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成文,史 悅
(1. 華中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2. 國防科技大學 信息通信學院,湖北 武漢 430035)
歷代地方志之修纂,尤重藝文。作為古典文學研究的“非經(jīng)典文獻”,①張廷銀:《古代文學史研究的非經(jīng)典文獻——從地方志、族譜和佚名評注說起》,《文學遺產(chǎn)》2008 年第3 期。地方志對于歷代詩文總集輯佚、辨?zhèn)渭暗赜蛭膶W、家族文學等的研究,具有重要價值。近檢嘉靖以來所修各《南康縣志》之《藝文志》,發(fā)現(xiàn)所收宋元文章頗可補《全宋文》《全元文》之失。
自明嘉靖以來,《南康縣志》遞有重修,各本《藝文志》所錄宋、元文章互有異同。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刻本《南康縣志》卷十一《藝文志》錄宋、元文7 篇,分別為(宋)鄭霖《南康新建縣治記》、(宋)戴翼《南康縣筑城記》、(宋)陳廷杰《南康縣官題名記》、(元)王元渤《南康鼓樓上梁文》、(元)艾幼玉《南康縣學重修大成殿記》、(元)張知止《南康縣學重修廟學記》、(元)王南叔《南康縣儒學復田修造記》。②[明]劉昭文纂修:《南康縣志》卷十一,贛州市南康區(qū)地方志辦公室據(jù)明嘉靖三十四年刻本影印,2016 年。清康熙二十二年(1684)刻本《南康縣志》卷十四《藝文志》錄宋、元文10 篇,較嘉靖志多出(宋)《度宗皇帝頒南康<字民銘>》(咸淳六年)、(宋)趙若潨《符頒御制<字民銘>謝表》、(宋)趙若潨《<字民銘>石刻跋》(原書無題,據(jù)同治《南康縣志》補)3 篇。③[清]申毓來掌修,宋玉朗纂修:《南康縣志》卷十四,《稀見中國地方志匯刊》第31 冊,北京:中國書店,1992 年。清乾隆十八年(1753)刊本《南康縣志》卷十三《藝文志》錄宋、元文11 篇,較康熙志多出(宋)楊時《代虔守薦陽孝本狀》1 篇。④[清]鄧蘭等修,陳之蘭等纂:《南康縣志》卷十三,贛州市南康區(qū)地方志辦公室據(jù)清乾隆十八年刊本影印,2018 年。清道光三年(1823)刻本《南康縣志》卷十五《藝文志》“記”類錄宋元文9 篇,卷十七“序”類錄宋文1 篇,卷十八“藝文雜體”類錄元文1 篇,共11 篇,與乾隆志篇目相同,但分卷稍異。⑤[清]劉繩武、王雅南掌修:《南康縣志》卷十五至卷十八,贛州市南康區(qū)地方志辦公室據(jù)清道光三年刊本影印,2020 年。清同治十一年(1872)刊本《南康縣志》卷九《藝文志》錄宋元文12 篇,較乾隆志、道光志多出(宋)蘇軾《陽玉巖像贊》1 篇。①[清]沈恩華等修,盧鼎峋等纂:《南康縣志》卷九,贛州市南康區(qū)地方志辦公室據(jù)清同治十一年刊本影印,2019 年。民國二十五年(1936)《南康縣志》卷九《藝文志》“奏議類”錄宋文1 篇,“碑記類”錄宋元文5 篇,“頌贊類”錄宋文1 篇,“禱祭類”錄元文1 篇,共8 篇,不錄(宋)《度宗皇帝頒南康<字民銘>》、(宋)趙若潨《符頒御制<字民銘>謝表》、(宋)趙若潨《<字民銘>石刻跋》、(元)王南叔《南康縣儒學復田修造記》等4 篇。②民國二十五年刊本《南康縣志》卷九,贛州市南康區(qū)地方志辦公室據(jù)中華民國二十五年刊本影印,2018 年。
將各志所收宋元文與《全宋文》《全元文》相比照,我們發(fā)現(xiàn),康熙、乾隆、道光、同治四志所收《度宗皇帝頒南康縣<字民銘>》,《全宋文》兩收,分別列于宋理宗、宋度宗名下。四志所收趙若潨《符頒御制<字民銘>謝表》及跋,各本所收陳廷杰《南康縣官題名記》,《全宋文》失收。各本所收王元渤《南康鼓樓上梁文》,《全宋文》《全元文》兩收,分別列于“王洋”“王元渤”名下。以各本《南康縣志》為基礎,結(jié)合相關(guān)史料,我們可以較好地解決上述問題。
康熙《南康縣志》卷十四《藝文志》首錄《度宗皇帝頒南康<字民銘>(咸淳六年)》,乾隆、道光、同治諸志沿之。銘云:“蒞事必公,撫民必惠。邇者有訓,亦既切至。咨爾令長,守以勿墜。宣朕實意,斯為愷悌?!雹踇清]申毓來掌修,宋玉朗纂修:《南康縣志》卷十四,《稀見中國地方志匯刊》第31 冊,北京:中國書店,1992年,第398 頁。按,《全宋文》卷七九八一宋理宗名下,據(jù)《咸淳臨安志》卷四輯錄《字民銘》一首,正文與上引銘文完全相同;④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第345 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 年,第413 頁,第413 頁。卷八三三〇宋度宗名下,據(jù)《咸淳臨安志》卷四二、《景定嚴州續(xù)志》卷五等輯錄《字民銘》一首,除末句“愷悌”改為“豈悌”外,文字全同。⑤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第359 冊,第424 頁,第424 頁。以上三篇《字民銘》,顯然是同一篇作品?!度挝摹芳攘欣碜诿?,又列度宗名下,必定有誤。另一篇《牧民銘》也存在同樣問題。《全宋文》卷七九八一宋理宗名下,據(jù)《咸淳臨安志》輯錄《牧民銘》一首云:“天生丞民,皆吾同胞。痛癢切身,勿瘠民膏。凡而戚欣,系命爾曹。惟既厥心,毋憚爾勞。謬以千里,根于差毫?!雹拊鴹椙f、劉琳主編:《全宋文》第345 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 年,第413 頁,第413 頁?!度挝摹肪戆巳査味茸诿?,亦據(jù)《咸淳臨安志》輯錄《牧民銘》一首,除“烝”作“丞”,“欣”作“忻”外,文字與此全同,⑦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第359 冊,第424 頁,第424 頁。顯然也是同一篇作品。
檢《咸淳臨安志》,卷四《行在所錄》之“樞密院……都堂,堂上列詔令、御制、御書石刻”⑧[宋]潛說友:《咸淳臨安志》卷四,《宋元方志叢刊》第4 冊,北京:中華書局,1990 年,第3379 頁,第3394 頁,第3394 頁。,以下分別列高宗皇帝、孝宗皇帝、寧宗皇帝、理宗皇帝、今上皇帝等五位皇帝的“詔令、御制、御書石刻”。其中,在“理宗皇帝”下,列《(淳祐十一年)賜丞相謝方叔等》《(淳祐十二年)戒飭僥幸姑息之弊》《(寶祐四年十二月)錄用勛裔戒飭贓吏》《(景定二年正月)殿最監(jiān)司郡守劾貪》《訓廉銘》《謹刑銘》等六篇,并無《字民銘》《牧民銘》。在“今上皇帝”下,列《(咸淳元年正月)詔諭群臣》《牧民訓》《字民訓》《牧民銘》《字民銘》等五篇。其中,《字民銘》正文后載:“右,《字民銘》,太傅、平章軍國重事、魏國公、臣賈似道等恭書?!雹醄宋]潛說友:《咸淳臨安志》卷四,《宋元方志叢刊》第4 冊,北京:中華書局,1990 年,第3379 頁,第3394 頁,第3394 頁。以下附賈似道文二則,其中有云:“乃咸淳六年正月丙寅,御制《牧民》、《字民》二訓,揚于王庭,下之方國,亦既深切著明。越八月壬午,內(nèi)出二銘,約文敷暢,重巽以申。蓋圣情發(fā)中,無一念不在民。詔書數(shù)下,無一事不為民。二訓方新,而清燕之暇,復制二銘,以示臣等,明謨丕律,稽之三圣而同符,德洋恩普,放之四海而皆準。大哉王言,一哉王心。臣等不勝大愿宣昭圣制頒示宇內(nèi),使郡縣長吏乃一德一心,對揚天子之丕顯休命,以長我王國御筆?!雹鈁宋]潛說友:《咸淳臨安志》卷四,《宋元方志叢刊》第4 冊,北京:中華書局,1990 年,第3379 頁,第3394 頁,第3394 頁。咸淳為度宗年號,則御制《牧民》《字民》二銘者,應為宋度宗而非宋理宗。又,《咸淳臨安志》卷四十二“御制”門,列太宗皇帝、真宗皇帝、仁宗皇帝、高宗皇帝、孝宗皇帝、寧宗皇帝、理宗皇帝、今上皇帝“御制”各若干首,其中“理宗皇帝”名下無此二銘,“今上皇帝”名下列有《牧民訓》《字民訓》《牧民銘》《字民銘》。《字民銘》下附主持修纂者、守臣潛說友跋語:“臣恭惟皇帝陛下,茂德上仁,洽于烝庶。詔書數(shù)下,猶懼吏不究宣。乃作為寶訓,猷告爾大都小伯,是牧是字,欽厥攸司。亦既垂日星而流風霆矣。天道至教,變化無窮。且制二銘,以申巽命。”①[宋]潛說友:《咸淳臨安志》卷四十二,《宋元方志叢刊》第4 冊,第3742 頁。潛說友度宗年間主持修纂《咸淳臨安志》,跋語中的“皇帝陛下”當然是度宗而非理宗。結(jié)合上述史料,我們可以準確判定,《字民銘》《牧民銘》,是度宗皇帝所制。《全宋文》列于宋理宗名下,應該是翻檢《咸淳臨安志》時,漏看了“理宗皇帝”后面的“今上皇帝”四字,從而把宋度宗皇帝的兩篇銘文,誤置于宋理宗名下。
按,“字民”二字,始見于《逸周書·本典》“字民之道,禮樂所生”②黃懷信、張懋镕、田旭東撰,黃懷信修訂,李學勤審定:《逸周書匯校集注》卷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752 頁。。《魏書·袁翻傳》云:“后議選邊戍事,翻議曰:‘……或值穢德凡人,或遇貪家惡子,不識字民溫恤之方,唯知重役殘忍之法’”③[北齊]魏收:《魏書》卷六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74 年,第1538-1539 頁。?!端鍟そ?jīng)籍志二》云:“君臣忠義之節(jié),經(jīng)國字民之務,蓋亦勤矣?!雹躘唐]魏征等:《隋書》卷三十三,北京:中華書局,2019 年,第1092 頁。字民意為撫治、管理百姓?!短茣肪砹拧翱h令”載:“(元和)十一年九月,中書門下奏:每舉薦縣令,字民之官,從官所重,遂許論薦,冀得循良?!雹輀宋]王溥:《唐會要》卷六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55 年,第1220 頁。《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十二載:“(太宗太平興國六年正月)乙巳,詔曰:‘百里之長,字民之要官也。今縣邑廣而闕員多。’”⑥[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十二,北京:中華書局,2004 年,第488 頁。由此可見,唐宋以來,以“字民之官”或“字民官”為縣令或郡守,而以“字民”為州縣長吏之職分。按,《宋史·理宗本紀》載:“(寶祐四年三月)丙辰,帝制《字民訓》,賜改秩親民官?!雹遊元]脫脫等:《宋史》卷四十四,北京:中華書局,1977 年,第857 頁。據(jù)此,則宋理宗曾于寶祐四年三月二十五日制《字民訓》一篇,賜給當日改秩升遷的州縣親民之官。這篇文章,《宋史》不載,《玉?!贰端问啡摹返扔惺珍洠度挝摹窊?jù)以輯錄,其文如下:“爾等服勞州縣,始獲脫選通籍,信難矣,而學制為尤難。其律己必廉,否則墨;其養(yǎng)民必惠,否則暴;其聽訟必公,否則私;其涖事必勤,否則怠。往即乃封,祗若予訓。邑有善狀,朝徹夕聞,表用有先朝故典在。昔子路治蒲為難,夫子誨之以恭、寬、溫、恕之理,三年而政成。朕之言,夫子之遺意,聽之毋忽?!雹嘣鴹椙f、劉琳主編:《全宋文》第345 冊,第414 頁。據(jù)此,則宋理宗對于直接撫治、管理百姓的州縣長吏,高度重視,親制《字民訓》以訓誡勉諭之。宋度宗繼承理宗遺烈,于咸淳六年制《字民》《牧民》二訓,又制《字民》《牧民》二銘,賈似道等借此揄揚度宗皇帝愛民、為民之心,書二銘以頒賜天下,“揚于王庭,下之方國”。這也就是《咸淳臨安志》《景定嚴州續(xù)志》《南康縣志》《永州縣志》等地方志紛紛載錄此二銘(或二者之一)的原因?!度挝摹肥珍浰味茸凇蹲置胥憽窌r,誤植宋理宗名下。倘編者能夠采及各本《南康縣志》,并稍加考辨,則此疏失自可避免。
既辨《南康縣志》所錄《字民銘》確系宋度宗所制,則當御制銘文頒賜南康,地方長官依例撰表以謝。清代所修四部《南康縣志》于度宗《字民銘》后,均錄趙若潨《符頒御制字民銘謝表》一篇,跋一篇。此二文《全宋文》失收,應據(jù)《南康縣志》以補。其文如下:
符頒御制《字民銘》謝表
伏以天語諄勤,實切子民之念。云章炳煥,式增南國之榮。千載幸逢,一同胥慶?;虘只虘郑D首頓首。恭惟皇帝陛下,憂勤圖治,惻怛愛人,四方無虞,以寧式化,厥訓千室,使為之宰,不知其仁,肆發(fā)玉音,誕形奎畫,以致風行之令,旁周斗大之區(qū),邇暫護形于銅章,載祗承于綸命,刊之翠琬,永佩三十二字之銘,厚我蒼生,茂衍億萬斯年之歷。臣無任瞻天仰圣激切屏營之至。謹奉表稱謝以聞。①[清]申毓來掌修,宋玉朗纂修:《南康縣志》卷十四,《稀見中國地方志匯刊》第31 冊,第398 頁。
《字民銘》石刻跋
臣洪惟我朝以仁立國,藝祖皇帝,撫養(yǎng)百姓之誓。天地鬼神,實式臨之。列圣相承,克至于今日。休乃咸淳庚午,皇帝踐祚之七年也,《字民》有訓,記之以《銘》,“必公必惠”之言,昭于星日。百里生靈,莫不歡呼鼓舞。臣若潨叨護邑篆,祗奉宸綸,謹率僚屬百拜,對揚休命。臣竊念,令于民,最親者也,一日必葺,臣不敢以暫攝辭,謹勒堅珉,朝夕觀省,庶無負君父愛民之實意。②[清]申毓來掌修,宋玉朗纂修:《南康縣志》卷十四,《稀見中國地方志匯刊》第31 冊,第398 頁。
《謝表》及《跋》既為度宗皇帝所頒《字民銘》而作,且諸多語詞與賈似道等所進表狀相合,則此二文必為南宋人所作。據(jù)《跋》中“咸淳庚午,皇帝踐祚之七年”,可知朝廷向南康縣頒賜度宗《字民銘》的時間在度宗咸淳七年(度宗撰《字民銘》之次年)?!吨x表》及《跋》的作者趙若潨生平無考,據(jù)《跋》中“臣竊念,令于民,最親者也,一日必葺,臣不敢以暫攝辭,謹勒堅珉”等語,可知咸淳七年趙若潨暫攝南康縣令,并將此銘刻石。諸《南康縣志》“秩官”門未列入趙若潨權(quán)攝南康縣令之事,可據(jù)以補。
又,嘉靖以來諸《南康縣志》,均錄有陳廷杰《南康縣官題名記》一篇。記云:
郡縣之署壁皆有記,而南康獨闕焉。豈以疆理之大,事務之夥,為之長者,倥傯引日,不暇及耶!抑亦嘗有之,罹兵火之厄而遂廢也?;食暗v初,陳公升之以進士中甲科,小試是邑,為治有體,民至今稱之。幸有建學、營廟、署位于梁,僅可稽其歲月。若夫前后相承,豈無善政,訪諸故老,能道其時而忘其人,或得其人之姓而失其名,甚可惜也。予以庚午夏,懷銅章來承凋弊之余,雖悉心撫字,曾不見效,祗以自愧。今將及瓜而去矣,念欲補壁記之闕,求之故籍,則建炎以前,淪于灰燼,無有存者。乃繼自紹興改元趙公瑾以來次第之,庶幾后之君子有所考焉。若邑得名與夫風俗之美、物產(chǎn)之宜,有《圖經(jīng)》所載,茲不復序云。③[明]劉昭文纂修:《南康縣志》卷十一,贛州市南康區(qū)地方志辦公室據(jù)明嘉靖三十四年刻本影印,2016 年,第93 頁。
陳廷杰,前人無考。嘉靖《南康縣志》卷五《職官》“知縣”載:“陳廷杰,紹興二十二年任”④[明]劉昭文纂修:《南康縣志》卷五,贛州市南康區(qū)地方志辦公室據(jù)明嘉靖三十四年刻本影印,2016 年,第52 頁。,各本皆同。不過,據(jù)《南康縣官題名記》,陳廷杰“庚午夏”到任南康縣令,庚午為紹興二十年,則縣志所載陳廷杰紹興二十二年任南康縣令,不確。陳廷杰到任后,“悉心撫字”,在即將離任(“今將及瓜而去矣”)之際,補紹興以來縣令題名于縣署之壁,并撰寫了這篇《題名記》?!度挝摹冯m然間有采及同治《南康縣志》,但漏收其人其文,應據(jù)各本《南康縣志》補入。
茲錄《南康鼓樓上梁文》如下:
官府升平,重見規(guī)模之整頓;譙樓鼎建,共聞更點之分明。事系觀瞻,人胥鼓舞。睠惟南埜小邑,實據(jù)西江上流。衣冠文物之名區(qū),財賦舟車之都會。四衛(wèi)川麓,涌為翠浪,流作玉虹;萬戶農(nóng)桑,翻盡黃云,繅成白雪。地靈所屬,人杰尤多。詩書接周濂溪、張橫渠道學之源流;人物經(jīng)蘇翰林、陸學士名公之題品。九經(jīng)堂有鳳毛九子,簪纓代代流芳;八桂樹應鶚薦八人,旗鈴舉舉奏捷。崧降袞衣之上相,臚傳金榜之亞魁。較以他邦,盛哉茲邑。況馭宇據(jù)浮龜之勢,而鼓樓真氣象之雄。奈鄰兇妄肆鴟張,致舊觀轉(zhuǎn)為烏有。物無終晦,有廢則有興;時既再來,不容于不舉。翕若眾工之集,依然百尺之高。吏民觀聽之如初,詔令頒宣之有地。歷歷山城更漏永,敢侈萍鄉(xiāng)是好官員;沉沉村落鼓桴息,要使洛陽全無寇盜。虹梁上舉,燕賀前陳:
上梁東,獨秀峰前杲日紅。江谷窮陰皆鑠退,蒼生盡在照臨中。
上梁西,西山一塔與云齊。頂頭誰挽天河水,盡洗兵塵無點飛。
上梁南,章江之水碧于藍。太守一從今去后,朝天愿早入臺三。
上梁北,九日山墟寄佳跡。百年之運一番新,此后豈無公袞出。
上梁上,頭邊聽得天雞唱。諸賢攀桂不須梯,此去蟾宮無幾丈。
上梁下,萬頃桑麻夾禾稼。十朝一雨五日風,歲歲豐登樂閑暇。
伏愿上梁之后,朝清道泰,時和歲豐。公庭惟一日兩衙,鄰境無四郊多壘。日常漏永,千室鳴弦;夜靜更明,五鄉(xiāng)奠枕。水火盜賊之無作,士農(nóng)工商之相安。歡聲所在一同,好事于今沓至。一琴對一鶴,不妨旁人笑馬骨之高;雙劍夾雙魚,且為此邦應龍圖之讖。時熙帝載,敬亮天工。(同治《南康縣志》卷九,同治十年刊本)①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第177 冊,第216 頁。
據(jù)文中“官府升平,重見規(guī)模之整頓”、“奈鄰兇妄肆鴟張,致舊觀轉(zhuǎn)為烏有”、“沉沉村落鼓桴息,要使洛陽全無寇盜”、“頂頭誰挽天河水,盡洗兵塵無點飛”等句,知文中所述南康鼓樓之重創(chuàng),有戰(zhàn)亂時代的背景,彼時“洛陽”(中原)地區(qū)被占領,戰(zhàn)爭烽火尚未全息。又據(jù)文中“詩書接周濂溪、張橫渠道學之源流;人物經(jīng)蘇翰林、陸學士之題品”、“百年之運一番新,此后豈無公袞出”等句,可知作者對于宋朝江山、人物有著很明確的認同。又,“太守一從今去后,朝天愿早入臺三”兩句,表達的是當?shù)刈罡咝姓L官將來能夠入朝為相的意思,是一種恭維、祝愿之辭。也就是說,這篇上梁文應該是南宋前期的作品,文章作者“王元渤”應該是宋人而不可能是元人。
按,周必大《王元勃洋右史文集序》云:②《東牟集》卷首所錄《周必大原序》云:“公諱洋,字元渤”,據(jù)此,則題中“王元勃”應為“王元渤”。參[宋]王洋:《東牟集》,《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32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年,第297 頁?!拔恼乱詫W為車,以氣為馭。車不攻,積中固敗矣;氣不盛,吾何以行之哉?東牟王公之文,吾能言之,……晚守鄱陽,洪忠宣適獲罪于秦,無敢過其居者,公獨修舍蓋故事,坐是罷郡。方勢利之門大辟,既不闖焉,又從而偭之,其氣何如哉!故因論公文章淵源而以二事實之,庶幾來者有考焉,公諱洋,字元勃。宣和末登甲科。紹興初以右史贊善,嘗命直徽猷閣,歷典三郡,所至有異等效云。淳熙元年十月一日。”③[宋]周必大:《文忠集》卷二十,《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47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年,第210 頁。又,陳骙《南宋館閣錄》卷八載:“王洋,字元渤,山陽人,沈晦榜進士及第。二年正月除,五月為吏部員外郎?!雹躘宋]陳骙、佚名撰,張富祥點校:《南宋館閣錄 續(xù)錄》卷八,北京:中華書局,1998 年,第110 頁?!督ㄑ滓詠硐的暌洝肪硪话傥迨d:“(紹興十七年五月)己巳,……直徽猷閣王洋知饒州。”⑤[宋]李心傳編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百五十六,北京:中華書局,2013 年,第2960 頁?!埃ńB興二十三年十二月)庚辰,……直徽猷閣、主管臺州崇道觀王洋卒?!雹轠宋]李心傳編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百六十五,第3146 頁?!端螘嫺濉ぢ毠伲唬份d:“(高宗紹興)十年七月十七日,權(quán)發(fā)遣吉州王洋言:‘與知虔州梁揚祖因公事所見不同,遇有監(jiān)司行下兩州互勘公事,必相回避。今揚祖充本路安撫使,乞回避?!t王(祥)〔洋〕與知邵武。”⑦劉琳、刁忠民、舒大剛、尹波等校點:《宋會要輯稿》《職官六一》之四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年,第4715 頁。清乾隆本《江南通志》卷一百四十三《人物志》載:“王洋,字元渤,資深子。中宣和六年甲科,歷典三郡,俱有政績,晚守鄱陽。洪皓北使歸以忤秦檜,人無敢過其居,洋獨為修舍坐免。有文集,周必大為序?!雹賉清]趙宏恩等監(jiān)修,黃之雋等編纂:《江南通志》卷一百四十三,《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11 冊,第190 頁。王洋《東牟集》卷首載:“《東牟集》十四卷,宋王洋撰,洋字元渤,山陽人。以省試第二名中宣和六年甲科。紹興初累官起居舍人,知制誥,直徽猷閣,歷典三郡。其事跡不見于《宋史》,惟周必大所作集序略紀其行履大概?!雹赱宋]王洋:《東牟集》提要,《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32 冊,第297 頁。根據(jù)以上材料,可知王洋為宋南渡時期人,字元渤,紹興十年至十九年,曾先后知吉州、邵武、饒州,紹興二十三年卒。
又按,《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九十二“上梁文”類錄有題名“王元渤”一篇《州治重建鼓樓上梁文》。其文如下:
七閩粵壤,八郡名區(qū),推樵水之上游,限長江之東境。連檣物貨,引煮海之千艘。比屋詩書,列鳴弦之萬室。獨譙樓之未立,在體勢以非宜。工不告勞,蓋纘前修之緒。財非外取,盡掊經(jīng)用之余。欲敘芳詞,愿停鼕鼓。
拋梁東,焙土風煙杳靄中。邑入滄溟含瑞雪,聲隨雷鼓轉(zhuǎn)春風。
拋梁西,峭石高峰聳碧梯。腸斷行人山路滑,飛猿猶傍嶺邊啼。
拋梁南,路入長汀遠翠嵐。古佛千年常住世,喧轟鐘鼓奉伽藍。
拋梁北,路入圣朝無限域。莫夸宿處是江南,云際參天分黛色。
拋梁上,斗牛瑞氣呈乾象。一卿二相更同時,可驗臺星分兩兩(原注:李綱、黃潛善同日拜相,黃潛厚為戶部尚書)。
拋梁下,水接延津光照夜。春溪夾岸下長腰,秋日平田觀禾罷?。
伏愿上梁之后,兵戈永息,疫癘潛消。年年慶五谷豐登,日日聞滿城歡笑。爾無虞而我無詐,鄰邦之惡客相忘。田遜畔而漁遜隈,一境之善人是富。成上州之譽望,平尺水之風波。右轄中臺,昭武兼昭文之盛。龍頭榜眼,紅榴呈紅桂之祥。鎮(zhèn)千里之生民,成一方之雅俗。③[宋]魏齊賢、葉棻:《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九十二,《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353 冊,第604-605 頁。
《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系南宋魏齊賢、葉棻所編,卷九十二、九十三收錄上梁文34 篇,其中27 篇,《全宋文》有收錄,另有7 篇,《全宋文》未予收錄,不知何故。王元渤《州治重建鼓樓上梁文》,《全宋文》即失收。魏齊賢、葉棻為宋人,則王元渤只能是宋人,不可能是元人。據(jù)《州治重建鼓樓上梁文》開篇“七閩粵壤,八郡名區(qū)”兩句,可知地在福建;文中自注提及同為邵武人的李綱、黃潛善于建炎中同日拜相,黃潛厚任戶部尚書,可知此文所云“州治”,應為邵武;最后一段祝辭中“爾無虞而我無詐,鄰邦之惡客相忘”,隱指其與鄰郡前知州梁揚祖意見不合,稍有摩擦之事。紹興十年,王洋因與梁揚祖不諧,由吉州改知邵武。則此篇《州治重建上梁文》,必為王洋知邵武期間,主持重建州治鼓樓時所撰。又,文中自注言及李綱、黃潛善、黃潛厚事跡,既是本地之事,也應當是近事;文末祝辭“伏愿上梁之后,兵戈永息”之句,與前引《南康鼓樓上梁文》中“沉沉村落鼓桴息,要使洛陽全無寇盜”、“頂頭誰挽天河水,盡洗兵塵無點飛”等句,背景及所表達的祈愿基本相同。
綜合以上信息,我們可推斷,這兩篇上梁文的寫作時間和背景基本相同?!段灏偌也シ即笕拇狻匪諏懽鳌吨葜沃亟ü臉巧狭何摹返耐踉常c《南康縣志》所收寫作《南康鼓樓上梁文》的王元渤,應為同一人。各本《南康縣志》將王元渤《南康鼓樓上梁文》列入元朝,明顯失考。《全宋文》據(jù)同治《南康縣志》輯錄《南康鼓樓上梁文》,頗具識斷;《全元文》沿康熙《南康縣志》之誤,輯錄《南康鼓樓上梁文》,顯系誤收。
嘉靖以來所修各《南康縣志》,為宋元文的整理與考辨提供了較有價值的材料和線索??滴?、乾隆、道光、同治四部《南康縣志》所錄《度宗皇帝頒南康<字民銘>》,可解決《全宋文》在宋理宗、宋度宗名下兩收《字民銘》《牧民銘》的問題,即此二銘確系度宗所制,不宜在理宗名下重出。四志所收趙若潨《符頒御制<字民銘>謝表》《<字民銘>石刻跋》,以及各志所收陳廷杰《南康縣官題名記》,《全宋文》失收,可據(jù)補。《南康縣志》所錄元王元渤《南康鼓樓上梁文》,實為宋王洋所作,《全宋文》據(jù)同治《南康縣志》收錄至王洋名下,可取?!度摹费馗鞅尽赌峡悼h志》之誤,收錄王元渤《南康鼓樓上梁文》,失考?!段灏偌也シ即笕拇狻匪铡吨葜沃亟ü臉巧狭何摹?,與《南康縣志》所收《南康鼓樓上梁文》,同為宋王洋所作?!度挝摹肥涨罢?,應據(jù)補。四庫館臣從《永樂大典》輯王洋詩文為《東牟集》十四卷,未收錄《南康鼓樓上梁文》《州治重建鼓樓上梁文》這兩篇上梁文,應據(jù)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