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曉蕾
今年是“法蘭克福奧斯維辛審判”(亦稱“法蘭克福審判”)開審六十周年。相較紐倫堡審判,中文讀者對這場由德國司法機構(gòu)獨立開展的對前納粹人員的審判,可能有些陌生;但若說到二〇〇八年那部改編自同名小說的電影《朗讀者》,相信很多讀者都不陌生,影片中,對曾為奧斯維辛獄警的女主人公的庭審,就是對法蘭克福審判的藝術(shù)性再現(xiàn)。三年里,檢方共起訴了二十二名被告,約兩萬人旁聽了審判,其中大部分是學生;正是法蘭克福審判令奧斯維辛成了集中營的代名詞。而審判的直接策劃者就是德國黑森州猶太裔檢察總長,弗里茨·鮑爾(Fritz Bauer)。
鮑爾在魏瑪時期已是引人矚目的左翼司法新銳。一九五二年,他因竭力為一九四四年七月二十日“密謀案”的參與者、那些試圖推翻希特勒的“叛國者”平反,成為戰(zhàn)后德國的熱點人物;法蘭克福審判更將他推向了輿論的風口浪尖。這樣一個人物按理會自然刻入公眾的記憶,可現(xiàn)實卻是,伴隨鮑爾的突然離世,德國公眾很快就將他遺忘了。幾十年來,在司法界之外,幾乎沒幾個德國人知道鮑爾,這一情況直至二十一世紀才開始改變。
二0一三年,法學博士羅南·斯坦克(Ronen Steinke)的《弗里茨·鮑爾: 法庭上的奧斯維辛》(Fritz Bauer: oder Auschwitz vor Gericht )一書,幾以橫空出世的姿態(tài),吸引了公眾的目光;這部被媒體譽為“法律工作者的必讀書”,被德國聯(lián)邦憲法法院院長弗斯庫勒(AndreasVo?kuhle)教授熱情推薦的傳記,令鮑爾鄭重回歸德國公眾生活。二0一五年,受到該書啟發(fā)的電影《鮑爾的反抗》(Der Staatgegen FritzBauer )大獲成功;而該片導演拉斯·考姆(Lars Kraume)在二0一一年之前甚至未曾聽說過鮑爾。
一九0三年七月十六日,弗里茨·鮑爾出生在符騰堡州斯圖加特一個富裕的商人之家,一個典型的“自相矛盾”的猶太家庭:他的祖輩和父輩既努力融入德國社會,努力證明“自己與基督徒鄰居們沒什么不同”,又堅持猶太的信仰和文化傳統(tǒng)。成為一名受人尊敬的法官,是這個嚴于自律、力爭上游的家庭對子弟的深沉期許。早慧又勤奮的鮑爾沒有讓家人失望。
一九二八年,鮑爾以“極優(yōu)等”的成績獲得法學博士,同年,任職斯圖加特地方法院陪審法官,一九三0年升任正式法官(他可能是魏瑪時期最年輕的地方法官),成為符騰堡州僅有的兩名猶太法官之一。鮑爾外公的兄弟曾在一八八四年通過國家司法官考試,但終因民族和宗教問題未被錄用。身為猶太人的鮑爾能成為德國的法官,這無疑是一個“現(xiàn)代”的果實,但在當時的德國,要捍衛(wèi)這個果實,談何容易。
鮑爾在大學時就深受各種排猶的右翼“兄弟會”侵擾(兄弟會雖是學生組織,但影響已越出校園),鮑爾也并不認同那些宣揚“復國主義”的“主流”猶太兄弟會。在海德堡大學時,他加入了一個被德國民族主義者和猶太保守人士共同排斥的左翼猶太兄弟會“自由科學社”,該社主張超越宗教分歧和民族界別,以“現(xiàn)代、人文、進步”為宗旨,以“統(tǒng)一、正義、自由”為座右銘。鮑爾很快就因雄辯和博識成為該社的文膽。一九二二年,鮑爾到慕尼黑繼續(xù)學業(yè),此時的慕尼黑,將希特勒的話當成“律法”已成了風尚,在一片黑云壓城的情勢下,自由科學社的很多同仁感到絕望;但鮑爾堅信“沒有奮戰(zhàn)就無法前進”,十一月,他被推舉為新社長。提及青年歲月,鮑爾曾用第三人稱說:“他搖搖晃晃騎著堂吉訶德的瘦馬,想將它變成特洛伊木馬,在亂世中善加驅(qū)策,以尋求正義?!?/p>
鮑爾十七歲就加入了德國社會民主黨,當他在斯圖加特開始工作時,他是符騰堡州唯一一位社民黨黨籍的法官。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末的斯圖加特是共和派的據(jù)點,納粹在市議會中的勢力并不大;但同時,“皇帝雖已離開,滿朝的將軍、官員和法官卻都留了下來”,符騰堡法官們整體的精神取向是“保守和專制的”,鮑爾回憶道。這些法官常對右翼的非法行徑從輕發(fā)落,對左翼人士則相當嚴厲。鮑爾后來說,這種“政治的司法”就是納粹統(tǒng)治的“司法序曲”—他當年為與之對抗,在符騰堡州注冊了一個“共和派法官協(xié)會”,但該州只有3% 的法官支持他。
自從回到斯圖加特,鮑爾就和頗具影響力的社民黨人庫爾特·舒馬赫(Kur t Schumacher)結(jié)成盟友,二人常一同到各地演講,呼吁抑制躥升的極端主義。即便一些敵對者聽過演講后也承認,鮑爾有“一種易于理解且非常吸引人的表達方式”。一九三一年,鮑爾接任舒馬赫,成為“國旗團”(當時德國最大的捍衛(wèi)憲政的跨黨派組織)斯圖加特分會主席,并投身“鋼鐵陣線”的組建,以對抗當時成立的極右翼政治聯(lián)盟“哈爾茨堡陣線”(納粹黨也在其中)。一九三三年三月,鮑爾和舒馬赫參與策劃的反納粹大罷工失敗,二十三日,鮑爾被捕,七月,舒馬赫被捕。在經(jīng)歷了幾個集中營后,鮑爾于一九三六年流亡北歐。
即便在流亡中身受多種轄制,鮑爾仍不放棄“奮戰(zhàn)”。一九四三年在瑞典,他與后來成為聯(lián)邦德國總理的威利·勃蘭特等人創(chuàng)辦期刊《社會主義論壇》。一九四五年五月八日德國宣布戰(zhàn)敗,興奮雀躍的鮑爾五月九日便在斯德哥爾摩工會大廈發(fā)表了一場具有“綱領(lǐng)色彩”的演講,號召包括猶太人在內(nèi)的德國人齊力建設(shè)一個真正民主的德國。鮑爾顯然認為戰(zhàn)后的祖國在等待他,但現(xiàn)實卻是:他又在北歐等待了四年,祖國才向他開了一道門縫。
流亡加速了鮑爾的衰老,而這四年更讓鮑爾痛苦地認識到,非猶太裔與猶太裔德國人之間的鴻溝比戰(zhàn)前更深了。一九四九年,第一屆德國聯(lián)邦議會近五百個議席里,只有三名猶太裔議員。同年,一位進過集中營的猶太醫(yī)生獲任奧芬巴赫市某醫(yī)院主任醫(yī)師,而該市市長直接干預,將其撤換,理由是人們擔心這個醫(yī)生有種族怨恨和報復心。基于同樣的理由,很多人不愿看到鮑爾重披法袍。但他們遠遠低估了鮑爾的抱負—他要做的,是讓德國“從廢墟中綻放出新的生命”。
一九四九年,鮑爾終于在時任社民黨主席、老友舒馬赫的幫助下,在下薩克森州的布倫瑞克謀得了一個司法職位。一九五0年,鮑爾升任下薩克森州檢察總長(該州共三個“總座”,各自分管一片轄區(qū))。自聯(lián)邦德國成立,阿登納政府事實上淡化了盟軍對德國去納粹化的政策導向。一九四九年底,德國聯(lián)邦議院通過第一部“大赦法案”(一九五四年通過了第二部),赦免了在盟軍監(jiān)督下被德國司法機構(gòu)判罰的大部分納粹人員,甚至這些人員的判罰記錄都被刪除!在聯(lián)邦議院和公務(wù)員協(xié)會的共同“努力”下,大批原納粹文職人員重返公務(wù)系統(tǒng)。五六十年代的德國政界、司法界,大量舊政府人員盤根錯節(jié),構(gòu)成了“廣闊的聯(lián)合戰(zhàn)線”。而下薩克森正是戰(zhàn)后“納粹幽靈”的重要堡壘,極右的“社會主義帝國黨”(SRP)在這里具有絕對優(yōu)勢。
一九五一年六月,曾參加反抗運動、時任聯(lián)邦內(nèi)政部長的羅伯特·萊爾(Rober t Lehr)向薩克森檢察機關(guān)控告“帝國黨”前納粹警衛(wèi)團少校奧托·雷莫(一九四四年七月,就是雷莫將希特勒沒被殺死的“喜訊”告知戈培爾的)公開將七月二十日密謀案的參與者誹謗為“叛國者”。此時公務(wù)系統(tǒng)的潛規(guī)則是“踩剎車的人比把事情公之于世的人更有機會升遷”,面對沒有檢察官愿意受理萊爾的控告的局面,并“鑒于這場審判的根本重要性”,鮑爾決定親自接案上庭。
一九五二年,一個回歸的猶太檢察官起訴一個納粹明星,這樣的審判吸引了多方的關(guān)注。鮑爾也積極調(diào)動媒體對審判進行報道。將密謀者稱為叛國者,既可被視為事實陳述,也可被視為意見判斷,而“刑罰的利劍”不能指向意見,對此,鮑爾并無異議;法庭最終以“侮辱”而非“誹謗”判處雷莫三個月拘禁,對此,鮑爾也無異議。閉庭前,鮑爾做了一場令《時代周刊》(Die Zeit )記者“目瞪口呆”的結(jié)案陳詞,他向法庭內(nèi)外的德國人申明:“不服從藐視人道的法律,是基督教信仰的內(nèi)涵”;“不服從暴君是德意志文化的本質(zhì)”;叛國罪的構(gòu)成要件是行為者意圖主動危害國家,給國家?guī)韲乐夭焕?,而“密謀”的士官們卻是意圖“主動縮短戰(zhàn)爭,挽救德國人的生命,挽救德國的聲譽”!
鮑爾意圖通過下薩克森的法庭達成的不是懲罰某個人,而是激發(fā)德國人對國家義務(wù)與公民責任的反思。鮑爾的苦心得到了回應(yīng),法庭外圍繞審判出現(xiàn)了各種辯論,有些辯論的激烈程度“超過了法庭上的控辯攻防”。民調(diào)顯示,該審判前,只有38% 的聯(lián)邦公民認同反抗將士的行為,審判后,認同率達到了58%。被希特勒槍決的密謀者之一、“獨眼上校”馮·施陶芬貝格曾與鮑爾就讀同所中學。戰(zhàn)后,因為上校是“叛國者”,他的家屬一直被聯(lián)邦政府排斥在軍眷撫恤行列之外,是一九五二年的審判將上校和他的家人“從國家的譴責中”解放了出來。然而,還有許多被第三帝國以叛國罪處死的士官們要至二0一0年才終得平反。正義無法一蹴而就,但一九五二年的審判不僅讓更多的德國人明白了,對不義政權(quán)的反抗不是叛國,也令鮑爾對紐倫堡審判的宗旨—法庭應(yīng)是“形塑人們歷史理解的場所”—更具信心。
一九五六年,鮑爾站到了德國檢察機構(gòu)的“峰頂”,獲任黑森州檢察總長(該州是聯(lián)邦德國唯一一個只有一位“總座”的大邦),他以聯(lián)邦德國基本法第一條—“人應(yīng)當是神圣的。照顧和保護他們是所有國家權(quán)力的義務(wù)”—作為對職務(wù)的承諾。
自“二戰(zhàn)”結(jié)束,鮑爾就一直呼吁,德國應(yīng)“獨立地”審判納粹,新德國需要以此向世界證明其愿意與“無法無天的過去決裂”。一九五七年,鮑爾得到情報,第三帝國保安總局猶太事務(wù)部主任、“最終解決方案”(旨在滅絕猶太人)的直接承辦者阿道夫·艾希曼藏身阿根廷;鮑爾立刻行動,籌劃逮捕艾希曼。其實,“蓋倫組織”(GehlenOrgani zat ion,德國聯(lián)邦情報局前身)早就知道艾希曼的下落,正因有一層天網(wǎng)護佑,許多納粹分子才能逍遙法外。阿登納時期,有八位部長曾是帝國的要員;警務(wù)系統(tǒng)中,不少身居要職者都曾以“驚人的程度”參與了納粹罪行;能影響情報和司法部門,左右內(nèi)政部人事安排的國務(wù)秘書漢斯·格婁伯克(Hans Clobke)就是一個與帝國種族政策的制定密切相關(guān)的人物。讓艾希曼在德國受審,不知會牽扯出多少現(xiàn)任人員,聯(lián)邦政府的合法性都會被質(zhì)疑,美國也不希望如此。對這些情況,鮑爾非常清楚。
戰(zhàn)后初期,占領(lǐng)國和一些東歐國家對德國人展開的報復行為,殘暴程度不亞于納粹,這極大強化了德國民眾對戰(zhàn)勝方的敵意。紐倫堡審判結(jié)束時,6% 的德國人認為審判不公,至一九五0年,這一比率上升至30%。一九五八年,德國聯(lián)邦法院表示,“聯(lián)邦共和國在司法上不承認任何一個紐倫堡審判的判決”,聯(lián)邦司法部長將“不予承認”視為“有關(guān)德國的尊嚴”。在“刪除過去”的政策性導向下,德國戰(zhàn)后的一代在很長時間里普遍缺乏對第三帝國的了解,他們要么不知有集中營,要么以為那是“保護性拘留所”。雖如英國史家托尼·朱特(Tony Judt)在《戰(zhàn)后歐洲史》中所言,“若沒有集體失憶癥,戰(zhàn)后歐洲令人驚訝的復蘇是不可能的”,但一個歷史記憶被中斷甚至被篡改的民族真會有光明的未來嗎?鮑爾對此的回答是否定的。
鮑爾致力將艾希曼送上德國法庭,就是意圖促動德國政府重啟被中斷的“去納粹化”進程,喚醒德國人正視自己的過去。然而,各方設(shè)限令鮑爾舉步維艱。最終,他決定將情報送給摩薩德,請以色列逮捕艾希曼,并將之引渡到德國—以色列在鮑爾去世多年后,才公布了這段“艾希曼在耶路撒冷”的前歷史。德國政府沒有同意鮑爾的引渡申請,而當時需要德國軍援的以色列也不會將艾希曼交給德國。一九四五年的鮑爾曾寫道:“新德國必須成為一個具有社會正義的國家?!倍痪盼迤吣甑孽U爾,則因深感挫敗顯得更蒼老了……
但現(xiàn)實的嚴酷仍未打磨掉他身上的倔強,此時的鮑爾愈加清楚,沒有一個“誠實的、德國的《我控訴》”,這個國家將無法綻放出新的生命。將納粹的高階人士繩之以法,阻力太大;鮑爾遂決定將納粹的“蝦兵蟹將”送上法庭。以二十二名納粹中下層人員為對象的“法蘭克福審判”就是鮑爾用盡最后的氣力,為德國人提供的一個大型“啟蒙”課堂—二0一四年的電影《緘默的迷宮》講述了為開啟這場審判,鮑爾和同仁們經(jīng)歷的萬難。這場有三百一十九名證人(包括一百八十一名集中營幸存者)出庭的審判令德國人“大開眼界”,一次次“瞠目結(jié)舌”。
《朗讀者》的女主人公漢娜在集中營外既有愛心又有公德心,她會在遇到陌生人生病時伸出援手,還會把奶瓶在送去回收前清洗干凈。但這個普通的良民,同時會面不改色地謀害無辜:當關(guān)押囚犯的教堂著火時,她和她的同事不打開大門,反將之鎖死,幾百人因此喪命。法庭上,面對謀殺指控,她以內(nèi)含著反詰語氣的陳述句,躁怒地自我辯護:“我們是獄警,我們的工作(難道不)就是看住囚犯!”
艾希曼說,他“如果”參與了殺人,也僅僅是在履行公務(wù),并非出于針對性的惡意,這同樣是漢娜,也是法蘭克福法庭上被告?zhèn)兊幕巨q詞。但不同的是,艾希曼是在詭辯,而漢娜是在說真心話!艾希曼絕不是個無知、被動的螺絲,他始終對種族清洗懷抱由衷熱情,他在阿根廷時還多次向當?shù)貥O右人士坦陳,為沒能滅絕猶太這個“劣等種族”感到不甘甚至憤怒(相關(guān)材料已很確鑿)。而漢娜卻沒有明確的種族觀、政治觀,對她而言,(協(xié)從)殺人就是一個與在公交車上檢票無異的謀生工作而已。一個基本事實是,無論是漢娜,還是現(xiàn)實中法蘭克福的被告?zhèn)?,他們都并非“只能”“必須”效力奧斯維辛,即便“入行”后,他們也有權(quán)選擇“改行”;換言之,他們沒有“拒絕(協(xié)從)殺人”的清醒意愿!
法蘭克福的法庭向德國民眾發(fā)出這樣的訓告:形式上的合法性(集中營是帝國的合法機構(gòu))不能改變事實性的犯罪本質(zhì),人的義務(wù),優(yōu)先于工作的職責!德國人在戰(zhàn)后(在政府引導下)形成的普遍自我認知是,普通的德國人民只是被希特勒綁架的受害者;而法蘭克福審判傳遞的信息是:沒有“普通人”的主動支持或默許,希特勒政權(quán)不可能存在?,F(xiàn)實中的惡行不是抽象的哲學概念,而是由一個個具體的人成就的,普通的德國人也許不須為帝國的戰(zhàn)爭和屠殺罪行承擔“法律”責任,但卻對之負有不可推卸的“道德”責任!這堂大課,太殘酷了……
鮑爾絕少提及他在集中營遭受的折磨,他不愿加深人們對他的誤解—一個“報復心重的猶太人”。對鮑爾來說,復仇是虛妄的,“懲罰應(yīng)是為了預防和杜絕”,這是他畢生堅持的刑事原則。鮑爾身上既有《舊約》的嚴厲,又有《新約》的慈悲。他欲將法蘭克福的法庭鍛造成一個啟蒙的方舟,載著德國人,駛向“現(xiàn)代”。但三年的審判“警醒”了他。審判結(jié)束前后,民調(diào)顯示,63% 的德國男性和75% 的女性不贊成對納粹罪行進行追訴。鮑爾極其失望地對記者說,法蘭克福審判的教育意義“微乎其微”。
一九六八年七月一日,鮑爾死在家中的浴缸里,他常年服用安眠藥。關(guān)于死因,官方結(jié)論是“沒有證據(jù)證明是自殺”,“也沒有證據(jù)證明是他殺”。
晚年的鮑爾有一種“直擊人心”的“深沉、咆哮的聲音”。一九六四年十二月,他在一檔電視座談節(jié)目中對年輕人說,德國有美麗的山川,有歌德、席勒,“但那不是我們的成就,我們必須以自己的作為,讓自己驕傲”。鮑爾很看重年輕人,畢竟他們才是德國的未來。他在一次電視講話中說:“我相信德國的年輕人已準備好去了解德國整體的歷史,那些他們的父母難以面對的事情。”可對很多年輕人來說,法蘭克福審判讓他們看到的歷史太沉重,且滿是芒刺,他們被刺傷了……他們需要時間,關(guān)起門來舔舐傷口,就像《朗讀者》的男主人公邁克。
《朗讀者》小說的作者本哈德·施林克(Bernhard Schl ink)生于一九四四年,是邁克的同代人。而今,邁克們的孩子都已成人。憲法法院院長弗斯庫勒教授、導演拉斯·考姆、傳記作者斯坦克博士,分別生于一九六三、一九七三和一九八三年。當年的年輕人和他們的孩子已有足夠的理由為“自己的作為”深感驕傲。法蘭克福審判的歷史重要性被重新肯定;二0一七年,記錄該審判的一百零三盤原始磁帶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記憶名錄”;曾經(jīng)“消失”的鮑爾也以各種形式被鄭重紀念,他對當代德國的貢獻不會再被(選擇性)遺忘。
今年是弗里茨·鮑爾誕辰一百二十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