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新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世界很大，浩瀚無邊，人海茫茫。世界很小，從一人即可觸及眾生，從一城即可親近萬物。

人和城市，也相輔相成、彼此依存。城市因人而建、因人而興，人則依城而居、與城共生。

大部分人，可能生于斯、長于斯，在一座城里終老一生，但他們只是這座城市的看客與過客，他們悄悄地來、悄悄地走。

有的人，自己的人生卻能和一座城的生命同呼吸、共命運。如果一個人能夠永遠和一座城市聯(lián)系在一起，就說明這個人已經(jīng)被歷史銘記。如果我們因為一個人想起某一座城市，或者提及一座城市時就會想起某一個人，就說明二者已經(jīng)互相成為不可分離的文化標識，無論是這個人還是這座城，也就真正寫在歷史上了。在我心目中，馮驥才先生與天津，就是如此。

一個人與一座城真正地建立聯(lián)系，一個人和一座城的名字能夠真正“寫”在時光里，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為這座城市的建設(shè)與發(fā)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如伍子胥建姑蘇城、梁思成保護北京城等；二是他為這座城市留下了一些讓后人不斷閱讀傳誦的作品，如崔顥的《黃鶴樓》、張繼的《楓橋夜泊》、陸文夫的《美食家》等。在當代中國，能夠同時做到這兩者的，大概也只有馮驥才先生。

馮驥才是天津城的守護者，也是天津靈魂的守望者。

在那個大拆大建的時代，馮驥才自掏腰包用影像記錄下城市的每一棟建筑，他把據(jù)此制作的畫冊送給政府官員，在扉頁上寫下了“這是你親愛的土地”。

當聽說要拆掉估衣老街時，馮驥才發(fā)起了“保護估衣老街”的活動，親自到街上講演，他說，這其實是“保護一種精神，一種美”。而有關(guān)部門趁他出國期間拆掉老街時，他嚎啕大哭。

我曾經(jīng)親眼見證了馮驥才先生為籌集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資金而賣畫的場面。據(jù)說為了創(chuàng)作這些畫，他得了腱鞘炎，手腕上長了一個大包。他是用精衛(wèi)填海的精神，用西西弗斯推巨石上山頂?shù)囊庵?，來守護他心愛的城市。

作為著名作家，馮驥才的作品明顯具有天津的基因。從《一百個人的十年》《俗世奇人》到《單筒望遠鏡》，他的大部分作品都具有濃郁的天津地域風味。在他的小說、散文作品中，天津的特色小吃、手工藝品、租界建筑、風土人情更是隨處可見。有人評價說他的小說有著濃郁的“津味”，他自己卻說：“我寫的不是天津味兒，而是天津勁兒！”

是的，馮驥才先生的這些關(guān)于天津的作品，描摹的是天津的人、事、物，透出的是一股天津勁兒，刻畫的是人性至深之處的愛與怒、喜與哀、純真與復雜……種種對立而矛盾的一切，被不動聲色地糅合在一起。它們來自于天津、扎根于天津卻又超越了天津，成為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處值得被銘記之所。正像那一滴反射著七色光芒的水珠，自身晶瑩剔透，令人贊嘆。

中國有一個成語“莼鱸之思”，說的是晉代的官員張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莼羹、鱸魚膾”的故事。其實，馮驥才先生也有類似的故事。他有許多次離開天津到北京當領(lǐng)導的機會，但是他都放棄了。他說，自己離不開天津。他對天津的愛，已經(jīng)深入骨髓。

近些年來，馮驥才把自己對于天津的感情更多地傾注在天津大學上。天津是產(chǎn)生過中國歷史上第一所現(xiàn)代大學的城市。馮驥才先生說，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產(chǎn)生的第一所大學是了不起的，是近代或現(xiàn)代的文明走出的重要一步。他在天津大學建立了馮驥才文學藝術(shù)研究院，把自己的收藏無償?shù)鼐栀洺鰜斫ㄔO(shè)了一個大學博物館。他廣邀國內(nèi)外名家來院講學，經(jīng)常舉辦國際研討會和各種高品質(zhì)的文化活動。他說，天大（天津大學）的事，對他來說就是“（比）天大的事”。為了讓大學生了解、熱愛這座城市，他親自主持編寫了《天津文化地圖》。

天津是馮驥才靈魂的巢，文學的根。天津因為有了馮驥才，而增加了文化的溫度和知名度，馮驥才則因為天津有了自己創(chuàng)造的沃土。

據(jù)說，天津是中國唯一一座擁有具體生日的城市。在很多國外的城市，也有專門的文化名人的紀念日。2022年11月5日是馮驥才先生八十大壽的生日。我受民進中央蔡達峰主席和劉新成常務副主席委托，祝賀了先生八十誕辰。那天我就在想，天津是不是應該把每年的11月5日命名為這座城市的“馮驥才日”呢？用這樣一個紀念日，讓一個人與一座城更深地融為一體，這不僅是我們?yōu)轳T驥才先生慶生的最好創(chuàng)意，更能夠激勵更多人為自己的城市貢獻智慧與力量，就像馮驥才先生一樣。

我們相信，世界正是因為有了更多大寫的“人”和更多溫暖的城，變得更加美麗。

（責任編輯：蘇少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