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珊虹
梅花的出生,給這個貧窮的家庭帶來了很多歡樂。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埔嬸和黃竹的心。
黃竹剛出月子,就已經(jīng)逼近年關(guān)。
今天,埔嬸除完塵,就去扯了幾塊粗布,準備給兒媳婦黃竹和女兒憨乖一人做上一件漂亮新衣。大兒子和小兒子都不用管,穿的是軍裝。自己嘛,衣服雖然洗得發(fā)白,但是沒有破,春節(jié)還是可以穿的。
埔嬸的兩個兒子,從參軍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回家,令人很是思念。想著想著,埔嬸的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打濕了衣襟。
她拉起衣角,擦了擦眼睛,走進兒媳婦那間八平方米的屋子,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梅花,見她睡得正香,就輕聲地走出房門,徑直向廚房走去。
廚房是每個農(nóng)村婦女最常待,待的時間最長的地方。埔嬸也一樣,整日扎進廚房里做活兒。再過幾天就是春節(jié),兩個兒子馬上就要回家了,埔嬸心里一陣激動。家里雖然窮,但是要照樣子過得熱熱鬧鬧的,該忙的事還多得很。埔嬸燒起了水……
“媽!”
一聲洪亮的男高音突然從外屋傳進了廚房。
這聲音,埔嬸太熟悉了。她趕緊把手上的那塊干柴往灶肚子里塞,拍拍雙手,站了起來。
埔嬸眼前站著一位非常英俊的青年:一張國字臉,棱角分明;一對劍一般又粗又長又黑的眉毛下,兩只大大的眼睛里閃著光。他沖著她笑,咧開一口潔白的牙齒。那一身軍裝和那一顆閃閃的五星帽徽,還有兩枚紅色的肩章,特別醒目。他手上那個軍色帆布行李袋還未放下來,就見剛才躺在門口懶洋洋曬著太陽的小黑狗,此刻跟在他的腳邊,沖著他搖著尾巴,很是親熱。
“媽!”
又是一聲親切的呼喚。
“德全!”埔嬸上前一步,緊緊抓住青年的手,淚水又止不住往下掉……
這是埔嬸的大兒子,黃竹的丈夫,梅花的父親。每年春節(jié),部隊都會給他一個月的探親假。
埔嬸拉著德全走出廚房,走到外屋。
這外屋緊挨著媳婦的房間,靠廚房這面墻放著一張老舊的暗棕色的木床,床前有一塊同顏色的腳踏板,這是埔嬸的臥室。
臥室有十幾平方米大,屋子正中間擺放著一套八仙桌椅,棗紅色,那漆面已經(jīng)看不出一絲鮮亮了,又暗又澀,埔嬸把它當作客廳和餐廳。
這屋子還是農(nóng)具儲物間。在大門入口處靠右邊的墻角,站著或躺著兩把鋤頭、一根五齒鐵耙、一根扁擔、一對籮筐。墻上掛著一個簸箕。
埔嬸接過德全手上的行李袋,放在那張陪伴了他們二十多年的紅色正方形的八仙桌上。
她知道,每年大兒子回家探親,一踏入家門,總是會第一時間見她這個母親。這不,剛才,他進入大門后,連行李都沒放下,就穿過外屋,直接到廚房來找她了。他雖然今年娶了媳婦,生了女兒,但是很顯然,他還沒進到他自己的臥室,也還沒有看過他的親生女兒梅花……
埔嬸顧不得和兒子噓寒問暖,趕緊拉著兒子走進隔壁兒媳婦的房間。
德全走到床邊,輕輕拉開蚊帳:一張小臉蛋兒粉撲撲的,嫩嫩的眼瞼遮蓋住眼睛,黑色的睫毛一根一根是那么清晰……他仔細端詳著床上熟睡著的梅花,雖然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卻沒敢吵醒她。
德全拉上蚊帳,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
這屋子收拾得和母親的那屋一樣,特別干凈整潔,只是沒有見到妻子。
他猜測,妻子肯定又在什么地方忙碌著。
他轉(zhuǎn)頭沖著母親笑了笑,走出里屋,來到母親的外屋。
埔嬸叫德全先坐在八仙椅子上,自己又匆匆走進廚房了。
德全看著八仙桌和八仙椅子,心里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這是他最熟悉的事物了。兒時,母親就是坐在這八仙桌椅上陪著他們兄妹三人吃飯聊天兒的,飯桌上留下了很多他童年的回憶……
他沒有坐下來休息,徑自又走向了廚房。
來到母親身邊,他詢問了母親的身體狀況,又詢問了弟弟妹妹的一些狀況后,才詢問妻子的和女兒的事。埔嬸一一告知。
才一會兒工夫,一碗雞蛋面線出鍋了,熱氣騰騰。它被埔嬸端到了外屋的八仙桌上。
“趁熱吃!”
埔嬸愛憐地把一雙筷子塞給了德全。
這是慣例。每年回家探親,不管是大兒子還是小兒子,母親總會煮一碗雞蛋面線。
正吃著面線,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進屋了,她正是梅花的母親—黃竹。
她手上拿著一塊布,一塊藍色的沒有花紋的布。
當她的目光和丈夫的目光相碰的那一刻,心兒頓時撲通撲通地跳著,臉上飛起了兩片紅霞。德全也一樣,眼里綻放出異彩。好久沒有見到妻子了,妻子好像更瘦了,他有點兒心疼。
“哦,回來啦!我出去幫媽買一塊布料?!秉S竹眼眸如水,對剛從部隊回家探親的丈夫說。
“很好,好好幫媽做一件新衣!”德全高興地說。
在他不在家的日子里,妻子能夠孝順母親,是他這個做兒子的最大的心愿。
“你把工資的絕大部分交給我了,只剩下那一點點,還不知道節(jié)儉,大手大腳,凈瞎花錢!”埔嬸嘴里責備著。
“買都買來了,媽,我?guī)湍恳涣砍叽?!?/p>
黃竹把手上的布放在埔嬸的床上,從抽屜里抓起了一根長長的竹尺,麻利地在埔嬸身上上下左右量了幾下,又找來一根鉛筆和一張廢紙,記下了幾個數(shù)字。
“哇—哇—”梅花醒過來了。
德全風一樣沖進里屋,雙手把她抱起來,逗著她:“叫爸爸,叫爸爸!”
“這么小,才一個月大,哪里會說話?”
“你也太急了吧!”
緊跟而來的埔嬸和黃竹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黃竹給梅花換好尿布,喂完奶,梅花又睡著了。
不一會兒,妹妹憨乖也回來了,家中又是一陣熱鬧。
午飯后,黃竹就把自己買來的布鋪在八仙桌上,抄起剪刀,咔嚓咔嚓地剪著,她要親自為婆婆做衣服。
婆婆辛苦了一年,不舍得吃,不舍得穿,過年起碼要穿一件新衣吧!還未嫁到德全家,黃竹的縫紉技術(shù)就是全村最厲害的,一些親堂總要請她幫忙縫制衣服。她縫制出來的衣服針腳細密,款式又好看。
當然,她不僅會縫紉,還會刺繡。出嫁時,她為自己繡了一個被套和兩個枕套:被套上是兩只鴛鴦在戲水,枕套上則是繡了兩只鳳凰。
縫紉機從墻角被拉到屋子中間,隨著黃竹的腳踏,歡快地響了起來。梅花躺在床上,似乎并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依然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