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勛
風有五種味感:辛辣、苦、甜腥、濕寒、冷徹。今晨的風,似乎樣樣俱全,令人猝不及防,百感涌上心頭。
這是我倒霉日子的第一天,我在這高考失利的日子,感到自己已經(jīng)早衰,也體弱多病了。這一天的起因,便是我從蒙眬的困頓中初醒,出門便被“萬頃”濕黏的雨當頭砸下,這使我剛睡醒的美好的心情,就這樣被置于絕望的雨中。這雨還不肯就此罷休,就這樣冷酷地將我鎖在屋中,一個勁兒地讓苦味的風夾著狂暴的雨模糊了我的視線。風聲鉆入我的耳中怒吼著,并伴隨雨雜沓的鼓點,就這樣持續(xù)到了下午。
近下午兩點,有一個聲音比雨的擂鼓聲和風的怒吼都更響徹,更使人發(fā)嘆!
聲音起源自一張寬肥的唇中。隔著雨霧的朦朧,我略微能看清個輪廓:這是一個身體瘦弱,顴骨寬大,一對濃眉,皮膚黝黑的男子。從他身上穿的西裝能大體看出,這人的身份至少是一個公司白領。
可是,這等人物怎么會光臨如此破敗的小區(qū)呢?正在我思忖時,那男子突然開口。
“李華,在嗎?我在樓下!”男子傻傻地喊了數(shù)遍,從他的眼神中便可以看出他是多么激動。
一個壯碩身軀的男人從二樓窗口探出頭來:“哦!你又來了,抱歉,今天好像你來晚了些……”后面的話被雨聲所隔絕,我要么聽到了一些支離破碎的字眼,要么就什么也沒聽見。
不知怎么,兩人居然吵了起來。我直勾勾地用眼睛盯著那個西裝男子,因為他的舉止言行實在有失紳士之風。
“你竟說什么?你,你……”他繼續(xù)困難地吐露著,“我為了今天三百塊的搬運費跑了幾十里地,你竟說有人干了!”他說完后,人就凝成一具蠟像。
窗上的男人聽了他無奈的言辭后,竟也說出了一番勸辭:“兄弟,這年頭兒找工作是越發(fā)艱難了,不過我有個法子。橋對面那幢樓,有人正急著搬家,你找那頭兒去,問問人家兩百五十塊干不干。我知道行內(nèi)人問這價準走了,不過今兒,要是再消磨下去,這錢也就化為泡影啦!”
“干,干,唉!”西裝男子嘆了一口氣。這口氣拖得老長,好似在將過去種種不幸都一同呼出。此刻,雨更密了,雨珠也更飽滿了。男人步履維艱地前行著,絲毫未察覺自己左腿天生比右腿短了一截兒。他就這樣無知覺地晃著向前,就同上了發(fā)條的玩具一樣笨拙。
后方樓上的男子則發(fā)出一陣竊笑,后來似乎覺得不對勁兒,便急忙向漫天呼嘯的雨霧喊:“兄弟,走好啊!”而他的所謂“兄弟”只是遲鈍地轉首后露出一副苦澀的笑容,并向幽深的橋對岸走去。那幢房上的點點燈火癡癡地凝視著他,對于他來說,遠方不屬于他,因為那只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在這城市,他什么也沒有,而諷刺的是他擁有力氣,但這力氣能給他帶來什么益處呢?
西裝男子便這樣淡化并融入遠處謎一樣的霧靄。平日里,我不見得自個兒敢進那兒,因那里邊又破又舊:車輛橫豎堆滿道路,垃圾也成堆地放著,而且常聽人說起有瘋狗出沒。住那兒的人,脾氣粗暴,就連孩子也會喊幾句粗鄙的詞兒。
我靜坐了一會兒,忙著整理雜亂的頭緒。今晚的風將辛辣的言語、苦味的心情、甜腥的夢幻、濕寒的真相、冷徹的寒氣全扎進我耳中,使我腦袋生疼。突然,風聲中多了幾許狗吠聲、慘叫聲,以及旁人刺耳的譏笑聲。
我的腦袋因這些聲音,塞滿種種不可思議的臆測。我想去伸手幫助西裝男子,保守的理性卻壓制了我的沖動。我的脈搏連同心臟都為不公而激烈跳動,可又能怎樣?來的還是來了,去的卻仍是去了,有誰能阻攔呢?只是眼睜得亮亮地看著罷了!
遠處,哭聲蓋過了雨聲,聽得出這是男人的哭泣聲,不像女人的哭,故意拉長拉高,尖銳的嗓音直刺耳膜,硬逼到你服輸才行??蛇@哭,是低沉的,是不愿有人憐憫的,這感受也就只有生活在絕望中的我,才會真正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