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金成
1908 年,德國漢堡殖民學院(Kolonialinstitut Hamburg,漢堡大學前身)成立,1909 年福蘭閣(Otto Franke,1863 —1946)受聘擔任殖民學院漢學系(中國語言和文化系)首任教授,正式開啟了德國專業(yè)漢學的歷史。①譚淵:《百年漢學與中國形象——紀念德國專業(yè)漢學建立一百周年(1909 —2009)》,載《德國研究》2009 年第4 期,第69 頁。1910 年1 月,福蘭閣正式開始其漢學教授的工作。1912 年,一位中國學者來到漢堡殖民學院漢學系教授漢語,并參與了中國語言和文化系、漢學圖書館的籌建,這位學者便是清朝末代探花商衍鎏(1875 —1963)。本文將考察漢堡殖民學院漢學系成立的背景,探討商衍鎏對漢堡大學漢學系的發(fā)展作出的貢獻,分析商衍鎏德國漢語教學生涯的啟示,以期對漢語國際傳播有所幫助。
德國第一個正式設立漢學教授教席的漢堡殖民學院成為德國專業(yè)漢學的開端,應該是多方面因素交織促成之結(jié)果。漢堡大學許翰為(Hans-Wilm Schütte)認為,1910 年前后德國漢學的發(fā)展、中國學的創(chuàng)立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德意志的帝國利益,二是1910 年前后的德國文化革命。許翰為認為后者要比前者重要得多,政治和貿(mào)易的利益只是間接地起到了積極作用。②許翰為著,周克駿譯:《中國學學術(shù)的創(chuàng)立——科學文化史一瞥》,載《國際漢學》2005 年第2 期,第42、47 頁。雖然漢堡殖民學院,從院名上顯示了創(chuàng)立者和出資者的利益,但他認為不要被這一名稱所迷惑,因為漢堡殖民學院有著理論和實際上的明確構(gòu)想,是那個時代最重要的科學改革機構(gòu)。③同上,第46 頁。盡管許翰為的觀點具有一定的道理,但不可否認的是漢堡殖民學院的創(chuàng)建,包括1887 年成立的柏林大學東方語言學院,與德國在海外的殖民擴張、政治和貿(mào)易利益有著直接關(guān)系。
1871 年,德國統(tǒng)一后開始大規(guī)模的殖民擴張,1897 年德國占領(lǐng)青島,并將其勢力范圍擴大至整個山東。此時德國的中國研究與此緊密相關(guān),也就是說中國研究有著為德國海外殖民擴張服務的明顯特征。隨著德國對青島的殖民統(tǒng)治,了解中國文化及培養(yǎng)漢語人才成為殖民者的緊迫課題。為此,德國學界為建立專業(yè)的漢學機構(gòu)而積極努力。福蘭閣在1905 年的德國殖民大會上發(fā)表了題為《東亞文化世界中的政治概念》(“Die politische Idee in der ostasiatischen Kulturwelt”)的報告,呼吁德國高校成立漢學系,指出德國人必須“根本性地理解東亞文化世界”,“吃透它的精神內(nèi)涵和歷史發(fā)展”,只有科學意義上的漢學知識才能吃透中國精神。①譚淵:《百年漢學與中國形象——紀念德國專業(yè)漢學建立一百周年(1909 —2009)》,第70 頁。會議在福蘭閣的報告和申請書上寫下如下決議:“會議認為,聯(lián)邦國家相關(guān)職權(quán)部門應該及早地著手準備在德國大學設立漢學正式教席,它是極其必要的?!睕Q議還附加了詳細理由。報告轉(zhuǎn)到德國政府,但其后再無消息。②福蘭閣著,歐陽甦譯:《兩個世界的回憶——個人生命的旁白》,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 年,第127 頁。經(jīng)過努力,1908 年1 月21 日在柏林擬定了成立漢堡殖民學院的協(xié)議草案,規(guī)定殖民學院應屬于“漢堡科研機構(gòu)和講座課程”,學院的目的是:共同為有意前往德國保護區(qū)的官員及其他人員進行先期培訓,以及“成立一個中心機構(gòu),集中致力于殖民地的一切學術(shù)和經(jīng)濟研究”。③同上,第140 頁。
殖民學院設立時,設置了一個非洲語言學系和一個東亞學系教授教席,中國語言與文化系最初作為東亞學系而存在。④1914 年,日本語言與文學系設立相應教席并分離出去。兩個教席劃歸到1919 年成立的漢堡大學哲學學院。傅吾康(Wolfgang Franke)著,歐陽甦譯:《為中國著迷——一位漢學家的自傳》,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 年,第195 頁。福蘭閣1910 年1 月1日應邀正式出任漢學教授職位,⑤福蘭閣著,歐陽甦譯:《兩個世界的回憶——個人生命的旁白》,第138 —139 頁。開始長達13 年的漢堡大學漢學教授的學術(shù)生涯。⑥1923 年,福蘭閣離開漢堡大學赴柏林大學任教,其后漢堡大學漢學的教席教授為:佛爾克(Alfred Forke,1864 —1944),任職時間為1923 —1935 年;顏復禮,任職時間為1935 —1945 年;1945 —1947 年,研究中國建筑的學者鮑恩慈(Ernst Boerschmann,1873 —1949)代理教授一職;其后,漢學家兼滿洲學家福華德(Walter Fuchs,1902 —1979)代理了兩個學期;傅吾康,任職時間為1950 —1977 年;之后,司徒漢(Hans Stumpfeldt)接替傅吾康的教席;2008 年,馮凱(Kai Vogelsang)接替司徒漢。其間,漢堡大學漢學新設一個中國語言與文化方向的教席席位,1967 年,由華人劉茂才(Liu Mau-Tsai,1914 —2007)出任。1982 年,畢少夫(Friedrich Alexander Bischoff von Klanmmstein,1928 —2009)成為劉茂才的繼任者。傅敏怡(Michael Friedrich)1994 年接替畢少夫?,F(xiàn)漢堡大學有馮凱和傅敏怡兩位漢學教席教授。杜衛(wèi)華:《德國漢堡大學漢學專業(yè)的人物與歷史》,載《國際漢學》2017 年第2 期,第184 —188 頁。漢堡殖民學院之所以聘請福蘭閣出任漢學教授教席,是基于福蘭閣的經(jīng)歷和學術(shù)水平,符合“完全了解掌握文言文和現(xiàn)代中文”,“將歷史研究與活生生地理解當代的進程結(jié)合起來”的要求。福蘭閣先在弗萊堡大學、柏林大學學習歷史和古典文學,后在哥廷根大學學習梵文和比較語言學,于1886 年獲得這兩個專業(yè)的博士學位。1887 年,在新成立的柏林東方語言學院學習漢語,1888 年被德國外交部派往中國,先后在北京的德國公使館以及天津、上海、廈門領(lǐng)事館擔任翻譯工作,1901 年回到德國。1903 年至1907 年在中國駐德使館擔任秘書工作。1908 年4 月,福蘭閣作為德國方面全權(quán)代表到中國,為在青島建立華德青島特別高等專門學堂與中國政府進行談判。⑦傅吾康著,歐陽甦譯:《為中國著迷——一位漢學家的回憶》,第5 頁。福蘭閣著,歐陽甦譯:《兩個世界的回憶——個人生命的旁白》,第128、131 頁。福蘭閣的語言學和歷史學、印度學、漢學的教育經(jīng)歷,以及在德國駐中國使領(lǐng)館的實踐經(jīng)驗,為他打下了中國學研究的扎實基礎。其間,福蘭閣撰寫了許多在中國及其鄰國的旅行日記和報道,以及與在中國工作經(jīng)歷相關(guān)的文章。1901 年,福蘭閣回到德國后,為德國《科隆報》(K?lnische Zeitung)撰寫東亞政治變革的分析文章。⑧福蘭閣著,歐陽甦譯:《兩個世界的回憶——個人生命的旁白·中文版編者前言》,第2 頁。1907 年10 月,福蘭閣憑借已經(jīng)發(fā)表過的文章和《漢學研究的任務與方法》的公開報告,獲得了柏林大學的執(zhí)教資格并成為無薪講師。由此,福蘭閣完成了由一名外交官向漢學研究學者的轉(zhuǎn)變,受聘漢堡殖民學院漢學教授確定了其學者身份。①福蘭閣著,歐陽甦譯:《兩個世界的回憶——個人生命的旁白·中文版編者前言》,第2 頁。福蘭閣一生共發(fā)表375 篇有關(guān)中國的著述,包括報刊文章、報告、論文、評論、八部專著和一套五卷本的歷史著作。
福蘭閣在漢學教席任期內(nèi)一直遵循并踐行殖民學院教授委員會報告所提出的原則,堅持將古代和現(xiàn)代中國作為一個不可分離的整體去理解。福蘭閣認為,歷史和文化發(fā)展的統(tǒng)一性使中國完整地延續(xù)到今天,這是獨特而罕見的;同樣,要想真正理解今日的中國,就必須了解古代的中國,對新事物的認識,也是通往了解過去的最為保險的道路。②福蘭閣著,歐陽甦譯:《兩個世界的回憶——個人生命的旁白》,第160 頁。福蘭閣認為,“應當在(漢語)語言學的基礎之上,進一步建立起對中國文化整體的研究范圍”,基于這一理想,福蘭閣把殖民學院漢學系命名為“中國語言與文化系”。③張西平主編、李雪濤副主編:《西方漢學十六講》,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1 年,第163 頁。
殖民學院成立時,中國語言與文化系除了教授兼系主任這一教席外,還設有德國助教和中國助教。第一位德國助教是顏復禮,第一位中國助教便是商衍鎏。④之后擔任中國語言教師的有邱長康(1900 —1960),來自福州;傅吾康1930 年入讀漢堡大學時,邱長康正在漢堡大學撰寫民族學博士學位論文。接任邱長康的是商衍鎏的兒子商承祖(1900 —1975),當時他正在漢堡大學讀博士。傅吾康著,歐陽甦譯:《為中國著迷——一位漢學家的自傳》,第35 頁。自1940 年代起,擔任中國語言教師的有張禾瑞等。數(shù)學家張禾瑞,后為北京師范大學的教授。1940 年,張禾瑞在漢堡大學將要學成畢業(yè)之際,戰(zhàn)爭在歐洲大陸迅速蔓延,他與家人失去了聯(lián)系,經(jīng)濟來源斷絕,不得不考慮在德國求職謀生。漢堡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當時正好缺一名漢語教師,由于張禾瑞能講一口純正的北京話,又有一定的古漢語基礎,漢堡大學中文系決定聘他為講師。1941 —1946 年,張禾瑞任德國漢堡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講師。https://www.gmw.cn/content/2006-11/02/content_497089.htm,最后訪問日期:2017 年4 月25 日。李書華,曾任南京政府教育部部長,1950 年代初期曾在漢堡大學任教。之后任教的有高光世,任職時間為1953 —1955 年;經(jīng)趙元任等學者推薦的臺北學者趙榮烺,任職時間為1955 —1987 年。傅吾康著,歐陽甦譯:《為中國著迷——一位漢學家的自傳》,第199、230 —231 頁。商衍鎏,字藻亭,1904 年參加甲辰恩科會試,中一甲第三名,是清朝最后一科探花。1906 年,他被選派至日本東京法政大學留學。商衍鎏曾任翰林院編修、侍講銜撰文、國史館協(xié)修、實錄館總校官等職。1911 年,清廷被推翻,作為前朝遺老的商衍鎏與一大批人(如徐世昌、辜鴻銘、劉延琛等)去了當時被德國殖民的青島。⑤柏樺:《商衍鎏與德國漢學》,載《現(xiàn)代中國文化與文學》2005 年第2 期,第186 頁。
1912 年,德國漢堡大學招聘漢語教師,商衍鎏應聘并攜長子商承祖、侄子商承潛前往漢堡大學任職。關(guān)于這段歷史,商衍鎏之子商承祚寫道:
1912 年德國漢堡大學派員來華為該校東亞系招聘漢文教師,我父鑒于當時國內(nèi)軍閥混戰(zhàn),局勢很亂,決定應聘出國,并攜長兄承祖、二堂兄承潛去讀中學。與該校簽訂四年的合同,年薪六千馬克,旅費一千二百馬克(當時一馬克不到五角大洋)。是年五月乘火車取道俄國轉(zhuǎn)達漢堡,行程半月(如由青島乘船則需六個星期)。⑥商承祚:《我父商衍鎏先生傳略》,載商衍鎏《清代科舉考試述錄及有關(guān)著作》,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 年,第5 頁。
據(jù)傅吾康之言,商衍鎏是由衛(wèi)禮賢(Richard Wilelm,1873 —1930)推薦給福蘭閣的。
第一位中國助教,是1912 年我父親在衛(wèi)禮賢的推薦下聘用的優(yōu)秀的中國學者商衍鎏先生,與教授相比,他的薪水并沒有低太多。商衍鎏是來自中國廣東的正八旗的漢人,是“探花”,也就是1904 年京城最后一次科舉考試的第三名,因1911 年的革命而失去了官職,以后生活在青島的德國人社區(qū)里。⑦傅吾康著,歐陽甦譯:《為中國著迷——一位漢學家的自傳》,第198 頁。
衛(wèi)禮賢,1899 年1 月由德國同善會派到青島傳教。衛(wèi)禮賢刻苦學習漢語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1911 年辛亥革命爆發(fā),很多清朝官員逃到青島避難,熱愛中國文化的衛(wèi)禮賢視他們?yōu)閷氋F資源,與他們熱情交往①吳鈞:《從傳教士到漢學家——論中學西傳的開拓者衛(wèi)禮賢》,載《西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 年第2 期,第53 頁。,并結(jié)識了許多滿腹經(jīng)綸的儒生,其中便有商衍鎏的兄長商衍瀛。商衍瀛(1871 —1960),字云汀,1903 年中進士入翰林,任翰林院編修。商衍瀛曾參加衛(wèi)禮賢組織的尊孔文社,在衛(wèi)禮賢翻譯中國古代歷史文獻中發(fā)揮了一定的作用。②魯勇:《遜清遺老的青島時光》,青島:青島出版社,2006 年,第149 頁。商衍瀛在青島時曾任青島特別高等學堂中文總教習,這所學校就是福蘭閣1908 年曾到青島商談建立的華德青島特別高等學堂。在青島,商衍鎏與其兄商衍瀛住在一起,應該與衛(wèi)禮賢有過交集。當漢堡大學需要招聘漢語教師時,作為末代探花的商衍鎏,被衛(wèi)禮賢推薦至德國任教便成為可能。
衛(wèi)禮賢為何推薦商衍鎏,我們分析可能有以下原因:商衍鎏是清朝末代探花,是“高級知識分子”,熟讀“四書”“五經(jīng)”等經(jīng)典,具有扎實的中國語言文化功底,這也就是傅吾康所說的“優(yōu)秀的中國學者”,也正如福蘭閣所言商衍鎏具有豐富的經(jīng)院知識,這些知識對其非常重要③福蘭閣著,歐陽甦譯:《兩個世界的回憶——個人生命的旁白》,第160 頁。,應該是其理想的人選;商衍鎏曾留學日本東京政法大學,接受過現(xiàn)代教育,具有較寬廣的國際視野和新知識。
商衍鎏在漢堡大學除教授漢學外,還為德國教師講解諸如《列子》等課程,為教師們答疑輔導等。在教學過程中,商衍鎏經(jīng)常介紹中國情況,宣講中國文化,以消解誤會。④商承祚:《我父商衍鎏先生傳略》,第5 頁。
在商衍鎏任教期間的1914 年7 月,爆發(fā)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日本1914 年對德宣戰(zhàn),并迅速占領(lǐng)德國在山東的勢力范圍?!耙粦?zhàn)”爆發(fā)后,北洋政府宣布對歐洲戰(zhàn)事保持中立,但到1915 年北洋政府以輸出勞工的變相形式卷入了“一戰(zhàn)”,遭到德國政府的抗議,⑤王?。骸对囄鲆粦?zhàn)時中德關(guān)系的演變》,第67 —68 頁。中德關(guān)系處于緊張狀態(tài)。在這種情況下,1916 年秋,四年合同期滿,漢堡大學欲與商衍鎏續(xù)簽合同,商衍鎏考慮到當時的形勢、中德關(guān)系、戰(zhàn)時生活困難,以及對留在國內(nèi)的家人的掛念,決定不續(xù)約回國。由于戰(zhàn)爭影響,交通不便,商衍鎏一行輾轉(zhuǎn)丹麥、瑞典、芬蘭及俄國回到國內(nèi)。⑥商承祚:《我父商衍鎏先生傳略》,第6 頁。商衍鎏有強烈的愛國心,在德國執(zhí)教期間,對國外資產(chǎn)階級民主思潮有一定的認識,對帝國主義的侵略十分痛恨。商衍鎏曾對采訪記者說:“民國三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我在德國柏林親耳聽到過帝國主義掠奪戰(zhàn)爭的炮聲”⑦同上。,這也應該是商衍鎏不續(xù)簽回國的一個原因。⑧1916 年回國后,商衍鎏任當時副總統(tǒng)府(馮國璋)顧問兼江蘇督軍內(nèi)秘書。1917 年馮國璋為代理總統(tǒng)時,商衍鎏任總統(tǒng)府咨議,其后曾任財政部秘書等職。新中國成立后,商衍鎏先后擔任過江蘇省政協(xié)委員、中央文史研究館副館長、廣東省政協(xié)常委、廣東省文史研究館副館長并著有《清代科舉考試述錄》等。商志馥:《此身與世共光明——我祖父商衍鎏傳略》,載《嶺南文史》1993 年第2 期,第66 頁。
作為第一位到漢堡大學漢學系擔任中文助教的商衍鎏,可以說為漢堡大學漢學系的建立與發(fā)展作出了重要貢獻。漢堡殖民學院建于1909 年,福蘭閣1910 年1 月出任漢學系教席教授,負責籌建漢學系。福蘭閣將自己的教學領(lǐng)域命名為“中國語言與文化”,目的是告訴大家,中文系的基礎應該是語文學,并將這個基礎引導到更高一層的中國文化總貌上去。⑨福蘭閣著,歐陽甦譯:《兩個世界的回憶——個人生命的旁白》,第141 頁。1912 年是實現(xiàn)福蘭閣設想的重要時刻。商衍鎏的到來對于福蘭閣實現(xiàn)語文學這一基礎學科的建設并將這一基礎引導至研究中國文化總貌上是大有幫助的。對此,福蘭閣在回憶錄中寫道:“商衍鎏在北京參加了國家的最高考試(進士),是一位知識極為豐富又最可信賴的中國幫手,他為我提供了史無前例的幫助?!雹俑Lm閣著,歐陽甦譯:《兩個世界的回憶——個人生命的旁白》,第159 頁。商衍鎏到漢堡大學漢學系任教,使得德國專業(yè)漢學的創(chuàng)立擁有了來自中國的高層次人物的參與和介入。②葉雋:《“典籍旅行”與“知識僑易”——兩冊〈永樂大典〉遷移史表現(xiàn)出的中德學者交誼及其學術(shù)興趣》,載《國際漢學》2016 年第2 期,第164 頁。商衍鎏之子商承祚在其《我父商衍鎏先生傳略》一文中,也提到商衍鎏“為該?;I建中國語言和文化系”付出了諸多努力。
參與籌建漢堡大學漢學圖書館③漢堡大學漢學圖書館是德國大學建立的第一個漢學專業(yè)圖書館。之后柏林大學(自1912 年起)、萊比錫大學(自1922年起)、法蘭克福大學(自1925 年起)、伯恩大學(自1927 年起)陸續(xù)建立漢學專業(yè)圖書館?!岸?zhàn)”使?jié)h學圖書館受損,只有漢堡、伯恩的圖書館保存完好。魯畢直(Lutz Bieg)著,胡梵譯:《從兩大圖書館,到各個漢學系圖書館,再到“虛擬圖書館”》,載張西平、李雪濤、馬漢茂、漢雅娜主編《德國漢學:歷史、發(fā)展、人物與視角》,第575 —577 頁。是商衍鎏的另一貢獻。根據(jù)福蘭閣的申請,漢堡市議會批準了2 萬馬克的經(jīng)費,用于從中國購買中文圖書。④福蘭閣著,歐陽甦譯:《兩個世界的回憶——個人生命的旁白》,第141 頁。商衍鎏與另一德國教師采購中文書籍,并以商衍鎏的名義訂購。不僅代為購書,商衍鎏還參與了圖書館的具體建設,在漢學系圖書館里,至今仍可看到商衍鎏當年繕寫的卡片。這些圖書有大版本的《古今圖書集成》《永樂大典》等非常有價值的圖書,⑤由商衍鎏與福蘭閣從中國購買的《永樂大典》卷975 —976、卷10 483 —10 484 兩冊輾轉(zhuǎn)美國國會圖書館,于抗戰(zhàn)時期移藏美國國會圖書館的國立北平圖書館善本一起于1965 年運到中國臺灣,歸中國臺灣漢學研究中心代管,寄存在臺北故宮博物院。張升:《德國漢堡大學所藏兩冊〈永樂大典〉的流傳》,載《圖書館學》2012 年第6 期,第103 —105 頁。葉雋在《“典籍旅行”與“知識僑易”——兩冊〈永樂大典〉遷移史表現(xiàn)出的中德學者交誼及其學術(shù)興趣》一文中也對以上《永樂大典》的流轉(zhuǎn)進行了論述,載《國際漢學》2016 年第2 期,第154 —164 頁。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購買的這批圖書,成為擴展?jié)h堡大學漢語系基礎的里程碑。⑥商承祚:《我父商衍鎏先生傳略》,第5 頁。
幫助福蘭閣開展學術(shù)研究是商衍鎏的第三個貢獻。在漢堡時期,福蘭閣對宋代作品《耕織圖詩》進行翻譯和注釋,商衍鎏解惑答疑,提供了許多幫助,研究成果發(fā)表在《漢堡殖民學報》(Journal of Hamburger Kolonialinstitut)上。⑦柏樺:《商衍鎏與德國漢學》,第187 頁。福蘭閣在其回憶錄中寫道:
他(商衍鎏)本人對自己擁有的豐富的經(jīng)院知識評價并不過高,但這些知識對我卻常常具有重要的作用。除此之外,商衍鎏的接受能力非凡,全身心地致力于學術(shù)研究,因而對于出現(xiàn)的每個新問題,很快就能發(fā)現(xiàn)有價值的材料。他一再肯定地對我說,歐洲漢學家比中國文人更懂得利用中文原始資料。我在研討班里討論781 年西安府著名的景教碑文,此時他表現(xiàn)出最強烈的興趣并承認,他和同仁還不知道有這么重要的東西。⑧福蘭閣著,歐陽甦譯:《兩個世界的回憶——個人生命的旁白》,第160 頁。
福蘭閣在回憶錄中提到,1913 年出版了譯釋中國13 世紀和18 世紀耕種和紡織情況的《耕織圖詩》。1914 年在戰(zhàn)爭爆發(fā)前夕,福蘭閣與芝加哥菲爾德自然歷史博物館(Field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的藝術(shù)管理專家貝特霍爾德·勞費爾(Berthold Laufer,1874 —1934)聯(lián)系,出版他在中國收集的碑文。這些碑文主要來自北京、熱河和西安府寺廟里的喇嘛教碑文,后定名為《中國金石紀念碑》(Epigraphische Denkm?ler aus China),在柏林出版。⑨同上,第161 —162 頁。
應該說,商衍鎏赴德國漢堡殖民學院教授漢語,在世界漢語教學史上有著重要的意義。在德國專業(yè)漢學建立的初始階段,便有一位中國學者參與其中,可以說是參與德國專業(yè)漢學建設的第一位中國學者,在德國專業(yè)漢學發(fā)展史上書寫了濃重的一筆。漢堡大學中國語言與文化系圖書館至今仍可看到的商衍鎏當年繕寫的卡片并作為文物珍藏,向世人展示中國學人為弘揚中華文明、促進中德文化教育交流所建立的功勛。同時,商衍鎏在漢堡的教學生涯也給我們以寶貴的啟示。
一是積極融入當?shù)厣鐣窃诋悋l(xiāng)順利工作和生活的前提。面臨著與中國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且人生地不熟,商衍鎏“課余堅持學習德文,熟悉德國各方面情況”,①商承祚:《我父商衍鎏先生傳略》,第5 頁。展現(xiàn)了其積極的心態(tài)和融入當?shù)厣鐣囊庾R,為其在漢堡工作和生活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傅吾康在談及兒時中國人對他的影響時提到,商衍鎏經(jīng)常到家里做客,②傅吾康著,歐陽甦譯:《為中國著迷——一位漢學家的自傳》,第6 頁。說明商衍鎏與德國同行關(guān)系融洽,交流通暢。
二是接受新事物的意識和能力是與德國同事合作共事、提升自我專業(yè)素養(yǎng)的重要條件。商衍鎏在中國所受的教育是“經(jīng)院式”的,所學也大都是“四書”“五經(jīng)”之類的經(jīng)典,雖然在日本留學期間,學習了許多現(xiàn)代科學知識,但畢竟多年來所接受的是傳統(tǒng)訓練,形成的是傳統(tǒng)思維。商衍鎏在漢堡任教期間,能夠積極接受新事物,特別是新的思維和研究方法,正如福蘭閣所言:“商衍鎏的接受能力非凡,全身心地致力于學術(shù)研究,因而對于出現(xiàn)的每個新問題,很快就能發(fā)現(xiàn)有價值的材料?!雹鄹Lm閣著,歐陽甦譯:《兩個世界的回憶——個人生命的旁白》,第160 頁。商衍鎏接受新事物的意識和能力,為其與德國同事合作共事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條件,展現(xiàn)了其樂于學習西方研究方法、接受新事物的意識,體現(xiàn)了一個學者的良好的職業(yè)素養(yǎng)。
三是努力工作是贏得德方信任、展現(xiàn)中國學者良好形象的重要因素。商衍鎏的身份雖然為中文助教,但除中文教學外,還承擔了圖書館建設、開設講座,并“全身心地致力于學術(shù)研究”等工作,所展現(xiàn)出的工作精神與品德得到德方的高度評價,被福蘭閣稱為“從中國爭取到的杰出助手”④同上,第159 頁。。
商衍鎏赴德教授漢語已過去100 多年,但他的名字將永遠與德國專業(yè)漢語的發(fā)展聯(lián)系在一起。他除“末代探花”的名銜外,還有一個響亮的名銜——出國漢語教師,這也將永遠載入漢語國際傳播的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