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芳

咔嚓咔嚓

——致弗吉尼亞·伍爾芙

“我要為自己買些花。”

穿過倫敦第十大街

有一家花店

不一定都是玫瑰，但要有幾朵

尚未盛開

一定要在清晨，用舊報紙包起

咔嚓咔嚓跑過積雪

咔嚓咔嚓

你在打字機上敲下屬于自己的房間

敲下玻璃，窗欞，以及柵欄

你耽于幻想

用文字試探命運的深淺

偶爾表演一出啞劇，當眾撕破

紙糊的戰(zhàn)艦

作為反諷，你造于地下室的紙上建筑

則集中了世界上最硬的骨頭

而你靈魂的光芒卻禁錮于沉重的陰影

——死亡，戰(zhàn)爭，無法治愈的暗疾

“我不小心掉進河溝里了?！?/p>

穿過倫敦第十大街

有一條河流

古老，洶涌，如同預(yù)言

你留下悼亡書，脫掉沉重的黑外套

走向三月凜冽的河水

咔嚓咔嚓

你口袋里的石頭在撞擊著手杖

遺言

我死后

不要訃告

所有涉嫌造假的句子，不要給我

不要一場雨中的葬禮

不要悼詞，繞圈，鞠躬，凝固的淚

這些被死神俯視的隱喻

生前我見過，寫過。死后

我要獨自守著自己的亡靈

躁動聒噪了幾個晚上的烏鴉

歇息吧

我死后

不要墓地墓碑以及任何形式的

虛妄的居所

父母賜予的206塊骨頭

我一生都保持了它們應(yīng)有的硬度

我死后

請讓它們在烈火中焚燒

請把我終生不曾曲迎的灰燼

埋在筆直的樹下

郊外垃圾場

清早，垃圾車突突地開過來

生活的，工業(yè)的，隱秘的，不舍的

突然決定廢棄的垃圾

一點點地往大坑傾倒，填埋

當一個布娃娃緩緩落下，她似乎聽到了

童年的回聲

殺死一只知更鳥

玻璃是透明的

那個早上

知更鳥正在樹上歌唱

一陣突然的風(fēng)暴把它拽下來

用力按到玻璃上

逼它認下一條又一條莫須有的罪行

一生只知道唱歌的知更鳥

眼睜睜地看著玻璃另一面的自己

扭曲，喑啞，窒息，羽翅

斷折

玻璃是易碎的

全身貼滿了污名的知更鳥

被鋒利的碎片刺傷

嗜血的烏合之眾蜂擁而上

把它倒掛于枝丫，一邊舔它的血，一邊

對它發(fā)出衛(wèi)道者的羞辱和唾罵

在狂歡的陰影中

一只提著倒鉤的手拍了拍

僅剩骨頭的知更鳥：“只怪你一身透明，

像剛剛出廠的玻璃?！?h3>看一部戰(zhàn)爭電影

終于，少年用鋼琴聲把炮火聲覆蓋

世界陷入了安靜

德國少女走過來輕聲唱和，把樂譜

翻到下一頁

耶穌在上方，家鄉(xiāng)在遠方

少年站在戰(zhàn)爭的中心，一臉驚惶

入伍前，他學(xué)的是一分鐘

打六十個字

而不是對一堆尸體練習(xí)掃射

但戰(zhàn)爭讓孩子拿起武器

少年在準星里看到一張比他還年輕的臉龐

像他一樣藍的瞳孔

深海般地突然鋪滿天空

他閉上眼睛

就在這瞬間，發(fā)自深海的燃燒彈

讓他的戰(zhàn)友變成烈焰

終于，哭泣的少年繞開戰(zhàn)友的尸體

走向鋼琴

沒有哪一陣琴聲能夠覆蓋炮火

但德國少女的歌聲讓人想起巧克力

想起家鄉(xiāng)的玫瑰園

責(zé)任編輯 梁寶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