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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國者貴下斷”:《商君書》的基層民眾自治思想及其現(xiàn)代價值

2023-09-19 18:06張娜
重慶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23年4期
關鍵詞:自治商鞅法治

張娜

摘要:戰(zhàn)國時期,氏族解體、貴族衰落、社會結構變遷以及頻繁劇烈的戰(zhàn)爭,使得基層民眾的治理成為重大問題。對此,《商君書》提出了以國家為主導,以法治為基礎,以制度為保障,以鄉(xiāng)閭精英為主體,基層民眾廣泛動員和參與的基層民眾自治思想。國家主導下的基層民眾自治,能夠有效地將分散的民眾摶聚在國家體制中,不僅可以提高國家對基層資源的汲取能力,提升國家實力,而且可以通過給予民眾自治權,提供向上流動的社會機制,培養(yǎng)民眾對國家的認同感,鞏固統(tǒng)治基礎。如此,新型國家及其民族和文化才能在“大爭之世”穩(wěn)穩(wěn)立足并求得進一步發(fā)展。這對于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當代中國,無疑是一筆寶貴的本土性歷史資源和思想財富。法治明確劃定國家公權力的行使范圍,讓司法與行政適度分離;普法的廣泛和有效,使得司法和民眾可以監(jiān)督行政,從而在某種程度上能夠保持國家的縱向權力和社會的橫向自治權利之間的動態(tài)平衡。這對于解決現(xiàn)代基層群眾自治懸空或空殼化問題,避免地方政府對基層群眾自治權利的侵蝕,真正實現(xiàn)全過程人民民主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商君書》;基層民眾自治;法治;自治;商鞅

中圖分類號:D09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5831(2023)04-0126-11

一、問題的緣起

在中國古代,由于受到儒家思想的熏染,學者們對《商君書》①的評價以負面居多。近代以來,隨著民族危機的加深,《商君書》等法家著作重新獲得人們的重視。雖然章太炎等人對商鞅評價很高,但仍有不少學者認為《商君書》無多精義,不過記錄了一些具體的政策。比如,呂思勉以為《商君書》之所論,則“一民于農(nóng)戰(zhàn)”[1一語足以盡之。他對《商君書》的評價,顯然有礙于人們從多個角度對之進行深入研究。經(jīng)歷了兩千多年的披沙瀝金,《商君書》能夠流傳至今,其中必定含有諸多頗具價值的內容。近年來,學者關于《商君書》的研究日益增多,且涉及范圍廣泛,涵蓋法治、農(nóng)戰(zhàn)、人口、治吏、經(jīng)濟、軍事、歷史觀、人性論等多個方面,取得了顯著的成果。不過,在《商君書》基層民眾自治思想及其現(xiàn)代價值的研究方面則頗為薄弱 據(jù)筆者閱讀所及,在有關《商君書》的論著中,基層民眾自治思想鮮有涉及,目前僅有夏增民的《評〈商君書〉的“自治”觀》(《咸陽師范學院學報》2007年第3期)這一篇論文,專門研究《商君書》自治思想。。事實上,《商君書》有內涵豐富系統(tǒng)的基層民眾自治思想。《商君書》的《定分》篇三次使用“自治” “自治”一詞在同一篇中三次出現(xiàn),但似乎并未引起人們的足夠重視。蔣禮鴻、高亨、張覺、賀凌虛并未給出注釋;在今譯時,高亨、賀凌虛只是照錄原文,張覺將“自治”翻譯為“管住自己”“管好自己”“管束自己”。在他們對《商君書》所做的解析中,自治思想幾乎均被忽略。參見:蔣禮鴻《商君書錐指》,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高亨《商君書注譯》,中華書局,1974年;張覺《商君書校疏》,北京: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12年;賀凌虛《商君書今注今譯》,臺灣商務印書館,1987年。一詞,而且“自治”的主體是普通的民眾?!墩f民》篇亦指出,“有道之國,治不聽君,民不從官”[2]84,無論官吏還是民眾,都應該根據(jù)國家的制度自我治理,而不必一味等待、聽從君主或官員的指令。這里雖然沒有使用“自治”一詞,但毫無疑問表達了自治的理念。因此,對《商君書》自治思想的考察不能拘泥于單個語詞的具體含義,而應深入到其思想體系中來認識。此外,在探討《商君書》的自治思想時,應充分考慮到其所處的具體歷史語境及其面臨的首要問題,盡量做到同情之理解。

任何國家的政治實踐,都不能脫離本國的歷史文化背景,尤其是在擁有幾千年傳統(tǒng)文化的中國更是如此。因此不少學者在當代基層群眾自治的研究中,均注意到我國古代的基層自治在正反兩方面的深刻影響。然而,不僅《商君書》等法家經(jīng)典中的基層自治思想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其他先秦諸子亦復如之。諸子思想是中國古代最具原創(chuàng)力的思想,對中國文化的影響至深至遠。如果缺少對諸子基層自治思想的研究,關于古代自治傳統(tǒng)、自治文化和自治思想等方面的研究無論如何都是不完整的。一般而言,對古代基層自治的研究,多側重于秦漢以后歷代王朝統(tǒng)治下鄉(xiāng)村的紳權、宗族、以儒家思想為主要內容的道德教化等方面。秦暉的觀點,即我國古代鄉(xiāng)村社會的自治形態(tài)是“國權不下縣,縣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倫理,倫理造鄉(xiāng)紳”[3,仍然具有相當強的代表性。由此而引出的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與創(chuàng)造性轉化,多圍繞著以儒家思想為主導的德治、鄉(xiāng)賢以及多元化社會自治組織培育、公共產(chǎn)品提供、社會自治能力和自治意識的培養(yǎng)等內容來展開。然而,在我國這樣一個歷史上法治傳統(tǒng)和個人權利意識較為薄弱的國家,面對當前基層群眾自治發(fā)展中的一些問題,更能夠從先秦法家的思想中獲得有價值的思想資源??梢?,與側重德治的儒家思想相比,《商君書》以國家為主導,以法治為基礎,以制度為保障,以鄉(xiāng)閭精英為主體,基層民眾廣泛動員和參與的基層自治思想,不僅對于我國當前的基層群眾自治實踐有較大的借鑒價值,而且作為中國本土的歷史思想資源,對于我國學術話語體系的建設亦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

二、“凡治國者,患民之散而不可摶也”:基層民眾自治的必要性與基本條件

《商君書》在戰(zhàn)國時期提出基層民眾自治思想不是偶然的,而是具有必要性和緊迫性。如所周知,春秋戰(zhàn)國是一個社會劇烈變動的時期。西周建立后,限于歷史條件,周王室中央無法有效地實現(xiàn)對廣闊地域和眾多民族的垂直式直接治理,因此實行具有地方自治或曰貴族自治性質的分封制是現(xiàn)實的合理選擇。同樣,具體到每一個封國,封君的治理范圍一般也限于為數(shù)有限的大小貴族而不能直達基層?;鶎用癖娨话惆凑昭夑P系依附于各個氏族,接受作為族長之貴族的保護和治理 政治統(tǒng)御力量要透過氏族組織才能到達基層社會,這種結構到西周晚期似乎仍未改變。參見:杜正勝《編戶齊民》,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90年,第22頁。。離開了氏族,個人很難生存下去。只有在面臨《周禮》所謂“國?!薄皣w”“立君”之類的重大問題時,全體執(zhí)干戈以衛(wèi)社稷的“國人”才會被召集起來共同決策。隨著鐵器的廣泛使用和生產(chǎn)力的大發(fā)展,從春秋后期開始的社會結構變動,到戰(zhàn)國時期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演進。氏族共同體的解體,貴族的衰落,致使基層民眾的治理出現(xiàn)了一定的真空狀態(tài)。然而,在兼并戰(zhàn)爭愈演愈烈的情況下,基層治理的失效,使得君主無法有效地將分散的民眾摶聚在國家體制中,也就不可能實現(xiàn)國家的富強?!渡叹龝芬会樢娧刂赋?,“凡治國者,患民之散而不可摶也”[2]52。就秦國的情況而言,商鞅入秦之前,秦獻公已經(jīng)采取以地緣為核心的“為戶籍相伍”4]289政策打擊氏族。商鞅入秦后,在秦孝公的支持下,更是采取一系列嚴厲的措施拆分大家族。“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5]2230;“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息者為禁”5]2232。民眾如果有兩個或兩個以上成年的兒子,必須分家,否則加倍征收賦稅;父親和成年的兒子,成年的兄弟都不得共同生活。因此,經(jīng)過商鞅的改革,秦國的血緣氏族共同體較之山東六國更加迅速地解體,這同時意味著,秦國建立相應的基層管理體制的要求也愈益迫切。

頻繁劇烈的戰(zhàn)爭在促進國家的形成和國家機器的改造方面,具有重要的作用。商鞅在秦國改革的重大目標之一,就是建立新型的國家政權,以適應戰(zhàn)國時期的歷史形勢“在商鞅之前是保守的、貴族的、宗法的禮治時代;在商鞅之后是革新的、君主的法治時代”。參見:陳啟天《商鞅評傳》,北京:商務印書館,1934年,第24頁。。這種新型的中央集權式君主國家,較之從前,職能更加擴展,權力更趨強化,對社會的控制力空前加強。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取代了貴族制的官僚制以及與之相配套的郡縣制。“凡將立國,制度不可不察”[2]120,適應現(xiàn)實且符合歷史發(fā)展趨勢的政治制度是建立新型國家政權的關鍵。官僚制和郡縣制在強化君主和中央集權、打擊舊貴族離心勢力、加強國家對資源的汲取能力方面,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對于基層治理而言,最理想的狀態(tài),也許是由國家任命的官吏深入到每一個鄉(xiāng)邑村落,從而將國家的意志落實到最底層。然而,這種所謂的理想狀態(tài)不僅是不可能,而且是不可欲的。不可能,是因為國家要供養(yǎng)如此龐大的官僚隊伍,必須具備雄厚的經(jīng)濟實力和財政能力。在古代發(fā)展緩慢的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條件下,國家收入相當有限。如果僅給予官僚們特別是與民眾直接接觸的基層官吏微薄的薪俸,很可能導致他們不得不濫用職權來謀取私利。如果出于“養(yǎng)廉”之類的目的給予他們較為豐厚的薪俸,則意味著國家對民眾的過度索取。上述的兩種情況對于政治穩(wěn)定顯然都是不利的。不可欲,是因為官僚制本身固有的弊端。商鞅學派曾經(jīng)指出,“奸臣鬻權以約祿,秩官之吏隱下而漁民”[2]170。官僚作為一個群體,有自己的獨特利益,“上不與君同,下不與民同”,很有可能貪污腐化、以權謀私、魚肉百姓。即使國家采取各種手段監(jiān)督和控制官吏(尤其是中下層官吏),收效亦比較有限。因此,在地方行政方面更為現(xiàn)實的解決辦法是實行基層自治,將國家政權深入到某一級如縣或鄉(xiāng)為止。如此,國家政權并不與具體的個人接觸,而是通過非官方的鄉(xiāng)閭領袖來實現(xiàn)對基層的管理,吸納基層資源。這樣有多方面的好處。首先,由于國家供養(yǎng)的吏員數(shù)量減少,可以減少財政支出,從而減輕對民眾的索取,有利于社會穩(wěn)定?!肮賹偕俣癫粍凇賹偕?,征不煩”[2]32,因為官員數(shù)量較少,為了供養(yǎng)他們而向民眾征收的賦稅就會相應減少。同時,官員數(shù)量的減少也在某種程度上促使行政效率的提高。其次,一般而言,基層自治為鄉(xiāng)閭的上層人士(父老、豪杰、富人等)作為領袖(杜贊奇稱之為“鄉(xiāng)村精英”)參與政治活動提供了機會。這不僅有助于減少改革所遭遇的阻力,加強他們對國家政權的認同 亨廷頓指出,要摧毀盤根錯節(jié)的傳統(tǒng)權益,常常需要動員新的社會勢力參與政治,因此一個正在進行現(xiàn)代化的制度還必須具有將現(xiàn)代化造就的社會勢力吸收進該體制中來的能力。(參考亨廷頓著,王冠華等譯:《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19頁。)商鞅變法旨在摧毀舊的貴族政治,建立更加適應廣土眾民社會的新型中央集權式君主制國家。在某種意義上,這不啻是一次現(xiàn)代化變革。戰(zhàn)國時期的新興勢力或集團,主要有軍功階層、國家的廣大編戶齊民、士人和商人等。商鞅通過軍功爵制和基層民眾自治,有效地將軍功階層和齊民特別是其中的精英人物動員起來,加入了新國家的政治活動。官僚制的施行使得士人也能夠被動員起來參與國家政權。如此一來,國家的統(tǒng)治基礎擴大了,有利于摧毀舊貴族勢力。不過,商人也受到了打壓。,而且以他們?yōu)橹薪閬砺?lián)系國家政權與具體個人,對相對弱勢的個人而言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沖國家政權的壓迫性作用。減輕民眾負擔,給予基層民眾的上層以參政機會,都能夠加強國家政權的合法性,穩(wěn)固統(tǒng)治的根基。因此,在基層實行自治具有必要性。

與傳統(tǒng)的貴族自治或者地方自治不同,新型國家中的基層民眾自治不是無條件的。首先,自治的主體必須是獨立身份的個人。這種意義上的個人不是從來就有的,而是歷史發(fā)展和社會結構變動的產(chǎn)物。正如梅因所言,所有進步社會的運動是一個從“身分到契約”[6的運動。人們逐漸從各種依附關系和束縛中掙脫出來,成為更加獨立自主的個體。就戰(zhàn)國時代而言,如上所述,隨著血緣氏族的逐漸解體,貴族的衰落和社會流動性的不斷加強,越來越多的人擺脫了宗族的束縛而獲得更為自由的生活。鐵制農(nóng)具的廣泛運用和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也使得一家一戶的個體生產(chǎn)成為可能,從而為小家庭和個人的出現(xiàn)奠定了物質基礎。商鞅學派不僅清楚地看到了社會結構變動的歷史趨勢,而且采取措施加速血緣宗族的瓦解。在拆分以大家族為核心小家庭的同時,商鞅學派進一步完善了秦國的戶籍制度。“四境之內,丈夫女子皆有名于上,生者著,死者削”[2]223,秦國的所有人口,無論男女老幼,均被登錄在政府的版籍之上,成為國家的“編戶齊民”。根據(jù)秦國的法律,只要“有名于上”7]13,就可以從國家那里獲得一份土地以資生活。有了土地,人們就能比較徹底地擺脫對原血緣氏族的依附關系,獲得一定的獨立地位。需要指出的是,個人剛剛擺脫了原先血緣共同體的束縛,隨后即被國家編入以地緣為中心的新型組織中,這就是秦國的什伍制度,“令民為什伍”[5]2230。即便如此,什伍制中的“公民”(由國家控制的人口),相對于原先的宗族成員(由貴族控制的“私人”),其身份顯然更為獨立??紤]到當時的歷史條件,真正能夠參加自治活動的主體,并非現(xiàn)代意義上的個人或公民,毋寧說是每個小家庭的男性家長。即便如此,這仍然是一種歷史進步。

其次,基層民眾自治需要國家政權的支持與保障?;鶎幼灾巫鳛橐环N新事物,本身就是國家政權建設的一部分。國家從宏觀上規(guī)定了基層自治的基本框架,包括自治的范圍、自治的基礎以及自治的形式等,從而使得基層自治始終處于國家的有效掌控之中。基層自治需要在一定的規(guī)則之下實施,在商鞅學派看來,基層自治的基礎自然是由國家制定并廣為公布的成文法。換言之,自治應以法治為基礎。此外,國家對基層的有效治理,需要借助當?shù)鼐⒌馁Y源和影響等來實現(xiàn)。如此,國家勢必要授予或默認他們的某些權力,以便于他們完成各項職責。不過,無論是通過民眾推選還是由政府指定,鄉(xiāng)閭領袖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均為當?shù)赜忻袆萘χ?。他們如果借助國家政權或明或暗的支持,而不受限制地發(fā)展起來并演變?yōu)榈胤胶缽?,那么不僅可能侵害普通民眾的利益,還可能蛻變?yōu)橥{國家政權的離心勢力 董仲舒在給漢武帝的上疏中指出了地方豪強對民眾的欺壓,“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又顓川澤之利,管山林之饒,荒淫越制,逾侈以相高;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參見:(漢)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137頁。。因之,國家對基層自治的監(jiān)督不可或缺,特別是要強力打擊豪強勢力,這亦是商鞅學派反復提到要“去強”“弱民”[2]238的原因所在 應該指出的是,地方豪強大族在基層民眾自治方面的作用具有雙重性。如果豪強勢力過分發(fā)展,他們就會消滅或徹底破壞基層民眾自治;如果地方士紳大族得到適宜發(fā)展,他們便是基層民眾自治的生命和靈魂。概言之,對鄉(xiāng)閭精英或地方豪強大族,國家要實行“胡蘿卜加大棒”的靈活政策。。國家政權在為基層民眾自治保駕護航的同時,基層民眾自治由于能夠提高社會成員特別是中下層民眾參與社會進程的自覺性,能從根本上激發(fā)秦國中下層社會的活力,讓秦國的多數(shù)人受益,就起到了穩(wěn)固改革成果、夯實國家政權的作用,從而為實現(xiàn)富強并成功地進行對外兼并擴張鋪平了道路。換言之,國家政權和基層民眾自治實現(xiàn)了良性互動。

需要指出的是,國家公權力與基層自治,或者說國家與社會之間,在良性互動以外,還存在更加復雜的關系 國家政權建設和基層權威構成權力競爭,二者互相具有負面作用。國家權力的擴張及其與基層自治的對立,構成了國家政權建設最主要的特征。參見:張靜《國家政權建設與鄉(xiāng)村自治單位:問題與回顧》,《開放時代》,2001年第9期,第9頁。。國家雖然為自治提供基礎和保障,但是很有可能因為行政權力本身所具有的擴張性和官僚制的固有弊端而不斷侵蝕基層的民眾自治。在國家與社會的力量對比較為懸殊的情況下,更是如此。公權力過分擴張導致的基層自治軟弱無力,不僅會損害民眾的權益,更會逐漸挖空國家認同的基礎,導致政權的動搖乃至坍塌。因此建立有效的體制,逐步培育和提高基層民眾自治的能力,使得社會具有一定的與國家公權力相抗衡的能力,維護國家與社會之間的動態(tài)平衡,對于基層民眾自治和國家的和諧穩(wěn)定都是至關重要的。

戰(zhàn)國時期巨大的社會結構變動和激烈頻繁的戰(zhàn)爭,極大地促進了新型國家的產(chǎn)生和國家政權的建設。新國家亟需加強對基層的治理,以摶聚分散的民眾于國家體制中,建立穩(wěn)固的國家認同,實現(xiàn)對人力、物力資源的管控和有效汲取。由于國家經(jīng)濟實力有限和財政能力不足及官僚制本身固有的弊端,基層民眾自治作為新興中央集權式君主國家政權建設的一部分具有緊迫性和必要性。對此,《商君書》有清醒的認識,基層民眾自治在《商君書》的政治思想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畢竟,對任何國家或政治共同體而言,基層的穩(wěn)定都不是無足輕重的?!叭f民皆知所避就,避禍就福,而皆以自治也。故明主因治而終治之,故天下大治也”[2]288。民眾明白國家的法令,就可以趨利避害,實現(xiàn)自治。在民眾自治的基礎上,君主才能夠實現(xiàn)本國以至于天下的良好治理??梢姡鶎用癖娮灾螌抑卫碇陵P重要?;鶎用癖娮灾畏仙眺睂W派政治思想的一個基本原則,即“治省”或曰“治小”2]245。一般認為,先秦法家諸子皆主張君主高度集權,乾綱獨斷,似乎整個國家從上到下無不處于君主嚴密而殘酷的掌控之中。事實上,深入文本即可發(fā)現(xiàn),商鞅學派也好,韓非子也罷,他們都認為以君主為代表的國家公權力應該有確定且有限的職能范圍?!缎迿唷菲唬骸傲⒎鞣?。”2]166分,即權利;明分即意味著用法令對權利和權力邊界做出劃分。商鞅學派指出,“治大,國小;治小,國大”[2]245。君主或者國家公權力管轄的范圍越大,國家反而治理得越糟糕;君主只有自覺地將自己的職權限制在較小的范圍內,才能使國家得到較好的治理。那么,君主的職權范圍如何確定呢?“故圣人明君者,非能盡其萬物也,知萬物之要也。故其治國也,察要而已矣”2]47,即使是圣人明君也無法完全知曉世間萬物,他們的高明之處在于能夠把握萬物的要領。治理國家也是同樣的道理,君主必須在千頭萬緒中抓住主要矛盾,才能有效回應時代挑戰(zhàn)。在戰(zhàn)國時代,最重要、最緊迫的問題是通過改革建立行之有效的制度,實現(xiàn)國家的轉型和富強,從而確保生存和發(fā)展。因此,君主應該抓大放小,理性放權,將基層的某些事務交給民眾自我治理。這也就是“治國者貴下斷”[2]84,“下斷”即是君主放權,由基層的官吏和民眾按照法令自我治理。

三、立法·明分·自治:《商君書》以法治為基礎的基層民眾自治思想

“自治”一詞在《商君書》中共出現(xiàn)三次,集中在《定分》篇:“故知詐賢能者皆作而為善,皆務自治奉公”[2]283;“名分定,則大詐貞信,巨盜愿愨,而各自治也”[2]286;“萬民皆知所避就,避禍就福,而皆以自治也”2]288?!抖ǚ帧菲恰渡叹龝返淖詈笠黄郧匦⒐珜ι眺钡膯栐掗_始:“公問于公孫鞅曰:‘法令以當時立之者,明旦欲使天下之吏民皆明知而用之,如一而無私,奈何?”2]279秦孝公的問題著眼于如何讓官吏和民眾迅速而廣泛地了解并遵守國家制定的法令,而商鞅不僅回應了秦孝公的關切,還勾畫了一幅以國家為主導、以法治為基礎、以制度為保障、以鄉(xiāng)閭精英為主體、基層民眾廣泛動員和參與的基層自治圖景。

《商君書》的自治主張大致分為兩個層次,即個人(或家庭)的自治和微型共同體的自治?!坝械乐畤?,治不聽君,民不從官”[2]84,治理優(yōu)良的國家,官吏處理事務不必聽候君主的命令,民眾也不必等待官員的指示。人們都按照法令的明白規(guī)定,各自履行職責,維護自身利益,實施自我治理 “民不從官,從法也;以法自治而已”。參見:蔣禮鴻《商君書錐指》,第41頁。。商鞅學派認為,有三種治理國家的類型,即“斷家、斷官和斷君”[2]84?!皵嗑?,即事務無論大小都要由君主做出決斷。與之相應的是“宿治”,即事務隔了一夜才能得到處置,這樣的國家無疑已經(jīng)處于衰亡的邊緣,“以宿治者削”[2]67?!皵喙佟?,是指事務主要由官吏處理。與此相應的是“夜治”,因為事務繁多,官吏在晚上才能處理完。這樣的國家比“宿治”要好一些,“以夜治者強”2]67。最理想的是“斷家”,即普通民眾在家中決斷是非,自我治理,無須官吏和君主的干預?!捌鞒捎诩遥杏诠佟?sup>[2]84,表面說的是民眾在家中所制作的器物符合國家標準,實質上是指民眾在家中所做的決定符合法令,因而能夠得到國家的承認和保護。如果說“斷家”還側重于以家庭為單位的自治,那么“民斷于心”[2]84即“斷心”則明白無誤地指向了個體的自治。與“斷家”“斷心”相應的是“日治”,因為民眾可以自我管理,一般事務無需官吏和君主操心,所以政府需要處理的事務較少,當天即可完成。這樣的治理方式最為理想,“日治者王”2]67。

如果說“斷家”“斷心”還局限于個人或小家庭實行的自我治理,那么“以五里斷者王,以十里斷者強”參見:張覺《商君書校疏》,第153頁?!渡叹龝分信c此有關的說法還有:“十里斷者,國弱;九里斷者,國強”(《去強》),“十里斷者弱,以五里斷者強”(《說民》)。的說法則提示我們,商鞅學派還有關于基層微型共同體的自治設想。賀凌虛認為“以五里斷”是“由鄰里裁決”[8。換言之,“以五里斷”就是民眾自主地按照國家法令(或許還有民俗鄉(xiāng)約)所進行的自治活動。從政治的角度來看,自治從來也不是也不能局限于個體的自我治理,而一般表現(xiàn)為由個體組成之團體的自我治理。自治的團體可以是一個氏族,一個城邦,也可能是一個村落,一個鄉(xiāng)鎮(zhèn);可以是自然形成的,也可能是某種外力作用的結果。就《商君書》而言,自治的團體是由國家行政力量以地緣為中心建立起來的,即基層行政單位“鄉(xiāng)、里、什伍”等。商鞅變法對秦國的行政系統(tǒng)進行了比較徹底地官僚化改造,加強了中央集權。地方上,廢封建而廣設郡縣,“集小鄉(xiāng)邑聚為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5]2232。如此,伍和里就成為一般的基層自治單位。商鞅變法對秦國地方行政系統(tǒng)的改造,實質上表達了新國家極力想要將自己的統(tǒng)治深入到基層、控制和汲取基層資源的愿望。正如張金光所言,商鞅變法后秦國實行郡、縣、鄉(xiāng)、里四級地方行政制度。鄉(xiāng)官擁有土地管理權、生產(chǎn)的監(jiān)督管理權、對人的管理權,具體經(jīng)管國家租賦徭役的征斂。鄉(xiāng)官權重,加之以土地國有制度為基礎的官社經(jīng)濟體制,保證國家對于民間社會能夠實行直接的集權統(tǒng)治[7]11、108、277、339。如果此說確實,那么秦國對基層民眾實行的是“一竿子插到底”的直接統(tǒng)治,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基層民眾自治的空間。然而,無論是古代國家抑或是近代國家,均具備多重職能。國家在統(tǒng)治民眾和汲取資源之外,還必須提供一定的公共產(chǎn)品,如安全和秩序。對于基層治理而言,在賦稅和徭役的征發(fā)、基本統(tǒng)治秩序的維護等方面,國家的強力確實一插到底;而在某些公共產(chǎn)品的提供和僅涉及當?shù)孛癖姷墓彩聞罩卫矸矫?,國家的全盤管控并不是理性的選擇。古代國家限于各種條件,諸多公共產(chǎn)品皆無力提供,對基層的控制多聚焦于汲取資源。因此,古代國家一般選擇放權,讓基層民眾自己組織起來管理某些公共事務,興辦某些公益事業(yè)。如此,古代的基層自治空間要比現(xiàn)代的信息社會更為廣闊。

《商君書》對基層自治單位的活動并沒有詳細的說明,不過從《慎法》篇可以隱約窺見基層自治組織的某些活動?!胺蛞苑ㄏ嘀?,以數(shù)相舉者,不能相益;訾言者,不能相損。民見相譽無益,相管附惡;見訾言無損,習相憎不相害也。夫愛人者不阿,憎人者不害,愛惡各以其正,治之至也”[2]274。這一段話有訛誤脫漏之處。大意是說,如果實行法治,那么人們結成黨羽互相吹捧得不到什么好處,因憎恨而互相誹謗也不會給對方造成傷害。如此,人們就會自覺地以法為準,盡量不受個人好惡的影響來公正地對待別人,處理事務。這說明在基層民眾之中存在一定的公共空間 基層社會的公共空間歷來都有,春秋時期的子產(chǎn)不毀鄉(xiāng)校是典型的例子。秦統(tǒng)一之后,李斯上書所反對的“巷議”(《史記·李斯列傳》)仍然是存在于民間的公共空間。。在這個公共空間中,人們可以發(fā)表議論,做出某些決定,包括鄉(xiāng)閭領袖的產(chǎn)生、公共收入的開支、宗教活動的舉辦和成員之間糾紛的解決等等?!渡叹龝窙]有明確說明如何產(chǎn)生鄉(xiāng)閭領袖,是選舉抑或政府指定。不過無論采取何種方式,當?shù)氐膹娙?、富人和年高德劭之人大概最有可能充任。從《墾令》篇“公作必疾,而私作不荒?sup>[2]34的說法來看,每個微型共同體大概都有一定的公共土地 一定的公共財產(chǎn)特別是公有土地是一個共同體能夠實行自治的重要條件,是自治的經(jīng)濟基礎。因為公共財產(chǎn)或公有土地所產(chǎn)生的價值能夠為集體的公共活動和公益事業(yè)提供必要的開支。恩格斯即已指出共有產(chǎn)權是自治的基礎。參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09-110頁。。該共同體的成員共同在這片土地上勞作(“公作”),所得收入歸公,用以各種公共活動的開支。對這筆公共收入的管理,不是個別領袖能夠獨斷的,而是由全體或大部分成員集體討論后的共同約定。從《韓非子·外儲說右下》所記的一樁秦國故事可以知道,宗教活動是基層民眾重要的公共活動:“秦昭王有病,百姓里買牛而家為王禱。公孫述出見之,入賀王曰:‘百姓乃皆里買牛為王禱。王使人問之,果有之。王曰:‘訾之人二甲。”[9秦王生病,某個里的居民做出集體決定,買牛作為犧牲,且家家為秦王的健康祈禱 《史記·白起王翦列傳》記載,在白起被逼自殺后,“秦人憐之,鄉(xiāng)邑皆祭祀焉”。這也是基層民眾自發(fā)的宗教活動。參見:(漢)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59年,第2337頁。。這無疑是一種自治行為。從故事中來看,國家政權對于鄉(xiāng)閭領袖或者說里正,具有相當強的控制力。中央集權國家一方面希望借助非官方的鄉(xiāng)閭領袖執(zhí)行某些公共職能,諸如征收賦役、實行自我管理等,另一方面不允許地方勢力尤其是個人權威的過度發(fā)展,以免出現(xiàn)對抗中央的離心力量。這實質上也是國家一定要主導基層自治的原因之一。

國家在基層民眾自治中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建立完善的法治,作為自治的基礎和保障。法治是先秦法家學派尤其是商鞅學派的鮮明標簽。商鞅學派雖然認識到“國皆有法,而無使法必行之法”[2]214的深刻悖論,但仍然對國家實行法治才能富強這一信念抱有極大的信心。就基層民眾自治而言,無論是個人層面的自治抑或是微型共同體層面的自治,都離不開規(guī)則,即法治?!凹覕唷?、“以五里斷者王,以十里斷者強”2]153中的“斷”,所依據(jù)的正是國家的法令。民眾自覺地以法令為標準來決斷是非,實行自我管理,是因為國家法令“賞厚而信,刑重而必”2]165,具有必信、必行的特點。如所周知,商鞅在變法前夕曾徙木立信;太子犯法后,商鞅“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師公孫賈”5]2231,毫不含糊地向民眾宣示了國家貫徹法令的誠意和決心。告奸制的推行也讓民眾認識到法令的嚴格和必行 鄧大才指出,利益相關是自治形成的首要條件。參見:鄧大才《村民自治有效實現(xiàn)的條件研究》,《政治學研究》,2014年第6期,第72頁。告奸制在客觀上起到了將共同體成員的利益緊密捆綁在一起的作用,當然,商鞅學派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并自覺地加以利用,我們并不清楚。?;趯θ诵在吚芎Φ恼J識,商鞅學派認定民眾一旦清楚犯法所需要承擔的刑罰,民眾就會自覺守法,達到自治的效果[10。當然,僅靠威懾是不夠的,商鞅學派還主張必須適時地給予人們看得到摸得著的豐厚利益,“法明而民利之”2]128。遵守法令,努力耕戰(zhàn),不僅能保全自身,還有可能改善經(jīng)濟和政治地位?!皟J力本業(yè),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5]2230,“能得甲首一者,賞爵一級,益田一頃,益宅九畝,一除庶子一人,乃得入兵官之吏”2]233。

實際上,除國家的法令以外,為某個地域的人們廣泛認可并遵守的鄉(xiāng)俗、習慣等也可以作為基層民眾自治的規(guī)則。然而,與國家法令相比,鄉(xiāng)俗具有模糊性、歧義性、客觀性不足的缺點,因此不宜作為主要規(guī)則,僅可以充當次要規(guī)則。就戰(zhàn)國時期而言,適用于舊有血緣團體的習慣和鄉(xiāng)俗,與強調公共性的新型地域國家存在諸多尖銳的矛盾?!渡叹龝窐O力排斥“六虱”“善民”[11,主張弱民、勝民。正是因為如此,有產(chǎn)有業(yè)、不勞而食的上層之民堅持傳統(tǒng)的血緣倫理,并試圖以此對抗國家公權力。所謂的“觀俗立法則治”2]100,并不意味著對傳統(tǒng)和習俗的尊重,在立法的時候要給予充分的考量,而是指在了解民俗的基礎上有針對性地立法,從而移風易俗。鼓勵告奸,禁止邑斗,解散朋黨 “賞施于告奸”,“使民怯于邑斗”,“破勝黨任”。參見:張覺《商君書校疏》,第116、136、274頁。,既是對傳統(tǒng)血緣倫理和私人道德的反對,也是在力圖塑造與新型國家相適應的公共道德。一旦這種公共道德形成風尚,那么就可以和國家法令相輔相成,作為基層民眾自治的次要規(guī)則,而且共同體成員在文化心理或者說價值觀方面較大程度的同質性亦是自治的條件之一。就此而言,《商君書》通過“壹賞、壹刑、壹教”[2]190所努力形塑的全國統(tǒng)一新風尚,對基層民眾自治亦具有重要意義。

民眾能夠依法自治,更重要地是因為國家制定的成文法,具有確定性、穩(wěn)定性和公開性?!皣F少變”[2]57,國家的法令要保持穩(wěn)定,不能任意改變。如果有人擅自篡改法令,將會受到嚴厲的懲罰,“有敢剟定法令,損益一字以上,罪死不赦”2]280。公開性方面,商鞅學派十分重視普法工作,希望“愚知遍能知之”2]288。為此,各級政府均設置“法官”一職?!疤熳又萌ü伲钪兄靡环ü?,御史置一法官及吏,丞相置一法官。諸侯、郡、縣皆各為置一法官及吏”2]283,從天子或更準確地說秦國君主的宮廷、中央的御史、丞相直到地方的郡縣,都必須設置法官及其附屬之吏。這說明法治所針對的不僅是底層的被統(tǒng)治者,還包括高高在上的統(tǒng)治階級。這對于“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的傳統(tǒng)來講,不啻是顛覆性的改造。商鞅學派所設置的“法官”,與現(xiàn)代的法官具有明顯的差異,其基本職責不僅包括熟知國家法令,根據(jù)法令審理案件,還包括向轄區(qū)官員和百姓宣傳法令,為他們提供法律方面的咨詢服務,“吏民知法令者,皆問法官,故天下之吏民無不知法者”[2]283。既然全國的民眾都知法懂法,那么在某種程度上法令就成為民眾保護自己權益的武器,“遇民不修法,則問法官,法官即以法之罪告之,民即以法官之言正告之吏。公知其如此,故吏不敢以非法遇民,民又不敢犯法”[2]283。官吏如果非法對待民眾,那么民眾就可以從法官那里獲得法律援助,以此保護自己不受非法侵害。顯然,官吏必須在法令規(guī)定的范圍內行使公共權力,而且還要接受法官即相當于現(xiàn)代司法系統(tǒng)的監(jiān)督和制約。更難能可貴的是,法官的廣泛設立和卓有成效的普法宣傳,使得民眾獲得法律救濟更為方便,能夠更好的維護自身的利益。實質上,司法在一定程度上與行政權力適度分離 高亨認為《定分》篇中“天子置三法官,殿中置一法官,御史置一法官及吏,丞相置一法官。諸侯、郡、縣皆各為置一法官及吏,皆此秦一法官”中的“秦”字為“奉”字之誤。參見:高亨《商君書注譯》,第697-698頁。若果真如此,就意味著各地各級的法官都由中央某一位法官統(tǒng)一領導,而不受地方行政官員的指揮。這就是司法獨立的寫照。,對于維護民眾自治意義重大。法的一個重要職能是“明分”,法令劃定了以行政權力為主的國家公權力的行使范圍,如果超出這一范圍即為濫用權力。這相當于在國家的縱向權力和社會的橫向自治權利之間畫了一道紅線,從而有利于保持二者的動態(tài)平衡,特別是在行政權力相對強大的情形下,法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護基層自治權不被國家公權力過分侵蝕。《商君書》基層自治思想中所包含的司法與行政適度分離,司法監(jiān)督行政且有權對行政行為進行判決,民眾能夠較為容易地獲得法律知識和法律援助等內容,對于我國目前基層民眾自治尤其是村民自治實踐中出現(xiàn)的法治缺位、供應不足以及監(jiān)督不力等問題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四、《商君書》基層民眾自治思想的現(xiàn)代價值

周秦之際,社會劇變。如何在這大變局中有效地治理地方和基層民眾,是政治家和思想家所必須思索和解決的時代之問。如果單純考慮君主自上而下的統(tǒng)治,很可能會忽略基層自治;如果重視個人或宗族之類小集團的利益,談論“自下而上”,則很可能會涉及基層自治?!渡叹龝返碾y能可貴之處恰恰在于,它在聚焦君主自上而下之統(tǒng)治的同時,又注意到基層民眾自治的重要性?!渡叹龝窡o愧于古代一流的政治理論著作。

從西方近代以來對自治的認識及其實踐來看,自治和民主選舉、法治、個人自由、權利等現(xiàn)代性概念和制度有著緊密關系。自治排斥他治,是個人或共同體在理性判斷基礎上作出的自由自主的選擇?,F(xiàn)代自治強調,在確定的自治領域內國家權力不得任意干預;涉及到自治共同體的公共事務應由共同體本身獨立自主地作出決議。就此而論,作為一種產(chǎn)生于兩千多年前的古典型自治思想,《商君書》顯然沒有民主選舉、民主監(jiān)督等方面的內涵,亦缺乏對個人自由權利的重視和保護。無疑,《商君書》的基層民眾自治籠罩在古代中央集權的君主制度之下,是中央集權體制在地方行政統(tǒng)治方面的必要輔助和補充,因此不可避免的具有一定的歷史局限性。然而,《商君書》重視法治和政治制度建設,在國家的主導下有效地將法治與基層民眾自治結合起來,從某種意義上說,已經(jīng)具有了相當鮮明的現(xiàn)代性特征 “法治是現(xiàn)代治理的第一個標志”,參見:葉自成《全面依法治國的重要本土思想淵源——商鞅法治精義及其時代意蘊》,《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14年第21期,第34頁。。在社會大變革和新型國家建構時期,如何將分散的民眾有效地動員起來融合到國家體制中,建立穩(wěn)固的國家認同基礎,實現(xiàn)國家縱向權力(公權力)與社會橫向權利(自治權)的有機整合,這不僅是商鞅學派所面臨的時代挑戰(zhàn),也是當代民眾尤其是基層民眾如何“進入國家”[12,平衡國家政權和個人自由權利等重大問題的歷史投影。概言之,《商君書》基層民眾自治思想的現(xiàn)代價值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方面,以法律和制度明確劃定國家公權力,尤其是地方政府和基層民眾自治二者各自的范圍,在二者之間保持良性互動和動態(tài)平衡?!缎迿唷菲唬骸傲⒎鞣帧?sup>[2]166。法令規(guī)定了國家公權力的行使范圍,如果超出這一范圍即為濫用權力。這相當于在國家的縱向權力和社會的橫向自治權利之間畫了一道紅線,從而有利于保持二者的動態(tài)平衡。特別是在行政權力相對強大的情形下,法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護基層自治權不被國家公權力所侵蝕。這種做法值得借鑒。以現(xiàn)代的村民自治為例,在各種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指標的壓力下,地方政府會采取各種行政措施控制村民委員會,將村民委員會行政化[13。而村民選舉產(chǎn)生的村委會,本應是村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真正當家做主”[14的自治組織,不應該承擔過多的行政職能,更不應該因此弱化甚至架空村民自治。村民自治懸空或曰空殼化的化解之道,在于健全和強化縣級政府職能部門如公安、工商、稅收、計生、教育的派出機構15,減輕村委會執(zhí)行上級鄉(xiāng)鎮(zhèn)政府命令的行政負擔,從而更好地將村民自治落到實處。而真正落地的村民自治,不僅從長遠來看有利于地方政府的業(yè)績,而且對于普通民眾“進入國家”,實現(xiàn)全過程人民民主也具有重大意義。

另一方面,基層民眾自治不僅是商鞅學派針對戰(zhàn)國時期具體的歷史條件和秦國實際情況所制定的政策,更展現(xiàn)了他們在面對緊迫的時代問題時應對挑戰(zhàn)的致思理路。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導致社會結構的巨大變遷,如何在這劇烈變化、戰(zhàn)爭頻仍的殘酷時代讓自己的民族和文化生存下去并得到較好的發(fā)展,建立新型的中央集權式君主制國家就是商鞅學派給出的答案。新國家力圖掃除舊制度,打擊舊貴族,采用官僚制加強對地方的控制。考慮到國家實際的經(jīng)濟水平和財政能力以及官僚制固有的弊端,國家對基層民眾不能實行垂直式的直接治理,而是應該放手讓民眾自我治理。在國家主導下的基層民眾自治,有效地將分散的民眾動員起來摶聚在國家體制中,不僅可以提高國家對底層資源的汲取能力,提升國家實力,而且通過給予民眾自治權,提供向上流動的社會機制,還可以培養(yǎng)民眾對國家的認同感,鞏固統(tǒng)治基礎。這對于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當代中國,無疑是一筆寶貴的本土歷史資源和思想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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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well-ordered state values decisions made below”:On the

thought of grassroots mass self-government in

The Book of Lord Shang and its Modern value

ZHANG Na

(School of Marxism, Yanshan University, Qinhuangdao 066000,P.R.China)

Abstract: During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the disintegration of the clan, the decline of the aristocracy and the changes of social structure, as well as frequent and violent wars, made the governance of the Grassroots an important problem. So The Book of Lord Shang proposed the Thought of Grassroots Mass Self-government. That is to say, the country should be the leading force, the rule of law as the foundation, the system as the guarantee, the community elite as the main body and grassroots people been broadly mobilized and participatied. Grassroots Mass Self-government under the leadership of the state can effectively integrate dispersed people into the national system. Tt can not only improve the countrys ability to absorb the underlying resources and national strength, but also by giving people autonomy and by provide a social mechanism for upward mobility can cultivate peoples sense of identity with the country and Consolidate the foundation of rule. Such the new type of country and its nationalities and cultures under its wings have a chance to stand firmly and to further develop in the “world of great struggle”. Undoubtedly, it is a valuable local historical resource and ideological wealth for contemporary China, which is facing unprecedented changes in the world in centuries. The rule of law clearly defines the scope of the exercise of state public power, make the moderate separation of Justice and Administration, plus the universality and effectiveness of law popularization, so that the judiciary and the public can supervise the administration and maintain the dynamic balance between the vertical power of the state and the horizontal autonomy of society to some extent. This has important reference value to solve the problem of the modern grassroots mass self-government hanging in the air, to avoid local governments erosion of grassroots self-government, to realizie peoples democracy in the whole process.

Key words:The Book of Lord Shang; grassroots self-government;self-government; rule by law; Shang Yang

(責任編輯 斯 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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