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強
中國的藝術創(chuàng)作與西方是不同的,西方重形而中國重意,中國的藝術以“意境”為最高境界。意境,是情與景的融合。景是意象,情是創(chuàng)作者思想、觀念、情趣的表達。意境是通過藝術手段創(chuàng)造出來的,需要有人的主觀思想情感與自然的客觀的有形之象相融相生,而這種融合不是簡單地還原自然,而是妙造于自然的結果,從“直觀感相的摹寫”“活躍生命的傳達”到“最高靈境的啟示”,層層遞進,這就是藝術創(chuàng)造力。也就是說,意象通過藝術創(chuàng)作在情景交融中營造自然之境,回歸自然之中。[1]
《石濤春色》,屬于原創(chuàng)紫砂壺作品,就壺器本身來說,這是一件造型新穎的紫砂花器作品?;ㄆ?,與素器、筋紋器并稱紫砂三大器型,以紫砂泥通過紫砂工藝再現(xiàn)自然,從而形成了“源于自然而高于自然”的美學特征。紫砂花器,可以說是中國人與自然共生共榮的藝術寫照,是中國匠人深入骨血的造物觀的典型表現(xiàn)。作為中國科學院的外籍院士,李約瑟可以說是東西方文化的橋梁,他生長于西方文化,又深入解讀中國文化,在東西方文化的觸碰與交融中,他說:“沒有其他地域文化表現(xiàn)得如同中國人那樣如此熱衷于‘人不能離開自然’這一偉大的思想原則?!倍仙盎ㄆ鲗⑦@一造物觀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花器的最高境界是通過自然之景營造自然之境,這也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最高追求——意境,這一點在《石濤春色》的呈現(xiàn)上尤為鮮明。
《石濤春色》這件作品選取了石與松這兩個自然界極具代表性的意象,以純熟的工藝實現(xiàn)造型的設計,進而營造“臥石聽濤滿杉松色”的意境。《石濤春色》的壺身是一個較扁的圓柱體,腹部略收,似一墩石,古拙厚重,與壺鈕的太湖石上下呼應。太湖石,是我國四大玩石之一,因產(chǎn)于太湖而得名,尤其是產(chǎn)在環(huán)繞太湖的蘇州洞庭西山、宜興一帶,所以宜興人對太湖石有著天然親近的情愫。太湖石,由于長年水浪沖擊,生出許多窩孔、穿孔,形狀奇特竣削,自古受造園家的青睞,明造園家文震亨在《長物志》中寫道:“太湖石在水中者為貴,歲久被波濤沖擊,皆成空石,面面玲瓏?!眽剽o以太湖石為形制,通過紫砂雕塑的技法,將太湖石玲瓏多孔的美學特征處理得栩栩如生。壺嘴與提梁則以松枝為形制,通體紋理纏繞,形如嶙峋老樹,癭瘤滿布。提梁與壺身相接處自然胥出的松枝通過紫砂花器貼花的工藝貼飾在壺身上,松針簇簇,繁盛茂密。壺身用了極簡的造型,特別是嵌入式的壺蓋設計,將這份簡約做到了極致。另外,整器采用了紫砂泥中的老紫泥,沉穩(wěn)雅致,不僅與石、松的精神氣韻呼應,通體的泥色就會讓作品有渾然一體的視覺感,在通體一色中,唯獨壺鈕迥然聳立,段泥制的壺鈕色澤嫩黃,溫潤如玉,極為醒目。較之壺身的素雅,嘴、把、鈕的塑造又頗為紛繁,細節(jié)上的刻畫,高度還原自然生態(tài),古拙中透著生機。特別是去把改梁的設計,也是極盡巧思。因壺身似墩石有下沉之感,提梁則起到了這種視效上的緩沖作用,身筒以實托虛,提梁以虛帶實,上下的虛實對照,達到了視覺上的微妙平衡。這樣簡而不單、有亮點的造型,不油不膩,清新清爽,極具設計感與高級感,經(jīng)得起長久品味。
作為手工藝術,紫砂壺藝的魅力在于造型與工藝的渾然一體,所謂“玉不琢不成器”,沒有精湛的工藝就呈現(xiàn)不出造型的自然,結果就是生硬的意象組合,而非具有意境美的藝術作品?!妒瘽荷愤@件作品設計較為復雜,就屬性來說,石與松是兩個迥然不同的象,不同質(zhì)地、不同形態(tài),而要將這兩個意象自然地融為一體,就需要不同的工藝技法,比如壺身采用了圓器的拍打成型法,呈現(xiàn)了素潔古拙的氣韻;嘴和把采用了花器的貼、堆等技法,更好地再現(xiàn)自然生態(tài);壺鈕則用到了紫砂雕塑的技法,突出太湖石的玲瓏剔透?!妒瘽荷吠ㄟ^純熟深厚的功力將這些豐富多變的技法融于一體,打破多個意象組合的生硬感,以求通過極高的工藝性呈現(xiàn)極佳的欣賞性,造物造境,以妙造自然之能,造生氣遠出之境。
盎然挺立的松、堅毅闊朗的石,雖是這世間兩種不同的物象,卻同寄情于大自然的山水中,在《石濤春色》里漫享“臥石聽濤滿杉松色”的自然直徑。