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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處與歸途

2023-07-29 21:33:16馮毅
雪蓮 2023年4期
關(guān)鍵詞:租客

1

山上那雙眼睛又來了!

伴著酒勁,涂根亮迷迷糊糊進入了睡眠狀態(tài)。迷懵中,那雙眼睛如常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最近這段時間都這樣,但這次不是從山頂上而是飄到了窗前看著他,而且是長在肉體上的。在仙氣飄飄的白裙映襯下,清澈的炯炯有神的眼睛分外分明,這不是傳說的山羊臺山上的仙女珠珠嗎?涂根亮下意識地想到自己只穿著一條內(nèi)褲睡覺,連忙扯過被子蓋好下半身,但夢醒了。

睡意全無,涂根亮坐了起來,看了看手機,還不到十二點,點燃一根煙走到房間的窗口旁,遙望著不遠處在城市燈光映襯下略顯墨綠色的山羊臺,他是在贛州農(nóng)村上初中時就學(xué)會了抽煙的。來廣東沿海這座最發(fā)達的城市后,涂根亮常常暗自慶幸,慶幸當年身為留守兒童并沒跟那些“打鑼的”(小混混)走得太近,最后還能考上個“二本尾”的學(xué)院。山羊臺是一座山,海拔五百六十米高,據(jù)說還是這城市八景之一的“山羊疊翠”。涂根亮對那些“八景、十景”不感興趣,他認為都是忽悠游客的。如果不是因為那雙眼,他對這座山一點都不感興趣,自己就是山里爬出來的。

山里爬出來的人膽子大,涂根亮最近分別在白天、晚上上了幾次山羊臺,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回事。在半山腰聚賢亭宣傳欄,涂根亮才知道附近地區(qū)在革命年代富有光榮的傳統(tǒng)。1942年在香港發(fā)生的“文化名人秘密大營救”,被營救的文化名人、愛國民主人士就是轉(zhuǎn)至山羊臺安全脫險的。另外也從本地的朋友那里聽說了山羊臺珠珠仙女的傳說,山羊臺的名字就是因她而得名。除了這些,涂根亮別無所獲。

跟父親越來越難溝通了,真看不慣他對租客頤指氣使的語氣。想著想著,涂根亮腦殼痛,去客廳里的冰箱拿了一瓶烏蘇,牙齒咬開瓶蓋,頭一仰就倒了大半瓶啤酒進肚子里。

晚上因為一個租客,涂根亮在家里跟父親大吵了一架。下午他在石清村三巷5號樓幫403房的租客弄電腦,突然聽到父親在門口跟別人吵架,趕緊跑出去看。原來跟父親吵架的是402房女租客,一個女孩子,約二十五六歲,身高一米六左右,眼神有點剛,留著差不多到肩的頭發(fā),穿著一件格子襯衣,下身是牛仔褲。涂根亮以前抄電表的時候在樓道見過她,相互僅是點過頭。那女租客委屈地說,老板,今天才20日,你就鎖門不給我進房間了?我還有一個月的押金在你那里呢!我剛換了工作,前幾天又轉(zhuǎn)錢回四川老家給我爸看病了,不能多寬限幾天嗎?涂父像屠夫般,臉帶著豬肝色,兇巴巴地說,別給我耍手段,你們這種租客我見得多了,都想著住到月底,然后三更半夜偷偷地拿行李走人,今天不交租就別指望進房!

因是下班時間,樓道聚集了一些房客看熱鬧。女租客臉上很不自然,紅著臉據(jù)理力爭,老板,你、你不開門給我,我就報警。租客們習(xí)慣稱呼涂根亮父親為“老板”而不是房東,因為大家都知道涂父只是二手房東,這樓是他跟業(yè)主租來再轉(zhuǎn)租的,他一共租了七棟民房及一棟一萬多平方的廠房來轉(zhuǎn)租。弄清了吵架的原因,涂根亮臉上羞愧得發(fā)燙,硬著頭皮說,爸,你先給她開門吧。涂父的鼻子“哼”了一聲,不交租,就算警察來老子都不開門,除非警察替她交租!場面一陣寂靜,當涂根亮看見一些住戶的孩子也圍攏在四樓時,他頭腦一沖,上前一把奪過父親那串大大的鑰匙。

涂根亮的舉動過于突然,涂父猝不及防,等他反應(yīng)過來正要發(fā)作的時候,卻被兩個租住了很多年的老住戶推下樓去了。他邊走邊回頭罵道,翅膀硬了,等會回來看我怎么收拾你!涂根亮開了402房的門,讓那租客進去,再關(guān)上門,然后對圍觀的住戶說,散了散了。下樓的時候,涂根亮想應(yīng)該跟那租客道個歉,就在租戶微信群里添加了備注402的租客,對方馬上通過了,微信名為“季子”。涂根亮發(fā)文字說,我代我爸向你道歉,剛才讓你蒙羞了。季子回的語音很爽朗,沒事!我不會欠你們的房租,這個月是特殊情況,過兩三天就可以交了,謝謝你幫我解了圍!

涂根亮家住在石清村的統(tǒng)建樓,是他爸五年前買的小產(chǎn)權(quán)房,他媽媽說買的時候不到三十萬,現(xiàn)在市場價過百萬了?;氐綐窍拢氲缴先ズ透赣H肯定會有一番暴風雨,涂根亮煩躁地點燃一根煙,在小花園的石凳子坐了下來。父子為租房吵架的事已不止一次了,有次涂根亮便宜50元把一間單間租給租客,父子就大吵了一架。手機響了起來,是媽媽打來的,涂根亮按掉手機,把煙扔地上,用腳搓了搓,然后就上樓了……

涂根亮默默地注視著遠處的山羊臺山山頂,那雙眼睛怎么不在我清醒的時候出現(xiàn)?晚上和父親吵的那一架,父子就差動手了,誰對誰錯?父親說我讓他在租客面前丟了臉。你還好意思說臉,人家租客的臉不是臉?父親說我是一只養(yǎng)了二十七年的白眼狼,我跟他說經(jīng)營之道,他說根本不擔心沒有租客來住。你齷齪、不講道德。父親被我這句話徹底激怒了,你有本事就把開燒烤店虧的四十多萬還給我,那可是老家的一棟樓了!留守兒童時期積聚的怨氣讓我再捅了一刀,你不僅不道德,還違法加收租客的電費,供電部門收我們一度電六毛多,你憑什么收租客一塊五?!你就是吸血蟲!你問問山羊臺聚賢亭那些先烈,他們同意嗎?

唉,我腦子有毛病吧,還上綱上線了!加收電費是行規(guī),一手、二手房東都這樣做。但行規(guī)也得遵循法律吧,這是法不責眾,還是“不告不理”這個民法基本原則在保護著那些所謂的行規(guī)?

天,我敗了老家一棟樓!不想那些爛事了,睡覺?;卮仓?,涂根亮不忘把窗簾拉得緊緊的。求求你今晚別來了,讓我睡個好覺吧!關(guān)燈的時候,他自言自語。

2

睜著眼的涂根亮打呵欠,閉上眼的涂根亮卻睡不著。他輾轉(zhuǎn)反側(cè),想到月亮上的吳剛白天在干什么,白天他能看得到嫦娥嗎?想到牛頓當年為什么躺在蘋果樹下,怎么不從歐洲穿越到熱帶地區(qū)并躺在榴蓮樹下?想到《百年孤獨》里奧雷利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如果當時接受政府的冊封,家族后來的命運會怎么樣?想到喬丹扣籃時,能不能利用他超強的滯空能力,把球扣進去后,在籃筐下方抓住再扣一次然后才落地?翻來覆去還是睡不著,涂根亮覺得詩人臧克家那句“有的人活著,他已經(jīng)死了”可以改為“有的人睡著,他已經(jīng)醒了”,就如現(xiàn)在的他。

上帝對人的命運早已下過定論,他不會同時關(guān)上所有門窗,這個定論對涂根亮來說,就是人生會有驚喜,因為這時微信響了。肥豬曾在微信里用粵式普通話呼喝著,出來宵夜劈酒了,十分鐘不到就不算兄弟!有“猛料”爆給你聽,在你滑鐵盧的地方。涂根亮不說一個字,直接按掉微信,靠,還滑鐵盧,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對酒桌上“多少分鐘內(nèi)不到、不干這杯就不是兄弟”之類的說辭很反感,要喝酒才是朋友,老子不跟你做朋友!他常因此而覺得自己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但肥豬曾人不錯,是他在這個地方為數(shù)不多的原住民朋友。想著這些的時候,涂根亮已穿上一條大褲衩及拖鞋,到樓下開動小電驢了。

那句“人生沒有彩排”是誰說的?有彩排的不叫驚喜,倒霉事不用彩排也會來,比如交警查車。在石清大道,涂根亮的小電驢被線狀擺放的路障物雪糕筒引導(dǎo)到路邊。這些雪糕筒與路基形成的Y字形,讓他想起小時候在農(nóng)村用竹篾做成的抓魚工具,魚到了那漁具前,只能進不能出。

兩個穿著制服的胖子早已在那里恭候涂根亮光臨了。矮胖上來就拔掉車鑰匙,陰笑著回身對高胖說,電動車違規(guī)走機動車道、不帶頭盔,五百,開單。接著他用鼻子對著涂根亮吸了一下氣,又回過頭,還加酒駕,憑我比德國牧羊犬還靈的鼻子,這氣味肯定是醉駕,兩千。

讀過二本的涂根亮可不是法盲,早看出這兩個是協(xié)警,而且他知道酒后開電動車,只要不造成交通事故傷害第三者,就只罰款,不扣車,不用承擔刑事責任。他瞄了一眼矮胖,你們有執(zhí)法權(quán)嗎?兩個制服對望了一眼,拿著一部終端機準備開單的高胖呵呵了一聲,阿sir上廁所了,很快就回來。然后他四周看了看,壓低聲調(diào)說,罰單肯定是要開,但也有辦法少罰點的,就看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老子不在乎兩千塊!開單吧!“敗了一棟樓”的涂根亮很清楚高胖說的“辦法”。他對那些“潛規(guī)則”深惡痛絕,自己虧的錢就是被潛規(guī)則整的。高胖開好罰單后,被涂根亮一把扯過來,并從矮胖手上奪回鑰匙,左手把頭發(fā)往后一抹,瀟灑地上了車,搖了搖頭,呼嘯而去。鼻子比德國牧羊犬還靈的矮胖吹著口哨,邊收拾雪糕筒邊說道,收工吃宵夜了,可惜遇上一個不差錢的富二代。

胖豬曾正坐在潮州砂鍋粥路邊的臺位刷著抖音。涂根亮也不跟他打招呼,直接坐下,開了一瓶青島,含著酒瓶往后仰的時候,眼角斜視了一下肥豬曾說的“滑鐵盧”,那就是他“敗了一棟樓”的燒烤店。因是違章建筑,在清拆之中,涂根亮看到“唐山大叔燒烤店”那幾個招牌字中的“大叔”字樣不見了。說吧,什么猛料,為了你“兄弟”二字,我在路上撒了兩千塊,涂根亮不說自己失眠的事。肥豬曾抬頭看了看涂根亮的臉就明白了,說,幾百塊能搞定的事,你非要花兩千,石頭腦子!你以為那樣就顯得你很高尚了?狗屁!適者生存。也不等涂根亮說話,肥豬曾左手拿起一瓶酒向他做了個碰杯的動作,喝了一口,繼續(xù)說,我了解清楚了,你的燒烤店,是上了謝代春的當。違建的事,他不一定清楚,但是二十萬“喝茶費”正是他叫房東河源佬開的價,其中十萬進了他的口袋。他跟房東說你是個“租二代”,家里有點底,說你爸支持你創(chuàng)業(yè),不搶白不搶。喂,還別說,這“租二代”倒是個新名詞,現(xiàn)在在珠三角把一棟棟樓、一片片工業(yè)區(qū)租下來再轉(zhuǎn)租的,大部分都是你們江西人。恭喜你也成了“二代”了,哈哈!只不過別人是富二代、拆二代,你前面的是個“租”字。

涂根亮沒心情笑,也不管肥豬曾的笑是譏諷還是真的覺得好笑,可能他們本地人不把四十來萬放在眼里,別祈求他的共情。他知道肥豬曾家里有三棟房子,都有政府確認產(chǎn)權(quán)的歷史遺留回執(zhí)的,市場價過千萬一棟,同是房子,我老家一棟才四十萬!涂根亮在心里暗暗罵自己。那些錢喂狗了,廣東人出租物業(yè)收“喝茶費”,規(guī)矩是給現(xiàn)金,出租方不提供任何字樣憑證,是周瑜打黃蓋的事。簽的合同,也過于相信那個河源佬及謝代春的口頭承諾了。涂根亮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說,今晚跟我老子大吵了一架。肥豬曾的眼睛從手機上移到涂根亮的臉上,這點小錢算個屁!就當教訓(xùn),你別整出抑郁癥來。然后把酒瓶伸過去想和涂根亮碰碰瓶子,但涂根亮并不理他。

3

接近凌晨四點,去了四次廁所、喝了七八分醉的涂根亮說回去了。肥豬曾對他揮揮手,做了個有事打電話的動作,他知道涂根亮喝這點啤酒沒事,撒幾泡尿,酒勁就過了,這個時候也不會查車。涂根亮開著電動車時快時慢,搖搖晃晃,回到樓下,剛想把車開到停車區(qū),但一個激靈,想到山上那雙眼睛,天還沒亮,今天我就來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把車頭一轉(zhuǎn),直奔山羊臺而去。

停好車,涂根亮看到門崗里的保安在打著呼嚕,于是輕手輕腳地走進了登山廣場。在登山口上了十多米的石階,涂根亮進了木框架的涼亭。涼亭左邊是茂密的森林,右邊是下面的廣場,這里漆黑一片,廣場的燈光照到這里已很微弱。他不忘記老家農(nóng)村迷信的說法,說晚上在野外要點一支煙,這樣那些臟東西就會走開,當然他不信世上有鬼。這時尿急了,涂根亮走到亭子的旁邊,撒的時候不忘念念有詞說,下面的前輩,請讓一讓,冒犯了。尿粗未排完,他又用客家話說了一遍那句話,這里周邊的原住民都是客家人,下面的應(yīng)該也是。

撒完尿,涂根亮躺在木凳子上,酒醒了些,但困得不行,盡管不信有鬼,還是有種陰森的感覺壓著他的大腦。令人發(fā)毛的環(huán)境讓涂根亮壓抑起來,他不禁想起大學(xué)剛畢業(yè)來這里的時候,父母還開著一家小超市和承包著一棟民居出租。父親跟所有人包括進小超市購物的顧客都說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了,得找份大廠的管理工作,那些中小型的公司,看不上。這讓涂根亮很難堪,父親不懂得他“二本尾”的畢業(yè)證在這座城市根本拿不出手,何況學(xué)的專業(yè)還是企業(yè)管理,這幾乎是最難找工作的專業(yè)。不懂技術(shù)不入流的大學(xué),騰訊、大疆、華為等大廠,他連投簡歷的資格都沒有。大廠進不了,得退而求之,但也找不到符合父親期待的管理工作,人家要的是有經(jīng)驗的。其實涂根亮對人生沒有什么大目標,讀大學(xué)時考了教師資格證,當時想在家鄉(xiāng)贛州考個小學(xué)的老師崗位,但是父母非要他來這里。來了后他才弄明白父母是覺得以前一直丟他在老家讀書而愧對他,他們要補償。找工作的要求一降再降,涂根亮第一份工作是一間工廠的流水線。與那些中年婦女為伍,他的心理倒沒覺得難堪,但實在是太累人而堅持不下去,三年來換了五份工作。

想著想著,涂根亮已進了夢鄉(xiāng),夢見小時候奶奶拉著他的手去學(xué)校。走著走著,拉著他的人又成了這山上的仙女珠珠,珠珠的眼神跟這段時間常走進他夢里的眼神一模一樣。到了學(xué)校門口,一個既像奶奶又像珠珠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呀,太誠實了,社會上壞孩子太多,你斗不過他們,學(xué)校才是你的安全之處。進去上課吧,快遲到了!這時學(xué)校的上課鈴聲在涂根亮耳邊響個不停,他睜開眼,原來是放在耳邊的手機響了,是媽媽打來的。天色已蒙蒙亮,登山廣場已有早起的老人家在晨運。聽得出媽媽在電話那頭很焦急,亮,你一夜不回來,去哪了?涂根亮還沒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說我在山羊臺山腳睡著了,剛才還看到奶奶。傻瓜,奶奶離開我們五年了,謝天謝地!你沒事就好,不是定好今天跟那個女孩子見面的嗎?快回來吧。涂根亮媽媽在電話里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時涂根亮清醒了,想起今天要相親,煩躁起來,最近那么背,哪有心情相親。

涂根亮跟母親說沒心情,叫她跟父親說取消中午的相親。他媽媽急了,這怎么行!都定好吃飯的地方了,之前你都推了幾次,這次可不能再推。再說了,媽呀,這輩子就想你們?nèi)齻€好好的,你弟妹明年分別高考、中考,希望都能考上理想的學(xué)校,媽不多想其他的了。媽媽的話讓涂根亮心頭一震,難道她也聽說了爸爸在外面有女人的傳聞?父親的事,涂根亮聽過幾次,但都是些玩笑話。一個叔輩就跟他開過玩笑,你爸身體好得很,說不定某天你還會添弟弟妹妹,呵呵!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涂根亮知道媽媽過五十,不可能再生,難道他是說父親外面有人?那段時間涂根亮特意留意父親的行蹤及活動范圍,但基本上都是在這些出租樓附近,并沒有什么異常,即使晚上出去和老鄉(xiāng)朋友喝酒,九點左右也會回來。

4

約好今天相親的女孩子,姓吳,比涂根亮小三歲,是承包廠房出租的姨丈牽的線,也是贛州人。女孩父親在這里開了家有三四十名工人的LED代工廠,在這座城市還算不上是老板的那種。當然,涂根亮對女孩的家庭是否富有不感興趣,對女孩本人也不感興趣。他是個抗拒相親的人,他相信緣分,覺得有男女雙方家長及媒人參與的相親,即使雙方郎才女貌,但總有強扭瓜之嫌。之前姨丈曾想叫涂根亮和那女孩先加微信,但那女孩子不愿意,說見面再說,這也符合他的心思。

人啊,落魄的時候,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自己都決定不了,涂根亮仍坐在涼亭的凳子上,內(nèi)心煩躁著。這里背風,他手上燃著的香煙沖出一條煙柱直沖涼亭的木質(zhì)頂部,煙柱一動不動,像頂部有個巨型蜘蛛吐下來的白絲一樣,直到煙燃盡了,手發(fā)燙他才發(fā)覺。這次相親不去還真不行了,我可不想讓媽媽傷心,見機行事吧。就算這個女孩子合眼緣,我又能怎么樣?我能獨立養(yǎng)家了嗎?算了,回家去!

回到家里,涂根亮直奔沖涼房洗澡,倒不是想給女方一個好印象,而是自己一身臭,酒味、煙味、汗味都有。洗完澡,他看著鏡子里赤條條的自己,明顯消瘦了很多,眼神焦慮、迷茫,一米七三的身高看著不到一米七。胡子冒了出來,他想著得刮一刮,但轉(zhuǎn)念一想,不刮。

相親見面地點在名苑客家菜館二樓,這菜館在附近赫赫有名,在這里吃飯,不丟人。才十點,尚在補覺的涂根亮就被父母叫醒,他讓他們先去,涂母說像什么話,我們提前去才顯得有誠意,拗不過母親,只能起來。涂根亮穿上白色的T恤及牛仔褲,媽媽還想叫他穿西褲襯衣,不穿。到了菜館房間,不一會兒涂父就接到姨丈的電話,說馬上到,叫涂根亮下一樓等,但他的屁股和椅子之間像貼了502膠水似的,一動不動。涂父有點火,但也不好發(fā)作,和妻子一起下樓了。涂根亮想不能太過分,就站起來走出房間門口等候。他覺得自己就是動物園里的棕熊,而參觀的游客正在路上。

不一會兒,“游客”已上到二樓。女孩走在前面,只見她涂著眼影、貼著睫毛、兩耳帶著大耳環(huán),約一米六高,穿著一條動漫影視里常見的裙子??瓷聿?,涂根亮想她應(yīng)該是愛好美食的人。女孩的聲音很大,是涂公子吧?你的款兒跟我判斷的差不多。涂根亮有點尷尬,不回應(yīng)她,跟后面的人打招呼“叔叔、阿姨好!姨丈好!”落座后,女方父母的眼睛像在農(nóng)村鎮(zhèn)上集市買豬苗一樣,在涂根亮身上掃來掃去,直到他們相視點了點頭。女孩父親問了問涂根亮在哪畢業(yè)的,有什么理想。涂根亮避開第一個問題,老老實實地回答了第二個問題,我沒什么理想,曾經(jīng)想在老家報考教師的,在這里就別報了,就算報,也是金字塔最底下的那塊石頭。女孩父親點了點頭,他想這小子不愿意說在哪畢業(yè),自然是很一般的學(xué)校,對于考教師編,他知道北清的畢業(yè)生都來這城市教小學(xué),牛大還是羊大,他分得出,為免尷尬,不再多問。

自從適婚人士進入男多女少的時代,相親的時候,男方就處于弱勢群體的一方;如果女方是結(jié)婚禮金冠絕全國的江西人,那這種場面,男方說話的聲調(diào)就跟蚊子就差不多了。但是今天的雙方能打個平手,首先都是商人;其次男主角是二本大學(xué)生,女主角職校畢業(yè),男高女低,合乎常理。故涂父并沒有底氣不足,吳父也沒說什么挑剔的話。這不,喝了幾杯,女孩父親就說遠景了,涂哥,不像你那么有遠見,你十多年前就完成三胎政策了,我就只有一個姑娘。如果孩子們有緣分的話,以后我的生意就交給他們做,我們會……爸,停停停!一直在吃東西的女孩打斷了她爸的話。

自剛才進房間坐下,女孩掏出手機就沒再看過涂根亮,上菜后,她就開始風卷殘云了。很快她前面的骨碟里有一大堆基圍蝦的蝦皮,還擺著兩根雞腿骨,她把雞腿骨擺成一個“十”字型。看到“十”字型雞腿骨,涂根亮想起耶穌,想起耶穌里“最后的晚餐”的猶大。對于女孩的注意力集中在手機及美食,涂根亮是感恩戴德的,就像原本身上爬滿螞蟻和蚱蜢,只剩下她父母那兩個蚱蜢。女孩把“青欖燉鮑魚仔”燉湯里的鮑魚仔吞下去后,繼續(xù)說,爸,別那么快畫大餅,我怕涂公子噎著。愛情是私密的事,我已吃飽,現(xiàn)在跟涂公子出去聊一聊,很快就回來。涂根亮父母相視了一下,眼神帶著喜悅,他們對女孩挺滿意的,這女孩有福氣,旺夫相。涂父揮揮手,對,就得多交流,去吧。女孩父母卻皺了皺眉,他們了解女兒。

對涂根亮來說,女孩的提議無疑像在監(jiān)獄里聽到獄警大喝“放風了”一樣。他連忙站了起來,走了兩步,他又回頭拿起煙及火機,剛才“游客”進來之后,一直沒抽過煙。剛出房間門口,在走廊上,女孩指著涂根亮手中的香煙,給我來一支。女孩把香煙叼在嘴上,想等涂根亮給她點煙,但涂根亮只是遞火機給她。點燃煙吸了一口,女孩嘟起涂著紅色口紅的嘴巴,像猴子的屁眼一樣,接著往外面吐出一條煙柱。涂根亮看她的動作,知道她有三五年的煙齡了。涂根亮自己也點燃一支煙,不說話,他在等女孩的發(fā)落。果然,女孩吸了幾口煙后,盯著涂根亮的眼睛說,第一,和我見面,你推了三次,我還以為是個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主,如果你穿著工作服在我家廠里食堂排隊打飯,我保準認不出你。第二,你只是一個N流大學(xué)的大學(xué)生,就像剛才你跟我爸說的,你連報考這里的教師編制都不夠資格。第三才是最重要的,你們家出租的房子都不是你們的,充其量,你就算是個租、租二代吧,盡管也能賺到點錢,但房東啥時候收回去,就沒你們的事了。就一句話,你不是我的菜。如果不想讓長輩們難堪的話,我們回房間繼續(xù)吃飯;你說走,不回房間了,我也走。

涂根亮左手捏著鼻梁,嘴角動了一下,似笑非笑,突然把煙掐滅在走廊護欄上的煙灰缸,說,回房間吃飯。涂根亮進去就給女孩父親倒茶,吳叔叔,你們廠的成本控制,是通過制度化來管理,還是你拍腦袋來決定的?自涂根亮和女孩回房間的那一刻起,五雙眼睛就在他們的臉上輪換著,都想通過表情來判斷事情的發(fā)展方向,直聽到涂根亮說出那句話,五顆心臟才暗暗地吁了一下。涂父舉起酒杯,喝!剛才沒喝酒的涂根亮,分別敬女孩父親及姨丈喝了幾杯,口中不斷地說“謝謝”。

5

裝得實在辛苦,而且三個大男人趁著酒興開始說結(jié)婚的事了,得逃了,涂根亮站起來敬了女孩爸一杯酒,說有事先走。做戲做成套吧,他又對女孩說句“我們再聯(lián)系”就出來了。剛才是走路來的,那就走回去。經(jīng)過一條巷子時,有部共享單車擋住了半條路,涂根亮一腳踹過去,鞋子卻被單車夾住了。因喝了不少白酒,涂根亮?xí)炢幺?,花了幾分鐘才重新穿上鞋子。走著走著,涂根亮聽到路邊的樹木在議論紛紛,這傻子,相個親都被一個小姑娘侮辱一番!剛才女孩的話本來就句句戳心,現(xiàn)在連樹也來欺負了。涂根亮對著說話最大聲的那棵樹撒了一泡尿,老家的人說這樣可以去晦氣。

終于回到家了,涂根亮進了房間,坐到電腦前想打游戲,但輸了兩次都輸錯了密碼,右手拿起鼠標往桌面一砸?;貋碜碌臅r候,卻看到屏幕上出現(xiàn)幾行字樣,有“終南山修行者的生活”“終南山隱居”等等。食指隨便點了一個,進去看了一些文章和圖片,文章里說很多人因適應(yīng)不了快節(jié)奏的現(xiàn)代社會,加上生活壓力大而去終南山隱居,美其名曰為“修行”。修什么行,逃避現(xiàn)實吧?涂根亮想。此刻他受辱的心平靜了下來,酒后跳動加快的脈搏也慢了些,看到修行者在終南山修行的生活,突然之間有點羨慕和向往。這時外面的大門傳來開門的聲音,涂根亮知道父母回來了,怕他們問起女孩的事,連忙一骨碌爬上了床,慢慢睡著了。

這一覺也逃不過仙女珠珠那雙眼,但這次跟之前盯著涂根亮不同,珠珠飄在山頂上,眼睛注視著北方。涂根亮順著她看的方向望去,只見遠方峰巒聳翠、層巒疊嶂。如果不是被電話吵醒,涂根亮估計自己能睡到深夜。電話是嶺腳新村的出租樓租戶打來的,叫他去幫忙看網(wǎng)絡(luò)及電腦,頭還混混沌沌,但租客的事,得去,賺人家的錢呢。

這是一棟舊樓,每層樓都還有那種安放老款空調(diào)的“火柴格”。整棟樓套間與套間之間的隔音效果很差,租值低,這棟樓的租戶多是在市場賣菜及早出晚歸的打工人。叫涂根亮來幫忙的是單房305房的租客,他檢查后發(fā)現(xiàn)是小問題,幫她重裝系統(tǒng)就行。在下載資料的間隙,涂根亮走到陽臺抽煙,這時他聽到隔壁房間陽臺傳來一把熟悉的聲音,分明是父親。正想跟父親打招呼的涂根亮,卻被一個女人的聲音制止了,那個傳聞讓他敏感起來,連忙豎起耳朵貼在陽臺邊沿聽。只聽到一個中年女聲說,這幾年很感謝你,沒收我的房租不說,還讓我體會到了真情!我回去就不再出來廣東了,嗚嗚……接著聽到父親在安慰那女人。

涂根亮早已五雷轟頂,站立不穩(wěn),靠著墻慢慢蹲下。他頭腦一片空白,心亂如麻,傳聞得到了證實,諷刺的是由他這個兒子來證實,母親太可憐了!

好了嗎?背后傳來的聲音讓涂根亮想到家丑不能外揚,于是回到電腦前,加快速度幫租戶弄好電腦,然后出了門。走到樓下,涂根亮頭腦恍惚,作為兒子,他不知該怎么辦,幾次按了媽媽的電話都沒撥出去。涂根亮在路邊的天福便利店買了一瓶啤酒,一大口喝了一半,這事不能告訴媽媽!一個源自日本的詞“援交”侵入了涂根亮的大腦,他在社交媒體看過這個,說一些房東不收女租客的房租,女租客以每月數(shù)次陪睡作為交換。沒想到這種事發(fā)生在自己的父親身上。爸爸,你怎么是這樣的人?!可憐的媽媽!涂根亮的腦袋就要爆裂了。

這時夜幕已降臨,涂根亮在路邊喝著第三瓶啤酒。迷茫中,他想起下午夢里珠珠的那雙眼,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北方?終南山?對對,終南山!我要去終南山!今晚就走,我要離開這里!回到家里,媽媽在看電視,告訴他飯菜在鍋里熱著。涂根亮裝作平靜,隨便扒了幾口飯,然后回房間收拾東西。過了一會兒,聽到媽媽去洗澡了,他趕緊拿著行李出門,然后叫了滴滴車直奔火車站。涂根亮在手機看了火車票,直達西安的火車有高鐵也有普快,苦澀的心情讓他選擇了普快的硬臥票。買好票,他給母親發(fā)信息:媽媽,我在西安找到事情做了,有同學(xué)在那邊,短期內(nèi)我不會回來,你保重好身體!發(fā)完信息,母親的電話馬上就來了,但涂根亮不接,接著她又發(fā)來了微信語音,涂根亮也不聽。過了兩三分鐘,母親發(fā)了文字過來:我不知道也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萬事有媽支持你!你回個音給媽,我轉(zhuǎn)兩萬塊給你。涂根亮想到不能讓母親擔心,就發(fā)了個語音:媽媽,你放心,我會回來的。剛放下手機,父親的電話也來了,涂根亮直接按掉。

6

因火車是明早8點07分的,涂根亮在火車站旁邊的旅館開了一間房,調(diào)好鬧鐘,然后關(guān)機、洗澡、睡覺,居然很快就睡著了。早起后,涂根亮想那雙眼睛昨晚沒進夢里,確信是指引自己去終南山的了。上了火車,涂根亮躺在鋪位上,心里還很亂,于是打開微信朋友圈。一個叫“季子”微信好友的朋友圈吸引了涂根亮,文字內(nèi)容:開心!爸爸的手術(shù)非常順利,只是不能再上課了。孩子們,你們的月亮姐姐很快就站在講臺上!這不是那個住在402的女孩子嗎?出于好奇,涂根亮在她朋友圈下面留言:季子,你好!你說的月亮姐姐是什么意思?

過了幾分鐘,微信提示音響起,涂根亮一看,是季子發(fā)來的。

涂……哎,看你的微信名叫“放下涂刀”,都不知道怎么稱呼你,只知道你爸姓涂。

我叫涂根亮。

哦,那叫你小涂房東吧。我朋友圈發(fā)的月亮姐姐,是這樣的,我是四川阿壩州山區(qū)人,山到什么程度,你肯定無法想象,呵呵。我爸是山區(qū)一間小學(xué)唯一的老師,前段時間因修理校舍摔傷了椎骨,不能再回講臺了,經(jīng)過和鄉(xiāng)教辦溝通,由我回去代我爸上課。我的名字叫季月,在家里的時候,孩子們都叫我月亮姐姐。

叫我阿亮吧,別帶“房東”二字!教孩子們,你有信心嗎?

有??!我在老家是讀幼兒師范的,學(xué)校才三十多個孩子。我唯一擔心的是所有事情都得我來做,包括一些重活,我一女孩子能否做得來,有點沒底。

……

你那里需要太陽嗎?我的意思是,我能去你們那里做代課嗎?對了,我有教師資格證的。

你開玩笑吧,在深圳好好的,家人都在這里。不過看你用太陽來做微信頭像,挺溫暖的,呵呵。

我不是開玩笑,我正在去終南山的火車上。

……

不好意思!剛才在跟教辦領(lǐng)導(dǎo)打電話,他是我八桿子打得著的親戚,他說萬分歡迎,正缺人呢!

……

怎么了?

季月等了幾分鐘沒見回信息,就問了句,她不知道對方在火車上已經(jīng)淚流滿面。涂根亮隨后去洗了個臉,給父親發(fā)了一條信息,爸,照顧好媽媽,不用擔心我,昨天傍晚我去嶺腳新村305房幫租戶弄電腦了。

……

我到了西安,馬上轉(zhuǎn)車去四川。

好,太陽先至,月亮隨后。

【作者簡介】馮毅,廣東高州人,現(xiàn)居深圳。作品見于《參花》《寶安文學(xu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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