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心矩

《中庸》里提到，“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在歷史中，有人剛腸疾惡，用生命為心中的正義獻禮，此乃“勇德”之人；卻也有人獨善其身，與世無爭且矢志不渝，他們是智者，也是仁者，他們更是“弱德”之人。

“弱德”之“弱”，非軟弱之“弱”，更非怯懦逃避，而是一種逆境中的堅守、熱烈中的清醒、躁動中的自持，若逆水孤舟上一桅鼓風而進的帆，似靜水下涌動的泉。“弱德”不同于無所作為，“弱德”之人值得尊敬，因為他們能摒除干擾，獨持內心操守——內向修身有所為，外向克己知進退，這便是“弱德”之人的追求了。

劉禹錫被貶和州，住在城門邊上一間狹小的陋室，卻自美其美，發(fā)出“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這樣堅定的獨白，繼續(xù)堅持著自己憂國恤民的理想。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懷抱一顆初心，脫離樊籠，隱居山林，正是為了在“復得返自然”的境界中，執(zhí)守對生命本質的追求。人道“厚德載物”，我想，此“弱德”者，他們有洞察社會的慧眼、探求真理的勇氣，更有隱忍的力量、寂寞中的清醒。古代的眾多隱士，他們遠離紛爭，卻從未放棄自己內心的操守與追求。可見，“弱德”可謂厚德，“弱德”亦可載物。

“弱德”如水，利于物，而無形。“弱德”之人用溫和的方式影響著時代。傅山在人生壯年歷經(jīng)了明清的改朝換代，故國已逝，他便出家為道，為犧牲的親友作傳，讓他們的名字刻在歷史的長河中。他雖然不曾投身戰(zhàn)場，卻用四寧四毋的美學觀點延續(xù)著自己的拳拳赤子之心?！皩幾疚闱?、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傅山將“骨氣勝”作為書法的審美原則，看重書法的樸拙、豪壯與軒昂，這是他對前朝的懷念，也是對清初媚俗之風的痛擊。四寧四毋中，蘊藏著中庸思想，“中不偏，庸不易”。傅山從未動搖他的忠誠，不同于反清復明的戰(zhàn)士，他用如水的文字，在歷史上留下了同樣不可磨滅的刻痕?！疤煜履崛跤谒?，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弱德”之人如水，他們不像矛戟般鋒利，卻具有以柔克剛的力量。

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滾落山崖，多半會跌跌撞撞，粉身碎骨；一顆外表光滑的石頭則可能得以保全，因為它找到了與世界和諧相處的方式?！叭醯隆敝拢瑏児艁兘?。在當今這個充滿誘惑的時代里，“弱德”之德，像深水中的微光，引領著我們穿過世界表面的浮華；像潛水員下潛時的配重，帶給我們下沉的力量，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內心，觀照本真的追求。欲盡其事，必先善其身，我倒是真想成為一顆“光滑的石頭”，并非油滑市儈，也不是左右逢源，而是在現(xiàn)實的沖突中打磨自己，讓自己更好地適配于不斷變化的社會，發(fā)揮出最大的時代價值，在實現(xiàn)追求的路上“從心所欲，不逾矩”。

“弱德”載物，也給予我們執(zhí)著堅守的力量。

〔本刊責任編輯? 偶禺舒〕

〔原載《思維與智慧》202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