國藩幕府。入幕之后,主要辦洋務(wù)、軍務(wù)、鹽務(wù)等事宜,后遂成為曾國藩幕府中最核心的幕僚之一,多次參與曾國藩重要事務(wù)的決策:“先生在兩曾公幕所贊畫,往往關(guān)天下大計?!保ㄩh爾昌:《碑傳集補》,(臺北)文海出版社1973年版,卷二十六。)

同治十一年(1872)二月初四,曾國藩去世。光緒二年(1876),傳忠書局版《曾文正公全集》刊刻成書。

三、《曾文正公全集》的刊刻

光緒二年傳忠書局版《曾文正公全集》由清政府頒旨下諭,李瀚章編次,李鴻章???,共164卷,包括《首卷》(1卷)、《奏稿》(30卷)、《十八家詩鈔》(28卷)、《經(jīng)史百家雜鈔》(26卷)、《經(jīng)史百家簡編》(2卷)、《鳴原堂論文》(2卷)、《詩集》(4卷)、《文集》(4卷)、《書札》(33卷)、《批牘》(6卷)、《雜著》(4卷)、《求闕齋讀書錄》(10卷)、《求闕齋日記類鈔》(2卷)、《年譜》(12卷)。傳忠書局版《曾文正公全集》是否符合曾國藩生前對個人著作的刊刻要求呢?

從刊刻卷數(shù)而言,曾國藩“貴精不貴多”的選編理念未能完全落實。傳忠書局版《曾文正公全集》有164卷,其卷數(shù)已超過同治六年版《胡文忠公遺集》86卷之數(shù)。這164卷中,《書札》最多,《奏稿》次之。曾國藩選編《經(jīng)史百家雜鈔》《十八家詩鈔》《經(jīng)史百家雜鈔簡編》加起來有56卷,已占全部卷數(shù)的三分之一。

從文章內(nèi)容上看,曾國藩所編《經(jīng)史百家雜鈔》《十八家詩鈔》《經(jīng)史百家雜鈔簡編》均刊刻成書,這是曾國藩生前一直拒絕的事情,亦與曾國藩“重政論文”“著書不是抄書”的刻書理念相悖。

不僅如此,同治九年(1870)六月初四,曾國藩在寫給兒子曾紀澤的一封帶有遺書性質(zhì)的書信中,特意交代個人所作古文亦不許刊刻成書:

余所作古文,黎莼齋抄錄頗多,頃渠已照抄一分寄余處存稿,此外黎所未抄之文寥寥無幾,尤不可發(fā)刻送人,不特篇帙太少,且少壯不克努力,志亢而才不足以副之,刻出適以彰其陋耳。如有知舊勸刻余集者,婉言謝之可也。切囑切囑。(曾國藩:《家書二》,《曾國藩全集》第21冊,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524—525頁。)

這并非曾國藩沽名之舉,亦是在同治九年,當汪士鐸委婉地表達了希望曾氏刊刻個人古文之作以實現(xiàn)“立言”之不朽,遭到了曾國藩的明確拒絕。這說明,曾國藩在拒絕刊刻個人古文之作上,是相當堅決的:

南邦士庶,則皆愿副墨雒誦于公之文,公則謙抑固閉,秘不示人以端倪。士鐸邦之小民也,向固戴公之功德于無量,尤愿公出其文章,壽諸貞木而使萬民承之。(汪士鐸:《汪梅村先生集》,清光緒七年刻本,卷八。)

除此之外,曾國藩有心委派之人趙烈文并未主持或深入?yún)⑴c遺集的編纂工作。曾國藩去世時,趙烈文正任職易州。

驚悉滌師于二月初四日在江督官署薨逝之信,五內(nèi)崩摧,頃刻迷悶,奮力一號,始能出聲。師于烈恩逾骨肉,非復尋常知遇。烈自問不肖,無一事足以報稱,從此有生皆栽顏之日,夫復何言!夫復何言?。ㄚw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483頁。)

根據(jù)傳忠書局版《曾文正公全集》記載,除李瀚章、李鴻章外,負責參校的人員有33位:李宗羲、沈葆楨、何璟、丁日昌、張樹聲、涂宗瀛、劉秉璋、彭玉麟、劉長佑、俞樾、錢應(yīng)溥、梅啟照、李文敏、孫衣言、李鴻裔、程桓生、王必達、洪汝奎、陳濟清、李元度、郭崑燾、吳汝綸、趙烈文、薛福成、張裕釗、李士棻、黎庶昌、王定安、王闿運、賀宏勛、楊書霖、黃維申、楊文會。雖然其中列有趙烈文之名,但趙烈文同治十一年(1872)正官易州知州,光緒元年(1875),因無法忍受官場的爾虞我詐,趙烈文辭官回鄉(xiāng),此后便致力于金石考證及搜訪書籍。查證趙烈文同治十一年至光緒二年的日記,并未有參與編纂曾氏遺集的記載。僅有同治十二年(1873)正月得知黎庶昌“已奉委至保定采訪曾文正遺稿”(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533頁。)的消息。

趙烈文收到《曾文正公全集》,是在光緒四年(1878)十一月,他對《曾文正公全集》中《日記》的選編尤為不滿:

公日記甚多,固無全刻之理,去取殊不易。此二卷中精粹雖有,蕪累亦眾。選家無識,足以貽累,如公曩日之慮矣。日記余曾見十馀冊,如“品藻”一門,當十倍之,此之去取,不知以何為準。(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903頁。)

傳忠書局版《求闕齋日記類鈔》二卷,是曾國藩日記最早的版本。該版本扉頁有雙行牌記云“光緒二年丙子冬傳忠書局刊”。行款為豎排,繁體,黑口,上下單邊,左右雙邊,頁十行二十四字,傳文行字大小一致,刻寫整齊。首目錄,分上下二卷十個目類:上卷為問學、省克、治道、軍謀、倫理;下卷為文藝、鑒賞、頤養(yǎng)、品藻、游覽。所輯條目均以曾國藩的原本日記為藍本,輯錄體例為先抄錄日記內(nèi)容,后標注日期,日期僅列年月,部分條目僅列年份。王啟原序中稱“此編所鈔,謬讬于《朱子語類》之義,而一句一字悉出于公之自記,不敢于中有所增損”(曾國藩:《求闕齋日記類鈔》,清光緒二年傳忠書局刻本。)。

趙烈文指出,《求闕齋日記類鈔》雖保存有曾國藩日記的精華,但最大的問題還是在于選編之人能力有限,導致選錄的內(nèi)容并不能真正彰顯曾國藩日記的價值?!肚箨I齋日記類鈔》中所涉十大類中,條目分別為:問學(142條)、省克(123條)、治道(34條)、軍謀(20條)、倫理(13條)、文藝(181條)、鑒賞(24條)、頤養(yǎng)(34條)、品藻(64條)、游覽(109條)。從數(shù)量可以看出,“文藝”類內(nèi)容最多,“問學”“游覽”次之,且“游覽”條目竟有109條,但關(guān)于人物評品的“品藻”類只有64條。據(jù)趙烈文的記述,曾國藩多次評價當時權(quán)臣,如恭親王弈葤“貌非厚重,聰明則過人”(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078頁。);李鴻章“才則甚好,然實處多而虛處少,講求只在形跡”(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065頁。);劉蓉“非能作事者也,其過亦在自命太高”(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077頁。);左宗棠“喜出格恭維,凡人能屈體已甚者,多蒙不次之賞,此中素叵測而又善受人欺如此”(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054頁。);官文“城府甚深”(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054頁。);沈?qū)殬E“其人大抵窄狹”(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054頁。);等等。甚至對當時最高統(tǒng)治者慈禧太后,曾國藩也表達了對統(tǒng)治者執(zhí)政能力的懷疑:

兩宮才地平常,見面無一要語,皇上沖默,亦無從測之。時局盡在軍機恭邸、文、寶數(shù)人,權(quán)過人主。(趙烈文:《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第1258頁。)

基于對王啟原個人能力及選編標準的懷疑,趙烈文認為傳忠書局版《曾文正公全集》最大的缺陷就在于曾國藩思想精華的缺失。這也是趙烈文最不滿的地方。據(jù)筆者考證,傳忠書局版《求闕齋日記類鈔》還存在著條目所注日期部分有誤的問題,如:

倭艮峰前輩先生言:“研幾地夫是要緊,顏子之有不善,未嘗不知是研幾也!”……(壬寅正月)(曾國藩:《求闕齋日記類鈔》,清光緒二年傳忠書局刻本。)

經(jīng)校,此條出自壬寅(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十月初一的日記,并非“正月”。

郭嵩燾雖不懷疑王啟原的個人能力,但他指出,在編纂《曾文正公全集》的過程中,校編人員之間不僅能力參差,且人事矛盾重重,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傳忠書局版《曾文正公全集》的不盡人意:“鼎丞編輯《曾文正公讀書記》《弟子記》,于文正公生平著錄搜括無遺,而皆能擷其精英,足資后人搜討。曹鏡初才力百倍不逮鼎丞,而一味負氣,所刻《文正公文集》,已多不愜人意矣?!保ü誀c:《日記二》,《郭嵩燾全集》第9冊,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644頁。)

四、結(jié) 語

從同治三年十卷本的《胡文忠公遺集》,到同治六年八十六卷本的《胡文忠公遺集》,曾國藩“身后不免一劫”的隱憂并非空穴來風。結(jié)合傳忠書局版《曾文正公全集》的成書來看,編纂負責人并沒有重視曾國藩在個人著作刊刻上“求精”的理念。光緒二年傳忠書局版《曾文正公全集》,按曾國藩對個人著作的刊刻要求來看,可以說是事與愿違。

而無論是同治六年版《胡文忠公遺集》,還是光緒二年版《曾文正公全集》,都可以看出,人事矛盾對于書籍刊刻的影響。在胡氏遺集的編纂過程中,汪士鐸最初是在嚴樹森的指派下參與編纂胡氏遺集。同治三年,嚴樹森被官文彈劾后,汪士鐸則重返金陵,而其所編的十卷本《胡文忠遺集》沒有得到鄭敦謹、曾國荃的認可。曾國荃正是在十卷本《胡文忠公遺集》的基礎(chǔ)上進行擴充,刻出八十六卷本《胡文忠公遺集》。而曾國荃刊刻的八十六卷本《胡文忠公遺集》,沒有得到曾國藩的認可,反而導致曾國藩擔心個人遺集的編纂。曾國藩的擔心不無道理。參與編纂《曾文正公全集》的人員不僅能力有高低,編纂人員之間更是矛盾重重,曾國藩生前有心委派的趙烈文在此文集的編纂過程中,更是成為“邊緣人”。曾國藩生前所期待的趙烈文主持編纂下的“持正之論”的愿景亦落空。這是傳忠書局版《曾文正公全集》的遺憾,但傳忠書局版《曾文正公全集》為后世研究者提供的研究材料與研究空間,卻是不容忽視的。

〔作者張鑫潔,煙臺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講師〕

On Zeng Guofans Hidden Worries About his Publication of Personal Collections from the Engraving of Hu Wenzhongs Collection

Zhang Xinjie

Abstract:In the sixth year of Tongzhis reign in the Qing Dynasty, the Wuchang Bookstore edition of Hu Wenzhongs Collection was engraved under the supervision of Zheng Dunjin and Zeng Guoquan, the two former governors of Hubei. The first that was in charge of compiling Hus collection was Wang Shiduo. He received great support from Zeng Guofan at the beginning of his compilation. However, Wang Shiduos ten-volume The Collection of Hu Wenzhong was not accepted by Zeng Guoquan. Later, Zeng Guoquan presided over the engraving of Hu Wenzhongs Collection, which made Zeng Guofan deeply worried about the publication of personal collections. Zeng Guofans idea of engraving lies in the word “refined”. Specifically, the content is refined to political papers, and the selected papers should be prioritized instead of simply being numbered. Considering this idea, the Chuanzhong Bookstore edition of Zeng Wenzhengs Collection, published in the second year of Guangxus reign, proved Zeng Guofans bleak prophecy of the publication of personal collections.

Keywords:Hu Wenzhongs Collection, Zeng Guofan, idea of engrav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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