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孫啟睿
曲阜師范大學書法學院
內(nèi)容提要:米芾作為北宋詩書畫造詣極高的藝術(shù)家,其流傳于世的文藝理論及藝術(shù)作品都深刻展現(xiàn)了他審美旨趣的精髓。筆者從可代表米芾審美理念的中國傳統(tǒng)審美范疇之一“趣”的角度,闡述米芾詩書畫作品有門類之別卻無實質(zhì)之異的審美共性。由個性到共性的探究米芾“趣”審美范疇的重要內(nèi)涵及藝術(shù)價值,或可曲徑通幽。
米芾作為“宋四家”之一,從其流傳于世的文藝理論及藝術(shù)作品可以看出他十分“尚趣”,重視藝術(shù)家對自我意識的表達?!叭ぁ睂徝婪懂牽梢哉f是統(tǒng)攝了米芾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藝術(shù)批評、藝術(shù)鑒藏。我們要全面了解米芾文藝美學思想體系,就需要對米芾“尚趣”文藝理論的主要內(nèi)容及其在實踐與品評中一以貫之的“趣”審美范疇進行深入討論。
“趣”審美范疇是中華文化背景下中國傳統(tǒng)藝術(shù)理論的美學概念之一。對“趣”審美范疇的解釋中有四種最常見的審美含義即旨趣、情趣、志趣、興趣?!叭ぁ钡氖褂每勺匪葜料惹貎蓾h時期,許慎《說文解字》走部解釋“趣”字云:“疾也。從走,取聲?!盵1]字形采用“走”作偏旁,“取”作聲旁。魏晉時期,“趣”被用以品評人物及文藝作品,開始有審美含義。人物品評如《晉書·嵇康傳》中評價嵇康“康善談理,又能屬文,其高情遠趣,率然玄遠”[2],藝術(shù)評論如東晉畫家顧愷之《論畫》中評《孫武》一圖“大荀首也,骨趣甚奇”[3]。唐宋時期“趣”范疇的內(nèi)涵日趨成熟,至明清時期“趣”一度成為當時美學風尚的核心審美范疇。
北宋時期,外有西夏、金、遼等不斷侵擾,內(nèi)有權(quán)臣變法爭斗,統(tǒng)治者的偏安與憂患,民族的尊嚴與大義以及文人志士的壯志難酬,都壓抑著這個充滿矛盾與掙扎的時代。米芾的文藝思想也是在這種時代背景下產(chǎn)生的,他的個性鮮明,在時人看來頗為荒誕,故人稱其為“米顛”。但當后人深入了解米芾后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真性情恰恰是最難能可貴的,率真與狂誕、謙卑與傲氣、真摯與狂放,這些雙重性情在米芾的身上都得到了很好的中和,自我天性的真誠流露才是促成他崇尚“趣”審美風尚的關(guān)鍵。這也造就了米芾所強調(diào)的“趣”不僅有“樂趣”“趣味”之意,更與“意”“氣”“天”“韻”“真”等中國傳統(tǒng)審美范疇密不可分。
米芾作畫、論畫皆尚“趣”,強調(diào)天真自然的流露,這也是他文人畫思想的體現(xiàn)。他對繪畫作品要求極高,無論是收藏還是創(chuàng)作,米芾都遵照“趣”的審美旨趣展開。如《畫繼》中就有相關(guān)記載:“元章心眼高妙,而立論有過中處?!盵4]“天機超逸,不事繩墨。其所作山水,點滴煙云,草草而成而不失天真,其風氣肖乃翁也。每自題其畫曰‘墨戲’?!盵5]如其所作的《云起樓圖》(圖1),筆墨點染,別有一番趣味。米芾十分重視繪畫中內(nèi)容、題材闡述,這也是米芾“尚趣”的表現(xiàn)之一,《畫史》中載:“鑒閱佛像故事圖,有以勸戒為上。其次山水有無窮之趣,尤是煙云霧景為佳。其次竹木水石。其次花草。至于仕女、翎毛,貴游戲閱,不入清玩?!盵6]99米芾也十分欣賞蘇軾的“奇趣”,他曾贊蘇軾所作的《枯木怪石圖》道:“蘇軾子瞻作墨竹,從地一直起至頂。余問:‘何不逐節(jié)分?’曰:‘竹生時,何嘗逐節(jié)生?!盵6]81
米芾潛心擬古的學習對其日后的行草書創(chuàng)作形成“古趣”“天趣”有著重要作用。他在《書史》中云:“蓋天真自然,不可預想,想字形大小,不為篤論?!盵6]58他更以“趣”要求自己,正如其在《海岳名言》中所言:“余嘗書‘天慶之觀’,‘天’‘之’字皆四筆,‘慶’‘觀’字多畫在下,各隨其相稱寫之,掛起氣勢自帶過,皆如大小一般,真有飛動之勢也”[7]362。他認為求得“趣”的方法在于學帖而非學碑,“石刻不可學,但自書使人刻之,已非己書也,故必須真跡觀之,乃得趣”[7]361。米芾可以說是帖學的倡導者,他認為帖中可觀察到書家書寫時的狀態(tài),可以透過筆墨體悟作品的趣味。然而米芾并非對碑完全排斥,如《書史》中所云:“劉原父收周鼎篆一器,百字,刻跡煥然,所謂金石刻文,與孔氏上古書相表里,字法有鳥跡自然之狀。宗室仲忽、李公麟收購亦多。余皆嘗賞閱,如楚鐘刻字,則端逸遠高;秦篆咸可冠方今法書之首。秦漢石刻,涂壁都市,前人已詳?!盵6]23
米芾詩文的題材大抵反映了宋代文人的生活志趣?!度卧姟饭彩杖肓嗣总?46首詩,按內(nèi)容題材大致可分為山水行吟、自述詠懷、交游贈答、談書論畫、詠物參禪幾類。米芾視作詩如作畫,理趣盎然。其在《海岳名言》中云:“心既貯之,隨意落筆,皆得自然,備其古雅?!盵7]360米芾亦重視獨創(chuàng)性,蔡肇評其詩文“議論斷以己意。其辭發(fā)揚踔厲,世儒所不能屈,為文務(wù)崖絕魁壘,要必己出為工”[8]。米芾《蜀素帖》(圖2)中的詩句,如“青松勁挺姿,凌霄恥屈盤”(《擬古》其一),“龜鶴年壽齊,羽介所托殊。種種是靈物,相得忘形軀。鶴有沖霄心,龜厭曳尾居 ”(《擬古》其二)等,字句間無疑不透露出他融“趣”于筆端,借文字為載體,傳達文學作品中的奇趣。蘇軾也十分欣賞米芾的詩文,在致米芾的信札中贊道:“示及數(shù)詩,皆超然奇逸,筆跡稱是,置之懷袖,不能釋手?!盵9]
米芾流傳于世的文藝理論及詩書畫作品都是展示其文藝思想的寶貴文史資料。米芾對“趣”審美范疇的崇尚反映了他認為詩書畫藝術(shù)相通的綜合性思維。因此,可以說探究米芾詩書畫“趣”審美范疇的共通性是建構(gòu)米芾文藝思想理論體系不可或缺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