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梅祎 趙 靚
(作者單位:遼寧工業(yè)大學文化傳媒與藝術設計學院)
隨著技術發(fā)展、網絡普及和網絡資源的豐富,尤其是當下移動手機媒體的大眾化,人們獲得了能夠多途徑、多樣化,且能夠實時重溫經典影視劇的機會。在時代發(fā)展中,對集體記憶這一概念的理解與應用不再只限于基于家國情懷與民族情感的宏大敘事,如國慶節(jié)、春節(jié)等重大節(jié)日,奧運會、空間站建設等重大歷史事件,其在新媒體時代被賦予了新特征,集體記憶的微觀化書寫和個人視角表達在其構建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在當下媒介環(huán)境中,經典影視劇的多元化重現則實現了對集體記憶的喚醒與強調,當然,也擴展了集體記憶探討的廣度與深度,深化了群體共識。不過,這種共識凝聚和對“過去”寄予過多希望究竟在何種程度上對現實產生影響仍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
懷舊這一概念最早在醫(yī)學領域被提出,是指由思鄉(xiāng)、思親引發(fā)的一種生理疾病,后來研究人員逐漸擺脫病理化的研究視角,將其視為一種文化現象,指隨著時間前進、空間變換,個體開始回憶和懷念過去遇到的人、發(fā)生的事、去過的地方以及某種經歷或心理感受。當下對懷舊的理解常與溫馨、舒適、美好等詞匯相聯系,但有時也會包含懊悔、感傷的消極體驗,兩種情感之間還夾雜著是否愿意回到過去,又如何結合當下展望未來的糾結情感。在懷舊這一行為過程中,人們往往會重新定義過去時光的意義,重新認識自我,同時,也在尋找著與自己擁有著共同記憶的群體,其中所包含的不僅是尋求共通的交流空間,更重要的是集體共識所帶來的歸屬感。
這種全球流行的“懷舊病”,是對某種具有集體記憶共同體的渴求,以在碎片化的世界中尋求一種連續(xù)性[1]。在人們的普遍認知或印象中,氫氣球、泡泡機、水槍是專屬于兒童的玩具,但現在,越來越多的20 歲左右的青年也加入購買行列,并在社交媒體平臺發(fā)布相關照片與視頻,引起跟風熱潮。在大學校園中,丟沙包、跳房子、扭扭車、模擬經營比薩店這類“幼稚”游戲同樣贏得了大學生群體的青睞。與此同時,“小學生玩有點幼稚,大學生玩剛剛好”的話題火爆全網,這或許是當代青年對自己玩非適齡玩具的隱晦開脫,也或許是對童年的追憶,對以往未能體驗所導致的缺憾進行的彌補,從而在跨時空體驗中找尋逐漸淡忘的、有關自我的記憶。
“人們一方面在強調個性和差異,標識自己的與眾不同,但一方面又渴望通過認同、分享等方式尋求他人的支持和群體感應?!盵2]經典影視劇和童年玩具一樣,同樣承載著個體生活印記與過往的社會情感,圍繞每一部劇的討論便形成一個話題圈子,不同個體在回憶“那時候的劇集”的同時,也在回憶著“那時候的自己”,由此在交流中構建起屬于這一群體的共同記憶,而群體成員間的交流也不再僅限于重述劇情,而是融入自己的價值觀念和理解。以《家有兒女》為例,以往人們看到的是一家人的快樂日常,關注著劉星每天又出了什么新狀況,同時也羨慕劉星家的生活質量,羨慕成績優(yōu)異的小雪……當前,觀眾在對劇情的回憶與討論中,也回憶著自己當時的經歷、想法和觀點。除自我追憶外,觀眾還會結合當下對家庭教育方式方法的認知,分析劇中夏東海教育孩子的成功之處。無論是淺層的劇情討論,還是深入的剖析理解,個體都在與他人的交流探討中,抑或是對他人評論進行點贊、收藏、追評、轉發(fā)時,推動著集體共識的構建與深化,使得個體在參與群體交談的過程中獲得歸屬感與認同感。
對“90 后”而言,電視是他們童年時期接觸得十分頻繁、十分重要的媒介。在隨后短短幾年內,網絡、移動終端便融入了他們的生活,可以說,“90 后”這一代人的生活呈現出高度媒介化的特點。新媒體時代,網絡為公民賦權,個體擁有了在各大社交媒體平臺進行意見表達的機會,表達形式也愈發(fā)多樣。南?!.拜厄姆認為,新媒體讓被大群體獨享的媒體可以用于個人傳播,其模糊并瓦解了大眾傳播和個人傳播的界限[3]?!靶旅襟w技術以及建立在此基礎上的傳播模式的確賦予了用戶更大的主動選擇的權力”[4]190,在集體記憶的民間記憶場中,新媒體用戶的各種記憶的表達持續(xù)積聚、不斷碰撞。巴赫金認為,狂歡是一種脫離日常生活的狀態(tài),其實現了對日常生活的顛覆。全民性是狂歡理論中最基本的特征[5]。在開放自由、信息多樣化傳播的網絡環(huán)境中,重溫這一方式也呈現出多樣化的特點,彈幕、劇情剖析、表情包等作為集體記憶被喚醒與表達的符號,在網絡平臺這一狂歡廣場中帶領大眾走向全民狂歡。
彈幕作為實時評論的呈現形式,在視頻播放中已被廣泛運用。在騰訊視頻、愛奇藝、優(yōu)酷等視頻播放平臺,彈幕成為觀眾交流劇情、發(fā)表看法的重要途徑,其集聚了多種不同意見與觀點,構成了一個開放自由的交流場。當下,彈幕的特色不斷升級,當某一條彈幕獲贊量達到一定數值后,會以不同顏色、不同樣式與其他彈幕內容區(qū)別顯示。彈幕交流場作為多元意見表達的途徑,也突顯出大多數觀眾所持有的觀點,甚至會出現彈幕占滿整個畫面的現象。點贊功能與彈幕相呼應,即用戶可以對自己認同的、他人發(fā)表的彈幕進行點贊操作。而經典影視劇的討論區(qū)也成為觀眾交流表達的重要窗口,類似于“已經××年××月××日了,還有人在看嗎?”“第一次看的時候還在上小學,現在已經畢業(yè)工作×年了”的評論頻頻出現,因認同評論內容而進行的點贊、追評行為也是達成并凝聚共識的一種體現。
對劇集本身的重述性回憶多發(fā)生在個體交流中,在網絡平臺,多種形式的劇情剖析已逐漸成為主流趨勢。受益于技術發(fā)展,在微博、知乎、抖音、小紅書等社交分享平臺中,“閱讀理解式”的問答、拉片式看劇已成為常見方式。以近十年來熱度不減的《甄嬛傳》為例,截至2022 年12 月26 日,主話題“后宮·甄嬛傳”在知乎的瀏覽量為39.4 億,討論量為81.2 萬;“你認為《甄嬛傳》中拍得最好的一個片段是什么?”“怎么評價《甄嬛傳》中的沈眉莊?”“《甄嬛傳》中有哪些值得深思的細節(jié)?”此類話題已獲得上億的瀏覽量。由于《甄嬛傳》劇集較多,關鍵劇情要點僅依靠個人記憶難以羅列完整,于是便有網友分享出劇情筆記,概括出每一集的劇情要點;同樣地,答題段位測試也風靡一時,以得分高低劃分粉絲的級別。除上述以文字、圖片為主的重溫方式之外,還有網友對鏡頭進行逐幀分析,比如演員脫妝、劇服污漬、廣告植入、穿幫鏡頭……在每次《甄嬛傳》開播周年宣傳期間,各式各樣的重溫方式接連出現,有網友評論“《甄嬛傳》已經被盤出包漿”。
二次創(chuàng)作又稱再創(chuàng)作,是指以原有作品為創(chuàng)作基礎進行的改編、模仿等行為。隨著移動互聯網和智能技術的快速發(fā)展,修圖、剪輯軟件也趨于大眾化,各種專業(yè)軟件使用的入門級教程也隨之而來,普通大眾也擁有了進行創(chuàng)作的途徑。有關劇情的系列文字、圖片、視頻符號作為適合網絡傳播的模因,成為個體構建集體記憶的素材。在微博、微信、抖音、小紅書、嗶哩嗶哩等各大平臺,二次創(chuàng)作生成的各式各樣的表情包、經典橋段剪輯、人物仿妝、劇情扮演模仿也在調動著大眾以往的記憶,并在網絡環(huán)境中以極快的速度傳播到各個話題圈子中。例如,基于人物白展堂與佟湘玉、劉梅與夏東海而創(chuàng)作出來的情侶頭像,根據電視劇《歡天喜地七仙女》與動畫片《花園寶寶》而創(chuàng)作出來的好友頭像,被眾多網友使用并分享至社交平臺;根據少兒電視劇《巴啦啦小魔仙》中游樂王子的臺詞“與你無關”創(chuàng)作出來的“雨女無瓜”表情包、根據電視劇《西游記》中孫悟空的臺詞“煩死了”創(chuàng)作出來的表情包等,也火極一時。在短視頻平臺,除了常見的劇情講解類視頻外,網友結合劇情創(chuàng)作出的一系列搞笑視頻也在短時間內掀起跟拍熱潮。
如上文所述,有關經典影視劇的集體記憶常以狂歡式再現,并在各大社交平臺掀起回憶熱潮,但話題討論、劇情扮演、表情包創(chuàng)作等并不能始終保持持續(xù)性熱度。
在網絡平臺中,集體性重溫經典影視劇呈現出多元的特征,并且集體記憶再次凝聚會隨著不同的事件多頻次出現。比如電視劇《花千骨》播出時,網友發(fā)現劇中殺阡陌的扮演者馬可是《家有兒女》中小雪的紅頭發(fā)男友“狂野男孩”,由此帶動起了網絡平臺上有關《家有兒女》中的劇情的傳播;喻恩泰參加節(jié)目時總會調動起網友對他參演《武林外傳》時的回憶與討論。除了大眾自發(fā)性的回憶討論外,節(jié)目組安排的原班人馬重聚環(huán)節(jié)也成為喚醒一代人集體記憶的關鍵力量,比如《王牌對王牌》節(jié)目組安排《還珠格格》《歡天喜地七仙女》《天龍八部》等經典影視劇劇組重聚,北京電視臺也安排過《家有兒女》劇組重聚,而張一山在自我介紹時采用經典臺詞“我是夏冰雹”再度激起觀眾的回憶。然而,受實時話題更新、討論熱度等因素影響,話題討論的持續(xù)時間并不長,一般會在幾個小時到幾天不等,加上受到碎片化的網絡傳播環(huán)境與閱讀習慣影響,信息更新迭代速度極快,由此可見,集體記憶的再現呈現出高頻易逝的特點。此外,受限于當前算法推薦機制的影響,當個體頻繁檢索相關信息時,算法將持續(xù)推薦相關內容,困于“信息繭房”中的受眾對信息接收處于過載狀態(tài),相關影視劇話題信息對于用戶的價值迅速降低,甚至引發(fā)用戶退出討論的行為。相關研究表明,“同質化短視頻內容領域過載和異質性信息沖擊帶來焦慮、愧疚和后悔等認知失調,……個體通過停用或卸載行為意向緩解認知失調”[6]。此時,受眾重溫經典影視劇的價值便會降低,大眾共識極易被建構,但又極易消散在冗余的信息和自我認知失調中,其牢固性也隨之消解。
正如齊格蒙特·鮑曼所認為的那樣,“未來”因不可信、不可控成為“失信者”,懷舊者轉身寄希望于“過去”,“過去”成為值得信任的對象[7]。童年時期是無憂無慮的,無須考慮如何去獲得維持生計的來源,沒有就業(yè)壓力,不需要處理家庭、社交或職場中的瑣碎;但時間仍不斷向前,在成長過程中,人們已經離美好童年越來越遠,過去的經歷成為對比當下生活情境的素材。當要面對充滿壓力的現實和不可探查的未來時,難免會衍生出焦慮、不安、恐懼的情緒,此時,沉浸在美好回憶中的狀態(tài)恰似進入臨時“庇護所”?!爱斎藗兗兇庖驗閷ふ揖癖幼o而在網絡中尋找共同體時,他們可以因一時的吸引而進入,也可以因一時的不悅而離開。而單純基于人們的精神需要形成的共同體,多數維系根基并不牢靠,結合也并不緊密。”[4]84經典影視劇可以重溫,但當時的自己、當年的故事不會再現;在懷舊情緒中可以回味過往的美好,但也只是在現實生活中進行的短暫抽離,人們終須回到現實面對當下此刻、面對現實中“剪不斷理還亂”的一切。
互聯網為書寫記憶提供了廣闊的空間,擴展了人類的“記憶容量”,并且實現了對所記內容的長期保存和永續(xù)利用。當賽爾號、摩爾莊園這些過時的游戲停止服務時,原用戶常常不約而同地發(fā)出“爺青結”“一代人的記憶又沒有了,數據還沒保存”的感嘆,但這又是用戶主動選擇的結果,隨著成長,他們不再喜歡那類游戲,當前的年輕受眾也并不感興趣,在一代人記憶指涉物被清除的哀嘆中,與此相伴的也只是淺淡跟風似的“哀悼”,很少有深入性的反思與回憶。同時,在互聯網和大數據提供的海量信息與便利檢索功能之下,信息生產陷入了只“記錄”、不“記憶”的困境中,原有的內在的記憶僅呈現為外在的以各種載體呈現的記錄,記憶的靈韻被網絡所剝奪,簡化為知識的存續(xù)和疊加[8],甚至出現記錄下來便完成記憶的思維慣式。
集體記憶作為群體成員共同分享與討論“過去”的過程和結果,在社會交往中形成,同時也構建著群體共識,具有明顯的社會性特征。在懷舊情結之下,經典影視劇再次掀起播放與討論的熱潮,喚醒了某些群體的集體記憶,使其以影視劇為引,回憶有關自己的過往,也將“今”與“昔”進行對比。新媒體平臺為個體提供了話語交流的開放廣場,在圈子內交流的基礎上,也賦予了個體跨圈子交流的機會;多元化的傳播形式為喚醒集體記憶續(xù)力,促成全民狂歡式參與。但是,囿于復雜的網絡傳播環(huán)境、碎片化的閱讀方式以及現實空間對個體的束縛,對經典影視劇的回憶、對美好童年的追憶在猛然狂歡中逐漸消散,如何發(fā)揮經典影視劇集體記憶構建共識的力量,需在被改變的記憶書寫環(huán)境中作出進一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